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皮兰德娄短篇小说中的女性“自我意识”探索主题

2019-11-13 13:03
鸭绿江 2019年24期
关键词:自我意识短篇小说

安 宁

一、皮兰德娄作品中的女性形象研究现状

路易吉•皮兰德娄(Luigi Pirandello)是20 世纪意大利著名的戏剧家、小说家。虽然他于1934 年因在戏剧创作方面的卓越成就荣获诺贝尔文学奖,但是短篇小说在皮兰德娄的全部创作过程中也有着极为重要的作用。但相比戏剧研究而言,目前国内对于皮兰德娄短篇小说的研究相对偏少,女性描写作为其作品中的一大特点,也鲜有研究。这与皮兰德娄短篇小说的成就也显然是不相称的。

皮兰德娄的短篇小说中,有很大一部分小说集中描写了女性生活,反映了女性问题;即使在那些以男性生活为题材的小说中,处于次要位置或过场性的女性角色,也被作者赋予一定的象征意义,使她们成为作者反映社会现象、价值取向的载体。皮兰德娄短篇小说中塑造出的女性形象大都来自当时贫穷、落后的南部,具有特定的地域背景和社会阶层、身份的烙印,这些女性形象虽然身份、性格不同,但大多都是“悲剧”的代名词。

皮兰德娄在他的短篇小说中往往以“人格面具”,“自我意识危机”,“生存和理想间无法调和的冲突”等主题展示出了人,尤其是男性与现实生活的某种游离状态,以及他们彷徨于现实与虚幻之间时,内心的苦闷、矛盾和“逃离”的欲望。而他笔下的女性形象同样也具有这样的现实处境和精神状态,因为她们所面对的是同样的社会环境和现实问题。但在同样的主题下,皮兰德娄揭示的女性面临的问题与男性截然不同,这种差异性体现了作者对于女性群体在社会性别文化中所处的位置,和她们在当时意大利现实生活中所扮演的性别角色的深刻观察。而这类女性形象的塑造,实际上也是作者表现意大利20 世纪初的许多社会现实的一个独特角度。

二、弗洛伊德学说影响下的皮兰德娄女性描写视角

“皮兰德娄代表了20 世纪20 年代思考的一代,这一代是受弗洛伊德影响的第一代人,是开始重新估价现代环境中的个性之谜的第一代人。” 我们在皮兰德娄的短篇小说中随处可见受西格蒙特•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说影响的痕迹。他小说中的人物、特别是女性人物,在强大的社会环境中,在保守、僵滞的时代氛围中,在沉闷、刻板的家庭生活中,在空洞、乏味的婚姻状况中,在劳作、贫困的重压下,她们的意识和“自我”始终处在卑微、怯懦的屈从状态中,但她们的“无意识”和“本我”却时时处在一种压抑和爆发的临界点上,处在逃离“自我”的隐秘渴望之中。皮兰德娄写出了她们的 “无意识”和“本我”由沉睡到苏醒的过程,写出了那个触发这一过程的“契机”——而这往往是他的许多小说最核心的情节。他更写出了苏醒后渐趋活跃的“无意识”和“本我”与整个社会的道德习俗的对立和冲突。因而,他小说中人物的“自我”总是处于精神上的紧张和焦虑状态之中。为了缓和这种焦虑和紧张,他(她)们往往采取了自我麻痹、自我压抑、自我升华等许多调节措施。但许多自我调节往往是无效的,因而我们在皮兰德娄笔下看到了那么多的“自杀”现象。在某种意义上,我们也可以把皮兰德娄短篇小说中人物的“自杀”行为在积极的层面上看作是一种人对“本我”的一种终极性的保护措施,或者是“无意识”和“本我”的一种变相升华。综上所述,皮兰德娄短篇小说中的女性形象,都将环境对人性的压抑,由徒劳抵抗、逃避到最终妥协的过程,以及她们的悲剧命运表现得淋漓尽致。这些悲剧女性形象的塑造可以说是受到了弗洛伊德精神分析法的巨大影响。

三、皮兰德娄短篇小说中的几类女性形象

皮兰德娄短篇小说中的女性很少具备“典型”意义上的性格,他更习惯在人的理智与情感、道德与本能的冲突性情境中去塑造不同的女性形象,而在塑造这类形象时,作者通常会融入人物所处的自然环境、情绪氛围、身份特征来突出不同女性形象的内心世界和命运走向。此外,皮兰德娄还以小说中的“女性”形象去反衬、追寻出“男性”游离于现实和虚幻之间的欲望和本性。通过作家笔下所刻画这些女性,我们可以进一步从整体上去认识皮兰德娄的“人类观”、“人性观”。而作者笔下所塑造出的女性的普遍特征,其实也是作者对自身家庭变故、苦闷内心某种程度上的写实。

1.揭开男性人格“面具”的女性

皮兰德娄短篇小说中的一部分妻子形象的女性,她们思想激进、行为冲动,常常以自己的想法来曲解,怀疑自己的丈夫。而在皮兰德娄笔下,这种“凭空的想象”并没有成为惯常文学作品中“家庭矛盾的导火索”,却成为了男主人公“追寻自我,逃避现实”的出口。在短篇小说 《你笑》(Tu ridi) (Luigi Pirandello,1924)中,男主人公安瑟莫先生没有察觉他在睡梦中会时常笑出声。而他的妻子却常常因此头疼并感到十分痛苦。终于有一天晚上,当她再次从愤怒中醒来后,忍不住生气地冲她丈夫大吼起来:“你在笑什么!”而她内心的这种愤怒不仅仅是因为丈夫扰了她的美梦,更是出于内心的嫉妒和某种推测,她猜想一定是她的丈夫背叛了她。但她的丈夫压根不信自己在睡梦中笑这件事,因为他确信自己从未做过梦。而与此同时,这位背着工作的重担,要抚养五个小侄子,还要照顾一位身患重疾的妻子的可怜丈夫,在面对妻子的整日没完没了的质疑、猜测时,竟然萌生出“我是不是真的因为梦笑了呢?如果是这样的,那至少我在梦里时幸福的,因为毕竟现实中压根没什么事值得我开心的笑得出来”。他甚至都因此决定去咨询心理医生,确定自己是不是因为梦而笑了出来,就算他压根都没记住过他梦到了些什么。然而就在有一天,半夜醒来的安瑟莫竟隐约记起了那晚梦里让他笑出声的事,其实不过是一些不值一提的傻事。从那刻起,安瑟莫突然醒悟了:原来在日子里快乐起来的唯一途径是需要做个简单的愚人。

很明显,安瑟莫先生的妻子在这一过程中发挥了关键的作用,她为丈夫打开了“追寻真相”的大门。也就说是,这位一向以“理想主义哲学家”自居的安瑟莫先生被她妻子接连不断的怒斥和质疑拉回了现实,开始以一场夜间梦中的“笑”为起点,审视自己的内心和周围的生活。可以说,是安瑟莫先生的妻子用自己的“自我”唤醒了丈夫的“自我”,并帮助他去“发现”自己的“本我”,最终帮他找回了一个与原来带着虚伪的人格面具不同的真实“自我”。安瑟莫的妻子是皮兰德娄笔下典型的“妻子”角色的女性形象,由于对现实的不满,她们对生活,对丈夫和家庭充满埋怨,而正是这种基于现实的埋怨和质疑,往往经常会给活在“面具”之下的男性角色致命一击——帮他们褪去面具,重新审视身边的一切。而这种由女性带给男性的颠覆性的改变,也正是皮兰德娄对于自身,对于同时代的人类基于“本我”基础上对于“自我”的无限审视,对于当时社会在名利欲望驱使下,人性虚伪麻木的暗指。

2.对内心世界和生活秩序进行自我颠覆的女性

在皮兰德娄的短篇小说中,相对于男性而言,“女性”这一角色赋有更为复杂的个性和更加叛逆的内心世界。在他笔下,女人是一种充满情绪化的动物,而其种种行为也总是充满不可预见性,因为她们常常是“冲动”与“非理性”甚至是“逆道德”的代名词。以皮兰德娄的短篇小说《另一所房子的灯光》(il lume dell’altra casa)为例, 塔利奥•布蒂是一位总是活在孤独和悲伤中的男人,他与母亲和几个漠不关心他的兄弟生活在一起,他的父亲更是经常在小时候殴打他。某天晚上, 他透过窗户偶然看到对面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景象,那画面像是一束光照亮了他那座昏暗的小屋。于是每晚“窥视”这家人的生活竟成了让他内心觉得最暖洋洋的事。终于有一天,那户家庭的女主人玛莎发觉了这个每天都在“观察”着她们、并似乎已经爱上了她的男人。按理说应该满腔怒火的玛莎竟出人意料地选择抛弃家庭,成为了布蒂先生的先生的情人。而在这一切决定之后,玛莎终于还是后悔了,但彼时的她早已没有退路,于是她也像布蒂当初窥探她们家一样,透过那扇昏暗的小窗,日复一日的“窥探”着她的孩子们。

玛莎是可憎的,但她又是可悲的。她这种与惯常的社会道德背道而驰的行为正是一种抛弃“自我”而随性追求“本我”的表现,而在这种颠覆传统的行为背后,我们似乎也能看出皮兰德娄所处的那个时代,女性面对现实生活时的苦闷与压抑。正是现实强加于她们身上的这种不可抗的压力和痛苦,才迫使她们急切地想要“逃离”这样的生活。而在这场逃离中的她们是非理性的,是冲动的,是疯狂的,也是盲目的。于是便有了这种颠覆传统和伦理道德观的举动。而皮兰德娄所真正想要表现的,是在这些颠覆传统的行为背后,那个时代对于女性群体的漠视与不公,以及最终所导致的人性的扭曲。

3.在人生追求中迷失自我的女性

短篇小说《西西里柠檬》更是一篇揭示女性在自我追寻中,不断堕落与迷失的代表作。小说在讲述一个女人在所谓的成功和名利富贵中迷失,忘记了自己的初心和过去的故事背后,实则描写了传统的乡土美德与现代城市文明之间的冲突,也正是20 世纪意大利社会转型时期的价值观念和道德伦理的情状。女主人公黛莱西娅是一个被时代的潮流成功改造了的典型,但在小说结尾黛莱西娅“抓起一把柠檬,一边喊着一边跑向客厅里的“先生们”:“西西里柠檬”!西西里的柠檬!”的细节描写,却瞬间让我们看到了黛莱西娅灵魂的肤浅与自我迷失,也更是表现出了黛莱西娅被金钱腐蚀了的灵魂。这部短篇小说刻画出了在社会发展中,以“黛莱西娅”为代表的女性,随在名利欲望面前,自我的迷失与堕落。而这种社会地位的转变对于女性的内心和人格所造成的影响也是十分值得人们去反复思考衡量的。

4.“女性”群体与社会习俗间不可妥协的矛盾

如上所述,我们看到皮兰德娄写出了在当时特定的社会秩序中女性的社会位置,即女性通常被定位于两个静态角色中:母亲和妻子的角色。而在这些角色之外,女性通常没有话语权,不能保持自己的个性。女性的主体性遭到当时社会形态的普遍压抑。西蒙•波伏娃在其著作《第二性》中,提出了一个广为人知的观点:一个人之为女人,与其说是天生的,不如说是形成的。波伏娃认为,决定两性性别特征的主要原因,在社会方面而非生理方面。即是后天因素、传统的习俗和社会的需要造就了女人。这一点在皮兰德娄短篇小说所塑造的诸多中 “女性”形象身上得到了充分的印证。无论是以短篇小说《黑披肩》中的“姐姐”艾莱诺、《米凯利娜婶婶》中的“婶婶”米凯利娜寡妇等形象为代表的家庭关系中的“付出型”女性,还是以短篇小说《旅行》中的安德列娜、《长衫》中的蒂蒂等形象为代表的生活在意大利南部封闭落后环境中的“封闭型”女性,亦或是以短篇小说《西西里柠檬》中的黛莱西娅为代表的“转变型”女性。她们都有着诸多共同的特征:对于自身处境的迷茫与无措,内心的觉醒与无力以及对于命运的抗争和逃离。而在这些女性形象的背后,皮兰德娄真正想要探究的,实则是那个时代背景下,“女性”与种种社会规则间不可调和的矛盾,以及上层资本主义社会中金钱、名誉、地位和欲望驱使下人性的转变和堕落,淳朴真诚的流失,在这些形象的塑造中蕴含着皮兰德娄对社会的批判,对人性的反省。

结语

皮兰德娄生活在一个深刻的社会变革时期,在那个时代,女性开始不局限于“家庭妇女”这个单一的身份了,她们开始释放自己的欲望,探索自己的内心。但在那样一个充斥着压抑,堕落,冷漠的时代,女性,这个依然处于“弱势”的群体,也为这种常与社会道德规则背道而驰的释放和探索付出了不同的代价。而皮兰德娄也由此塑造出了他笔下的“人性观”,但无论这些女性角色的生活中充斥着怎样戏剧性的变化,无论她们曾为“释放自我”做出过怎样疯狂的举动。在作品的最后,我们能感受到的,始终是皮兰德娄对于女性力量的肯定和对人性之善的无线温暖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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