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

2019-11-13 08:14刘威
绿洲 2019年6期
关键词:方成梅子气息

刘威

诺尘站在顺义街时,天已是黄昏了。是黄昏的尾声。昏黄的光线如一盏颤颤微微的煤油灯,轻轻拍打搓揉着诺尘的记忆。

梅城是小城。横竖就那么几条街,几条路。虽然平房没了,换高楼了;虽然理发店与百货大楼没了,换练歌房美容院购物中心了;但小城的脉络还在,筋骨还在。诺尘只认认真真地看一眼,便知道这还是那座梅城。

光怎么说没就彻底没了呢?如一根火柴掉进了一盆黑水里,发出“哧”的一声响。诺尘身体里也发出了一声响,如同一只成熟的石榴裂开。更准确地说,那是一种气息。诺尘嗅到了,感觉到了。那气息是温暖的,暧昧的,私密的,当然也是明晃晃的。

这种气息诺尘有整整十年没有感受过了。在远方的那座繁华、喧嚣的大都市里,无论诺尘怎么怀想那种气息,那种气息都从不回头,一点点从诺尘的鼻端、脑海烟消云散了。

诺尘在这一刻感动了,想流泪了。但诺尘噙住泪,没让泪水滚落下来。

这种气息对诺尘来说,还是不安、愧疚,和无法面对的。或许正是由于害怕这种气息,五年前,父亲去世时,他都没有回来。当时他是忙,在国外参加一个重要的学术会议。父亲临闭眼的那一刻都没有怪他。父亲带给他的最后一句话就是让他好好开会。

但父亲不让他回,他就不回了吗。他当时是想走的,带队的领导都同意了,但在最后那一刻,他又放弃了。

他从国外回来后,也没有回去,只是给母亲打电话。母亲没有怪他,让他以事业为重。

母亲说她还撑得住。他心里的歉疚更重大了。先是对父亲的,后是对母亲的。那种气息呢?诺尘隐隐感觉那种气息像是一块扔进湖水的石子,让他内心涌动的不安层层扩散开来。

母亲是夏末时决定离开梅城的。母亲是喜欢梅城的,几乎住了一辈子,但她的两个儿子都不在身边。她腿脚大不如前了,更重要的是,她心里越来越空,越来越寂寞。诺尘的大哥两年前就劝她离开梅城,这样好有个照应,也算是母亲晚年时尽的一份孝心。诺尘也劝。但母亲总觉得在梅城和诺尘父亲近,和过去的往事近,总是听不进劝。

人都有虚弱至极的时候。母亲又撑了两年,终于撑不下去了。夏天的那场雨整整下了半个月。那滴答作响的雨是粘稠的,锋锐的,更是蚀骨寂寞的,几乎把母亲整个人都磨垮了。母亲感到了无边的绝望和冷,一边哭,一边给两个儿子打电话。诺尘哭了,诺尘大哥也哭了。兄弟俩带着哭腔央求母亲,求母亲不要再在梅城待了。

思来想去,母亲决定到诺尘大哥那里去。

诺尘大哥人厚实,诺尘其实也不差,但两家的媳妇是不一样的。诺尘媳妇是有涵养的,也是有品位有格调的,对诺尘母亲是客气的,也是生分的,隔阂着呐;诺尘大哥的媳妇就不一样了——那颗心热气腾腾,不由分说,整个底儿掉地呈在诺尘母亲面前——这样的心面前,母亲的心才是踏实的,从里头一路热到了外面。大哥媳妇的这份质朴,就像老梅城似的,让母亲有知根知底的敞亮。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但诺尘心里却没底地透着惶恐,空了。母亲在梅城时,好像一切还都在那里似的,他还可以通过惦记母亲去惦记去怀想,去歉疚去展望些什么,可如今母亲离开了梅城,整个梅城就被搬空了一样,什么都没了。诺尘有种感觉,他从来就不曾在梅城生活过,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梅城。

十年了,淤积在心底的歉疚与不安翻腾起来,诺尘忍不住。十年过去了,这多少让诺尘积攒了一些面对的勇气。诺尘意识到自己该回去了,再不回去,他一生都会不安的。他给母亲打电话,在电话里他说,妈,我想回去看看。母亲是懂儿子的心思的。母亲说,你是该回来看看了,说罢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梅城的夜晚最终是没法暗下去的,短暂的一阵黑之后,各种霓虹灯、冷光灯又再度把光亮找补回来。这样的光放在梅城,对诺尘来说就有些荒诞和不清不楚的意味了。

诺尘有些恍惚,正恍惚着,一个人踩着自己的影子贴近了。那人迟疑地问了句:你是诺尘?诺尘望着眼前这个像刀削过一般立在自己影子上的人,辨认着。那人是真真切切认出诺尘了。他笑了,说,你是诺尘。没认出我吧?我是吕林,你高中的同学。

吕林这么一说,诺尘立刻记起来。那张娃娃脸变化并不大,只是落了一层隐约的蛛网。诺尘和吕林握了握手,心里不免有些感慨。自己怎么就没能认出来呢,看来记忆这东西最是靠不住的。

吕林一脸谦卑,你这算是衣锦还乡啊,有十年没回了吧?诺尘倒没想到吕林会记得这么清楚。诺尘问,你现在还好吧。吕林的脸上明明白白写着生活的艰辛,但他还是故作轻松地说,生活这东西,考验人呢。现在我在方成公司里干着,方成是出息了,又开公司又搞娱乐,咱们那帮同学中,除了你,现在就属方成了。

方成的样子顷刻间浮在了诺尘眼前:大高个,国字脸,眼睛里有一股子狠劲。

吕林又说,你看巧不巧,前两天我还和方成说起你呢,说哪天你回来了,无论如何要请你吃顿饭,同你好好聊聊。

诺尘多少有些尴尬地笑了。

母亲是第二天早上说起梅子的。母亲说她前些天还看见梅子坐在七孔桥上呢。

七孔桥对诺尘来说可是老地方。大学前两年的每个假期,诺尘都还是回梅城的,一回到梅城便是迫不及待地去七孔桥会梅子。那时的七孔桥下还是有水的,旁边是绿树成荫;那时的七孔桥,每一孔的流水和夜晚的枝叶伸展都是他和梅子绵绵情话、海誓山盟的见证。

如今的七孔桥下没有水了,水被小城规划截流了,树也被砍了,空出地来盖化工厂。一堆乱石与荒草横亘在那儿。

母亲说起梅子时,目光是充满怜惜的。她是知道儿子和梅子的事的。母亲喜欢梅子,本以为迟早有一天梅子会成为自己的儿媳。

母亲的目光落到诺尘身上时,目光中的粘稠又稀薄了许多。母亲对儿子最终还是宽容的,她知道在儿子的心里还有别的东西占据着,比如事业、前途。儿子爱的是梅子——母亲清楚地知道这点——当母亲亲眼目睹儿子和儿媳之间的那份疏离的客气后,就更加明白了。但儿子也是没有办法,在那座喧嚣的大都市,儿子不过是一粒尘埃罢了,被无形的风吹过来又飘过去。在那风里,儿子是没有力量反抗的,因为没有根呐。这就是生活。无论你选择什么样的生活,那样的生活便会牢牢地攫住你。

诺尘绕过母亲的眼神,背过脸去。这时门响了。母亲开了门,门外站着几个诺尘的高中同学。

接连几天,诺尘的高中同学纷纷登门拜访。同学们是真以诺尘为荣的,目光真诚得能打铁呐。诺尘感觉不到他们中间任何一个有一丝做作,更没有都市里的那种冷漠,一切仿佛回到了过去,一切又都变得单纯起来。但毕竟不是过去了,每当同学们谈起现在的光景,那清亮的眼神又变得黯淡,混浊了。一股横秋老气弥漫开来,叹气一声连着一声,伤感的情绪也飞快地成片感染。有的同学不言语了,沉默了,眼圈都发红了。同学们都经受着生活的各种困扰,但同学们始终还是乐观的,并未被困扰击倒,他们笑出了声,仍对生活充满向往。

几乎每个同学都或多或少地提到梅子。对梅子,诺尘一直还是知道一些情况的,是母亲告诉他的。但不同的是,母亲说起梅子时,是节制的隐忍的,细若游丝的;同学们说起梅子,是无所顾忌的,是粗放的。

同学们先是为梅子的婚姻扼腕叹息。同学们说,梅子怎么会嫁给刘宝那样的男人呢。刘宝除了人还算老实,哪里能配得上梅子呢。梅子简直是昏了头了。

下岗后的梅子更让同学们疑惑不解。同学们都说梅子怎么会那么果断地拒绝方成的帮助呢,因为刘宝也下岗了,到处给人打短工呢。她家的日子是万分艰难的呢。再说方成早不是过去那个不学好的方成了,方成现在是成功人士了,社会的精英呐,多少年轻漂亮的女子追求方成呢,但都被方成毫不客气地撇清了。方成心里一直装着梅子,方成对梅子说到底也是一根筋,要一条道走到黑呢。可梅子为什么就那么不甩乎方成呢?就好像方成是一堆臭狗屎。

同学们在感叹中不觉陷入对梅子不可自拔的无法理解。同学们当然都知道梅子和诺尘从前的事,但同学们都没有责怪诺尘的意思。同学们是善意的,他们只是各自谈谈对这事儿的困惑罢了,毕竟,梅子的所作所为太格格不入了,也毕竟,梅子是同学们的同学。

当同学们谈论梅子时,诺尘一言不发。诺尘只是格外仔细地听,心里已不再愧疚。诺尘浑身冷一阵热一阵。

回来五天了。第五天时,母亲家才静下来。该来的同学都来完了。但这静,让人透不过气来。那些同学不过是推开诺尘记忆之门的一股风,门敞开了,敞得让人难受。午后,诺尘坐不住,诺尘对母亲说,明天我想去看看梅子。母亲平静地望了儿子一眼,又望向窗外白花花的阳光,没有说你去吧,也没说你别去。

第六天一早,诺尘这儿摸摸那里拣拣,装腔作势地正准备出门时,梅子来了。母亲客客气气地把梅子让进门就出去了。

诺尘整个人都僵硬了。他又万分真实地感受到了那种气息。那种气息从梅子的眉眼间、身体里匀速而坚定地弥漫开来。十五年过去了,岁月不饶人,梅子那张美丽的面孔憔悴了,黯淡了,可尽管如此,梅子的眼睛还是没有多少变化,明亮,清澈,一望见底。

诺尘只一瞥梅子的眼睛,就什么都笃定了。梅子心里还完完整整地装着他诺尘。

梅子是偏执的。为了完好地保留人生某个阶段的情感经历,她封闭了自己,几乎搭上了之后全部的热望和本该有的幸福。

诺尘的心一阵发紧,他是不配梅子这样对他的。时光有时也是无力的,哪怕已经过去了十五年。诺尘困惑了,他发现人生里曾经多么重要的决定,若干年过后再看,也不过尔尔;而那些被放弃的东西,也许会令你追悔一生。

诺尘的眼泪下来了。梅子却是平静的。梅子走过来,像十五年前那样,轻轻往诺尘怀里沾了沾,又凑过脸庞,贴了贴诺尘的脸,一滴泪落下的途中经过了梅子,渗进梅子的唇舌。梅子的眼睛不再像从前拥抱时那样闭合着,她睁着微肿的、细纹隐约的眼,在如此贴近的距离里,想要努力地和心里有点遥远了的某个影像重叠。

这样的距离不过一分钟,梅子往后退一步,坐在了一只沙发上,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红晕。

诺尘怔怔坐在梅子对面,两人沉默着。许久,诺尘才说,我本打算一大早去看你的。梅子的胸口重重起伏了一下,将一声叹息压制在喉间,说,谁看谁都是一样,我今天才来,就是想等一个清静。

诺尘欲言又止,梅子……为什么会是刘宝?

我不想让人来打扰,刘宝是最适合的人选。梅子长叹一口气,说,说实话,这么多年了,我唯一觉得歉疚的就是他了……他不欠我的……他心里也是落空的。

诺尘站起来,把准备见梅子时带去的一个小皮包打开来,里面是厚厚的几沓钱。诺尘一时想伸手把钱拿出来,又觉得这样赤裸裸的方式可能会刺痛梅子。这些钱诺尘早就准备好了,只是不知道梅子会不会接受。在他看来,这是弥补梅子的最好方式。

犹疑一会,诺尘把包放在茶几上,低着头不敢望向梅子的眼睛,说,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这里有点钱,你拿去,给孩子……

梅子轻轻摇了摇头,说,你还是把钱拿回去吧。

诺尘愧疚地抬起了头,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拒绝别人的帮助,难道我们之间还需要那么生分吗?

梅子笑了,目光里隐隐有泪,也有一丝说不出来的愤懑。这钱我无论如何是不会收的……但,我还是需要你的帮助……如果可能,我想让你帮我找一份合适的工作。

梅城环境比一般城市都好,窗外一只正在抱窝的长尾红嘴蓝鹊发出刺耳的鸣叫,诺尘的心撕裂一般。从前的梅子那样好强,一旦在他诺尘面前开了口,背后会有多少难言之痛?

诺尘几乎是斩钉截铁地说,你放心,我一定帮你办到!

梅子走后,诺尘一琢磨,发现这事还是有难度的。他现在虽说有些名气了,但都只是虚名,加上他十多年没回梅城,各方面的社会关系还有待平衡。思来想去,他觉得只有去求一个人。不管怎么说,这个人还是老同学。但诺尘回来这些天,也就这个老同学没有上门了,他现在也是有头有脸的人了,他会买我诺尘这笔账吗。

诺尘的心是虚的,但虚归虚,为了梅子,他已顾不上脸面。

要不说事情凑巧。诺尘正打算去拜访方成的时候,吕林登门了,手里还有一封烫金的请柬。吕林是替方成来下请柬的——今晚,方成请诺尘在东海酒楼吃饭。

来之前,吕林很犹豫,他拿捏不准诺尘的心思,诺尘会不会对过去的事情耿耿于怀而不屑搭理方成?吕林哪里愿意来两人面前唱这一出,但方成现在是自己的老板,端了几年的这个饭碗难不成砸自己手里吗?

吕林堆起的笑,这张脸都挤得要放不下了,语气也是央求中透着低下,似乎诺尘不去,整个天都会掉下来。

诺尘瞅着这个样子的吕林,心里百感交集地难受。诺尘说,我去,我一定到。听到准信,吕林的腰这才直了,脸上五官复位,神情又回到一周前的轻松自然。

诺尘是准时到的。见到方成时,诺尘觉得方成看上去没有一点暴发户的嘴脸,更没有咄咄逼人的气势。相反,方成比过去瘦了,目光里已没了那股狠劲,平和,但也绵里藏针,被另一种更有力量的东西充满了。

诺尘愣在那儿,他无法把过去那个打架斗殴不学好的方成和眼前的这个方成联系在一起。这难道也是生活?是生活里的什么东西把方成改良成了现在的样子,诺尘不得而知,但诺尘心里的那种隐隐的优越感一下消失得干干净净。诺尘突然有些愤怒,好像他消失数年所有的努力与付出在这一刻又回到了原地。

看来方成很注重这次宴会。装修豪华的包间,简约却高档的酒菜,而且没有多余的人,只有两名服务员低眉顺眼肃立一旁。

方成端起酒杯,你能来,我多少有些意外的,我还以为你惦记着过去……会不来呢。诺尘和方成碰了一下,故作轻松地说,怎么可能呢,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同学一场也是缘分。

方成一饮而尽,调侃道,那你说说,我当时有事没事便修理你,你怕吗。诺尘把酒也一仰脖倒下去,咂着嘴像是回味着,说,我当时心里是真怕呢,说罢两人哈哈大笑起来。毕竟十几年过去了,很多事品出的已是另一番滋味。隔着岁月,两人还是谈得来的。

诺尘感觉气氛差不多了,站起身来主动敬了方成一杯酒,说,我今天来,还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方成愣了,有一种兴奋悄悄蓬勃,是那种痛快淋漓、大快人心的兴奋。方成说,我的脾气还是一点没变,你说吧,只要能办到的,我一定帮忙。

诺尘说,是梅子的事。方成的目光一下子细了,也亮了,如同一把锥子,向诺尘扎了过去。诺尘镇定地望着方成说,我想请你给梅子寻一份合适的工作,说完从包里拿出那厚厚的两沓。

方成迟疑着说,是梅子让你来找我的?诺尘点了点头。方成的目光一下子虚弱了,瞳孔里兴奋的小火苗忽然黯淡下去,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咬了一口。他痛苦而懊恼,说,你知道吗,那会梅子刚下岗,我让她到我公司来,给她最轻松的工作,最丰厚的薪水,可她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就回绝了我。

诺尘不想激怒他,小心翼翼地说,我也不知道梅子是怎么想的,但这事……也许她想明白了呢?

方成冷冷地笑,你配不上,配不上梅子这样待你。诺尘只是沉默。

空气安静,方成喝完杯里的酒,说,行,我答应你,但这钱你拿回去。

方成又说,我还有一个条件。

诺尘问,什么条件?

方成说,我想请你和梅子一起,吃顿饭。

诺尘松了口气,赶忙说了声“好”。

诺尘和梅子是八点整到东海酒楼的。诺尘没费什么力气就说服了梅子,梅子对诺尘还是信赖的,不需要什么理由。

见到方成时,梅子冷冷的,一点没有买方成账的意思。方成局促了好半天,才回复应有的风度。

包间里没有外人,方成却跟酒较上劲了,频频举杯。梅子不胜酒力,在诺尘的示意下才勉强和方成喝了两杯。

方成瞅着梅子对诺尘的那份柔情,就回想起了她对自己的决绝。方成不甘心地要求梅子再喝一个,连三杯的,但梅子犯倔了,就是不举杯子。

方成不乐意了,仗着酒劲过来拍了拍梅子的肩膀。梅子甩开了,但用力过猛,把桌上的一个盘子带到地毯上了,盘子里的褐色汤汁溅在了方成的皮鞋上。那是一双看上去普通人不大能买得起的鞋。

方成清醒了。他摇摇晃晃着坐下,眯着眼,盯住自己的皮鞋看一会,又看看梅子。半晌,方成说,梅子,劳驾你把我皮鞋……给我擦干净。方成乜斜着醉眼,像是开玩笑,又像是认真的。

梅子几乎是不屑地把眼神调转了一个方向,不看方成一眼,仍惯性地定格在诺尘的方向。方成一声不吭,坐着一动不动,好整以暇地盯着梅子,也观望着诺尘。

此时的方成又把过去的那个无赖重新找回来了,但诺尘把怒火压了下去,他知道这份工作对梅子的重要,他不想因为自己和梅子一时气盛而再让梅子在现实中受更多苦难。

方成的眼神追咬着梅子不放,他目光中除了凶狠还有另一种东西,那东西真正地如狼似虎,充满暴虐。那种暴虐是诺尘无法抵抗的强压,是为了得到不得不服从的屈辱。诺尘感觉整个人都慢慢浮起来了。

梅子注意到了诺尘的虚弱,然而梅子是不甘的,她紧盯着诺尘不放,眼睛里是疑问,是困惑,是无数个为什么的追问。然而诺尘目光越发黯淡,越发空洞无力,最后竟然多少有些哀求的意味了。

梅子明白了,她的脸一片死灰。

梅子从桌面上的纸巾盒里抽出一张捏住,弯下腰去,缓缓跪下一条腿,低头无声地擦拭那双高贵的皮鞋,缓慢,而用力。

看着半跪在自己面前的梅子,腰背挺直,皓颈修长,正一下一下擦着自己脚上的那双鞋,方成听到心底有种仿佛山体崩塌发出的轰隆巨响。

方成像个孩子似的失声痛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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