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自古千秋业,学术仍须一味痴——我说梁归智研红宝书

2019-10-18 07:44北京赵勇
名作欣赏 2019年28期
关键词:周汝昌红学红楼

北京 赵勇

小引

三晋出版社气魄很大,于2018 年一下子推出了梁归智先生研红著作五本:一、《〈红楼梦〉里的小人物》;二、《〈红楼梦〉:芝麻开门》;三、《〈红楼梦〉里的四大风波》;四、《百年红学大PK:〈红楼梦〉研究简史》;五、《缀珠集锦绣:〈红楼梦〉的思想和艺术》(以下所引只随文标注序号和页码)。此五书方方面面、林林总总,涉及探佚、考证、比较(平行研究和影响研究)、人物品评、艺术赏析、红学简史,等等,几乎把红学研究的问题一网打尽。同时,它们又大都是梁老师所倡导的“论笔体”写法——具随笔之形,有论文之实,干货既多,文又好读。研究者可读出“字字看来皆是血”,由此感叹红学探佚之博大精深、韵味无穷;业余者能闻到“芳气袭人是酒香”,可随其登堂入室,体味《红楼梦》与红学之奥妙。所以要我说,这五本书是《红楼梦》研究的“红宝书”,它们既可当红学爱好者的入门宝典,又能成红学研究者的治学秘籍,不可不读也。

——你这厮好大胆,竟敢如此吹捧!拿出些真凭实据,说出个子丑寅卯。

——看官息怒!俗语道: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看门道掘地三尺,深挖洞,广积粮,自然看得通透;看热闹雨过地皮湿,风过草抬头,浅尝辄止,见好就收,也不一定就不能看得心花怒放、血脉贲张。且容俺这红学门外汉说几句车轱辘话,您看看成色怎样,味道如何。

第一回:梁老师重视奇俗辨 童先生批评高鹗书

把这五本书当成一篇大文章,里面既有中心思想,又有段落大意。

先说中心思想。若要加以概括,我以为四个字足矣——奇俗之辨。

何谓“奇俗”?“辨”自何来?

话说自从“红学”面世,红学界在前八十回和后四十回的问题上就一直吵得不可开交。有人尊曹,故前八十回曹雪芹原著便被看得重于泰山,是思想、艺术的满汉全席,后四十回高鹗续作则被看得轻于鸿毛,是狗尾续貂,文化快餐,二者要分而论之;有人崇高,便把一百二十回的《红楼梦》看作一个艺术整体,觉得高鹗已然吃透曹雪芹小说命意、故事走向,原著续作宜一视同仁。梁老师是尊曹派的代表人物之一,所以,他所捍卫者,乃曹著高续的本质区别。俞平伯曾经说过:“雪芹是个奇人,高鹗是个俗人,他俩永不会相了解的,偏偏要去合做一书,这如何使得呢!”梁老师接过这一说法,稍做修正,于是有了“奇人之书”和“俗人之书”的区分:“曹雪芹原著是奇人之书,后四十回是俗人之书,二者焉能混为一谈?‘奇人之书’和‘俗人之书’的区别也就是所谓‘精英文学’‘先锋文学’和‘通俗文学’‘大众文学’的区别。精英和先锋文学在一段时期内往往只有少数人能理解接受,通俗和大众文学也有它的历史价值、社会基础、读者受众,甚至在相当长的时期内会垄断读书界,这正是《红楼梦》原著与续书二百年来的实际遭遇。”(五,第3 页)

这一主旋律不仅在这五本书中回响,而且显然也是梁老师开创的《红楼梦》“探佚学”的指导思想。于是无论他论证雪芹匠心独运,还是指出高鹗续书谬误,无论他评价红学界研究成果,还是赏析《红楼梦》断臂之美,都无不奏响着这一旋律,也无不深化着这一主题。

为了把这个中心思想的重要性说清楚,我现在要用一用周汝昌、梁归智二先生归纳的曹氏“补遗法”(评书中叫作“倒插笔”),交代一下我对这个问题的拓展性阅读。

话说我早已知道,《红楼梦》是我博士导师童庆炳先生的“看家书”,也早就听他说过,其处女作是一篇近两万字的长文:《论高鹗续〈红楼梦〉的功过》(《北京师范大学学报》1963 年第3 期),但此文我却一直无缘阅读。这次读梁老师的书,让我好奇心大增,便想看看二十七岁的童庆炳如何行文运笔,更想看看经过五位教授(黄药眠、钟敬文等)鉴定、形成“思想文字皆好”之鉴定意见的论文好在哪里。这一看不要紧,居然发现童老师的研究结果直通梁老师那里。童老师说:“《红楼梦》前八十回是我国古典小说艺术的顶峰。但是对于高鹗所续的《红楼梦》后四十回,我们就不能将它与曹雪芹的原作相提并论了。高鹗的续作不仅在艺术上远不如曹雪芹原作,而且在关系到作品主题和倾向的根本方面,大大削弱了曹雪芹原作的思想性、战斗性。因此我认为高鹗续作虽有一定成绩,但缺点和错误是较为严重的。”随后童老师从四个方面,分别论述了高鹗续作的错误和缺点:第一,高鹗错误地安排了贾府“兰桂齐芳、家道复初”的结局;第二,高鹗在某些方面歪曲了贾宝玉和林黛玉的形象;第三,《红楼梦》后四十回充满了对鬼怪神灵的迷信描写;第四,《红楼梦》后四十回在艺术上比前八十回逊色许多。

据尚未出版的《童庆炳口述历史》一书交代:在曹雪芹逝世二百周年之际,“我把《红楼梦》真的不知读了多少遍,我也说不清楚读了多少遍。毛泽东说要读五遍,还有人说要读十遍,我读《红楼梦》啊,肯定不止读十遍。因为我印象里,《红楼梦》这一百二十回的章目,我是全部都能背诵的,又有几章我也能够背诵。”待把“《红楼梦》弄得滚瓜烂熟”之后,童老师方才写出了这篇长文。这是他学术研究的起点,也是让他人生发生转折的重要时刻。如今让我好奇的是,本来他也可以像梁老师那样,潜心钻研《红楼梦》,成为一个红学家的,但为什么他没有向前挺进呢?是因为学科分工的限制吗?

童老师文,梁老师书,观点几近相似,英雄所见略同。听老师的话没错,我还需要去琢磨那个“整体论”有无道理吗?

话说梁老师亮出自己的中心思想后,不但分析前八十回“奇”在何处,后四十回“俗”在哪里,而且指出了高续之作能长期被人接受和认可的深层原因。梁老师说,俞平伯批评后四十回写“黛玉的心事,写得太显露过火了,一点也不含蓄深厚,使人觉得肉麻讨厌,没有悲恻怜悯的情怀”(包括第八十二、八十三、八十九、九十、九十五、九十六、九十七、九十八回),但今天却有不少人欣赏这些描写,甚至说续书中的黛玉更“进步”,更有“反抗意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他的分析是这样的:

究其实,这不是一个思想的“保守”与“进步”的问题,而是一个认知方式感受方式表达方式的含蓄与浅露、微妙高雅与平庸低俗,是否更艺术更文化的问题。不可否认,20 世纪50 年代以来的教条主义、极“左”思潮和80 年代以来“西潮”的涌入及“商潮”的兴起,使整个民族的欣赏趣味和审美素质发生了很大扭曲,“俗”气已经浸入骨髓,进鲍鱼之肆而反觉其香,入芝兰之室倒嫌其臭了。(五,第7 页)

说得好!而我更想借助威廉斯的“情感结构”(Structure of Feeling),在梁老师谈论的基础上向前推进一步。20 世纪是一个“革命的年代”,按照毛泽东的说法:“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然而,“暴烈”当中,“暴动”之后,人们的情感结构也严重沙化,于是出现了“革命使男人雄壮,使女人粗糙”的怪现象。情感结构既已错位扭曲,审美趣味也就必然位移。可以想见,普罗大众每天听的是“扯上二尺红头绳,给我喜儿扎起来”的《白毛女》戏词,看的是“临行喝妈一碗酒”“誓把反动派一扫光”的现代京剧,他们如何还能在“宝黛钗”的故事中曲径通幽呢?想想笔者20 世纪70 年代读中学,课文学《葫芦僧乱判葫芦案》,课后背“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何以如此?因为毛泽东多次强调,《红楼梦》第四回是“总纲”,这部书讲的是阶级斗争:“《红楼梦》写四大家族,阶级斗争激烈。”“读《红楼梦》,不读五遍,根本不要发言。因为你不能把它的阶级关系弄清楚。”我不敢说他说得不对(文学接受就是如此神奇,可以想想鲁迅所谓的“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但老在阶级斗争中打转转,把文学问题政治化,把复杂问题简单化,又如何能把《红楼梦》理解到美学境界呢?因此要我说,高续走红,世人皆说好,实乃世道人心“异质同构”之结果:社会革来革去,追新逐异,世风日益粗化蛮化革命化,此谓物理结构;人们七情迷乱,六欲不分,情感逐渐硬化沙化空心化,此谓心理结构。二者本已形成了“格式塔”关系,结成了神圣同盟,何况前者还要召唤后者,后者更是追随前者,然后勾肩搭背,招摇过市。或许,《红楼梦》奇俗之争的背后,便隐含着这样一个道理。

而更让我感兴趣的,是梁老师对前八十回“精英文学”、后八十回“通俗文学”的概括。这也就是说,曹著高续《红楼梦》,此书本身就是精英与大众结盟,先锋和与刻奇(Kitsch)婚合,自然也就彰显着一种雅俗风景,隐含着一种内在张力。我琢磨大众文化已有年矣,为什么没有早早阅读梁老师著作,获悉这一高级秘密?

于是我准备羞惭而退,把《红楼梦》读起来。像毛泽东说的那样,先读它五遍吧。

第二回:刘学者原来形而上 王作家其实形而中

再说段落大意。我准备花开三朵,各表一枝。

《〈红楼梦〉研究简史》凡六章,内容丰富又要言不繁,细细读来,红学研究之关节、之枢纽、之风云人物、之各门各派便尽收眼底。梁老师在此书序言中说:“我写的千言万语其实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百年红学史就是曹雪芹原著和程高本‘两种《红楼梦》’的纠缠史、蒙蔽史和解蔽史。所谓索隐派、考证派和文学批评派的现象名目也只有归结到这个‘本质’问题上才能获得意义。”(四,第1 页)这个概括,其实也是“奇俗之辨”在另一层面的变奏与回响。记住这一点,有助于我们检视其观点的深化与拓展。

话说梁老师写至第六章,拎出一个“大问题”,点评的是21世纪前十年红学研究的主要成果,这样,刘再复、王蒙、刘心武等人的红学研究就进入了他的视野。

刘再复是上20 世纪80 年代文艺理论界的风云人物,当年他任《文学评论》主编时,便锐意进取,只把那本刊物办得风风火火,他本人的《性格组合论》也风靡一时。然而,依笔者理解,自从他后来外出大陆,他就处在“离散”(diaspora)状态,多了一种人生历练和特殊感悟。他后来之所以会写“红学四书”,大概与他的“离散”以及由此生发的独特感受有关。

梁老师评点刘再复,显然也在知人论世。刘在“红学四书”总序中说:“我的《红楼梦》写作……动力也是生活下去、燃烧下去、思索下去的渴求。不讲述《红楼梦》,生命就没劲,生活就没趣,呼吸就不顺畅,心里就不安宁,讲述完全是确认自己、求援自己。”梁老师接着评点道:“而这个‘自己’已经不是占据学术象牙塔顶端的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院研究所所长,而是既无奈又自愿地浪迹天涯游走于世界的一个学术文化的‘边缘人’。”(四,第171 页)由于这种“边缘人”状态,刘再复对《红楼梦》的阅读也就获得了第三种形态:不是“论”,也不是“辨”,而是“悟”。悟就像参禅,明心见性,直逼要害,道破文眼,因此,这种阅读“不是头脑的阅读,而是生命的阅读与灵魂的阅读”。于是对于《红楼梦》,有了所谓的“悟证”。

正是在“悟证”的层面上,梁老师与刘再复惺惺相惜,共鸣多多。因为在他看来,红学的治学宗旨,“就是文献考证、理论分析和艺术感悟的有机结合”(四,第171 页)。而研究《红楼梦》,似乎也只有通过悟证,才能升至形而上的高度,发现隐含其中的“大问题”。当然,只有感悟,却对研红成果所知甚少,甚至对曹著高续不加区分,是很容易凌空蹈虚的。故充其量,“红楼四书”也只是“中品”,终难成精品杰作。对此,梁老师亦有委婉批评(四,第172页)。但总体而言,梁老师评刘,还算手下留情。其点赞处多,差评者少(只有三条),看来还是高山流水知音难觅时,与他狭路相逢了。职是之故,其性情语便如山涧泉水,汩汩而出:“我读‘红学四书’,在书中许多页都画了一条又一条红线,其‘得我心哉’的警句至言何其多也!我一边读,一边想,刘先生说《红楼梦》是一本浸透了禅宗智慧的书,可惜他竟没有看过我的书,特别是《禅在红楼第几层》,而笔者早在20 世纪80 年代就借鉴发扬过刘先生的‘性格组合论’,我是多么不平衡啊,俞伯牙和钟子期怎么可能当世错过呢?”(四,第172—173 页)

这是遗憾之辞,却也说得可信可爱。但话说回来,错过又如何呢?君不见刘学者离散于海外,逡巡于书斋,心有郁结,不得通其道,便灵魂阅读,石头寻梦,自然收获颇丰,当然可喜可贺。但问题是,“禅在红楼第九层,灵居慧上更超腾”。刘先生又参到了第几层呢?倘若再结合其别样文章反观后视,或许他红楼参禅的功夫还稍欠火候。如若不信,有诗为证:

犹记当年《驳顾彬》,愣眼急眉火攻心。

果然《性格组合论》,何必操琴觅知音。

与评点刘再复相比,梁老师评点王蒙似更有说头。

据王蒙言,从即将离开文化部的那一天起,他就觉得到了该谈《红楼梦》的时候了。而作为作家,同时也作为“翻过筋斗”者,他一开始就确立了谈论《红楼梦》的基调:“我要做的是一种与书本的互相发现互相证明互相补充互相延伸与解析。就是说我要从生活中、人生中发现红楼气象、红楼悲剧、红楼悖论、红楼命运、红楼慨叹、红楼深情。同时我要发现红楼中的人生意味、人生艰难、人生百色、人生遗憾、人生超越、人生的无常与有定。”这就意味着那时的王蒙谈《红楼梦》,已融入了他特定时期的人生体验。例如他说,贾雨村受挫后书中描写:他看到一副旧破对联:“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看过后便暗自想到:“我也曾游过些名山大川,倒不曾见过这些话头,其中想必有个翻过筋斗来的亦未可知。”王蒙觉得这段写得有趣:“我也算是‘翻过几个筋斗’的了。而且,我做到了:身后有余早缩手,眼前多路自遨游。”但他马上又说:

不,其实说实话我未必做到了这一点。我有过忧心忡忡,我有过心惊肉跳,我有过灰心丧气,我有过嗟叹不已。然而,我必须做到的是打碎了牙齿咽到肚里,哭红了眼睛戴上墨镜,丢掉了钱包少花几块,愁着愁着一见来人立马显出微笑。因为我是个男人,我是从小的地下党员,我是作家,我是已经有几十年工龄的干部,而且,我是个人五人六。

我之所以引用这些,是想说明王蒙当年写作《红楼启示录》的历史语境。这种语境是复杂的,微妙的,东边日出的,山雨欲来的,有人欲置其死地而后快的。王蒙应对这种语境的做法是谈红楼,做翻译,琢磨如何把coming on time 译成“如期前来”。这是以不变应万变的处世之道,也可以说是人生智慧的高度体现。梁老师是过来人,对于这种语境,他显然看得很是清楚,但并未轻易点破。他更关心的是“王蒙先生论红而闪光而星光而火花而浪花”处,例如,他在著作中提过王蒙说法:“共产党作为革命党需要歌颂黛玉,作为执政党则需要肯定宝钗。”(二,第260 页)他对王蒙发明的“心理迹象法”颇为欣赏。他曾现场聆听王蒙开讲红学,逐字记录其演讲体风格。他最佩服王蒙为评点本《红楼梦》写的序言,在引用了其中的一大段文字后他接着评点:“这不是玩幽默,也不是卖弄说话的技巧,而确实是王蒙的本真感受。其实,这些话无非是赞美《红楼梦》不朽,叹羡曹雪芹出众,但王蒙说得个性,说得艺术,说得痛快,说得有风格有智慧,他说出了许多红迷心里想说却不知道怎么说的话。”(二,第262 页)他认为“王蒙论说《红楼梦》最有滋有味的,是他看出和引申出来的政治和社会的人生经验。它们那么自然地联系着王蒙由‘少共’到‘右派’到‘著名作家’和‘文化部长’直至社会名流中不倒翁的生存积淀”(二,第262 页),我以为,这些点评都恰到好处,也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一位资深红学家对“聪明型小说家王蒙”(二,第264 页)的激赏。

但这只是梁老师评王的一个方面。对于王蒙论红中存在的问题,他似乎从来都不留情面,而是看得准,挖得深,拎得出,批得透。比如说:“《红楼梦》注王蒙较多较深,王蒙注曹雪芹嫌粗嫌浅。说白了,王蒙先生有点过于‘自恋’,而对曹雪芹并没有完全‘解其中味’或‘理解的同情’。”(二,第264 页)而对于王蒙既能欣赏奇人之书也能欣赏俗人之书,梁老师的解释也直捣垓下。他引俞平伯、张爱玲和周汝昌的艺术感觉与王蒙对比,进而指出:“王蒙和俞、周、张的区别,是文化背景带来的艺术趣味的差异。当然,文化背景离不开走过的人生行履,二者互为表里。俞、周、张是与革命无缘的传统文士,王蒙则是‘少共’——尽管一度被贬为‘右派’,但从心灵、情感、趣味上,王蒙那革命的底色不可能失去。……尽管王蒙后来大彻大悟,始终倡导宽容,但要从深层的潜意识的审美趣味上脱胎换骨,那可是戛戛乎其难哉。”(二,第268 页)这种评点痛快淋漓,可谓一招致命。难道不是这样吗?

更有意思的是,一旦引入刘再复维度,梁老师评王便有了新词新说法:“如果说刘再复作为‘畸人’‘槛外人’‘边缘人’‘局外人’因而特别亲和了《红楼梦》的‘形而上’‘大问题’,那么王蒙作为‘乖人’‘伶俐人’‘聪明人’,则对《红楼梦》中‘形而中’‘形而下’的‘中问题’‘小问题’特别有感觉,特别能予以抉微阐扬。”(四,页172)要我说,王作家对“形而中”“形而下”问题的青睐,又何止是《红楼梦》呢?实际上,那就是王蒙一贯的(至少是20世纪90 年代以来)的思路和做法,甚至是他的世界观和方法论。记得当年在“人文精神大讨论”的余波中,王蒙曾写《美丽围巾的启示》(《读书》1996 年第8 期),笔者读后既觉得王蒙皮里阳秋弯弯绕,又忽然意识到他文中其实暗藏玄机。于是我写道:“通过一条围巾所生发出来的美丽意想,王蒙先生便顺理成章地把人文精神定位于‘形而下’层面了。”把抽象的人文精神拉到“形而下”,拿美丽围巾说事,把具象的《红楼梦》分解成“形而中”,让“窝里横”等出场,其意一也。同时,意犹帅也,无帅之兵谓之乌合。很大程度上,王蒙就是用此“意”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您还别说,无论是烟云泉石、花鸟苔林,还是人文精神,“贾宝玉撒尿”或“薛蟠的下半身写作”,寓意则灵。

因梁老师之妻与王蒙先生新夫人交谊甚笃,后更有一同去以色列旅游而未果的“遭遇”(梁老师给我讲过这个故事),故梁、王已成入幕之宾。于是我便问他:你如此“揭批”王作家,他老人家是不是对你有些看法?梁老师答曰:还好。但这套书中梁老师记录了他初次与王蒙打交道的故事,耐人寻味,不妨抄录于此,供人琢磨。

话说20 世纪80 年代末,梁老师就《红楼梦》写出与王蒙对话一文,又适逢王蒙卷入“稀粥”大战之中,遭人攻讦,处境微妙。梁老师不愿蹚此浑水,便把文章放进抽屉,束之高阁。待风头已过,他便把此文收入增订本《石头记探佚》中,于1993 年寄赠王蒙,顺便说明以前不曾发表的缘由。“王先生让秘书回了一封不纡尊降贵又不失礼貌的信,是含蓄地表示领了情其余免谈。笔者寻思,名人搭腔会无形中抬高了对方,对不是一味捧场的‘对话’意图不予回应,是典型的智者风格,也就一笑置之了。”(二,第260 页)

这个故事说明了什么问题?列位看官心明眼亮,我就不在这里瞎嘚嘚了。

第三回:方法可谓中体西用 理论点化得其环中

接下来,我准备上道“硬菜”,谈谈梁老师《红楼梦》研究中的理论方法。

还是先来看看梁老师的夫子自道吧,因为他说过:

中西文化的“大势”,乃西人长于逻辑,因而多“概念”“理论”等“体系化”衍生物;东土尤在感悟,故电光火石灵机熠耀,零珠断锦碎金银散漫无稽而华彩八面。自“五四”以来,西方的理论思潮不断在中国的思想文化界和文学艺术界轮番上演,“你方唱罢我登场”,文艺的研究评论也如走马灯一般变换着说法和术语。但西方令人眼花缭乱的知识系统不断崩塌,再重建,再崩塌,正如钱锺书所说:“好比宏大的建筑物已遭破坏,住不得人,也唬不得人了,而构成它的一些木石砖瓦仍然不失为可资利用的好材料。往往整个理论系统剩下来的有价值东西只是一些片断思想。”(《读〈拉奥孔〉》)

不过,国人大多仍然比较崇尚“理论体系”,一项研究如果缺少了它,似乎还是未登大雅之堂。笔者研红有年,考证、论证、悟证“三才”并重,中西古典新潮兼采,不谦虚地说其内在的“理论体系”早已存在,独创的命名、概念也非付之阙如,但由于没有做有意识的总结梳理,理论形态的特征尚未突出标显,弄成几个浓缩概括的术语命题,“一揽子”的理论框架。(一,第222-223页)

这是《曹雪芹“写人”的二纲八目与痴、常二谛及三像合一》中开头部分的片断文字。我本以为他研红多年,亦追随红学泰斗周汝昌先生多年,似更多承继周先生研红方法:悟性挂帅,考据、义理、辞章并重。但实际上,他与周先生又毕竟有所不同。这不同处在我看来,便是既强化中华传统的悟性思维,由此考证论证,落笔纸上,形成锦绣文章(所谓“论笔”“论笔体”,即可作如是观,但此方面笔者已有阐发,兹不赘述),此为研红之本体,也是其治学之根本;另一方面,又对西方理论方法广采博收,以此与本土方法比较、对接、相互映衬乃至取长补短,此为洋做参照或洋为中用。于是,“中体西用”便成为梁老师的理论武库和方法指南。这种理论与方法,融洋不媚外,尊古不泥古,存乎一心,运用自如,手挥五弦,目送归鸿,超以象外,得其环中。我的专业是文艺理论,又在理论队伍里厮混多年,自认为还有点理论素养,但梁老师“玩”起理论来,还是会惊得我一愣一愣的。

口说无凭,因梁老师写《曹雪芹“写人”的二纲八目与痴、常二谛及三像合一》,其功能之一是“让钟情于‘理论体系’的读者得到满足”,我便以此篇文字为例,择其要者,来一番“师说”“生评”。为何如此行文?留个悬念,且听下回分解。

师说:《红楼梦》写人的第一纲是“写真人写活人”,而关于这一点,鲁迅先生的两段话最实在也最经典:“盖叙述皆存本真,闻见悉所亲历,正因写实,转成新鲜。”(《中国小说史略》)“至于说到《红楼梦》的价值……其要点在敢于如实描写,并无讳饰,和从前的小说叙好人完全是好,坏人完全是坏的,大不相同,所以其中所叙的人物,都是真的人物。”(《中国小说的历史的变迁》)于是,曹雪芹“写真人写活人”,其要义在于,小说中许多人物都有“生活原型”,小说中的许多故事也是真事实情,“虽然有某些‘艺术加工’,却大多‘亲睹亲闻’,可以‘追踪蹑迹’,这是‘家族史’‘自叙传’等红学的合理内核。这与‘虚构’为主要含义的西方‘小说’定义下之‘典型形象’颇异其趣”(一,第224 页)。生评:此论让我幡然醒悟——虽然都是“小说”,但中式西式,并非一路货色。如此,对于《红楼梦》,若用现实主义“典型说”衡短量长,那确实是有点风马牛不相及了。而关于这一问题,梁老师又在第一目“意境人物和典型形象”中有更详细论说。

师说:由于曹雪芹写人,更多“专用一个人”而非“杂取种种人”,故他所创造者,乃迥异于西方“典型形象”的“意境人物”。“意境人物”是“诗性人物”,曹氏写他们时,也极力“诗化”其言行,使其闪现着“诗意”光影。于是曹雪芹笔下的人物,“尤其是那些少男少女,都或多或少地具有晋人风流的人格美”(一,第227—228 页)。生评:“意境人物”确实是梁老师自创的一个文艺理论新概念,很值得阐发光大。想当初,我们拿来西方现实主义之日,也是我们开始熟悉“典型人物”之时。但典型人物说,既无法面对《红楼梦》中人物,其实也在沈从文、废名、孙犁、汪曾祺等作家写出的人物面前捉襟见肘,左支右绌。何也?其关键处在于,这些小说接通的是中国古典诗文中的诗情画意。于是小说生发意境,人物又被意境熏浸刺提,白鸟悠悠下,寒波澹澹起,结果,“意境人物”就诞生了。依我拙见,“典型人物”多含理趣,“意境人物”更重情趣。而“真”与“情”,正是梁老师赋予“意境人物”的核心要素。

除此之外,八目中还有“镜象影射和隐喻模型”“补遗法和冰山理论”“积墨法和生活流”“叠曲和复调”“槛内的世人和槛外的畸人”“演大荒和荒诞感”,我要是一一评点下来,拙文肯定不堪重负,只好点到为止,就此打住。列位看官若想一睹究竟,请移步至这套“红宝书”。

第四回:周先生证红铸伟业 梁老师探佚上层楼

我在前面已几次提及周汝昌先生,而读梁老师的“红宝书”,又见他专章、专文说周,不下二十,书中引用、化用、沿用、讲用周先生著作语录者,更是不知凡几。于是我决定一不做二不休,这一回干脆说一说周、梁的忘年之谊,讲一讲他们的探佚之旅。

但这是篇大文章,甚至可写成博士论文(古代文学专业的同学注意了),远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但我依然想素描简画,勾勒几笔,以期能成抛玉之砖。

先要从实招来。20 世纪八九十年代,我在上党古城谋生活,得以结识红学家宋谋玚先生。因宋先生与红学界过从甚密,我那时就知晓了周先生大名;后与梁老师交往稠密,又见他常把周先生名字挂在嘴边,便越发好奇。但因术业有专攻,我并未请回周先生著作拜读。这回因写拙文,才赶忙从书架上取出《红楼无限情:周汝昌自传》(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5 年版),冷雨幽窗不可听,挑灯夜读《无限情》。这一读不要紧,居然生发出想读他《〈红楼梦〉新证》《红楼艺术的魅力》《千秋一寸心:周汝昌讲唐诗宋词》《书法艺术答问》等书的强烈念头。

这本自传为什么当年没往下读?忘了,也就决定既往不咎,这里单说我这次的阅读感受:首先是感慨。周老一生痴情红学、诗词学和书法学,然而“拨乱反正”之前,他的研究又何其艰难!其次是赞叹。周老悟性超人,才气逼人,读到他琢磨《兰亭序》时,我直惊得目瞪口呆:天下还有如此神功,居然四两拨千斤,轻而易举就解决了王羲之留下的千年之谜!第三是膜拜。周老的才胆学识令人神往,却是我辈学不来的。除了仰视和顶礼膜拜,我们还能做什么呢?

如此看来,梁老师服膺周先生,与他鱼雁传书、诗词唱和,一是说明梁老师眼光高,取法乎上;二是意味着他受益多,福如东海。而周先生年过花甲能结识梁老师这位青年才俊,也一定是件人生乐事吧。

周先生对“探佚”的解释言简意赅,读之却很不过瘾,因此我要引述梁老师解释,以便列位看官比对思考。第一回我就说到,周、梁二学者是断然不承认一百二十回“整体论”的。既然《红楼梦》中已有“奇书”和“俗书”之别,那么也就产生了两个问题:第一,高续是否符合曹著原来构思?第二,曹著八十回之后的本来面目是何模样?故事情节如何发展?人物命运怎样演变?请看梁老师说法:

不知列位看官是否听得明白,反正我是搞懂了。倘若进一步使其通俗化,我觉得探佚好比福尔摩斯探案:通过罪犯留下的蛛丝马迹(草蛇灰线,伏脉千里),运用复杂的侦破技术(悟性、考据功夫、美学素养和艺术想象力)推理演绎(考证、论证和悟证),破其迷障,辨其假象(钗黛争婚,黛死钗嫁),最终案情大白(史湘云嫁给了贾宝玉)。这时华生(众看客)惊叹连连,啧啧称奇,逼出了福尔摩斯(梁归智)的口头禅:“Elementary,my dear Watson,elementary!”(一般一般,全国第三)。

因为探佚,周老、梁师走到了一起,并结成了牢不可破的战斗友谊。如今检视梁老师对周先生研红的分析概括,除贴切和精准之外,其中还隐含着他高山仰止的崇敬之心。他说:红学的特殊性对研红者的素质提出了极高要求:不仅仅是考据、义理、辞章俱佳,而且“要求研究者有高度的艺术感悟能力,有和曹雪芹比较接近的天赋气质”。“四项条件都具备了的,只有一个周汝昌。”(五,第194 页,第195页)——这种分析多么精辟!他在多处说过:“真正从精神实质上理解了曹雪芹,读懂了《红楼梦》的,老一代红学家中只有两个半人:胡风和周汝昌,鲁迅由于时代条件的限制也只读懂了一半,但鲁迅的思想实质与曹雪芹是相通的。”(三,第54 页)——这种断语多么狂傲!他对周先生定位:“痴情方许说红楼。”“有了这种‘痴’,才一往情深,才无怨无悔,才生慧心,具慧眼,成慧业,造就出了一代红学大师。”(三,第271 页)——这种定位多么贴心!他为周先生辩护:“说得不客气一些,周汝昌的天分是远在他的红学同仁们之上的。他不仅有学,而且有才,更重要的,是他有识。考据、义理、辞章,周汝昌三者皆擅胜场,因此他一下子就进入了曹雪芹的胜境,而他的同仁们却往往为高鹗所牢笼。”“总之,周汝昌‘悟性’挂帅的治学思维方式常常使他的论敌们不知所措甚至不知所云。本质上言,这其实也就是曹雪芹与高鹗的差异。”(五,第203 页)——这种论辩多么霸气!而关于“悟性”,周先生在其自传中也多次提及,尤其是《“自传说”能成立吗?》《考证之乐》《脂砚即湘云》《〈兰亭序〉之谜》等篇什中,他已把悟性当头讲得活灵活现,很适合看官同志们“悦读”。

或曰:探佚被周老梁公说得神乎其神,如今已成一门学问,请问它发展前途怎样,学术空间几何?

答曰:我非红学专家,不敢妄下断语,本当三缄其口,好好消化问题。但凭我此时阅读,外加一点可怜“悟性”,我还是想借用一段语录,提高分贝,大言不惭:探佚是一片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

尾声

书不尽言,言不尽意,我说“红宝书”将告一段落。下面我要卒章见底,先谈我对梁老师研红治学的总体印象,然后交代我与他的关系,以满足列位看官的好奇心。

——这么说梁归智是你老师?

——没错!且容我慢慢道来。

话说20 世纪80 年代中前期,不才考入山西大学中文系念书,众老师便轮番上阵,给我启蒙。念书近尾声,梁归智老师出场,开讲元明清文学。当其时也,他研究生毕业不久,已从姚奠中先生那里取得真经,又适逢《石头记探佚》刚刚面世,正憋着一肚子话要找人倾诉。于是乎,课上他娓娓道来,侃侃而谈,课后还要深入宿舍,与我们谈今论古。大学阶段,我便从梁老师那里获益甚多,放过古代文学不谈,单说朱光潜的《悲剧心理学》,我就是从他藏书中借出,大致抄了一遍的。

但我并未受其影响,走上探佚之路,而是后来一头扎进文艺学专业,始而研习西方文论,后来琢磨大众文化,以致越来越没文化,心里发慌,面目可憎。其中是非曲直,一言难尽,就不说它了。

我与梁老师交往渐稠,过从较密,是近十年的事情。此时我已客居京华,他也远走辽师。但因为我们都是书生,又都有些书生气(就是周先生所谓的“书呆子气”),便不时互通音问,抱团取暖。六七年前,他曾邀我去他新居小住,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煮茶话古今,谈笑坐怡怡;惜我终岁傭忙,并未成行。而补救的办法是,每每来京,他都会到寒舍一叙。

今年六月中旬,他拎“红宝书”五册在手,又至寒舍,我大喜。其时我已为鄙村写好小文一枚——《重修圣庙碑记》,正与上党书家韩君绪堂兄互动,催其墨宝。绪堂也不含糊,他揣摩褚遂良碑帖多日,又试写五六遍,正要焚香沐手,挥毫走笔。但梁老师驾到,我忽然觉得小文还可请他批改,使其增色。何以如此?盖因我浸淫于西方文化既久,之乎者也之功已荒废殆尽。犹记当初写此碑文,虽搜肠刮肚,绞尽脑汁,以求其古色古香古味,然终不如意也。梁老师闻听此言,二话不说,拿来就改。不一会儿工夫,他便指出十多处可增可删可换可改之处,并把所改语词,书于一信封背面,逐一讲解。我喜甚,立刻决定全盘皆收,并紧急叫停绪堂兄,等我定稿再用功。

事毕,我拍梁师文字留念,并微信于他,曰:批改证据。梁师说:这不能算“批改”,真的不值一提。我说:就是批改。他日我言梁师给我批改过文章,您若胆敢抵赖,我便出示这牛皮纸碳素字!不一日,我又把此事写至《今朝相送东流后》的演讲稿中,复请梁师观看。他说:碑文的事完全可以不提,你太厚道了!我答:与厚道无关,是实事求是!而且现炒现卖,正好派上了用场,所以感觉好极了!待梁老师看过拙文,他又说:谢谢揄扬!“青春”而终于“荣休”,伤感自在其中。那个成语最好改两个字:虎走狐悲。我原来只改一字,谓兔走狐悲。见梁师改二字,境界全出,便喜不自禁,说:狐假虎威,虎走狐悲,哈哈哈哈,好!妙不可言!

记得那日聊天,梁老师指着书中勒口“梁归智红楼十二书”说:这就是我这么多年来琢磨《红楼梦》的全部,我是仿“十二钗”,已凑够了“十二书”,以后就不打算再写了。我说:不是有《金陵十三钗》吗,您可以向张艺谋同志学习啊。梁老师笑了,说:也许以后还会再写一两本,但肯定不会大规模写了。我指着《周汝昌致梁归智书信笺释》,说:这本书您没给过我。梁老师说:我以为你对这种东西不感兴趣。我说:怎么能说我不感兴趣呢?我既喜读书信,也喜欢八卦。前两年我还写过一文,题目就是《看白琳如何八卦》。梁老师说:好,那这本书也送你,但那里并无八卦,都是在讨论学术问题。

如今,读过梁老师这五本书,再检点他以前赠书,发现不仅这本没给,还有《红楼梦探佚》《红楼梦诗词韵语新赏》《红楼风雨梦中人:红学泰斗周汝昌传》《新评新校红楼梦》也付之阙如。于是我想狮子大开口,向梁老师求赠!

求来做甚?我挪用并篡改周先生诗句,步其韵,以打油歪诗略表心志吧:

学术必须一味痴,文章从来无穷时。

业师探佚成独秀,我欲学而时习之。

2019 年8 月14 日写,17 日改

①童庆炳:《童庆炳文集》第四卷,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6 年版,第379 页。

②《毛泽东选集》第一卷,人民出版社1966 年版,第17 页。

③转引自陈晋:《毛泽东是怎样把〈红楼梦〉当作历史读的》,《党的文献》2013 年第6 期。

④周汝昌:《〈禅在红楼第几层〉序》,见梁归智:《禅在红楼第几层》,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2018 年版,第2 页。

⑤⑥王蒙:《我为什么也要谈〈红楼梦〉》,见《政协委员书架·品味书香》,中央编译出版社2011 年版,第126 页,第126—127 页。

⑦赵勇:《形而下的人文精神的启示》,《漳河水》1997 年第6 期。

⑧王蒙曾写过《贾宝玉也是“窝里横”吗?》,见《红楼启示录》,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1 年版,第63—64 页。

⑨参见赵勇:《如果学人都把论著写成论笔——读梁归智〈浪子风流说元曲〉》,《博览群书》2018 年第1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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