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是一个虚数(组诗)

2019-11-12 13:24魏欣然
扬子江诗刊 2019年1期
关键词:月光蝴蝶月亮

魏欣然

命 名

你将草叶叫做有脉搏的绿

你把秋风吹过的一切

都叫做:剩下的

你把圆与不圆的叫做月亮

你把爱情叫做偏旁

世间万物依然被你多次忽略

但是有些光线,你却不能

一笔带过

我尝试做出拥抱的样子

去接近世界。就像花落水面,被月光承接

而月光和水互不纠缠,轻轻地碰了一下

又倏地散开

活在万物之中,你是清醒的

比如——爱情不是两个人,而是

两个人的统称,你曾经把日子

叫做“现在”,而在之前

你一直把喜欢的一切

叫做“后来”——

我与你同样荒谬

时间飘散在低处

代替红叶,从我指缝间穿过

在此刻,我与你同样因凋落而去欢喜

被风从花朵上掳走的花香多疼啊,偏偏

还有人用花香去形容疼痛

船若抵达在飘散着花香的港口

应当比光线更慢一些

波浪轻轻咳嗽,此刻

黄昏是可以拿来辜负的

你化作秋云,一片专横的天空

不让落叶在风中移动

光是自己亮起来的,陪你飘忽的时候

黄昏与我互为解药,秋天

是我们共用的寂寥

海鸥拍打着翅膀,向软绵绵的暮色滑动

它的灵魂过分饱满,如同海水

一次又一次醒来

不懂你为何而哭泣。人世

拥有着难以理解的你

我拥有落花,我们互欠一次归途

或者一只寻找影子的蝴蝶

月亮的等待

那是人用相思,在黑色的天上

凝结了一颗半透明的琥珀

月陷于土壤,被虚空放置一夜

它的吻在经过独处之后,慢慢发酵,醇厚起来

栀子花用香气吐露秘密,月亮用孤悬

等待一个像弓的自己

没有人成全太过寒冷的爱,就像

没有人吻过月亮,没有人愿做它的情人去盛放月光

但也承认它只是宇宙的一粒尘埃

同它降低身子,让尘土

比尘土卑微,轻轻地飘浮起来

思念有时是流云,它流浪却又懂事

接近天空,又比天空略低一些

孤独在云上发热,我们不用消耗月光

就能抵达某种情感

月亮使用细小的颤抖,去完成

光线的节拍

你再仔细看看。

夜的幕布从未如此厚重

揭开天空,你能看到

那分明不是繁星,那是宇宙的伤口

在爱里,逐渐愈合

沉默是一个虚数

夜晚自我消解的一刻,爱遍了苍生——

包括你的身体,行走如一座喧哗的城

想和你用树影对话,告诉你

悬崖是天际的起点,苍穹是个结束

如果天光暗下来,那么它们互为因果

和你相对沉默,比江阔云低更加美好

西风天生适合被叫断,夜晚天生适合被粗读

薄暮殆尽是个序言,群星寂静

才是正式的诗篇,赐予话语一个震颤

我就此原谅了所有发声。

也原谅了,尚未出世的雷鸣

心脏比猫的跳跃还要轻盈,在我体内

讲述生命,如此温柔

我倾听它如倾听一个秘密,或者

将它当作从未被使用过的零

皱纹开裂,比玫瑰开放还要小心

耗尽半生,都无法让这伤口愈合

我依旧不会歌唱,就好像

俗世纷落,众神保持沉默

今夜我是一处荒凉

春天隐喻了十二月的悲欢

季节如潮水褪去,在冬天水落石出的瞬间

才发现枯木,也值得惊鸿一瞥

风来时,晚霞被吹回了天空

只有边缘粗糙的橙黄,才可被称作

苍天的心事。天空柔软,一如

霞光轻吻了你的额头,同你许诺半生

地平线给了天空边缘,偶尔也是山脉给的

若说黄昏与忧伤像了九分

那是因为,你还没见过

更大的忧伤。

今夜我收回体外的辽阔,收回

遗落雪林的梅花,不请自来的过往

今夜我过于温暖了,在深爱的人不在的日子里

我想使用尚未融化的一地冬雪

浪费所有的荒凉

远 行

我臣服于我的贫瘠。默认再无一处旧地

可以成为待抵达的终点

我打开自己,任由青苔掠夺我仅有的漂泊

它说只有这样,它深爱的屋瓦

才会褪去沧桑,重回少年

离开的脚步像是一场大雨

窸窸窣窣,落在泥土石阶,吵醒屋里的梦

浇灭了曾经整夜等在窗边的烛火

远走的时候,连一个拥抱都难以交付

才发现自己最大的苦难,是生活

将它的宽容让给了我

你唇齿间从未吐露的“再聚”

比清泉叮咚,还要动听

泪水的流速,放缓到每秒二分之一个厘米

依稀看到你的背影,就像是笛音

被回声暂时地拉长

离别的水雾汇聚成一条长河

而我是它最广袤的流域

那些落花重回枝头的时候,人间才有资格

被做梦的称作旋涡

对 折

像个孩子一样,躺在

青草和泥土都懒散的草坪

身体触碰到的都发出了声音

萤火虫飞进清冷里面

扑出你梦里见过的金黄

清澈,像一片可以望到最深的海洋

又像被镶了金边的苍茫

你能记住一个刹那吗

可能是树荫下的一个举首

也可能是阳光下的一个低头

光影帮你复印的,是那一刻的娇羞

从世间走过,我爱的亮光

都缺失了名字与家乡

我穿越而过的万物

都像萤火一样在慢慢闪烁

月光在起飞的时候,天鹅

是它的一次对折

解 药

最后,我们都记不清旧事了

记不清在蝉鸣依次盛开的午后

如何天真地把伤口全部示人

晚风终于有了理由成熟,缓缓打落

我枝头饱满的无知

回忆,被陌生人塞进破麻袋

搬上没有返程的火车

这比让熙攘的站台,去反复

提醒自己无人告别

要快乐许多

大海之一种

我因频繁地抚摸大海,手上长出老茧

时间的质地,比这坚硬更加粗糙——

它如砂纸,打磨思想的轮子

让透明的波光长出浪花的边缘

我们都是见过悬河的人。

太知道水在思念时

它手心的温度有多滚烫

我们都听过许多种鸟鸣

也知道大地是一匹华美的缎子

它渴望雷霆的熨斗,却又

害怕闪电的缝纫机

有些心跳,只配被缝在秘密的针脚里

我尝试审视体内的软弱

想做蝴蝶,但更想做蝴蝶的反对者

星群如鸟兽被惊散,从群居动物

变成了独居动物

如果我把群星寂寥唱成了歌

必将会失去每一个音符的宠爱

与自己交手,无数次落败

我是一只反对着飞翔的蝴蝶

有时,也是短暂的沉默——

如星辰止于大海

如波浪自己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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