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红建:在孤独中远行的报告文学作家

2019-10-18 08:24郭探微
时代邮刊 2019年19期
关键词:报告文学作家文学

□本刊记者 郭探微

走进纪红建办公室的第一印象是书多,不大的一间屋子,大书架倒是有好几个,书架上摆满了书,一些书已经泛黄,边角卷起,一看就是被经常翻阅的。

他的办公桌上,也垒着厚厚一叠书,从书的缝隙里,我看到了这位报告文学作家。他戴着厚厚的眼镜,皮肤黝黑,笑起来显得亲切而谦和,让人想到另一位作家朋友对他的描述:“朴实得就像田野里的一棵稻子。”

为创作《乡村国是》,纪红建采访李德成。因为贫穷,他是宁夏海原县史店乡徐坪村最后一个搬离窑洞的

从“拖板车”开始的文学路

少年的纪红建,数学成绩远远好过语文成绩,初三那年,在风靡当地的《望城报》上,他看到了一系列邓建华老师创作的短篇小说《黑狗坡的左邻右舍》。“文章是用文学的方式表达身边的人和事、对人生的理解,算是我对文学最初的理解。”那时候,纪红建第一次有了“想当作家”的念头。

上了高中后,纪红建能够接触到的文学作品更多了,学校阅览室里的文学期刊被他看了个遍,“还有一次去叔叔家看了一本没头没尾的书,长大后才知道,是雨果的《悲惨世界》。”高中那会,学生间流行手抄本,纪红建爱看汪国真的诗,他甚至把诗歌刻在了自己的课桌上。

纪红建的家靠近靖港古镇,当时农村的劳动力偶尔会去城里做零工,纪红建的父亲就会定期去长沙市区收破烂。父亲收回来的旧物里,最让纪红建感兴趣的是旧报纸和杂志。当时在望城很难看到《湖南日报》《长沙晚报》之类的报纸,每次父亲从城里回来,纪红建就充满了期待,不知道这一次,又可以看到什么新的报纸、杂志呢?他将喜欢的文章剪下来,做成剪贴本,直到现在还保存着部分年少时期的“宝藏”。

纪红建第一篇变成铅字的文章,是高中时写成的短篇记叙文《拖板车》。文章源于他独特的生活体验:高一那年暑假,他去靖港古镇上打零工,和两个下岗的妇女一起,在粮站打扫卫生。“当时我还是个半大的孩子,拖着板车去处理垃圾,有一次连人带车差点翻到河里。”可以想象那个场景:单薄的少年,拉着比自己还要重的板车,吃力地往前走,街上的人看了,都会对这个孩子投来或惊讶或觉得好笑的目光,纪红建对这些目光颇不服气,回家就写了一篇文章,投到了《望城报》。这篇文章情感真挚、文字朴实,纪红建之后的作品,也延续了这种风格。

高中毕业后,纪红建带着三篇发表过的作品去当兵,接兵的副连长很喜欢他的文章,决定推荐他去北京:“部队里就缺你这样能写的人才!”文学成了纪红建的通行证,他去了北京当兵,在那里写下了大量新闻报道、纪实文学作品。

真实是报告文学的生命

在文学大家庭里,小说毫无疑问是文学之王,与之相比,报告文学显得有些“小众”。另一方面,因为报告文学是对当下事件、历史事件的剖析和解读,这需要写作者本人有丰富的社会阅历,所以报告文学作家的成材往往要更晚一些。曾有大家概括说,要想成为一个优秀的报告文学作家,必须具有政治家的素质、思想家的品质、社会家的能力、普通人的情怀、作家的才华。

纪红建在尝试了诗歌、散文、小说等多种题材的写作之后,依然选择了在报告文学作品这条道路上深耕。他说,报告文学既是“小众”的,也是“大众”的,因为它是一个和生活密切相关、蓬勃发展的文本,是每个时代都需要的文本。因为肩负着记录时代的使命,真实成为了报告文学的生命。纪红建说,报告文学是行走的文学,好的作品,都是“走”出来的。

以他的力作《乡村国是》为例,2014年,湖南省作家协会组织去湘西采风,在那里,纪红建看到了真实的贫困和贫困的真实。“记录时代热点和焦点,是报告文学作家的使命和天职”,纪红建说,关于精准扶贫的题材他一直都很关注,这次采风行,促使他将这个盘桓在心中已久的题材提上了日程。

他决心写一部全景式展现中国脱贫攻坚历史与现状的作品。除了前期的资料收集工作,纪红建还花了两年多时间,孤身深入中国脱贫攻坚重点乡村,采访了14个省、39个县的202个村庄,他带回了200多个小时的采访录音,整理了上百万字的采访素材。走了上万公里的行程,采访了成百上千奋斗在扶贫一线的人,纪红建切身感受到贫困地区环境和人文的巨变,同时也体会到中国脱贫之路的艰辛。

纪红建提到了两次在途中流泪的经历:一次是在宁夏,因为采访不顺利,他来回在一南一北的两个县间倒腾,车行至黄土高原,在一望无际的苍凉景致里,他回想起一路以来的经历,突然生出一种“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感觉。

另一次是在四川巴中市,他采访张彦杰、李友生夫妇。夫妇俩都是没有编制的代课老师,为了更好照顾留守儿童,他们先是免费带孩子,后来又发动身边的亲朋好友,组建了巴中兔兔爱心助学团队。李友生后来考上了教师编制,张彦杰也因为救助了超过万名的贫困留守儿童,获得了破格解决编制的机会。当老师是张彦杰从小的梦想,但她却拒绝了摆在眼前的机会:“我怕别人说,我这十几年做的事情,就是为了这个编制。”张彦杰朴实的观念让纪红建流泪,采访完后,他也给兔兔爱心助学团队捐了款,并和其中一名孩子建立了长期的帮扶关系。“后来这孩子去了黑龙江读大学,我们前两天还通过话。”

书写故事背后的故事

对于报告文学而言,真实是它的生命,但这种真实并不影响它的文学表达。“有句话说,新闻止步的地方,就是文学出发的地方。”纪红建分享了一个小小的“创作经验”:在选择故事的时候,要选择有文学空间的故事,在采访对象的时候,要发掘故事背后的故事。

纪红建曾写过一部记录新中国成立前老党员生平事迹的作品《见证》,在沂蒙革命老区,当地干部带着他去采访一位92岁、建国前入党的老党员薛贞翠。老太太像念报告似的介绍了自己的生平经历,纪红建后来从和她的一句闲聊中,挖掘到了不一样的故事。

“老太太告诉我,老伴的坟就埋在大儿子房前的菜地旁,但她一次也没去看过。”原来,薛贞翠是新中国成立前单线加入中国共产党的,嫁到丈夫家后,她才公开了党员身份。作为党员,她经常要去开会、带头干农活,婆婆对此很不满,觉得一个女人,不照顾孩子和家庭,做这些没用的事情干啥。丈夫和婆婆的想法一样,逼着她要么退党,要么离婚。

薛贞翠说,宁愿离婚也不退党。1952年,她和丈夫去县城里办离婚,因为没有办成手续,回家途中,丈夫十分生气,抛下了20多岁的她和一岁多的孩子,独自一人过河走了。天渐渐黑了,山林里,野兽出没,薛贞翠找了一间废弃的小屋,和孩子担惊受怕地度过了一个夜晚。因为党员身份,薛贞翠和丈夫吵了一辈子、打了一辈子,直到最后,都没有和解。这个故事,通篇没有提到一句关于理想、信念的话语,却能让读者深深感受到一个共产党员的初心。

纪红建最新的作品《家住武陵源》,依然是聚焦了扶贫题材,但和《乡村国是》的宏大叙事不同,作品借助一个小姑娘的眼睛,从微观视角告诉孩子们“乡村振兴是什么”。“每个作家都在不断突破自己,我不喜欢写一样的东西。”

接连得了两个重量级文学奖项,纪红建“红了”,但他尽量保持着“零应酬”的状态:“我希望保持一种淳朴、孤独的状态。因为只有孤独才能远行,像我这样的报告文学作家,不在孤独中远行,不可能出好作品。”进入写作状态的纪红建,晚上10点前睡觉,第二天凌晨三四点就爬起来写作,他的这个习惯,已经保持了多年。

纪红建提到了他身为报告文学作家最大的幸福感:“中国这么大,我几乎去过了所有的地方。很多地方就像老朋友一样,丝毫没有陌生感。因为走得多了,经历也丰富了起来,觉得自己的视野越来越开阔了。”纪红建给我看了他接下来的写作计划:一直排到了2028年,满满的写作计划里,我们看出这位作家旺盛的创作激情与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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