生存或者毁灭:超级人工智能将给人类带来什么?

2019-10-10 17:50让-保尔·德拉埃
南方周末 2019-10-10
关键词:博格里斯主义者

让-保尔·德拉埃

当人工智能在越来越多的领域超越人类时,我们不得不思考它到底会发展成什么样,又会对人类社会产生哪些影响。

让-保尔·德拉埃

(Jean-Paul Delahaye)

人工智能领域的科学家已经取得了一项惊人的成就。戴维·希尔弗(David Silver)是DeepMind团队的负责人,他和团队共同研发的AlphaZero从掌握初步规则开始,通过自己与自己对战,独立学会了国际象棋、围棋和将棋(日本棋类游戏)。对于这三种棋类游戏,AlphaZero已经超过了最好的人类棋手。

这一进步非常了不起。1997年,计算机深蓝(Deep Blue)打败了国际象棋世界冠军加里·卡斯帕罗夫(Gary Kasparov),它结合了优秀的算法与对棋局的出色理解。最好的人类棋手也贡献了关于开局、残局和局面评估的专业知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人类将这些知识“教”给了程序。

而AlphaZero不同,不需要由人类专家向它传授自己掌握的知识。对于这样的棋类游戏,AI可以独立学习,快速达到人类需要几个世纪才能累积的高度。AlphaZero的研发人员表示:“无论对于国际象棋、将棋还是围棋, AlphaZero使用的都是同样的算法,同样的网络结构。结果表明,通用强化学习算法(即能够胜出的决策将被算法优先选择)能够从一块白板出发,学会任何事物。它不需要依靠知识,也不需要来自人类的特定经验。”

随着人工智能快速发展,这个领域也开始面临越来越迫切的问题。研究人员、哲学家还有技术预言家纷纷开始辩论,设想未来可能出现的种种矛盾。无论是感到期待还是恐慌,没有人会怀疑人工智能将主导我们的未来。这种主导作用也许是通过互联网,也许是与人类融合。

许多思想家都曾经深入思考过超级人工智能(以及它对人类的态度),试图以此预测未来的趋势。我们将探讨尼克·博斯特罗姆(Nick Bostrom)、雷·库兹韦尔(Ray Kurzweil)、本(Ben)和泰德·戈尔泽尔父子(Ted Goertzel)、汉斯·莫拉维克(Hans Moravec)、弗朗西斯·海利根(Francis Heylighen)、雨果·德·加里斯(Hugode Garis)和克莱蒙·维达尔(Clement Vidal)的思考。

评论的风口浪尖

当我们还不了解一件事物时,往往会作出夸张的设想,讨论它的性质时也会出现两极分化的观点。但是,正如剧作家拉辛(Racine)借他笔下人物所说,AI无法承担我们过分施加的荣耀,也不至于因为它引发的忧虑而遭受羞辱。

尽管我们对AI取得的成就感到震惊,也意识到它可能会造成巨大的影响,但不能被狂热冲昏头脑。AI在许多高度专业化的任务中都取得了惊人的成绩,但它仍然难以胜任所有需要常识的任务,例如翻译文学作品。自动驾驶也被寄予厚望,但是专家仍然保持谨慎,认为我们至少需要50年的时间,才可能制造出完全自主驾驶的汽车,让乘客能够安心在后排看书。

在我撰写的专栏中,曾经提到过一些能够欺骗图片识别软件(基于深度神经网络的算法)的方法。比如,所有人都能一眼看出这是一门大炮的照片,算法却把它识别成了鸵鸟。

虽然人工智能已经在越来越多的专业任务中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但它却面临两方面的障碍。首先,对于同样的任务,AI获得结果的方式与人类的方式完全不同,它借助技术设备和计算,不需要人类介入。例如,部分自动驾驶汽车上装配的雷达和激光,它们计算和存储海量信息的能力远远超过人脑;另一方面,尽管取得了这样的成就,AI仍然无法将多种专业能力结合起来,形成一个自洽的、具备常识的系统。我们无法合理地推测它们是否具备自我意识,拥有感知能力、幽默感,甚至是完备而稳定的“人格”。

总是失误的预测

1958年,赫伯特·西蒙(Herbert Simon,1978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宣称,在未来10年中,计算机将在国际象棋中打败人类冠军。他正确预言了我们将取得的成就,却弄错了等待的时间——他的预言过了40年才实现。

1966年,英国著名统计学家欧文·古德(Irving Good)为斯坦利·库布里克(Stanley Kubrick)的电影《2001太空漫游》担任顾问,他设想在2000年将出现一个强大的人工智能,达到甚至超越人类的智力水平。现在的人工智能还没有达到这个水平,期待强大人工智能的人们只好推迟这个期限。谷歌工程技术总监库兹韦尔和奇点大学(位于美国加州的一所私立学校)联合创始人及董事长彼得·戴曼迪斯(Peter Diamandis)认为这个期限是2030年,而AI研究者泰德·戈尔泽尔和本·戈尔泽尔则认为要等到2040年,甚至2100年。

这很可能会像国际象棋AI的发展一样:我们实现了目标,只是晚得多。因为这个问题非常困难,我们只有经过年复一年的努力才会实现这一点。如今,最合理的预测也许是不要作出任何预测!

对于必将到来的超级人工智能,人们提出了一个叫做“奇点”的概念,尽管谁也无法真正了解它究竟是什么。也许是某个日期,到时候地球上人工智能的能力曲线将以接近垂直的方式增长?也许是某个事件,机器毁灭人类,夺取了权力?也许是某一时刻,由于超越人类的人工智能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人类再也无法理解这个世界?

即便考虑著名的“摩尔定律”(计算设备的能力每18个月到2年就会翻倍,过去50年的发展基本符合这一定律),“奇点”理论也不会很快成为严重的威胁。一方面,摩尔定律预测的增长是一个指数函数,它不会趋于直线;另一方面,在我们的物理世界中,所有的指数增长都会很快遇到阻碍,进而停滞不前。没有人认为摩尔定律会无限延续下去(它已经遇到了困难)。最后,尽管计算和存储能力持续增长,也无法确保我们始终知道如何使用这些能力,创造出足以和我们对抗的通用型人工智能。

对于谷歌、苹果、脸书、亚马逊和微软在这方面发出的宣言,我们应该审慎地看待。和这些技术公司的发言人相比,一些研究人员的态度要谨慎和清醒得多,例如法国国家科学研究中心(CNRS)伦理委员会主席、人工智能专家让-加布里埃尓·加纳西亚(Jean-Gabriel Ganascia)。加纳西亚认为,那些人想要发起一个由企业主导、超越国界的大型项目,可能只是出于无尽的贪欲。奇点的概念被用来转移注意力、制造恐慌,但实际上这主要是为了劝阻其他人,并掩饰自己想要占据统治地位的野心。

尽管无法确切地知道超级人工智能出现时是什么情形,但也无法阻止我们深入探讨、投下赌注。我们可以想象多个不同的场景,不设定具体期限,甚至考虑任何猜想都不正确。

尼克·博斯特罗姆在他的书中定义了超级人工智能,并设定这种智能在任何一个方面都大大超过人类的认知能力。他还提出了两个截然不同的假设。

(a)基于硅的机器(包括量子计算机)进入实用领域并不断发展,最终这些人造设备在一切可能的智力活动中达到甚至超过人类水平,就像AlphaZero一样。而我们与它们的功能没有发生直接联系,也没有在肢体上与人工智能设备融合或相连接。

(b)基于生物性元素(人类或其他的)与信息技术设备结合的产物。简单地说,就是人类发明的高级技术与生物体有机地结合在了一起,他们之间是相互融合的。这种形式也有可能发展出超级人工智能。

势力分化?

研究人工智能的加里斯则将满足假设(a)的智慧生物称为“人工大脑”,并设想了一种基于这类技术的未来,我们将在下一部分讨论这种场景。

而长久以来,科幻作品都采用了假设(b),并将这类结合了生物和信息技术,具备超级智能的混合体称为赛博格(cyborgs,或改造人)。例如,假设为了弥补记忆局限,我们给自己插入容量高达到数太字节(TB)的芯片,从而能够直接在大脑中读取整部维基百科的信息。与此同时,借助一种能够通过可以瞬间读取的数学计算模块,我们能立刻回答“720等于几”或“sin(cos(x))的五阶导数是什么”之类的问题。我们的智力将大幅提升。

有时也会提到第三个假设:一台全球化的大脑,各地的机器通过网络交换信息,构成了某种去中心化、具有思想的存在。我们稍后再回到这个假设。

悲观的加里斯

加里斯认为:“社会将会分成三个哲学派别,派别之间将发生激烈的斗争。第一个派别由宇宙主义者构成,他们支持建造人工大脑;第二派别由地球主义者构成,他们反对建造人工大脑;而第三派别则支持赛博格,他们希望对大脑进行改造,从而把自己变成赛博格。”

加里斯的著作《人工大脑之战》(The Artilect War)介于科幻小说和严肃的未来学著作之间。在这部作品中,他认为三个派别之间的战争不可避免,并且在他看来,这场战争将比地球上发生过的任何战争都更惨烈,将在21世纪造成超过十亿人死亡。地球主义者在这场战争中获胜的希望非常渺茫,如果他们要取得胜利,就必须赶在另外两个可能结盟的派别察觉到威胁之前采取行动。在接受探索频道的访谈时,加里斯就曾表达过他的忧虑:“我很高兴能活在这个时代,我很有可能会平静地躺在自己的床上死去。但是我为我的孙辈感到担忧,他们可能被卷入人工大脑的战争,并且很可能因此丧命。”

有趣的是,尽管超人类主义者在法国不受待见,加里斯也在书中对他们表达了谴责或嘲笑,但他们却非常乐观地捍卫自己的主张。超人类主义者认为应当毫无保留地发展增强技术,对人类进行改造——不能止步于眼镜、助听器和心脏起搏器,而是要采用一切可能的技术延长寿命、提升智力和强化身体机能。简而言之,他们支持赛博格的思想,属于赛博格主义者的阵营。他们将和宇宙主义者结盟,避免被地球主义者消灭。

至于赛博格主义者和宇宙主义者之间会发生什么,超人类主义者和加里斯发生了分歧。大多数超人类主义者认为,人类赛博格将与具备超级智能的机械设备共存,不会发生生物学上的结合;而超人类主义者相信,将生物性元素(特指他们自己)和电子技术元素深度结合能够增强人类获得长生不死的能力,这才是人类未来的关键。

加里斯的设想恰好相反:和人工大脑可能取得的成就相比,超人类主义简直无足轻重。在他看来,将生命体和未来的信息技术相融合只是一种幻想:人工大脑将对改造人这样的怪物不屑一顾,它只会毁灭改造人。

而作为世界超人类主义者协会(World Transhumanist Association)联合创始人,博斯特罗姆也不认为人工大脑会对人类(人工大脑的创造者,最终会成为赛博格)采取和平友善的态度。他催促人们审视未来的智能产物,将它们视为一种威胁。博斯特罗姆的作品得到了埃隆·马斯克(Elon Musk)、比尔·盖茨(Bill Gates)和李彦宏的推崇,这种看法似乎打动了他们,使他们开始传播恐慌信息(也就是所谓的人工智能威胁论)。

在加里斯看来,人工大脑(具备意识的人工智能,或极其智能的机器)不会友好地容忍人类甚至赛博格的存在,他说:“这个想法就像是尾巴摇狗一样,显然很荒谬。狗可比它的尾巴大得多,尾巴根本无法摇动狗。但超人类主义者认为人工大脑会和人类保持友好,这就犯了同样的逻辑错误……我认为这种观念是狂妄而天真的。它假设人类足够智能,即便面对一个能力超出人类几十亿倍的个体,也能正确判断它的动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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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可能

加里斯忽略了另一种思潮:世界上所有的个体并不一定要互相竞争,而是相互连接,成为一种全球尺度的超级有机体。这种观点直接排除了“终结者之战”的可能。

这种全球大融合的观点常常被认为是宗教性的。它存在于佛教的哲学中,也出现在天主教耶稣会哲学家德日进(Pierre Teilhard de Chardin,1881-1955)的思想中。德日进提出了“智慧圈”,这种“一体性的思想由人类的交流形成,覆盖了地球表面”。

比利时哲学家弗朗西斯·海利根坚定地认为:超级人工智能将通过互联网传播,形成一个类似超级大脑的存在。他指出:“这个全球化的大脑将克服全球性超级有机体可能遭遇的挑战。它的能力将远远超过我们现有的水平,将具备某些神性的特质:无所不知(知道我们的一切问题的答案)、无处不在(存在于任何时间和地点)、无所不能(能够以最高效的方式生产任何物品或服务)、博爱众生(致力于为最多的人带来最大的幸福)。”

比利时布鲁塞尔自由大学的哲学家克莱蒙·维达尔研究宇宙主义,他引用了威廉·斯塔福德(William Stafford)的诗句“所有的战争都有两个失败者”,指出暴力往往是非理性的。而斯蒂芬·平克(Steven Pinker)详细论述了世界会越来越和平,尽管我们觉得这个过程过于漫长,但它仍然是可被测量和解释的。一方面,无论我们是否愿意,所有人对所有人的相互依赖都使我们彼此产生联系。博弈论和对囚徒困境模型计算模拟的结果都支持这样的分析。这表明,合作才是多个社会和政治团体理性的选择。

殊途同归

“复杂性的伦理”是最后一个论据,可以证明“地球上不同动机的群体最终会结成一个利益共同体”的想法并不荒谬。如果按照这个伦理的预测,所有的智慧生物都会选择为一个普世价值共同体服务,将向着共同的目标行动,不再有发动战争的动机。

尽管不同的讨论显示可能存在某种共同的方向,但这并不能保证当超级人工智能出现时(如果它们会出现的话),将与我们这些或多或少变成赛博格的人类和平结盟,并且在这个过程中没有任何一方试图消灭其他群体。在我看来,我们或许可以坚持一种极其简单的信念:并不是地球上生物性的躯体才具有人性,他们生产和制造的一切事物也应该有,甚至让这些事物得以存在的一切也有。地球在未来演化出的超级集合体会更加智能,内部之间的联系也越来越团结和紧密,尤其是在地球上刚刚出现的几个不同派别之间。这种讨论会永久避免加里斯设想的内部战争,因为战争变成了某种形式的自残甚至自杀行为。

到这里我们已经超出了科幻小说的范畴。目前看来,我们要小心避免抨击任何对这个问题的思考,不要断言它们是愚蠢和不成熟的。AlphaZero已经证明,我们能够借助机器取得不可思议的成就:人工智能再也不是一个遥远的梦。另一方面,物联网的快速发展将把全世界所有的参与者联系起来,构成一个致密的茧。毫无疑问,它将形成一个全新的结构,所有的事物都依赖于所有的因素。而我们就像我们的人工智能一样,不过是其中的组成部分。

(Scientific American中文版环球科学授权南方周末发表,戚译引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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