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妈”

2019-10-15 07:45淡豹
看天下 2019年25期
关键词:二奶朱迪生子

淡豹

离开病房时,我闻到一股腥臭的气息。回来陪伴临终的父亲,像小时候完成考试。不得不做,让人焦虑,提前做了准备,还是在带有厌烦的焦虑中等待它结束,就可以放假了。

父亲生病,我已经在家乡待了半年,其间在等待死亡。在他看来,我做什么都是错的。我母亲已经去世了。在我看来,他对待我母亲的方式,这一生中也全然是错的。

他说他在飞机上累得只想吃方便面。这是他的又一个怪癖,很喜欢吃方便面。如果我是诗人,我想,也许我会说这个饮食习惯是一种隐喻

从医院坐两站地铁,在新开的商场空空荡荡的咖啡厅,我和来访的美国人类学家朱迪一起见到那位赴美生子的年轻妈妈裴晶。以前做实习记者时,我认识了这位人类学家,上周她告诉我,最近她读到关于中国人“在全世界产子”的报道,很感兴趣,也想知道变化。在福建农村,偷渡或移民到美国的中国父母把孩子送回老家,交给老人抚养,方便自己在美国打工赚钱。这些孩子是美国籍,但往往一句英文也不会说,当地人叫他们“美国孩子”。

那么,城市中的情况呢?似乎是反过来,有钱人特意到外国去生孩子,带回国内抚养,并准备用孩子的外籍身份帮助自己移民。赴美生子的女性,有一些是在孕产期间住在“纯女”的月子中心,从工作人员到月嫂都是女性,孩子的爸爸则从头至尾都不出现。这种育儿,可以称作一种短暂的单亲妈妈状态吗?这是不是“全女性育儿”的一种浓缩呢?

她知道我回到深圳老家,让我介绍访谈对象。朱迪说,深圳是绝好的研究地点,正好可以看到从前些年时兴的赴港生子到赴美生子的变化。不过我手头并没有这类关系,我离开深圳已经很久了。它变化很大。最后,我也没有用上自己当记者的人脉,是通过一位在国际小学教书的中学同学,联系到了一家赴美生子的中介机构,又找到裴晶。

我告诉朱迪,这个下午我愿意当她的翻译,不需要付费,对我来说是度假。

在咖啡馆,朱迪拿出知情同意书给裴晶签,“我们的对话仅作研究用途,我将对你的姓名保密”。

裴晶说,不用,这本身就是假名字。我是个二奶,怎么会给你们真名字。我父母都不知道我有孩子了。

她认识孩子的父亲时并不知道他已婚。怀孕后才明白,他车后座总脏脏的、有深痕的原因,那是儿童座椅留下的印痕。

在美国生产时,男人说他会尽量在预产期前一周到,“我已经很对不起我家庭了”。后来他也没去,裴晶怀孕38周生下了孩子,52天后,月子中心的老板把她和襁褓中的女儿送到机场。

他向裴晶许诺,“我会定时去看你们。”

“但他每天都必须见到他儿子。” 这个男人很在乎他的家庭,和裴晶的事是一个他妥善处理的错误。有一次他去澳洲开会,中间有28个小时休息,他花11个小时飞回深圳,陪儿子看了一场电影,又飞回澳洲。他说他在飞机上累得只想吃方便面。这是他的又一个怪癖,很喜欢吃方便面。

如果我是诗人,我想,也许我会说这个饮食习惯是一种隐喻。

通过裴晶,朱迪和我才知道“美妈”这个词,赴美生子的妈妈。原来很多美妈都是这样,去美國是为生下非婚生子,用国籍悬置了户口问题。“美妈群”里也有许多富人和中产阶级的正妻,瞧不起她们。裴晶自己处在鄙视链的中间——是被瞧不起的二奶,而她又认为,大多数二奶都是真正的婊子,许多都包养了男人,“我也试过,但不行啊”。

还有一个姐妹的男人现在找了个男的——那个姐妹自己就是小的,男人会向别人介绍,“这是我小老婆”,大的二的各有孩子。而如今的“三房”,是个韩国男人。

我在雨中返回医院。在朱迪面前,我假装多少了解这些光怪陆离,不过与她们二人告别后,我一直在想,如果妈妈活着,听到这些,她也许会认为自己毕竟是幸福的。而那只会让我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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