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石的三十六种花纹

2019-11-12 19:52
绿洲 2019年3期
关键词:石友胡子

第一眼看见她,我的心便是一荡,像被浇了一杯热乎乎的蜂蜜水。

晨光中,在“石友”户外群约定集合的“家园超市”门前,马路边一棵树皮皴裂丑怪的老榆树下,她左手抱在胸前,右手支着下巴,手里还抓着个手机,孤零零站着。身上是一套石墨蓝的牛仔装和一双黑色运动鞋,个子不高,但牛仔裤紧绷在她浑圆的臀部和笔直细长的腿上,却把她的身材勾勒得格外苗条。她头上还扣着一顶遮阳鸭舌帽,也是蓝色的。直觉告诉我,这是一个刚刚加入户外运动的新人。

虽然一副茶色眼镜和一个大大的淡蓝色口罩将她的脸掩得严严实实,让我看不真她的长相,可来了新人,总是值得高兴的事。毕竟,本地的户外群又多又杂,比“石友”名气大的我张口就能说出十几个。

我还注意到,在她口罩左下角位置,栖着一只暗金色的蝴蝶,翅已展开,一副翩翩欲飞的灵动。

或许是那只可爱的蝴蝶给了我力量,我尽量压抑着内心潮水般鼓涌的激动,毫不犹豫地朝她走过去,“第一次来?”

“嗯。”她应得简单。

“你喜欢什么石头?”她的冷淡并没有熄灭我的热情。

“泥石。”这回,她总算多说了一个字。

我稍稍一愣,整个新疆,乃至我们所在的这个小城,还有我们今天要去的哈密,戈壁玉、蚕丝玛瑙、硅化木、蛋白石、托帕石、风凌石……可捡的好石头很多,依据我的判断,泥石可以说是其中最不值钱也最没观赏性的一种。

“人没来齐,还得等一会。”我从包里取出一瓶水,递过去,然后说出了我的疑惑,“好石头那么多,你怎么喜欢泥石?”

“我喜欢上面的花纹。”她看了一眼我手上的“农夫山泉”,又把目光空降到我脸上,迟疑了一会,像是在判断我为人的善恶。那一刻,我的心是妥定的。虽然长得不算帅,也不再年轻,但四舍五入,好歹也在机关混了将近20年,样子还是能让人放心的。果然,如我所料,她一边回答一边伸出左手。

在她的手伸出的一瞬,我便一眼瞅见,她的无名指上,没有戒指,只留一圈醒目的白。这越发坚定了我的信心。在她的手碰到水瓶的同时,我探出另一只手,落向她的手背。在心思单纯的人看来,我这个动作只是想让她把水拿稳;心思复杂些的,当然会认为,这是我对她的试探,为下一步行动做铺垫,他们才是对的。

我的手指肚刚刚嗅到她手背肌肤的滑腻,她的手已经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般飞快地逃开,就连茶色眼镜遮挡下的眼神也变得不善起来,一个白眼狠狠向我砸过来,然后转身就走。

欲速则不达,我冲着她的背影笑了一下,没有继续纠缠,心里也没有丝毫沮丧、失落的感觉。至少,我已经准确无误地传递出自己对她感兴趣的信号。

四处寻摸了一圈,最终在超市旁边一个早餐店找到了正往嘴里塞包子的胡子。胡子姓李,叫什么我就真不清楚了,认识一年多,只知道他是“石友”户外微信群群主,有300多群友;还有10年户外经验,可谓一头“老驴”;他没有工作,就靠带队出游糊口;和我一样,他也是一个快乐的单身汉;和我不一样的是,除了身子粗壮,他还有一脸粗犷的络腮胡,就靠这副不错的卖相,他的女人缘也远胜于我。

这也是他平时最自豪最津津乐道的事情,“瞧你那身板,你要好好锻炼,趁着还没老,抓住青春的屁股好好玩。”刚认识的时候,有一次谈到女人,他这样教导我。时间久了才知道,“抓住青春的屁股好好玩”是他的口头禅,就为这句话,只因和他站得近了点,好几个女人都被旁人笑问过同一个问题,“你就是青春?”问得人家一头雾水,知道是怎么回事的人则哈哈大笑。

可以说,我现在这样,很大程度上要怨他。

“那女人你是怎么认识的?”帮胡子付了账,默默地等他吃完,往外走时,我把胡子拽到早餐店窗前,指着那个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不愿跟别人站在一边的女人问。

“哪个?”胡子用粗大的手掌抹着嘴,粗声问。

“眼光不错啊,”顺着我的手指看了一会,胡子喉管里“咕哝”了一声,同时我注意到,他的眼睛里有火光一闪而过。不用说,我眼中的女人,此刻,落到他眼里,那身讨人嫌的牛仔装已经一扫而空。

“又想玩青春的屁股了?”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小心眼睛长疮哦。”

“以前你从来没有主动找我打听过别人的情况,这次,看样子你是真的动心了。”胡子依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嘿嘿”笑了一声道。

“哪那么多废话?”我瞪他一眼,恼了。

“七角井驿站老王介绍的,让把她带上。”胡子似乎喜欢欣赏我着急的模样,看我脸都变了才不紧不慢地应。

“老王的朋友?”连我自己都听出了语气中的遗憾与沮丧。七角井就是我们今天计划要去的地方,老王在那边国道旁开了个驿站,能吃能住,主要接待过路的司机和我们这样的“驴友”。因为风光不错,还有奇石可捡,去年我们到他那去了好几次,也成了朋友。假如她是老王的相好或是亲友,从道义上讲,我是无论如何不该动心思的。

“放心吧,老王跟她也不熟。好像是她从网上看到了关于老王驿站的文章,想过去玩、捡石头,可又没车,所以老王才把我的电话给了她。”胡子笑着,心照不宣地在我肩上拍了一把。

仿佛搬开了一块大石头,我的心蓦地一松,直飘云端。

“加入‘石友’,融入大自然,不光能锻炼身体,邂逅结缘各种奇石,还能放飞心灵,释放所有不如意,另外……”

这是一年半前,我第一次加入“石友”微信群时看到的一段话。

那时候,我和老婆离婚才4个月,刚从一场可能让我长期卧床的严重的颈椎病中挣扎出来,身体没有完全恢复,意志更是消沉,整天萎靡不振,就像一个被霜打了又搁在坛子里腌了一年的茄子。父母劝、朋友劝、同事劝、领导也劝,都希望我能走出阴影,尽快调整心态,开始新生活。

我知道他们说的很对,可这世上事,不如意者常十之八九,往往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当时我伤心难过失落,困扰我最深的,是我想不明白,老婆怎么能做到说离就离?是,我承认,就像她经常挂在嘴边的,我这人目光短浅胸无大志不思进取,估计一辈子都得给领导写材料跟纸笔还有电脑过日子,不可能有什么大的出息。关于这一点,我也曾和她探讨过自己的想法,想升官,不光得把工作干好,还得天天跟到领导屁股后面,端茶递烟把领导哄高兴,领导放个屁都得当成真理,一则我不是那样灵性有眼色的人;再则人生苦短,又何必把自己搞得那么委屈、那么辛苦那么累?更何况,我是公务员,她在一家事业单位当出纳,有正式编制,就养一个孩子,日子比上不足比下可是有余,有什么不满意的呢?当时,她也没有跟我说个一二三来反驳我啊。

可以说,我和她并没有什么大的矛盾,我也从没犯过什么不可饶恕的原则性错误。

问题到底出在哪?

家里存款一人一半;两套楼房,我们单位分的城区老房子归我,她们单位新建不久的城郊集资楼归她;姗姗由她带,连生活费都不用我出。在我看来,谈离婚提条件时,她甚至做出了很大让步。似乎只要能和我离婚,哪怕吃点亏都行。

她怎么能够那么决绝?难道,我们不也曾经花前月下海誓山盟情比金坚?难道,我们没有一起同心协力走过那漫长的7年2000多个日日夜夜?难道,我们不是同样爱着机灵活泼刚6岁却已经像个小大人一样的姗姗——我们爱情的结晶?可是,纵然我再三低头好言相劝,她就像一只吞了秤砣的王八,心铁硬。

我想破了头,也找不出答案。

刚加入“石友”去野外捡石头时,我连什么是硅化木什么是风凌石都分不清,“石友”吸引我的,是融入大自然锻炼身体。颈椎造反带给我的巨大痛苦让我深刻认识到,人生命的脆弱。躺在床上身都翻不了的时候,甚至不止一次想过去死。是年迈的双亲,特别是拖着病体每天给我送饭照顾我的母亲让我清醒,我还有很多责任未尽。

我还不能死。

母亲身材瘦小,20多点就给人筛沙子、打土块、扛麻包……干了半辈子体力活,年轻时能扛起100公斤重的麻包,60岁了还不顾我劝阻非要去给人拾棉花——她不说,我也知道,她是不想要我的钱,不想给我增加负担,想靠自己的双手,给孙女买好吃的买新衣服买布娃娃——到老终是落了一身病,糖尿病、高血压、风湿病什么的,可那么多病也没能将她压垮,每天照样打起精神来伺候我,和母亲相比,40不到的我体质真是太差了。

不光是我,工作压力大、生活节奏快、饮食问题多,导致现在很多人长期处于亚健康状态,中年人患癌以及突发各类疾病猝死的消息时有耳闻。

让身体健康,这是我加入“石友”的原动力,相信也是喜欢户外运动的人越来越多的原因。

与离婚前相比,如今我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以前,我经常熬夜,不是写材料,就是在网上跟人下围棋或是玩手机看网络小说,周末除了陪老婆逛街就是窝在家里;现在,每天晚上11点前我铁定上床,早晨7点起床锻炼身体,双休日几乎全是在野外——胡子心不黑,一日游只收100元,两日游也不过200,我完全能够承受。

我发现,我的身体素质比以前好了很多。

此外,加入“石友”后,胡子带着,周边景点特别是往远处的戈壁滩转了几次,才知道每个周末到野外跑跑除了可以锻炼身体,就连群里说的放飞心灵、释放所有不如意也不全是虚言。

每次走进戈壁深处,置身荒原,但见天格外的蓝、云格外的白,眼前视野也变得极为开阔,加上风蚀出的千姿百态雄奇的雅丹景观、连绵无尽高低起伏的沙丘沙梁,让人心情一下子便莫名地舒畅起来,就连自己的身体似乎也与天地山川融为了一体,变得格外的大。那种感觉,我无法用语言文字形容,但它确实能让我忘去一切烦恼。

就这样,我无可救药地爱上了户外。

按原计划,8点半,我们从“家园超市”门前准时出发,一行共12个人,3辆车,我坐在领路的胡子的福田皮卡车里,后面两辆都是牛头。

关于胡子的这辆福田皮卡,还让我闹过笑话。我家离单位近,加上之前又不爱出门,所以从没想过买车,也没有深入研究过车,不懂车。第一次上这车时,见是个带斗子的皮卡,便没当回事,还轻飘飘地问他,“你这车几万块钱买的?”胡子当时笑了一下,没吱声;倒是坐在车上的另一个人“嗤”了一声,应我,“两年前买的、四驱、全部办下来17万多。”说得我一阵脸热。

时间久了才知道,往戈壁荒滩跑确实需要这么一辆车,斗子上可以装防车陷的木板、挖沙的铁锨、拉车的钢丝绳、宿营的帐篷、食物和水、锅碗瓢盆等生活用品,很是实用。

那个让我心动的女人并没有和我同车,上车的时候,她本来也是朝这辆车走的,可看到我拉开车门,朝她做出请的手势,她身子一扭,奔第二辆车去了。我没看真,似乎她还给了我一个白眼。

这没什么,她的拒绝只能让我对她的兴趣更浓、信心更足。

沿着国道一路向东,10点钟的样子,我们便赶到了老王的七角井驿站。

和老王热乎乎地聊了一会,本来,我以为她也会过来,和老王打招呼说几句话,见她一直不过来,刚开始我还担心她是因为我在场才不来的,所以我便退到了一旁,远远地站到一块写有“七角井驿站”字样的木牌子下,等了很久,还是没见她去跟老王打招呼,这才相信,她跟老王确实没什么关系。

我点起一根烟,悠悠抽着,袅袅升起的青烟让我心情越发轻飘。

有的上厕所,有的喝水,有的伸懒腰吃零食,休整了大概半个小时,我们一行又出发了,下了国道顺着一条土路转向南行。

走出十几公里,土路也没了,车队沿着戈壁上重重叠叠的车辙继续前行。按照胡子的说法,我们现在走的正是古丝绸之路的故道,早在汉朝时,七角井已成为丝绸之路上的一个重要驿站,唐时曾在这一带设立了一个名叫赤亭的守捉(相当于现在的边防哨卡),边塞诗人岑参路过此地,还留下了“赤亭多飘风,鼓怒不可当”的诗句。

车队穿过一条干涸的古河床,再向前几分钟,锁阳滩已近在眼前。这个地名据说最早是老王喊出来的,大家都没什么意见,慢慢就传开了。锁阳是一味中药,功能主要是补肾壮阳,寄生在一种耐旱耐盐名叫白刺的植物上。白刺在戈壁滩并不罕见,但像锁阳滩这样绵延几平方公里却很难得。

眼下已进五月,到了锁阳生长的时候。和去年这个季节来时一样,胡子把车开进锁阳滩外围,停下车,笑着招呼我,“走,咱们挖点锁阳去,给你壮壮阳。”

我依言下车,胡子从车斗里拽出个大编织袋递给我,又取了把铁锨。这时,另外两辆车上的人也都下了车朝我们走来。胡子挥着手,“你们自己休息,我们去挖些锁阳,晚上炖羊肉吃。”一边喊一边自顾朝前走。

胡子喊完,好几个人停下脚步,开始原地活动;还有几个人仍在走,却另辟了道路;继续跟在我们身后的,只剩4个人。我注意到,她也跟了过来。

走了几步,我一眼看见,左边的一丛白刺下,平整的沙地上,突兀地拱出一个三四公分高紫红色的椭圆小球。正要开口,胡子已经喊开了,“这有!”喊完紧走几步,朝右边拐去。

我看了一眼路左边我发现的那株锁阳,想了想,还是朝胡子追了过去。

胡子弓腿弯腰,两锨便在沙地上铲出一个深坑,挨着坑的,是一个紫红色柱状物。这株锁阳显然比我刚看到的那株要大得多。

坑挖好,胡子扔下铁锨,蹲到那株锁阳旁边,双手刨起沙来,很快,一株足有40几公分长的锁阳便完整地传递到了我手里。

“这玩意好,男的吃了女的受不了,女的吃了男的受不了,男的女的都吃了床受不了。”跟着我们的一个戴眼镜的瘦高个男人上前一步,从我手里取过那株锁阳,举到两腿之间,开起了玩笑。

另两男看着他手里形状酷似一个超大男性生殖器的锁阳,脸上也露出了神情古怪的笑。

她步履慌乱地往后连退了两步,掉头离去,虽然戴着口罩,有墨镜遮挡,可我却能想象,此刻她那张绯红的脸。

没花多少时间,我们就挖出了15株锁阳,装了半编织袋。前面是胡子挖,后来那三个男人也都上了手,说要体验体验。我注意到,胡子挖锁阳是很有讲究的,太小的他不要,而且每株挖完,都要把沙子推回去,把坑重新填平。

“这还有,不再多挖点?这玩意可值钱了。”见胡子准备收工,瘦高个男人问他。

“这就够了,咱们12个人,3株晚上煮肉吃,剩下的一人一株带回去泡酒,也算是个纪念,可以了,人不能太贪心。”胡子拎着铁锨大步往回走,似乎连一分钟都不愿多留。

瘦高个男人站在原地摇了摇头,一脸可惜,见胡子走远,才匆匆举步跟上。

车队重新启程,沿着苍茫的戈壁颠簸着继续南行,又走了差不多半个小时,一马平川似乎可以一眼看到天边的戈壁滩上,突兀地就现出一个深谷。

身在新疆,早已习惯了戈壁,平时在城郊看到的戈壁,铺着一地的碎沙砾石,一览无余的只是荒凉,色彩单调乏味、地势平坦很少起伏同样让人觉得单调乏味,如果不参加户外,我根本不知道,戈壁之中竟然还有那么多的美景。

就比如我们眼前这个面积无边阔大的深谷,胡子叫它天坑。

车队沿着一条似乎没有尽头的缓坡不断下行,渐渐地,地上的石子越来越少,沙子越来越多,我们开始进入24公里沙梁地段。

先是平缓的沙丘,偶现鼓起的沙包,然后是高高隆起的沙梁。眼前没有路,或者说路就在车轮子底下,遇见沙丘沙包碾过去,前面是十几米高坡度达七八十度的沙梁也得碾过去,千万不能停,一停车就会陷进沙里。

这是最考验驾驶员技术的时候。胡子脸上的神情越来越严肃,双手紧紧把着方向盘,似乎连大气都不敢喘了。按他的说法:上沙梁时要加快速度往上狠冲;下沙梁时同样不能减速,切记不能踩刹车,而要稳住车缓缓下冲。

我第一次坐着胡子的车,从十几米高的陡峭沙梁往下冲的时候,眼见着车似乎是在径直往下坠,黄沙扑面而来,看得我心惊胆战,不由自主就抱住了前面的座椅。而坐在胡子边上一个离异少妇更是夸张,一边闭眼发出一声直刺云霄的尖叫,一边伸手去抓胡子的胳膊。到宿营地一看,胡子的胳膊都青了。

据我所知,很多素不相识的男女,就是在这段路上一下子拉近了距离。

沙丘沙包沙梁连绵不绝,我们的车就像一条蛇在其间游走。似乎走乏了,车终于停在了一个背风的沙坡下。

有戈壁玉、托帕石、泥石可捡的玉石滩到了。

我们晚上的宿营地也在这里。当然,如果有谁不愿体验住在荒郊野外的感觉,给胡子说明,多出些钱,胡子也可以把人送回老王的驿站,他那的双人间,一个床位一晚上只要50块,并不贵。

十个月前,我辗转得知了前妻再婚的消息。也就是说,和我离婚不过一年,她就把自己又嫁掉了。

那一刻,我的心情无比失落。

不管怎么说,她是我生命中的第一个女人,也是迄今为止,我唯一爱过的一个女人,这辈子,只要我还留着一口气,就不可能忘掉她,哪怕,全世界60亿人,伤我伤得最深的也是她。

让我奇怪的是,这次,她选择的对象是一个体育老师。而我,原本以为,她会找一个位比我高、权比我重或是钱比我多上进心十足的成功男士。经打听,那个体育老师比我小四岁,比她小一岁;三年前,他就离了婚,还拖着个5岁的小男孩;至于金钱、事业什么的,全都谈不上,在很多人看来,他的条件远不如我。

很多人为她惋惜,不知她怎么就昏了头。

直到有一天,我在街上偶然撞见他们。

我发现,那个男人比我高大、比我壮实,胸前肌肉鼓鼓囊囊的,胳膊有我的一根半粗,和她说话时颐指气使声音粗豪,一副当家做主的模样;我发现,以前妆容极淡的她现在化上了浓艳的妆,和我在外面从不亲昵的她不光用胳膊紧紧地圈着他的腰,连脸也贴在了他厚实的胸肌上,很有点小鸟依人的势子。

那一刻,我呆住了,不明白在我面前始终强势的她怎么也有如此温柔的另一面。后来,经历多了,我才醒悟:女人和女人,单看外表,有的好看些,有些丑怪些,其实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可当你深入接触了,就会知道其间的巨大差异,在有的女人面前,你是虫;可还有一些女人,能让你变成龙;男人和男人也一样,就比如同样一个她,被我养成了母老虎,却被他驯成了波斯猫。

也是在那一刻,我脑子里灵光一闪,忽然知道了那个体育老师到底比我强在哪。“如今这社会,风骚漂亮的女人遍地都是,强壮雄健的男人却成了稀缺品。你要好好锻炼身体。”这是胡子的原话,我得承认,他说的对。

说起来,我还应该感谢她,她没有直接说我不行、满足不了她而是费尽心思找了我不思进取之类理由跟我离婚,已经算是很仁慈了。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的脸有些烧,体内似乎有岩浆在翻涌,亟待喷泄,像是要证明,我也很强。

那之前,在“石友”户外微信群群友特别是女性群友眼里,我是一个不解风情木讷的好人;而那之后,我变了,只要是一个单身女人、稍有姿色,我都会腆着脸主动上前,给她帮忙、向她示好求欢。我觉得这没什么不好,既然我们都是孤家寡人,只要郎有情、妾有意,你情我愿相互勾兑勾兑,谁都没有权力来指责。胡子也不会干涉。

当然,如果那位女士对我确实没兴趣,明言拒绝,我也不会继续纠缠,更不会尝试使用暴力。总的来讲,胡子除了是一个合格的群主,也是一个称职的领队,很有职业道德,能够尽心维护每个驴友的利益,我不会也不敢坏他的规矩,用他的话讲,那是砸他的饭碗。我能想象,如果惹恼了他,某次出行时,他可以不用承担任何责任地把我故意丢在戈壁荒野,让我死于一次意外。

现在,我已经尝到了甜头,而且成功率越来越高,原因我也分析过:一则是那些如狼似虎的单身女人很需要男人的抚慰和一个温暖的怀抱;二则是面对天威莫测的大自然,渺小的人类需要抱团取暖。

我发现,大自然比黄段子更容易拉近男女之间的距离,如果身在大自然再讲几个黄段子会更有效;或者也可以说,荒郊野岭和城市相比,更容易让人暴露出人性中本能的那一面。

这时我才算明白,一年半前看到的那段话,“融入大自然、锻炼身体、结缘各种奇石”后面那个“另外”的含义,尤其是那个省略号,真的是意味深长……

当然,和胡子相比,我这点收获又完全不值一提。也奇怪,从没见这家伙主动撩拨过哪个女人,可那些女人,却一个个心甘情愿地往他帐篷里钻,既不在乎他的呼噜,也不嫌弃他的脚臭,真是让人羡慕嫉妒再加上恨。

经历了这些,我有一个越发深切的感受,我想奉劝天底下所有的男人,你们一定要守卫好自己的身体,必须让它强健!

抵达玉石滩后,驴友们聚在一起,开始吃自带的午餐。

按群规,驴友们的饮食都得自己准备,晚饭时,胡子能给大家提供一碗鲜香的羊肉汤,已经值得大家“山呼万岁”了。和饮食相同的还有帐篷,也得自己备,如果谁没带帐篷,又不想睡车里,还不愿多花钱去老王的驿站,那就只能跟人协商“混账”了。

简单的午餐吃罢,取了足够的水、拎上胡子准备的装石头的编织袋,大家开始分散行动,寻找属于自己的石缘。

很快,除了她,其他人都从我眼前消失了。

我是有意跟着她的。我已经打定主意,只要她不撵,我就一直跟着。其实,就算她撵,我也满可以继续跟着的,毕竟这戈壁滩可不是她一个人的,只是,我的脸皮还没厚到那种程度。

刚才大家出发前,我看胡子曾把她叫到一边,说了好久。我知道,他说的主要是在野外需要注意的事项,比如这一块活动区域有多大、迷路了该怎么办之类。几乎每来一个新人,他都会这么交代。最后一般他还会问,需不需要他跟着?远远地看见她摇头,然后一个人离开,我总算放了心。

停停走走,走走停停,距我不远的她不时会停下脚,蹲下身子,从地上抠起块石头扔进编织袋。这是新人的通病,看什么都觉得好,殊不知,找一天,能找到一块稍好点的石头就算不虚此行了。

走到一个沙丘前,她转过身,拎着编织袋站定。

“怎么样?找到你想要的泥石了吗?”走到她对面,我注意到,她的眼镜上映着湛蓝的天、洁白的云,显得无比美好。

“倒是捡了几块,不过还没遇到我真正喜欢的。”她的声音怏怏的,似乎兴致不高。

“那你真正喜欢的是什么样的泥石?”我诚心诚意地问。我想帮她、讨好她。

“至少10公分长,4公分宽,上面必须要有花纹的。”她把眼镜摘到手里,露出两弯柳叶眉和一双好看的杏眼,看着我,口罩上那只暗金色的蝴蝶这时也瞪大了眼睛。

我愣了一下,虽然戈壁滩上泥石很多,但个头都很小,像她说的那种规格还带花纹的泥石并不常见。“就算你说的那种泥石,一块也卖不出100块。”我的声音有些躁,同时也纳闷,她怎么就不明白?什么东西都是要看内涵的,内涵材质不行,大有什么用,外表再漂亮又有什么用?人其实也是这样。

话说完,我从裤口袋摸出一块有三四岁小孩拳头大小外表油润的石头,“你看这块戈壁玉,像不像只兔子?玉质也好,以前有人出两千,我都没卖。送给你了。”

“平白无故送我这东西,你有什么企图?”蝴蝶肯定注意到了我手里的兔子,但明显不感兴趣,没有一点要往我手掌飞的意思。

我没想到她会问得这么直接,只好尴尬地冲她笑,“认识认识,交个朋友呗。”

“我不是那种随便的女人,虽然我的婚姻很失败,可我依然相信爱情,相信自已一定能够找到一个忠实于家庭忠实于自己伴侣的好男人。胡子刚还使劲夸你是个好人,内秀、有才,可我怎么发现,你不太像个好人啊?”她看着我认真地说着,说完气冲冲地拎着编织袋转身就走。

我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从我视野里消失,心底浮起一丝欣喜。

她不知道,今天从头到尾,既是我对她的试探,也是我对她的考验,对她,我本抱着很大的期许。

事情还得从周三说起,那天下午,前妻忽然来电话,约我下班在一家西餐厅见面,要和我谈姗姗的事。

一见面,我便发现,她精神状态很不好,脸色也不好,眼袋明显,眼角也添了些许细密的皱纹。

以前和我在一起时,她就是家里的女王,什么事都是她做主,包括钱。甚至直到和我离婚的那一天,她依然脸色红润、皮肤光泽紧绷、眼角找不出一丝皱纹,光看背影,说是十八九岁也有人信。那时候的她也化妆,但妆总是很淡,不像现在,妆浓浓的也无法掩去脸上的疲惫和眉宇间的忧思。

容颜神态还在其次,更大的变化源自她的身体,和我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感觉她的身体都是紧凑的;可再婚这才多久,感觉她的人便变得松垮了。她这个样子,让我不由自主想起离我家不远的一条柏油马路,以前那条路上走的都是小车,开通四五年仍很平整;去年八月,不知怎么大货车也出现了,最长的足有十几米,不过几个月工夫,路就被压得全是大大小小的坑,整个的坏掉了。

还好,那天听着舒缓的音乐,吃着牛排、喝着浓香的咖啡,我们的谈话进行得很是顺利,气氛也蛮融洽。没办法,“父亲的责任”这顶大帽子抓在她手上,朝我扣过来,我不敢躲,就算想躲也躲不掉。

经过协商,我们初步达成一致,为了姗姗能够得到更多的父爱,我可以陪姗姗的时间,由一个月一天增加到两天。

本来,我还没把这事太当回事,直到周四晚上又接到一个电话,手机显示的是姗姗外婆的手机号,平心而论,那个瘦瘦小小一脸皱纹的老太太对我一直不错,所以我直接接通了。

“爸,这阵妈老提到你,干脆你们和好吧!”说话的是姗姗,声音不大、语气严肃而隐秘。她一开口,我脑海中顿时现出,一幕她偷偷钻进外婆家一个没人的房间,缩在一角,悄悄给我打电话的场景。

待她话说完,我却是浑身一激灵,又想到了昨晚前妻和我的见面,似乎嗅到了一丝危险,有一种阴谋的味道。

通过姗姗的讲述,我才知道,那个体育老师为人粗暴,擅长并且喜欢用拳头维护自己的权威,一言不合就要上手,达不到目的还会动用皮带等辅助器具,实捱了几次打,前妻再一次选择了离婚。

姗姗告诉我,后爸和妈白天打得还少些,更多的是晚上,好多个夜晚她睡不着,都能听到妈压抑着的痛苦的求饶声;还有几次,则纯粹是被他们打架吵醒的。

我得承认,我并不是什么宽宏大量的好人,因为姗姗的话竟无端地让我开心起来。虽然我听出了姗姗语气中发自内心的期待、渴望,可我知道,哪怕破镜真的能够重圆,我也绝不可能和前妻复婚。别的不说,就冲她让母亲为我操了那么多的心,抱着病体到医院到我家照顾了我整整两个月,我也不可能再和她一起过日子、睡到同一张床上。

后来,我这样告诉姗姗,就跟妈妈给她找了个后爸一样,我也已经给她找好了一个后妈,很快就要结婚。我说,我永远永远爱她,后妈也会和我一样爱她。

挂电话时,我听出了姗姗直刺我耳膜的失望,几乎是要哭了。

那晚,我久久地无法入眠,一方面为前妻的再次离婚而幸灾乐祸、心情大好;一方面则为自己的再婚而谋划。

我相信,如果胡子知道了我的这个打算,一定会说我傻,“女人嘛,偶尔玩玩弄弄还行,觉得新鲜;可你要是娶一个放到家里,天天看着,那就一个字,烦。”这是胡子的原话,也是他对待女人、婚姻的态度。可我不一样,骨子里,我是一个很传统的人,喜欢寻找归属感。就好比吃饭,街上那么多饭馆,有人喜欢一家一家吃过去,所有美味都尝遍;而我,觉得哪家好,下次下下次还会一直去。

换句话说,我需要一个老婆。这事本来不急,可现在,我不想让姗姗觉得我是个骗子。

她是我的第一个目标。

如果刚才她轻易就接受了我的礼物,轻易就答应和我交往,也许我会很失望;可现在,虽然被拒绝了,我却很开心。我会继续努力,让她看到我的真心我的好,说不定,以后她还真能成为我老婆。

呆立着思绪万千的我眼前忽然一亮。

就在她刚刚踩出来的脚印里,沙子里露出个莹润光泽花生米大小的黑头。我压抑着心头巨大的喜悦与激动,让那颗骚动不安的心不至于蹦出胸腔,同时尽力夹紧一股快要滋出来的尿,慢慢蹲下去,轻轻地,一点一点地用手拨开黑头旁边的软沙,露出一块有我拳头大质地细腻、表面泛出丝绸般光泽的黑色泥石,看形状,神似一个坐着的孩子;摸上去,指肚回馈给我的信息是,润润的似乎比她的肌肤更加滑腻;石头上面,还天书般地点缀着一些花纹……

这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一块泥石,这也是迄今为止我捡到的最好的一块石头。

我一把抓起那块泥石,大踏步朝她消失的方向追去。连老天爷都帮我,我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两年后,我正式把她娶进了门,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当时,我前前后后已经送给了她36块带有不同花纹的各色泥石,这些泥石是我走遍荒原捡来的,其中的艰辛难以言表。我的努力终于使她相信,我确实是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好人。

我常想,这36块泥石上那些玄奥难测的复杂花纹,书写的或许正是人类的爱情密码,得到了,你就能收获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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