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使臣所见的雍正帝
——以《燕行录》为中心

2019-11-13 04:01张萌
海外文摘·艺术 2019年13期
关键词:使臣祥瑞使团

张萌

(天津市东学堂教学信息咨询有限公司,天津 300131)

作为中国古代“朝贡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李氏朝鲜作为明清两朝的藩属国,每年都会派出使臣到中国完成谢恩、进贺、陈奏等政治任务,这些使臣多将路上的见闻及观感,以日记、杂记、诗歌等形式记录下来。在明朝,朝鲜奉行“事大”原则,使臣到中国有“朝天”之称,故此类记录多被称为《朝天录》。清朝时,使臣受传统儒家华夷观影响,不愿承认清朝为正统,因此也不再称出使中国为“朝天”,而以“燕行”称之,故此类记录被称为《燕行录》。清代的《燕行录》有别于正式公文,作为使臣的随行记录对当时中国的政治、经济、社会、文化等方面进行了详细的记录和描绘,“宛然一部画图,使人览卷默想”,阅读者和研究者可从之中窥见许多正史中未曾记载的细节,这些内容是反映当时的中国社会和中朝关系的重要记录,具有极高的史料价值。

如将有清一代的中朝关系作为整体,雍正朝是中朝宗藩关系嬗变的关键时期——由于清初政治、社会的稳定及统治者“以德柔远”的对朝思想,朝鲜王朝的“北伐论”逐渐消弭,至乾隆朝时,“北学论”兴起,而雍正朝正是这一转变过程中的关键时期,起到了承上启下的作用。同时,由于帝王是中国古代社会统治阶层的代表,帝王形象也是朝鲜使臣多有注意的一个方面。《燕行录》中留下的关于雍正帝的记载,如实反映了朝鲜使臣在这一关键时期的复杂态度,其中既有使臣戴着传统华夷观及尊周思想的“有色眼镜”看待清帝及其治下的清廷和清朝社会所得出的不成熟结论,也有因客观事实或特殊经历而不得不发生的心态转变,这种转变正是朝鲜王朝对清观转变的前奏。

关于雍正帝的形象、性格和为政,国内学者多认为雍正帝为政勤勉却苛刻严酷,善体下情却过于自信,刚毅果断却性情急躁,较为客观而全面。而朝鲜使臣所作的《燕行录》中,一方面对雍正帝的性格和私德多有贬低,主要集中于奢侈、贪财、荒淫等内容,却在其中又夹杂一些褒扬之语和对雍正帝优待朝鲜的感慨。

1 奢侈

雍正七年三月初十日,雍正帝命内务府总管常明会同侍郎普泰,验看京城朝阳门至通州大道,并命内务府“修筑宽广可容车二辆之石路,两旁土路亦修整平坦”。雍正帝的上谕中提到了此举的目的,为“向因雨水之时,难于行走,动支钱粮,修补铺垫,闻近年又复损坏。若修垫石路,酌量其宽广可容车二辆,两旁土路,亦修筑平稳,于往来商旅,大有脾益”。然而,这一在雍正帝看来是以惠民为主要目的的举措,却被朝鲜使臣看作雍正帝奢侈的证据。

雍正十年,朝鲜使臣李宜显以进贺、谢恩使团正使身份入京,记录了自通州至北京的道路铺砖石之事,并表达了亲见该道路的感受:

自通州至北京道路铺砖石,至北京内城外而止……闻此国所谓陵墓俱在蓟州,其铺石于路者,为胡皇省扫时侈观。拟自蓟州连络北京,而力姑不赡,止于通州,而前头又当自通州至蓟州而止云。自古帝王游幸之所,未闻有铺石之事,而今乃创为作此无益之浮文,耗财病民,不谴余力,良可怪也。

同一使团的书状官韩德厚,也记录了自己类似的看法:

而君臣上下方且狃于宴安,穷奢极侈……筑路于通州、北京之间,延袤四十里,其广七八丈,又自通州直抵蓟城,方将继筑云。至于关内外诸城镇,任其颓圮。以山海关之要冲也,而门楼俱毁,城又间间崩坏,一不修缮,其用财于无用之地,皆此类也。

在这些朝鲜使臣眼中,这一做法纯粹是劳民伤财的无用之举,也是雍正帝和清廷穷奢极侈的明证。然而,当时的清朝社会稳定、发达,在京城筑路用于帝王游幸和商旅往来的做法无可厚非,因此朝鲜使臣的看法实际上带有较强的主观性,是对清帝和清廷怀有偏见的体现。

2 爱财

雍正帝即位之初,为改变康熙末年遗留的官员贪污、钱粮短缺、国库空虚等问题,着力清查财政。康熙六十一年十二月十三日,雍正帝即命各省督抚严行稽查亏空钱粮者,限三年内如数补足。雍正元年正月十四日,雍正帝提出“因各省钱粮奏销积弊甚多,为杜绝内外勾结,欺盗虚冒,加以整顿”,并下令设立会考府,管理此后所有钱粮奏销事务,同时还通过抄家籍没等方式制裁赃官。这一系列措施是革除积弊的必要手段,但也不免在当时的官场和民间制造了雍正帝爱财的印象,这一印象也影响了朝鲜使臣对雍正帝的看法。

雍正元年八月,朝鲜使臣黄晸作为陈慰、进香使团的书状官出使中国。十一月初十日,使团在回程路上途径新辽东,寄宿闾舍的主人对译官提到“新皇帝惟知爱惜银子”,黄晸因此发出了“其民既目之以爱银,则其君之多欲而不仁可推知而知之矣”的感叹。

相似的记录可见于雍正七年出使的金舜协的记载:“ 闻雍正聪明过人,留心书籍,其规模之宏达虽不及于康熙,而明习国事,勤于为治,然好察苛琐,贪于聚财云”。可见对于雍正帝聚财的印象多存在于当时的官场和民间,并使部分朝鲜使臣从中得出了雍正帝多欲、不仁的结论。但引人注目的是,此段记载中已经出现了对雍正帝聪明、勤政的褒扬,虽非朝鲜使臣亲自发出的议论,但已被作为有价值的信息记录下来,可见其对雍正帝印象的转变。

3 荒淫

《燕行录全集》收录的雍正朝燕行使记录中,关于雍正帝荒淫的内容主要见于雍正十年七月使团书状官韩德厚呈于朝鲜国王的闻见事件。其中提到:

雍正深居九阙,专事荒淫。……常明辈幸臣数人,与同卧起,居中用事,天下只知有常明,不知有雍正。

该段记录中的常明是明末归顺后金的朝鲜金氏新达理家族的后裔,曾在清初任领侍卫内大臣、内务府总管等职,他以朝鲜人后裔自居,多周旋朝鲜事务,却从不泄露清廷的机要事务。韩德厚也曾发出感叹称“常明与金是瑜(朝鲜译官)谓之同姓,叙兄弟而情甚笃相好,虽如此,然岂肯悉吐中国情实,轻泄于外国人也?”。可见,关于雍正帝荒淫并宠信常明的情报,并非直接从常明处取得,实际无明确来源,应为道听途说,或朝鲜使臣以传统华夷观批判清朝统治的过程中过度联想的结果。

4 迷信祥瑞

雍正帝在位期间,所谓祥瑞之事层出不穷,如雍正十年七月初三日,山东巡抚岳濬疏报:“六月初五日,巨野县民李恩家牛产‘瑞麟',麇身牛尾,遍身皆甲,甲缝有紫毫,玉定文顶,光彩烂生”。当年的进贺、谢恩使团正使李宜显在行馆看到了译官持来的关于此事的文牒,之后发出议论:

麟也,圣王之时,亦不常有,况此腥秽之场,岂肯现出。且牛而产此,乃一妖灾,又孰知其为麟哉?妄饰奇迹,极意媚悦。臣下之谀佞若此,其君之昏骄可知。如是而国安得不亡?

与李宜显同在一使团的韩德厚也记录了自己对这一事件的相似感受:

夫獜,圣王之瑞也。当此天地易位,华夏腥膻之时,不应有此。况牛而生獜,灾也,非祥也。而乃反称贺,无理甚矣。不特此也,黄河清,灵芝产,庆云出,甘露降,奏瑞相续,随辄表贺,何其符祥之多也?

正如韩德厚在此段议论中提到的,雍正朝祥瑞迭出,除使臣在文牒中看到的瑞麟外,还有嘉禾、凤鸟、甘露、黄河清、五星连珠等。然而,相信和制造祥瑞的主要是统治者,讲求祥瑞本就是当时统治者用以维持统治的手段,雍正帝讲求祥瑞,意在宣扬政绩、教育臣僚。但在朝鲜使臣看来,真正的祥瑞不仅不配出现在外族统治的清朝,更是一种亡国之兆。这种同样带有极强主观性的议论,是朝鲜使臣基于传统华夷观,对清廷持有蔑视心态的明显写照。

5 优待朝鲜

朝鲜在清朝诸多藩属国中地位最为特殊,清廷对朝鲜一直坚定推行“厚往薄来”的政策,以彰显大国柔远绥怀之意。《燕行录》中也留下了雍正帝优待朝鲜及其使臣的记载。如雍正七年入京的使臣金舜协记载了雍正帝减少朝鲜进贡次数的特谕,并发出了“本朝之除弊莫大焉”的议论。另外,金舜协还记录了清廷供给朝鲜使臣的物资之丰盛:

燕京待朝鲜规例,则计人马之数,每于五日优给粮、太、鸡、羊、柴、木、炭、草等。而惟宗班使臣则特施礼遇之意,故例给之外,必以三日一给各种果,五日一给鞑羊与牛酪,所谓鞑羊即蒙古羊,而大于南羊者也。是日之午,给各种果、柿、梨、沙果、林檎、葡萄等,皆若新摘于枝上,元无色枯津干之事矣[19]。

雍正七年十一月二十四日,金舜协还记录了雍正帝召见正使后,正使及使团接受皇帝赐饭的情景:

俄而内大臣三人出待之,常明亦在其中,与之相揖,分宾主之位而对坐慰问,略相酬应。后以皇帝命宣饭双桌,嘉品极其丰厚,有筋而无匙,至于体鸡、脚猪直置于爼,热锅子汤亦置于桌上矣……撤桌后,三大臣又问曰:僚等将还于内皇帝,如有所问,何以答之?答曰:皇恩至此,感激惶惧云。

在三年后入京的李宜显,在随使团至礼部呈递咨文时,还碰到礼部尚书亲自关怀的“希有之事”:

礼部尚书三亥,清人也。送郎属问安否。译辈言此乃曾所希有之事,以大臣来故,特致尊敬之意而然也。

可见雍正帝的种种优待之举,确给使臣留下了深刻印象。同时,此种亲身经历,也在促进朝鲜使臣对清态度的转变中起到了一定作用,这也正是包括雍正帝在内的清代统治者优待朝鲜的最终目的。

6 结语

明清易代之后,朝鲜使臣带着对“皇明”的尊崇及传统儒家华夷观的信仰,多在清初对“夷狄”清王朝怀有轻视和厌恶的态度,并将这种态度延伸到了对清帝及其治下的清廷、社会的观感记录中。然而,也有部分使臣有感于清王朝的繁荣及清帝对朝鲜的优待,对清帝的观感逐渐发生了转变。从朝鲜使臣在《燕行录》中的记载可以看出:雍正帝奢侈、爱财、荒淫、迷信祥瑞,但为人聪明、勤奋,且他对朝鲜的优待和关心让使臣十分感慨。这些在《燕行录》中的记载侧面反映了清初中朝关系的发展过程,需要特别加以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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