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语社区的分化与媒体品牌的重塑:从中美主播约辩看我国对外传播的创新

2019-10-19 02:12史安斌戴润韬
全球传媒学刊 2019年3期
关键词:刘欣主播框架

史安斌,戴润韬

自2017年8月18日美国政府对华发起301调查以来,两国之间的贸易摩擦几经反复,日渐升级为“战争”。2018年3月,特朗普签署总统备忘录后,美方出台232项措施,针对中国出口商品大规模征税,中方也采取了相应的反制措施予以还击。截至2019年5月,中美双方进行了十一轮高级别经贸磋商,并未取得实质性的成果。在两国媒体和社交平台上展开的“舆论战”调门也不断升高,呈现出如火如荼的态势。其中一个标志性的事件便是中美电视女主播的“约辩”。

5月14日晚,美国福克斯商业频道(Fox Business Networks)女主播翠西·里根(Trish Regan)在其晚间黄金时段节目中公开宣称,美国发动针对中国的贸易战“合理合法”,并进一步表示,“我们别无选择,唯有一战” 。对此,中国国际电视台(亦称中国环球电视网CGTN)主播刘欣于22日通过该台推特(Twitter)账号发布题为《中国人不会接受不平等协议》的短视频,并对其观点予以回击。次日,翠西在其推特账号中公开回应,并希望与刘欣“较量一番”。其后双方将电视辩论定于翠西主持的一档新闻评论节目中,并于黄金时间(美东时间29日20:25)进行直播。此举在国际舆论场引起了空前的关注和热议。本文运用新闻传播学相关概念和理论,通过对推特平台上的相关推文进行分析,评估“中国声音”的受众反馈和传播效果,从内容和策略上对如何强化中国媒体在国际舆论场的话语主导权提出方向性建议。

一、框架理论溯源

框架理论最早在20世纪80年代被引入新闻传播学领域的相关研究当中,形成了较为完整的“新闻框架”(news framing)理论。其中 “阐释包”(interpretative package)成为重要的概念和分析工具之一(Goffman, 1974; Gamson & Modigliani, 1989)。特定的阐释包是由核心概念和“浓缩性象征符号”(condensing symbols)所组成的,这些浓缩了大量信息和丰富语境的象征符号构建出了新闻框架。

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美国学者恩特曼(Robert Entman)对新闻框架理论做了进一步的深化和拓展(Chen & Yang, 2015; Matthes, 2009)。 他提出,框架是信息传播者有选择性地让受众关注到新闻事件的 “某些侧面”,并使其在新闻文本中得以凸显,由此引导受众得出特定的因果阐释(Entman, 2003)。他还归纳总结出新闻框架的四个基本要素:问题定义、因果关系、道德判断和补救措施。恩特曼的理论阐释揭示了新闻框架所发挥的政治影响力和社会动员功能。

在此基础上,学界所做的大量相关实证研究表明,新闻框架对于舆论场的议题和立场走向产生了不容忽视的影响。由于受众仅能基于媒体提供的有限信息作出判断,新闻框架直接影响了他们的立场倾向(Nisbet,2010)。虽然从总体上看,信息接收者具有一定的自主判断力,但在其对于某些争议性问题的认知处于模糊状态时,框架对信息接收者的影响力就变得至关重要(Kahneman & Tversky, 1979)。总的来看,新闻框架的理论建构日趋立体化,并引入了受众自身的宗教、政治或其他文化价值观对其判断的影响(Nisbet, 2010; Reese, 2010)。

从这个意义上看,新闻框架决定了舆论场上话语权的力量对比。另一方面,框架分析也成为国际新闻传播研究的主流方法论和路径之一,能够帮助我们测量新闻媒体对于受众认知所产生的影响,并能客观地评估新闻报道和评论的传播效果(Kuypers, 2010)。

二、新闻框架与话语社区

框架不仅有选择性地突出展示或刻意忽略问题的特定方面,而且也框定了问题讨论的范围(Pan & Kosicki, 2001)。因此,框架在形塑新闻议题本身的同时,还为其划定了若干讨论区域,从而将复杂的事件或情境简化为单个或多个议题(Metze, 2017)。受众基于其认知倾向于接受事实的某些侧面,并表达出特定的立场,从而有选择地加入特定的讨论区域(Burke, 1966)。

信息传播者在突出某些话语框架时,虽未明示浓缩性象征符号的优劣,但是受众会根据其选择的维度进行“二度阐释”(reinterpretation)。这一过程就是将原本复杂多元的问题分化出若干意涵单一的维度,并选择其中一个维度来将问题进一步简单化、模式化。因此,新闻框架的建构也是“话语社区”(discursive community)形成的过程(Pan & Kosicki, 2001)。

与通过空间定义的传统社区不同,话语社区是存在于主导性框架内相似维度的受众集合(Pan & Kosicki, 2001),参与者仅能通过讨论边界范围内划定的问题来参与阐释。话语社区构建的基础就是主导性框架形成的边界,其关注点往往是片面且单一的。受众依据框架边界确定特定的议题,有选择性地加入与自己观点更加接近的话语社区参与讨论(Burke, 1969)。这一过程往往由有影响力的“社会行动者”(social activist)或“关键性意见领袖”(Key Opinion Leader, KOL)主导,如政治人物、新闻记者、主播和名人明星等。他们能够根据主导性框架划定话语边界,并就特定议题生产或复制特定框架,其他参与者则通过该框架形成的边界来确定自身的立场(Snow et al., 1986; Pan & Kosicki, 2001)。

在本案例中,刘欣和翠西作为中美两国知名的电视主播,承担了社会行动者和KOL的角色,她们的辩论针对中美贸易摩擦中的重要议题提供了多元化的阐释框架。从社交平台上的用户反馈来看,受众通过她们划定的边界构建或加入到与自己更加接近的话语社区来参与对相关议题的公共讨论。

三、文化嵌入式框架与话语社区的构建

在众多可以形成话语边界的框架中,“文化嵌入式框架”(culturally embedded frames)的概念尤其值得新闻传播学者关注。据此概念,受众借助于既有的文化价值观来接收和阐释复杂的议题,并为其赋予意义(van Gorp, 2010)。在媒体高度饱和的当下,国际新闻报道和评论无疑是文化嵌入式框架的重要表现形式之一。话语社区内部的向心力与框架内嵌文化高度相关。如上文所述,受众在接受信息时更倾向于接受与自身立场和文化背景相近的观点。大量实证研究发现,信息与受众自身经历和认知的文化越相似或者接近程度越高,受众对其接受程度或因此改变固有立场的机会越大,也就是说,他们被劝服的可能性越大(Weimann & Brosius, 1991; Jackson & Sinclair, 2013; Gerhards & Schafer, 2014)。

另一方面,话语社区的规模大小和聚合力强弱,是由框架中嵌入的文化背景所包含的浓缩性象征符号与受众文化背景的接近程度所决定的。简言之,将特定文化元素嵌入新闻框架已经成为引领受众选择特定话语社区或者改变思想观念的重要因素(Cotter, 1999; Schaefer, 2003; Gerhards & Schafer, 2014)。研究发现,在受众根据浓缩性象征符号有选择性地加入话语社区时,象征符号与固有观念的文化接近程度对其立场抉择起到了主导性作用(Yang & Chen, 2019)。

话语社区一旦形成后,由于其生发机制的特殊性,内部螺旋聚合,对于外部声音的抵抗力极强。外部力量想要对其进行立竿见影的解构与重构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同时,尽管话语社区内部成员对于同一浓缩性象征符号高度认同,但在其他维度上仍存在着其异质性。因此,在对外传播实践中,寻找受众与自身意识形态、政治、文化等方面更加接近的浓缩性象征符号来建立新的以文化嵌入式框架为边界的话语社区,进而通过分化主要话语社区的形式予以解构,不失为一种可能的解决方案。通过强化与受众文化更加接近的资讯和观点来增强国际传播的效果和接受度,并启迪受众采用替代性的视角来看待同一事件,强化其与固有话语社区的差异性以及与新兴话语社区的相同之处,进而不断分化固有社区,扩大和强化文化认同感,最终达到劝服的目标。以上的思路为解决国际新闻传播中根深蒂固的“不相兼容性”(incongruity)和“不相通约性”(incommensurability)——业界常说的“鸡同鸭讲”“对牛弹琴”——的难题开辟了新的路径。

本文基于以上的概念和理论框架,并以中国外宣媒体实践的创新和刘欣的媒体形象建构作为切入点,聚焦于以下问题:

RQ1: 本次中美主播辩论是否为受众认知中国外宣媒体提供了新的话语框架和浓缩性象征符号,从而在一定程度上完成了媒体的品牌重塑?

RQ2: 有关本次中美主播辩论,在国际舆论场上获得了怎样的反馈,如何分化了固有的话语社区,从而塑造出中国媒体人的新形象?

RQ3:从效果和策略层面来看,中国外宣媒体还有哪些需要改进和提升的方面?

四、研究设计与发现

由于本研究着眼于传播效果和受众接受度分析,且致力于探究这一媒介事件对于中国对外传播事业实践创新所产生的影响,因而着力关注以推特为代表的全球性社交平台用户在特定时间段内做出的相关反馈,探究国际舆论场对于以刘欣为代表的中国外宣媒体人形象的认知和评价,以求更为客观、准确地评估对外传播的效果。

本文搜集推特用户发布的包含特定关键词的推文,并基于以上的研究问题(RQ),采用内容分析和文本分析相结合的研究方法。通过内容分析确认用户框架以及舆论场中的话语社区分布,并基于大样本分析,以跟踪话语社区形成的原因及过程,由此,进一步探究、总结此次对外传播实践中的经验教训。

通过Twitter官方API接口,本文利用爬虫软件抓取2019年5月19日至6月14日的全英文推文共计50654条。与辩论相关的推文发布量随时间的变化如图1所示。通过对约辩前(5月1日至14日)、约辩过程中(5月14日至22日)、约辩进行时(5月29日至30日)和约辩后(6月1日至14日)等时间段的分层抽样筛选出推文5265条(包含部分人工筛选出的具有代表性的案例),分词并剔除无意义词汇后,运用YWordle软件制作高频词汇词云图(如图2所示)。将高频词汇词云图中的核心词汇进行整理、归纳、合并同类项后,提炼话语社区的浓缩性象征符号,并绘制国际舆论场中的话语社区分布图(如图3所示)。

图1 2019年5月1日至6月14日辩论相关推文数量统计

图2 推文高频词汇词云图

图3 国际舆论场中的话语社区分布图

根据初步的数据分析发现,推文发布量的最高点在“约辩过程中”和“约辩进行时”两个阶段(如图1所示),话题热度在辩论结束后一段时间降至低点后又重新高涨。究其原因,是由于在山雨欲来的中美贸易战背景下,两国女主播的首次约辩吊足了全球网民群情“围观”的胃口。但相映成趣的是,原本在推特平台上来势汹汹的翠西在电视节目中却表现得彬彬有礼,而同样在社交平台上针锋相对的刘欣则用优雅的气质、流利的英文和得体的表达,让以美国受众为主的全球受众重新认识了中国媒体人,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了他们心目中原有的刻板印象。

诚然,从用户反馈来看,相较于相对平淡温和的问答式访谈,公众更愿意看到激烈的“互掐”。对于这场辩论的整体观感,推特用户普遍表现出意犹未尽,甚至是遗憾失落的情绪。两人在社交平台上情感化的“互怼”被电视节目中温文尔雅的对谈——间或夹杂绵里藏针的争论——所取代,新媒体平台上蓄势待发的“情感火山”最终被传统媒体机构驯化为不温不火的“反高潮”(anti-climax),这也启迪学界进一步探究不同媒介的特质和规则对国际传播的效果所产生的影响。

公允地说,考虑到CGTN和刘欣本人在此次约辩前承受的巨大舆论压力,两位“诉诸理性”的主播所进行的“不温不火”的对谈也是中国外宣媒体一次不卑不亢的亮相:在双方没有唇枪舌剑甚至于怒目相向、拍桌走人的情况下,刘欣用国际受众喜闻乐见的方式传播了中国声音,改变了后者根深蒂固的刻板印象,在一定程度上完成了以CGTN为代表的中国外宣媒体在全球舆论场上的品牌重塑。

五、主播形象与话语社区的构建

依据前文所阐述的新闻框架和话语社区建构的相关理论,在新媒体平台上,不同用户的推文都蕴含着特定的阐释包。用户会基于此寻找与其文化背景更接近的浓缩性象征符号,并尝试通过它来建立、指认或加入特定的话语社区。在本案例中,不同的话语社区具有非常明显的框架与边界,从而鲜明地体现了以刘欣为代表的中国外宣媒体在不同社区内所对应的不同角色和特质——“媒体品牌重塑”(media re-branding)。值得注意的是,在话语社区构建成型后,新发送的推文很难再超越该社区的话语边界,部分用户会根据其观点与话语社区接近程度隐藏部分与社区观点不符的意见。

浓缩性象征符号划定了话语社区的框架边界,其所具有的高度聚合性是其产生强大传播效果的重要原因。但在多个话语社区同时出现时,社区的强大与否则直接与其文化嵌入式框架内的浓缩性象征符号与受众之间的文化接近程度相关。通过推文数据的搜集,本文确定了推特用户针对刘欣形象构建出的话语社区,并从中得以管窥中国外宣媒体的品牌重塑。在整个约辩过程中发布的推文中,社交平台舆论场上分化出了以刘欣的不同形象为核心的三个话语社区:偏向正面立场的“捍卫者”(Defender, Champion, Patriot)、带有中性色彩的“主播”(Anchor)和偏向消极立场的“斗士”(Fighter, Guard, Activist)。本文所提出的话语社区核心词汇均由相同或类似意涵的多个词汇合并而成。与以往国际舆论场对中国外宣媒体“宣传机器”(propaganda machine)、“传声筒”(mouthpiece)的单一形象相比,刘欣的形象建构已经表现出了多元化的趋势,从而在一定程度上完成了中国外宣媒体的品牌重塑。

(一) 共产主义斗士

从图2不难看出,在有关“约辩”的讨论中出现频次最多的就是“中共”(CCP/CPC)一词,多达三分之二的贴文中都提及了相关议题。这体现出约辩的主题虽然是贸易战,但在本质上仍然是政治与意识形态之争。在电视辩论中,翠西开场即给刘欣一个下马威,声称后者为“中国共产党党员”,暗示CGTN受到党的“操纵”。对此,刘欣也坚持打断翠西的提问,在展开正式辩论之前,亮明她“代表个人”的立场和“专业人士”身份。

翠西之所以要将“贸易战”引向“党员身份”之争,旨在通过意识形态上的差异和“冷战”思维的刻板印象疏离刘欣(CGTN)与美国受众,进而从一开始就占据论辩的道德高地。该框架在推特上吸引了一批抱有根深蒂固的“冷战”思维的群体。

仔细观察该社区的构建路径不难发现,从翠西提出其浓缩性象征符号开始,第一批社区用户对“刘欣是否为共产党员”这一身份问题提出了质疑。部分用户认为“虽然刘欣解释自己并非为共产党员,但是CGTN为中共发声”,并附上了“央视姓党、绝对忠诚”的配图。这一意象拓展了该社区成员的讨论范围,认为“如果刘欣不是共产党员,那她一定是在背诵中共准备好的稿子”,“这样的辩论是给了中共一个进行政治宣传(political propaganda)的机会”。这样的阐释无疑使该社区的部分用户对刘欣及CGTN产生了可信度的质疑,认为“她是中共喉舌,是个十足的骗子”。至此,该社区的讨论通过强化“党—国家—媒体”三者的关系来进行逻辑上的误导,使得受众基于部分事实进行二次阐释,从而塑造了“刘欣是一名共产主义斗士”的消极形象。

尽管这样的框架存在着明显的逻辑谬误,并且带有情感压倒事实的“后真相”色彩,但是该社区的部分成员在KOL(翠西)以意识形态疏离性为基础的引导下,纠缠于刘欣的身份和CGTN的属性,却对中美贸易战的核心议题避而不谈。这充分说明,虽然经过了40年的改革开放,西方媒体及其受众的“冷战”思维依然根深蒂固,中国对外政治传播的前设壁垒仍然难以突破。

但值得注意的是,刘欣采用的“验明正身再辩论”的策略在该社区内也起到了一定的“瓦解”作用,一些帖子也称赞了她的流利英文和优雅的表达方式,与西方媒体塑造的“宣传机器”“喉舌”之类的刻板印象并不相符。更为重要的是,这一策略直接催生出了不同于以往的新型话语社区,从而为打破西方受众对中国媒体人的刻板印象和重塑中国媒体品牌奠定了坚实的基础,这一点在后文中再做详细阐述。从这个意义上说,刘欣根据现阶段国际传播“西强我弱”的实际状况,有效地运用了文化嵌入式框架带来的“边界效应”原则,通过“个人化”的身份重塑最大限度地争取了受众的理解和支持,有效消解了翠西的“标签”策略所产生的负面影响。

(二) 国家利益捍卫者

相形之下,另一部分推特用户则对刘欣表示支持,形成了鲜明的框架边界和一定规模的话语社区。刘欣在“应战”之初,就已明确指出,她是为了“纠正翠西的言论不当”,并强调“代表个人而非代表国家”,创设了一个基础性框架。然而在接下来的讨论里,新加入社区的用户利用多种不同的意义符号对刘欣的形象标识进行了二次阐释。他们积极表达“支持”“鼓劲”“做后盾”的态度,并通过“优雅”“谦逊”“得体”等词来强化中国媒体人的形象重塑。在此基础之上,有用户提出:“刘欣作为中国的代表,为国家大事发声,怎么能不算是国之功臣呢?”这类观点获得了热烈的响应,一些用户进一步突出刘欣“为国发声,为国辩论”的形象标识,进而强化了西方媒体和受众有关“党—国家—媒体”的关系建构。

虽然这样的话语策略符合特定时段政治斗争的需要,但从长期效果来看,在这一话语社区中,本应“摆事实讲道理”的理性讨论被转变成了与MAGA(让美国再次伟大)相似的民族主义情感宣泄,这使得该社区的讨论和阐释出现了“意义停滞”。参与者的关注点由多元逐渐转变为单一。

在这个案例中,爱国主义的思想高度显然高于“优雅”“谦逊”“得体”等人格特质的高度。但在对外传播中彰显爱国主义也具有不容回避的“双刃剑”效应。一方面,构建刘欣“国家利益捍卫者”形象的话语社区有利于增强民族凝聚力,展现文化自信。另一方面,凸显刘欣的捍卫者形象并不利于中国声音的海外传播。这一话语社区在浓缩性象征符号发生转变时,产生了与目标(西方)受众的话语社区在文化上的疏离。在推特等全球性社交平台上,大部分用户对中国的现状仍然处于不甚了了的状态。在西方媒体先入为主的刻板印象面前,爱国主义容易被过度诠释为相对负面的“国族中心主义”(ethnocentrism)。高调而统一的传播口径极易引发相反的效果,从而降低话语的可信度。

(三) 主播

与“捍卫者”和“斗士”不同,推特用户还创建了以“主播”为关键词的话语社区。参与这一社区讨论的网民通常会使用“主播”“非专业”“无实质意义”等浓缩性象征符号,认为“两位女主播对于这一复杂问题见解不够深刻”。进一步来说,他们认为两位女主播的辩论“缺乏数据和证据支持”,“充斥个人见解”,因此更期待她们“做回本职工作,尽好主播之责”,而非在一些自己“并不擅长的领域发表过多见解”。甚至有一部分社区参与者认为,“在不专业的领域发表相关见解是一个主播的失职,更是误导观众”。因此,他们呼吁将刘欣当作一名主播看待,不应将其言论抑或是与翠西的辩论内容或者行为“政治化”,也不应该鼓励她们继续约辩。因为受众的关注点应是中美贸易的激烈冲突而非两人的约辩,应该“把节目时间留给更重要的国际事件或是专家研讨环节”。一些用户指出,两位主播应当邀请双方信赖的专家参与,从贸易战的起因、经过、结果等方面进行系统化、全方位的分析讨论,提供解决中美贸易争端的建设性意见。

值得一提的是,在这一话语社区中,刘欣与翠西获得了同等的尊重。社区用户虽然对这场辩论本身的专业性和深度持保留意见,但与翠西相比较之下,刘欣的“优雅”“睿智”“勇敢”“理性”等品质也在该社区得到了充分肯定。这些在西方和东方被普遍认为是优秀品质的人格特征增加了该社区与传播内容之间内嵌文化接近程度,进而使得这部分显然具有更高媒介素养的用户从以情感和偏见性为主导的意识形态缠斗中脱离出来,建立起更为客观、理性、中立、基于观察和信任的新型话语社区。把刘欣定位为“主播”和“专业媒体人”的话语框架构建显然是偏向中立的,这不仅调和了国际传播中的冲突,对于增强不同文化内嵌式框架之间的认同度也具有一定的推动作用,为提升中国对外传播的有效性提供了可资借鉴的经验。

据此,本文绘制出三类话语社区在国际社交舆论场中的规模、立场和文化内嵌式框架之间的接近程度示意图(如图4所示)。从总体上看,“中美主播约辩”成为中国对外传播实践中标志性的媒介事件。它不仅为受众提供了更为多元化的话语框架可供选择,还撼动了以意识形态为核心的“共产主义斗士”话语社区在全球舆论场中根深蒂固的主导地位,并从中分化出了多元性和与传播者文化接近度更高的新型话语社区。

图4 国际舆论场中的话语社区规模、立场及其文化接近程度示意图

六、小结: 从传出去到传进去

本文从框架理论切入,讨论了在国际新闻传播过程中,框架边界如何影响话语社区的建构,以及文化嵌入式框架对于话语社区的构建、分化与解构,从而在理论和实践层面为中国对外传播内容、方式和策略提供了新的方向和路径。本文通过“中美主播约辩”这一起源于社交平台并逐渐发酵为台网联动的融媒体事件的案例分析,立足于中国对外传播实践,对以推特为代表的全球性社交平台上不同话语社区的建构进行了探究。研究发现,刘欣在论辩中所表现出的不同特质在话语社区中被突出和放大,进而产生了鲜明的、多元化的框架边界,打破了西方媒体和受众关于中国媒体的刻板印象,从而也在一定程度上完成了中国外宣媒体的品牌重塑。刘欣在维护国家利益的前提下,通过美国主流媒体将“中国声音”进行了广泛传播,成为我国外宣战线为数不多的“传出去”的成功案例。

但从实际的受众反馈来看,意识形态上的疏离实乃冰冻三尺,也是翠西等西方媒体人占据话语主导权的惯用伎俩。针对这一现状,我们更多应该关注的是“疏”而非“堵”,是“分”而非“消”。在本案例中对于刘欣本人和CGTN来说,用个人化的立场宣示和魅力特质,即国际传播中的“人格化”(personalization)策略仍不失为消解意识形态前设壁垒的权宜之计。

无论在专业性和深度上还存在不少可圈可点之处,本次中美主播约辩确实给西方受众呈现了一个全新的中国媒体人形象,刘欣的“优雅”“果决”“勇敢”“理性”等特质也在后续的社交平台反馈中提供了可供受众选择的新型话语框架,这些在东西方文化中被公认为优秀品质的人格特征成了破除刻板印象的钥匙,进而使得中国声音不仅走近了国际舆论场的中央,还使其中的主导性话语社区产生了分化。国际社交平台用户在此次约辩前后构建出的以“斗士”“捍卫者”“主播”等浓缩性象征符号为标志的话语社区,就是一个最好的例证。因此,在国际传播“西强东弱”的态势没有根本改观的情况下,我国的对外传播实践还应秉持“推己及人”的原则,从与受众文化背景更加接近的框架入手,选择双方文化中均能很好理解和接受的议题入手,以其作为抓手,分化消极的话语社区,引导产生更多的中立的甚至是积极的话语社区,从而提升对外传播的有效性。

诚然,限于篇幅和能力,本文还存在着一些缺憾。由于本文立足我国对外传播的实践创新,聚焦于有关刘欣的相关数据和分析,未能对双方主播的形象建构和传播效果进行更为全面的比对和挖掘。其次,在数据搜集方面,由于本文更关注受众反馈和受众话语社区构建,囿于研究时间和技术手段,选择了国际化社交媒体平台推特作为数据来源,并未引入国内外传统主流媒体和脸书(Facebook)等主要社交平台上的相关数据,因而在分析和结论中无法含括国际舆论场的全貌。这些局限有待于在后续研究得以深化。

从总体上看,在中美主播首次约辩当中,刘欣近乎完美的表现及其在全球舆论场上所产生的震荡效应已经给中国对外传播实践打开了一扇大门,从而成为中国声音“传出去”的起点,下一步还要在“传进去”上深耕细作。当务之急是应将CGTN媒体品牌和刘欣的个人品牌以专业化的方式进行精心打磨,将受众的直觉偏好转化为专业性信赖,有效提升中国外宣媒体的传播力、影响力、引导力和公信力。长远来看,我国外宣战线应当积极发挥此次约辩所产生的引领效应,把握“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历史机遇,建立和完善国家战略传播体系,打造出“全程、全息、全员、全效”的国际新型主流媒体,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和更加公平、公正、开放、包容的全球传播新秩序积极提供“中国方案”、贡献“中国智慧”。

本文系教育部哲学社科重大攻关项目“新时代中华文化走出去策略研究”(项目批准号18JZD012)的部分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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