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难忱（第一卷）

乐 疏

好运气的印小窗

有一个世界叫江湖，里面生活着一群人叫江湖人。江湖人各有千秋，有的以仁义著称，有的以武功著称，有的以谋略著称，有的以财富著称，有的以相貌著称，有的兼容并蓄。而印小窗依凭的是无人能及的好运气。

印小窗原本并未打算行走江湖，他或者像他的父亲一样做个小商人，或者像他的叔叔一样做个游方郎中，再不济像他的祖辈一样做个佃农。那样一来，就没有后面那些乱七八糟的故事，至少，那些乱七八糟的故事没有那么精彩。

他的祖辈、父辈相继死去，埋进村外丘塚，日夜用北风传递对家族唯一根苗的寄望，印小窗的母亲听得分明。老太太半夜惊出一身冷汗，忙到牌位前添香，念叨如何让儿子光宗耀祖。

时常有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旅人经过，老太太乐善好施。旅人们传唱：“盘古开天地，伏羲画阳一，神农传神石，轩辕泽世裔。”编这支歌的人超凡入圣，假如有幸拜其为师，定会学得真本领。老太太即刻替印小窗打点行装。印小窗血气方刚，向母亲保证练成武功，在江湖闯出名堂。

临行前，印小窗犁好田，劈好柴，修葺屋顶，叮嘱母亲保重身体，力气活儿请邻居帮忙。

山中气候莫测，一个雷，紧接着暴雨倾盆。

印小窗听见怪异响声，一位老叟跌落断崖。印小窗背着老叟，深一脚浅一脚摸到茅舍。老叟行动不便，全赖印小窗照顾。

山巅悬一口大缸，印小窗挑水，往来一趟就是一百十五里，每天二十几担缸仍不满，还双腿各绑沙袋，分量逐渐加重。

印小窗插篱笆，用手劈开竹子，尖端朝上，越筑越高密，内外反复跳跃，稍不留神即受皮肉之苦。

老叟喜欢吃爆栗子，必须在火中烤得恰到好处时徒手取出，印小窗仔细观察色泽，练得眼疾手快。

寒暑流转，印小窗只埋头做事。老叟的病时好时坏，突然交给印小窗一封信。封皮上写五个字：安甫兄亲启。

下山前夜，印小窗将缸底大大小小数十个窟窿补牢，烤一筐栗子。他匆匆返家探望母亲，见母亲正在村口与一个少年讲话。

少年牵着一匹大红马，神骏非凡。少年打量印小窗，问他是否要出远门。印小窗点头，少年把马送给他。印小窗推辞。少年一笑，你我有缘，来日还能再会。

印小窗扬鞭策马，途经一爿密林，乍然一个黑影掠过头顶，不一会儿，前方剑光闪烁。

印小窗拴住马，赶上去，一个黑衣少女大战群蛇，腥血飞溅。一条花斑巨蟒盘绕树梢，绿睛圆翻，通赤的舌芯几乎触及少女的发际。

印小窗掷一颗石子，击中蟒蛇七寸。少女砍死最后一条蛇，扭身冲印小窗发火，多管闲事，活剥取胆才有疗效，数月辛苦寻觅全被你毁了。

印小窗望着少女的背影，感到好笑。他知道，他邂逅终生信赖的朋友和挚爱的姑娘。

贾大老板可能是一个人，也可能是一个组织。以“贾大老板认为”开头的句子具有某种神奇效力，例如：“贾大老板认为你是对的”，你就是对的；“贾大老板认为你是狗”，你就是狗；“贾大老板认为你该死”，你就该死。

贾大老板

印小窗听到太多关于贾大老板的事迹，耳朵都磨出茧子。夫妻吵架，一方抬出贾大老板，另一方立即让步。衙门打官司，被告提及贾大老板，原告立即求饶。哭闹的孩子一听说贾大老板，立即捂住嘴巴。

传闻贾大老板深谋远虑，武功盖世，比皇帝更富有，或者根本不存在。

印小窗牵着马，信步穿过十字街口。几个垂髫稚童抛石子唱歌谣：“双日当空悬，长庚入紫垣。五星聚东水，家邦保万年。”

路边摆设一个卦摊，算命先生朝着印小窗翻起两颗白眼球，手指疾速拨动，大呼小叫。这种骗子太普遍了，印小窗懒怠理睬，转过几条街，发现那先生竟丢下摊子跟来。

两人一前一后拐进一条僻静深巷，左右凭空出现一群人，个个横眉竖目，仿佛讨债一般，腰间背后皆硬硬地突起。那先生虽骨瘦如柴，可当风而立衣襟丝毫不飘动。幸好印小窗还有第三个选择，他进入巷底一处敞开门的院落，紧闭院门。

青堂瓦舍，墙边几株芍药。

仆从接过印小窗的马，服侍他沐浴更衣，精致的菜肴已摆上桌面，雨过天青瓷杯，酒的温度刚刚好。此时，应有佳人登场。湘帘半卷，倩影浮动，一曲琵琶倾诉衷情，缠绵彻骨。

印小窗问少女的名字。少女娇笑，神采飞上鬓角，你说呢？于是，印小窗称她为你说。

你说执壶劝饮，印小窗几乎不碰酒杯，菜却盘盘见底。末了，一抹嘴，你说，你的目的何在？

你说把手搭在印小窗肩上，你是我心目中的大英雄。这种话鬼都不信，她说完也觉得不好意思，顿了顿，故技重施，你说呢？

印小窗无奈地起身，拍拍衣袖。你说有些急了，你身上有封信吧，我想看看。

印小窗从怀中摸出信，看见你说目光闪亮，又揣回去。你说哼一声，堂堂贾大老板如此小气。

印小窗以为听错了，你说我是谁？你说乜斜他，贾大老板，你难道不知道自己是谁吗？

印小窗如坠雾中，他就算不知道别人是谁，也知道自己是谁。他再三解释，你说摇头冷笑，显然不信。

印小窗灵机一动，你的真名绝不是你说，所以我的真名绝不是贾大老板。

你说对毫无关联的逻辑不感兴趣，无论你是否承认，现在道上的所有人都当你是贾大老板，你的真实身份并不重要。

什么道？什么人？印小窗依然固执地辩解。

你说不耐烦，除非你把信交出来，或请真的贾大老板为你作证。

你说的本名是轻罗，不过是一个像样点的假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