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文竹
手写体的风所到之处
留下天地的余墨
我和林间的松鼠
是共同的作者抑或读者呢
只是落款往往写错地址
我在行间止住喧哗
不会读出声
仔细、沉默地辨认着
大地的每一处纹理
这生命变形的翻版
命运坐在一把椅子上
悬在半空 冲着我笑
与前半生的仇恨 该和解了
并试图往真理的熔炉里丢进冰块
星辰的专业 在尘世的苦难里
一键加速 但不会暗度陈仓
无知也会随着加快 一场大火
会将一座森林烧出明白的空地
拉直了故园的风声不是有意的
而捕蝶变成了扑蝶却是有意的
在一个时代的和声里
万物被我看见
大海的波涛滴入小学的语文课本
让山区的贫困生吟诵出来
是一声一声的慢板
巨大的惊雷带动一场千年春雨
落在山阴道赶考者的油纸伞上
是一滴一滴的梦语
巨雷滚入大海。岸上观望人
看到夕阳抛出的红线
是温和的,比如慢板和梦语的教育
是山阴道上的石阶,轻轻、缓缓地攀登
落日举着大众化的小灯盏
万物影子叠着影子,大地的行间距
在扩大。眼前的水面也渐渐扩大
细微的情感在加速、丰满、渗透
在荡漾的无边涟漪中找到点睛之笔
田野和村庄被收拢,装订成册
我寻找里面的象形文字,累累的果实
供我充饥,继续昂首阔步
东头湾的狗吠成为我的私藏标点
飞鸟将波声浪语背出声,翻译出来
就是神的修辞手法
此时,我欣赏着时间的精品
仿佛创世的真迹,百年一遇
落叶散句般铺展
这遍地的言辞,红得激烈
在一阵风的煽动中,名词率先站出来
形容词低声地哭泣,连词缺胳膊少腿
动词经过双重否定转败为胜
其间,少数病句渐渐腐烂
——修改,续写,一刻不停
只是,只是秋天忙着结果
在我看来,结果不是结句
你看!这句号挨着下一个句号
没有结尾,读法也大为不同,内涵在延展
这“众鸟”,这“孤云”,纷纭矛盾的统一体
这一个人看到的绝版,完美布局
——天空永远是大地的范本
“可是,一千多年前的独坐
已经改成今天的漫步,在交叉小径”
“只是,只是生活已经打成很多补丁
像添加了很多异形的字句”
风中,茂盛的林子里叶落叶起
展开一场没完没了的辩论
从苦海中打捞起来的父亲啊
带着体温和气息的草叶
回到老家,巨大的身躯渐渐缩小
在环形山的包围圈中收拢
曾经拧我的耳朵骂了我一晚的父亲
强壮的身体在田地间劳作一生的父亲
跟村长论理一拳打过去的父亲
将六块钱当作六十块钱用的父亲
终于回归于白云与松涛之间的一块白碑
像顽石一样可以触摸到了
这是父亲的永久居住地
父亲不再走了,背靠高山的巨大行李箱
这些生前死后的用具依然丰富
无名的父亲。辛劳的父亲。低调的父亲
终于回归于一小垄山地
这才是真正的父亲!
渐渐缩小的父亲,不再是
概念的父亲,抒情的父亲,普世的父亲
经不起太大的爱意和扩充的父亲
陪我漫游世界遐想无边的父亲
与人交谈中的父亲曾经大大变形
甚至将阿尔卑斯山想象成父亲的臂膀
曾将月色中的敬亭山想象成父亲的蹲坐姿势
被分发到世界各地的父亲
将父亲的线索撒遍世界的父亲
将父亲的含义穿越古今中外的父亲
终于回到了父亲的原形
我看到了时间里的骨血
和自己真实的:父亲!父亲!父亲!
诸事多牵扯,人间有盘旋,阅览却围绕
一个中心。如浪头急,魂梦断,北辰远
我看见时间虚晃一枪。天目湖的白鹭
腾起的翅翼磨砺着宇宙的刀锋
让恐龙回归它的乐园吧。又何必“多怅望,足伤神”
是该马车换锦帆了。但是铁衣冷
嬉戏谷里也不留人,晋陵公子命该
调清和恨,天路逐风飘。又会是一番
同路人景观,并驾齐驱。那头,好花满船
好摅怀,不必在淹城再来一战
当共观明月升。低头瞧,生活的调色板上
处处即兴,随意,找不到一条笔直的路径
拥有自始至终的速度、态度、规模,高度的一致性?简单、机械、划一的面孔和内里。常态乃病态的一种。是地球的自转吗?或其他类机械性的运作?不可能!纵使是自然界的自转也没有坚持到底的,何况是人类的创造活动。诗歌在自转的同时,不可缺少倾斜、犹豫、瞬间停顿、快慢不匀,甚至漂移。灵魂指挥“机器”。自转,说白了,是向内转的另一种叫法。自转之“自”,是不是个人主义、个体性、个人写作的一种“还魂”?“自”“转”“自转”,乍一看皆言之成理。可是一直思考下去,问题丛生:诗歌的封闭系统。自治。内循环。关键在“转”,激活诗歌。新诗从何而来?自生?不可能。母体呢?没有古今中外文化系统的冲击、浸润、借用,能形成自身的自生长吗?更遑论什么“自转”!何况还有现实生活、现代性和个人经验的复杂性、变异性和突变性。自转,乃公转与私转的交错、合谋、融合。既非公转,也非私转,而化用了公转与私转的某些元素、性能与内质。活力在“转”之中。在世界万物的自转中,诗歌没有特殊性的诉求。当然,其性能、其脉络、其寿命等应该谋求特殊的把握之处。自转的过度性认知还培养成一种审美懒汉主义。诗歌的自生长必须借助于外力——诗人的诗性元素的导入。“转”之后,难道就没有了“移”吗?“移”之标志甚至成为诗歌史的里程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