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4张照片看见“新”中国

2019-10-20 13:48谭睆予
出版人 2019年10期
关键词:画册摄影家

谭睆予

2019年的《中国》从普通人的视角出发,用中国人来呈现中国,用中国人的切身的、真实的经验,来呈现70年来历史的发展、社会的变迁。

1956年,摄影家王志渊拍下了在北京劳动人民文化宫参天的古柏树林中,一群儿童正欢快地奔跑的画面。古树与儿童,象征当时古老的中国和新生力量的结合。三年后,这幅寓意颇深的照片被选入画册《中国》,成为毛主席肖像后开启这部纪念新中国成立10周年的大型画册的第一幅图片。

比“古柏与儿童”的拍摄更早,摄影家高帆在1949年2月庆祝北平解放大会上按下快门,记录了聚集在天安门城楼前的北平人民的背影。背影里的人们有穿马褂的,也有戴礼帽的,他们目光所及,是城楼上刚刚挂起的毛主席像,他们看到了一个新时代的开启。2019年,这张象征新旧时代交替的照片被选入新的《中国》画册,开启了对新中国70年社会史、生活史的讲述。

从1959到2019

“就是客人来家里,送给人家自己的一个照相本,家里的事全在里面了,你就拿回去看,也是宣传。”1958年,新中国成立九周年庆祝活动刚结束,时任国务院外事办公室副主任的廖承志就开始筹划十周年国庆活动上送给外国元首及贵宾的礼物——一本代表中国的画册。

摄影、出版、美术、文物、印刷各界的相关部门从1958年底开始,围绕着这本“大相册”陆续行动起来。1959年国庆前夕,这本举全国之力完成的画册《中国》顺利出版,成为我国迄今为止规模最大规格最高的一本画册。作为国庆十周年赠送给来华访问的外国贵宾的礼物,《中国》画册发行量极少,没有定价,也不出售。除了送外宾,也有少量提供给国内各地图书馆或机关单位图书室收藏,仅有少量流入私人手中,普通人鲜能见到。

6年前,中国美术学院的高世名偶然的机会看到了这本1959年的《中国》,深深被画册中的照片所打动,“它里面有一种很真切的感情,那个时候的面孔,透过摄影师的视角,向我们诠释了新中国何以为新”。自此,高世名脑海中就萌生了再编一本《中国》画册的想法。

2019年初,山东画报出版社历史图书编辑室主任秦超接到一个“半命题作文”——策划一本图文书,为新中国成立70周年献礼。70年的时间跨度太长,其中涉及到的照片版权问题最是棘手。在多方寻找作者的过程中,编辑室听说了做摄影文献研究的高初。

高初是中国美术学院摄影文献研究所主任,编辑梁培培记得,第一次和高初见面得知他拥有大量老照片版权时的兴奋,“高老师在新中国成立之初的摄影文献档案的这一领域,有很多珍贵的素材”。在编辑的极力引荐下,山东画报出版社社长李文波也去了一趟杭州,见到了高初和美院副院长高世名,聊起美院策划已久的《中国》画册项目,双方一拍即合,李文波决定暂时放下做一本图文书的想法,跟眼前的团队一起合作一本新的《中国》画册。

“家学”

1959年,摄影家牛畏予用手中的相机拍下了幼儿园中欢乐奔跑的孩子们,周围是郁郁葱葱的柏树,与王志渊拍摄的“柏树与儿童”有异曲同工之妙。这张照片被选入2019年版的《中国》画册。

这是牛畏予的名字第二次出现在名为《中国》的画册中,第一次是在1959年。牛畏予的爱人——2019年版《中国》画册第一张照片的拍摄者高帆,也是1959年那本皇皇巨著的摄影家之一。60年后,让他们夫妻二人再次与《中国》结缘的是他们的孙子高初。

“高初(的研究)是家学,像我们第一张照片就是他爷爷拍的。”高世名告诉《出版人》记者。

2004年,高初的祖父过世,他开始意识到收集、整理老一辈摄影家档案的紧迫性。2008年开始的十年时间里,高初采访了将近150位摄影家做口述史,整理了20世纪30年代至20世纪80年代的摄影档案。

老人们希望通过高初留下一份他们曾经的生活和工作的印记,但这群新中国最早一批的摄影家们随时都有可能离开这个世界,“2014年我采访过的人就去世了十七个”。因此,“与时间赛跑”成为高初常挂嘴边的一句话,也是他所从事的工作的生动写照。

到2018年,高初的口述历史和档案搜集整理工作走到了第十个年头,对他而言,这早已不是什么工作,“没有什么工作值得每天只睡三个小时去拼了命地做”。十年抢救性的工作换来的是异常丰厚的成果:十几万张来自底片印相、照片的图像,还有近百万页的文献资料。

对于新版的《中国》画册而言,高初的工作是至关重要的:1949年以来的30年,新中国成立初期最重要的摄影家都有作品收录在2019年的《中国》画册中。“我们不是新华社,没有那么好的资源,如果不是高初有这个研究基础,不可能在短期内找到这么多好照片”,秦超说,2019年版的《中国》画册中,大部分照片都是高初直接从摄影家手中拿到的底片,并在此基础上做了修复扫描的工作,“这是这本书成功的基础”。

延续与改变

2019年的《中国》画册除了版式和开本完全仿照1959年的《中国》画册,“不立文字,纯以视觉说话”是对后者最大的延续。

1959年的《中国》以空间逻辑结构全书,从白雪皑皑的大興安岭到南海,从东海之滨到塞外,讲述了一个新生国家天南海北的故事。时隔一甲子,面对多出来的60年历史,新的《中国》作者团队想要讲好这70年的社会史、生活史,无法再沿用前一本书的空间逻辑。“我们只能用时间来做,因为已经过去70年了”,2019版《中国》画册的主编高世名说。

时间线索里,对一些重大历史时刻、重要成就的呈现似乎是顺理成章的,这也是以空间逻辑叙事的1959年《中国》画册重点呈现的。如果完全依照这个思路来做,2019年的《中国》最终的面貌或许会是一本“宣传意味”十足的画册,但最终作者和编辑团队放弃了这个思路,转而从普通人的视角出发,用中国人来呈现中国,用中国人的切身的、真实的经验,来呈现70年来历史的发展、社会的变迁。

“做纯粹歌颂式的内容,我们跟新华社这类的机构比,是没有优势的,他们掌握的资源比我们要多得多,我们的作者团队想要做一本有自己特色的,包含更多人文性和艺术性的画册。”秦超说。

不借由重大历史事件叙事,又不立文字,新《中国》画册虽有一条大的时间线贯穿,但具体到每一个时间段,照片并不严格按照时间顺序来排列。大历史与普通人物的生活瞬间,这种宏观与微观之间的关系,需要看画册的读者自己慢慢体会,慢慢琢磨。一旦读进去了,感受到画册内部强烈的前后呼应,秦超认为,“读者一定会觉得整本书的逻辑性和节奏感特别好”。

1959年的《中国》更多承担的是一本历史画册的任务,向各国外宾介绍中国的过去和现在,新版的《中国》画册则是被当成了一本艺术画册来打造的,不止给国外看,也给中国人自己看。

2019年版《中国》画册的俄语版翻译,李立三的女儿李雅兰在1959年就看过旧版《中国》画册,后来画册在“文革”中遗失,直到这次受邀作为新版画册的翻译,她才重又看到了《中国》。作为前后两版画册的读者,李雅兰觉得1959年版更像新闻报道,而新的《中国》艺术性更高,“有些照片实在漂亮”。

“时间的摆渡者”

面对四五代中国摄影人风格、调性各异的数百张照片,如何把它们梳理到同一本书里,高世名感慨“这是编的过程中最难的”。

画册的第一张照片被高世名称作“时间的摆渡者”。那是天安门城楼上刚刚挂起毛主席像的时刻,那个时刻既是旧时代的晚照又是一个新时代的启动,“所以说这是时间的摆渡者,这就是摄影的本质”。

《中国》的故事从1949年的“时间的摆渡者”开始,围绕着1949年的主题,画册编排了一组人民的群像,它们中间有在天安门华表下参加庆祝活动的民众、观看广场第一次升起五星红旗的人群、通过天安门接受检阅的骑兵,等等,是以往不常见到的关于那个时代的图像。

在数学家华罗庚照片的对页,是一位农民,“把最好的大豆交给国家”,另一页在齐白石肖像的右边,一位绘画爱好者的照片与之呼应,通过同一时期不同人物的照片编排,画册的作者团队想要告诉读者:无论哪一行,无论你是否有名望,都是为这个新生的国家创造历史的一员。

一张展现20世纪50年代我国第一位女跳伞员的照片被放在了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照片中间,在它前后是一些中国这个时期取得的科技成就的照片,编辑姜辉告诉《出版人》记者,“这个时候時间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它们一起展现了中国国力和国际地位的变化”。

1996年,云南的年轻人带着自行车溜着索道过怒江,10年后,四川阿布洛哈村的村民身上绑着两只张牙舞爪的鸡倒挂在索道上溜过一条河流。不同的时空下,两位同样“身怀绝技”的年轻人在画册中“相遇”了。

不靠文字,2019年的《中国》以一个个时间段的小主题和让人会心一笑的前后呼应将220位摄影家的400多张照片有机地编排,生动地讲述了70年的社会史和人民的生活史。

致敬1959年《中国》

1959年的《中国》集结了当时最好的编印力量。参与了当年画册设计工作的张大羽还记得,稿件定好之后,请了美术出版社和工艺美院的张仃、张光宇、张正宇等顶级专家一起来设计版面。版式设计完毕,编委会调用全国最好的印刷单位,要求各单位的印刷出版工作都要服从《中国》这个首要任务。“《中国》画册代表了当时我国照相制版工艺印刷的最高水平,受到国家美术、摄影、出版、印刷界的一致赞誉”。

60年后,面对这本无论内容还是形式都堪称“珠玉在前”的佳作,想要向它致敬的新版《中国》画册容不得半点瑕疵。作者团队在内容上下了大量功夫,等最终选定的照片来到负责编辑、排版、印刷的山东画报出版社手中,这个有着二十多年图文书籍出版经验的出版社也丝毫不敢放松。

秦超请来美编室的“王牌”主任王芳,和编辑、作者一道,对于每张照片的版式进行充分的讨论,一遍遍调整照片的位置,“基本每天都会工作到晚上12点,甚至是3点以后”。画册中涉及的大量黑白照片的混排,在印刷技术上要求很高,出版社请来专门的印刷监理,以极致而苛刻的要求审视每一张照片的印刷效果。

8月底,2019版《中国》画册正式发布,秦超终于松了一口气,“无论是摄影家还是不同场合看到这个书的读者,对这个书的评价非常高,他们非常认可”。

“当年需要集全国力量完成的一本画册,今天由一个出版社、一个美院就做到了”,高世名把这归功于社会的进步,“我们的条件太好了”。

新版《中国》画册的最后一张照片似乎是在与第一张照片遥相呼应,也是一群人的背影:在景山上人们纷纷举起手机拍摄傍晚故宫上空的祥云。

“故宫代表我们这个古老的国度,祥云是在这么一个复兴的时刻的美好愿景,同时举起手机拍摄的场景反映了我们这个时代人人可以记录历史的瞬间”。秦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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