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星秀》大热原因探析

摘要：上海东方卫视的脱口秀节目《金星秀》从开播到停播，一直是人们茶余饭后关注探讨甚至争论的热点。灿星公司的精心制作，节目团队的巧妙设计与安排，主持人的语言风格与独特性格，无不是重要推力。本文由外到内，一层层地剥开《金星秀》大热的秘密。

关键词：金星 脱口秀 节目 主持

一、《金星秀》基本情况

《金星秀》是一档由金星制作并主持的电视脱口秀节目。2015年1月28日在上海东方卫视首播，播出时间定在每周三观众准备入睡之前的22点，后来节目提前至21点23分，而明星采访板块更名为《金星时间》，移至开头。在《金星秀》开播前，东方卫视已有两档脱口秀节目，一是《东方眼》，二是《今晚80后脱口秀》，而该节目的新颖之处，在于关注文娱、民生热点，截至2015年12月中旬的统计，《金星秀》一跃成为中国大陆唯一一档平均收视率超1.2%的常态化周播综艺节目，同期的微博话题关键词搜索量也居于榜首，吸引台湾的纬来戏剧台跟进播出。2017年8月27日，因“遭小人嫉妒上告”，金星在个人微博上宣布《金星秀》停播，节目共有132期，寿命仅达到2年零7个月。【1】

《金星秀》以金星个人名字冠名，主持人是整个节目的灵魂，这在中国电视史上颇为罕见（在欧美电视史上却是普遍的做法）。众所周知，金星本是中国现代舞的开拓者，如今转型做电视主持，可以说，几年功夫下来，就已经能够凭一张嘴喷扫整个娱乐、媒体圈。在很多人的印象中，金星是从做霸气评委开始被人记住的，比如在东方卫视的《舞林争霸》上，金星初见张傲月，就断定他能走到最后，结果他果然坐上了霸主宝座。再比如在浙江卫视的《中国好舞蹈》中，金星力排众议，举荐自己最中意的古丽米娜获得冠军。其实她参加过许多不同类型的电视节目的录制，据网上的不完全统计，有2004年《星空舞状元》，2011年的《舞林大会》，2012年的《金星撞火星》，2013年的《妈妈咪呀》，2014年的《一笑值千金》，2015年《愛上超模》《超级演说家》，2016年的《中国式相亲》《今夜百乐门》《极速前进（第3季）》《奇葩说》等。【2】最活跃时曾传出遭媒体高层封杀的消息，不过其人气不减反增，虽然观众口碑有赞有弹，但至少练出了一身电视主持人的看家本领。

在某次电视采访中，金星明确反对别人评价她“毒舌”，而申明自己是“针舌”，中医大夫刺穴治病之针。想必观众对此多有体会，她的即兴评述无论对错深浅，语气之强，总会让被评论者感到不寒而栗，而许多电视节目导演正是看中了她的独立与强悍，纷纷邀其加盟，增加节目看点。于是金星被贴上了个性标签，迅速从众多电视人中脱颖而出。从现有电视脱口秀节目的风格上看，有亲切温暖的，有风趣睿智的，有灵巧活泼的，有冷峻犀利的，唯独缺乏女人的火药味，《金星秀》的出现正好填补了这个空白。《金星秀》之热，主要原因正是，金星特有的语言表达展示了与众不同的文化风景。下面，我们来初步探究一下《金星秀》大热的内外因素。

二、《金星秀》大热的外部因素

在最近二十年全球化大潮的冲击下，中国的各类媒体试图改进昔日短板，相互吸收彼此的长处，电视节目的制作方式亦随之变化。电视台从录播开始尝试制播分离并逐渐摸索出三条路径：第一条是电视台完全主导的劳务外包，业务层层转交，真做事的底层奴工报酬低，创意少，改革效果不明显。第二条是电视台在审查通过后，直接购买制作公司的节目成品来播，可惜甲乙双方之间的沟通容易出问题。第三条路是电视台和制作公司以平等的法权身份签订协议，双方共同投入，共担市场风险，共享广告利润。这三条路实际上是三种激励机制的竞争，实践证明，第三条路效率最高。【3】

《金星秀》是东方卫视与灿星制作联合推出的制播分离的产物。灿星收视率高的作品有《中国好声音》（因卷入版权纠纷而更名《中国新歌声》）、《出彩中国人》、《蒙面唱将》、《中国达人秀》等。与国内电视台的节目相比，灿星的节目显得视角广阔，形态多元，内容抓人，这与它自身的经营模式息息相关。灿星制作的模式是输液管式，又叫搭便车式，即将港台、日韩、欧美等发达地区的，探索成形的优秀电视节目，通过一系列复杂的资本运作手段，复制粘贴到中国内陆。灿星有资金有实力有人脉关系，但缺乏优秀创意所需的内生动力与成熟技术所需的培育环境，所以它一开始打着合作的旗号，进入优秀电视节目的内部观摩、搜集、分析情报，以大额合同全方位引进原版节目形式，购买包括前期准备、人员遴选、设备装调、编导手帐在内的知识，并敦促一线人士监督指导，让中方人员更清楚地掌握节目制作的每一项技术细节，然后再根据当地情况细微调整，逐渐本土化，积累班底经验，测试市场反应。当模仿到一定阶段，大概熟悉了全部操作之后，灿星以成本高昂为由解约，从此独立发展。这样做能大大缩短运作周期，用一次性支付节约后续更大成本，实现“弯道超车”。由于引进的源头地与目标地对版权规定有理解分歧，海外节目组很难追究。【4】《金星秀》的成功包装，一半原因是同一时段的国产电视综艺节目抄袭成风导致同质化严重，另一半原因是《金星秀》的节目团队学得快，悟性高，出师早。在这之前，金星参加了《舞林争霸》《中国好舞蹈》节目的录制，与灿星已有合作先例。这次他们一拍即合，瞄准欧美的深夜脱口秀节目形式，包括主持人价值与节目品牌互为依托，主持人收入与市场开发运营成果紧密捆绑等思路，都一并借鉴了去。

从金星“金句”的广泛流传来观察，《金星秀》主动地网络化。电视台、制作公司将2015年的全网独播权卖给搜狐，2016以更高价格卖给优酷土豆。与此同时，《金星秀》在移动互联网上设立官方社交平台，便于观众与主创就播出的话题随时互动，使电视上的内容继续在网络上发酵、催化。如此多头联动，持续加温的做法，再次增加了流量，观众的粘合度始终保持在较高水平。电视台整合内部资源，利用网络思维连锁观众群体，促进不同节目之间形成良性互动，既提高了曝光率，又形成品牌的集群效应。

三、《金星秀》大热的内部因素

脱口秀节目选择话题一般有三个指导方向：能突出主持人特点的，能摘取现成素材的，能刮蹭时尚热点的。如果要同时符合三个方向，娱乐话题是首选。现代生活压力巨大，人际关系紧张，在劳动之余，人们更喜欢在休闲中打发时间。在各式各样的话题中，娱乐圈秘闻总能成为茶余饭后的笑料谈资，那些明星私生活，分散了人们对现实艰辛苦难的注意。回顾《金星秀》话题，要数拍戏、演出、颁奖、导演、经纪人、名人公益、话剧、耍大牌、跳舞、明星梦、真人秀、评审、追星、走红地毯那几期的网络点击率最高。【5】

金星的讲述也很讲究技巧。观众对电视时间的感知决定了主持人线性讲述的必然性，如果话题切换过于生硬，就会打断逻辑线和情绪流。金星如何将时间撑满，话题说圆呢？她破题，或直陈往事，或借他人之口自问自答，然后围绕此主题里的某个元素起讲，慢慢延展、铺陈、抖露。基本上每个话题都预备了三、四个落脚点，各点之间粘连递进。稍显深厚的话题金星肯定无法驾驭，而她的聪明之处，正是不停地转换论点，废话不可怕，可怕的是废话连篇，不待一种角度穷尽，立即跳跃至另一视角，两者貌似并列，实则是浅尝辄止的策略。多看几期节目，更能找出金星话语中凤头-猪肚-蜥蜴尾的结构性弱点。金星明白，依赖思维惯性的言说注定无法深入，要从大体把握，就得向观众灌输大剂量的心灵鸡汤，让所说的总是超出所要表达的。所以每逢结尾，无需外力介入，她随伴奏绕场半圈，镜头退回全景，再聚焦舞台中央开启新话题。起承转合，大多依靠时间空间化的手法：即将话题发展的脉络置于前后左右的空间关系之中。播放恶搞短片后，镜头切回演播现场，让虚拟与现实相互叠加，做到无缝连接。另外，话题的外观也在不断翻新。观众在张弛有度的话语控制中，随着音乐的变奏，机位的转换，追踪着故事节奏。金星请的帅哥乐队渲染现场气氛，带动观众情绪，起到了烘云托月的效果，把弱项偷偷掩饰过去。

俗话说众口难调，在中国各大卫视节目激烈竞争的当下，东方卫视唯有不断推陈出新，才能成为“东方不败”。为满足不同观众的口味，《金星秀》端出了三鲜火锅，分别是单口段子、红椅访谈和金姐问答。三种不同的“吃法”融入一档节目，各版块彼此补充，灵活增减，掐准观众即将无聊时突转，预留喘息缓冲之地，避免审美疲劳的产生。三模块看似各自区隔，实则靠火锅蘸碟串联一气，这个提味的关键，是金星统一协调的个性表达。

有能说会道的口才仍然不够，好节目还需要一个有能让人记得住的主持人。许多电视节目在选材、制作上都想贴近日常生活，大打亲民牌，就好像民众都擁有自己独立的生活，只是没地方发声似的。节目组的惯常做法是包装一个圆滑的主持人，此人要能伸能缩，能上能下，变化多端，揣摩并拉近受众心理距离，试图以大多数的口吻拨弄社会，让听者觉察到其与说话人生活在同一环境中，力求把姿态放到尘埃之下，代表底层的心声，又要使劲拔至峰顶之上，站在道德制高点上。他时而伪装成精英批评民众，时而回归民众嘲笑精英。可惜往往事与愿违，当万事陷入模棱两可，皆大欢喜的情境的时候，主持人也就变成节目居委会主任，其作用稀薄到透明。

杜甫说“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其实观众不需要什么，他们就是想要，东西一旦到手就会迅速遗忘。在这方面，《金星秀》的做法很大胆：迎合大众，但必须突出自己的独一无二。金星的诀窍就在于“跨界”两个字。金星跨界包含两层含义：行业跨界与性别跨界，先说行业跨界。金星之所以能走到今日，与她的个人经历密切相关。这个生于文革初期的朝鲜族人，当过兵，跳过舞，出过国，获过大奖，结过假婚，变过性别，开过酒吧，进过监狱，做过评委，拍过电影，会六门语言，从沈阳来到上海去，是德国人的媳妇，三个领养孩子的母亲，上海金星现代舞团的艺术总监。那么多生存体验、生活经验、生命历练，带给她非常丰富的记忆，“社会的话语建构并不是来自人们头脑中思想的自由飞舞，而是来自社会实践，后者牢牢地根植于并定向于真实的物质的社会结构。”【6】因而无论是单口、访谈还是问答，金星的话语里无不闪现着混世的聪敏与世故的自以为是。讲故事不只是手段，故事作为人的处境，沉淀着个体的意志。我们甚至从金星的讲述中，隐隐约约能领略到电视口述史的味道。

每个圈子都有每个圈子的界限，界限越深，其信息就在旁人眼中越可贵。普通人对娱乐圈的了解肯定不如圈内人，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易为春”，当金星想要“说说……的那些事”的时候，观众自然会表现出一种期待，希望她揭露这个领域的内幕，此时，传播关系因为信息的不对称转变为委托—代理的合谋关系，普通人贡献（委托）人气让金星在娱乐圈混得风生水起，金星喂料（代理）以满足普通人对明星隐私的窥探欲。无论她承不承认，作为娱乐圈中人，金星有意无意地托朋友之情贩售娱乐圈，利用信息投入差异获取利润，既补偿了进入娱乐圈所付出的成本，又获得了比她进入这个圈子所赚取的更多名利。她在点评明星的时候是普罗大众的代理人，在点评普通人的时候又摆出万众瞩目的明星身份。除了善于积累，她还懂得抓住机会，精致地经营自我，真可谓两头通吃。

金星总是凭藉着信息优势引领观众进一步消费娱乐圈，然后借广告商向观众收租。她巧妙地绕开电视官僚的审查，大讲特讲小纸媒上泛滥成灾的娱乐圈八卦，快速而娴熟地完成了掮客的跨界。对此类现象，著名学者齐格蒙特·鲍曼批评道：“脱口秀节目使得关于私人生活的社会话题变得合法化。使不可谈论的话题变得可以谈论，使让人感到羞耻的东西变得体面起来，并且将丑陋的个人隐私变成引以为荣的东西。在很大程度上，它们成了驱妖除魔的仪式——而且是非常有效的仪式。”【7】作为节目一大卖点，金星以娱乐圈大姐大的姿态，用街说巷议的琐碎方式审理娱乐圈敏感话题与焦点人物，鼓励了大众对明星的舆论干预，开启了“群鸦的盛宴”。

很多观众在网上留言评价金星特别敢说，可金星是真敢说吗？美国第40任总统里根曾讲过一个笑话：一个美国人和一个苏联人争论谁的国家好，美国人说：你瞧，在我们国家，我什么话都敢说，我甚至可以直接走进白宫，敲着总统的桌子对他说：总统先生，我不喜欢你的治国方式！苏联人说：这我也敢啊，我可以直接走进克里姆林宫，敲着总书记的桌子对他说：总书记先生，我不喜欢里根总统的治国方式！【8】美国脱口秀节目主持人在说到本国多元社会文化现象的时候，喜欢嘲讽比自己强大无数倍的国家意识形态，而中国的喜剧节目表演者则偏向于在作品中攻击比他们弱小的人。金星敢说，属于后一种意义上的“敢说”，她唾骂后进，如靳东、李易峰、黄子韬、杨颖、陶喆、陈赫、文章、姚笛、韩雪、萨顶顶、范冰冰等，而与她平级的对手，如张艺谋、陈凯歌、冯小刚、成龙等人，就适当地换成挖苦讽刺的语气，至于比她有实权的人物，就只剩下吹捧了。可以说，金星在《金星秀》中没有说过一句有意义有分量的真话，她所谓的“直白”，仅限于俗白的“白”，而无正直的“直”。“直”需要前所未有的探险，可金星是到此一游的游客。因而，她的话语风格不是辛辣而是甜辣，不是犀利而是尖刻。金星从一开头就很自觉地躲进私人领域，在这个相对安全区，她凭藉自己性别跨界的身份口无遮拦。在媒体上接受采访时，金星说：“我是很传统的……男尊女卑有它存在的道理……它潜移默化在我身体里面，我为什么要否定？我只是客观地把它更准确地释放出来……我的价值观就包括女孩子不能多说话……这是男权社会，女人有眼力劲儿，日子才好过，不要跟男人争高低……女人低调，才华更有质感。如果只想变成一个很锋利的东西，最后愁的还是自己……因为这个游戏规则是男人定的。”【9】在《金星秀》里，金星以母亲的身份劝叶璇赶紧产子：“只有当自己生完孩子以后，才会明白为什么母亲要付出。你不生还不行……”叶璇笑道：“说得好像您都生过一样。”金星立即回嘴：“但我把自己生出来了呀。”【10】

这几番话，拿去做文学、社会学、心理学的分析，想必极富意趣，一个变性人敢说自己恪守华夏传统，其颠覆力本身就相当吸引眼球，有研究者指出，“电视脱口秀这些节目的话语通常是事先设定好的，谁说什么谁不说什么都有预先的台本，而邀请的嘉宾也是主办方事先谋划好的，往往这些人或者有特殊的地位或者有特殊的身份，他们说出的话才能吸引观众的注意力。”【11】此话或许有理，可是金星的话语已经严重混淆了公共性与大众性的必要区分。大家都要吃饭，谈怎么吃，吃什么却绝不是公共领域该有的讨论，只有食品安全问题才是。金星把本该属于大众的内容拿到公共领域里说，造成了道德的无根据状态，“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到头来谁都没有充足的理由。如果观众正好是网民，会发现那些“金句”其实是过气的网络段子。她的不少质疑，就如同问走路是先迈左脚还是先迈右脚，细想之下全是花哨的庸俗观念。因此，大家对《金星秀》毁誉参半的评价，以及对金星本人前后言行自相矛盾的批评，也算求仁得仁了。

注释：

【1】参见金星微博：https：//weibo.com/ u/2006277991

【2】参见维基百科金星词条：

h t t p s ： / / z h . w i k i p e d i a . o r g / wiki/%E9%87%91%E6%98%9F_（%E8%88%9E%E8%80%85）

【3】

http：//wiki.mbalib.com/wiki/%E5%88%B6%E6%92%A D%E5%88%86%E7%A6%BB和http：//media.people.com.cn/ GB/22114/42328/227852/15332031.html

【4】可参考《中国好声音》改名《中国新歌声》事件http：//www.360doc.com/conte nt/16/0721/20/35244759_577372470.shtml

【5】搜狐网数据http：//tv.sohu.com/20150129/ n408168542.shtml

【6】[英]諾曼·费尔克拉夫：《话语与社会变迁》「M]殷晓蓉译，北京华夏出版社2003年版，第59页。

【7】[英]齐格蒙特·鲍曼：《流动的现代性》「M]欧阳景根译，上海三联出版社2002年版，第106页。

【8】http：//my.tv.sohu.com/us/4688395/13653489. shtml

【9】《南都周刊》网络版：http：//qkzz.net/ Magazine/0000-0947/

【10】《金星秀》第21期：

http：//tv.sohu.com/20150702/n416046099.shtml

【11】陈伟：《金星秀》脱口秀3.0的娱乐与想象[J]，创作与评论. 2016（02）

2017-11-14

作者简介：

王博宁，云南艺术学院戏剧学院，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