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娜

2019-11-13 15:17
山东文学 2019年7期
关键词:大姑老槐树娜娜

刘 夏

如果从半空往下看,我们村夹在几个大村中间,带着几分受气小媳妇的憋屈。如果画一个动态图,会发现我们村的面积逐年都在减少,北边的葛村借着修路咬我们一口,南边的谭村借着填沟啃我们一口,我们村都无力反抗。过“六一”节的时候,全镇的师生有时会聚集到镇上举行活动,邻村的男生看我们来了,就嚷起来:“瞧,熊村的来了!”我举着鲜红的旗子走在队伍前头,旗子上有几个大字——“鸡鸣村小学”。我希望我手中的旗子能变成牛魔王老婆的芭蕉扇,让我一扇子把那些起哄的人都扇到火焰山去。

我们村头有棵老槐树,据说有上百年的历史。从我记事起,它就像个老爷爷,腰有点弯,背有点驼,头发有些稀疏,风吹过的时候,发出苍老的沙哑声。它的皮是黑色的,有一道道的裂纹,一年年风吹雨淋日晒,它都忍受下来。它一定知道很多秘密,又从不说三道四,我几次把它写进作文以示尊重。我相信,如果不是它在村头把守,我们村大概早就被吞吃消亡了。每天放学路过时,我轻轻拍拍它,有时把喝不了的水浇在树干上作为礼物。也许有一天它会开口跟我说话,就像电影《天仙配》里会说话的槐荫树一样。老树们一旦开口说话,基本上都是关于婚姻大事的。我暗中观察那些从老槐树下走过的男同学,希望能看出几分端倪。

有一天,我的小学同学娜娜很神秘地告诉我:“你知道吗?就在这棵老槐树下,我大姑被我大姑父看上了。”我们村里小孩的乳名一般都很朴实,反映了父母的思想情感和审美水准。比如我座位左边的男同学,家里兄弟们的名字从门栓、门柱、门框……一直到大梁,体现了他们父母强家护院的心愿。我右边的女同学,姊妹们的名字从桃枝、柳叶到槐花,体现了她们父母对大自然朴素的喜好。至于我的同桌玉米,他们家孩子的名字都是跟粮食有关的,透露出一个常年只能吃地瓜果腹的大家庭的心声。娜娜这个小名显然超越了这些物质的局限,甚至超越了花草的境界。说实在的,我一度对这个名字有种隐隐的嫉妒,娜娜的父母哪来这样的水平?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我马上想,如果西施有个小名,一定叫娜娜。即使后来上了学,学到了袅娜这些更高级的词,我也始终认为,一个女孩子所能起到的最好的名字,就是娜娜。

那天,娜娜站在老槐树下面,一边看着我给老槐树浇水,一边说:“我大姑父可厉害了!他回城以后当了大官儿,还给我大姑安排了工作!我大姑说,等我长大了,就去城里找她玩。”娜娜的确有个姑父,以前在我们村里当知青,我刚上小学时他就走了。据说自从他来了以后,我们村里的大姑娘们就变了,说话声音又细又软,走路像猫一样没有声音,人人手里捏了一块小手绢儿。我小时候身体很弱,经常感冒流鼻涕,看到邻居大姐姐们脸白白的,没有鼻涕,捏着手绢儿在街上游走,心下非常羡慕,希望快快长大,就不用老是拿袖子擦鼻涕了。但这个令全村姑娘神魂颠倒的男知青,最后竟然选了娜娜的大姑。广为流传的版本是这样的:那天,娜娜的大姑站在老槐树下,其他人都在队长的率领下干活。天很热,人人都出了汗,冒了油,但娜娜的大姑只是肥肥嫩嫩地站在大槐树荫下,看着大家干活。娜娜的大姑手里永远都拿着零食,即使在物质匮乏的年代,她也永远都能找到零食,享用零食。谁也甭想支使她干活,连她父母都甭想,她的懒馋是出了名的。男知青也在干活的队伍中,他又饥又饿,体力不支,忽然倒在地上。大家赶紧把他抬到树荫下,他逐渐苏醒过来,倚着老槐树休息。其他人又去干活了,只有他们两个人在老槐树下,男知青忽然对娜娜的大姑说:“你肯嫁给我吗?”娜娜的大姑一开始没听懂,还从来没人跟她提亲呢。在农村,又馋又懒的女人是低等女人,每天一大堆的活儿等着一个勤快麻利的女人去干,谁肯要她呢?男知青又问了她一遍,她才反应过来,提了一个合乎情理的问题:“我又懒又馋,你为什么要我呢?”男知青叹了口气:“勤快懂事的女人早早就把自己累坏了,就像我母亲一样。累病了,不但自己受罪,家人也跟着受罪,我母亲病了一辈子,把我病怕了。你又馋又懒,爱惜自己,肯定有个好身体,所以我想跟你结婚。”

据说娜娜大姑结婚那天,村里非常安静,只有小孩子们去抢糖。娜娜大姑父那时还没回城,相当于在娜娜大姑家入了赘。有一段时间,大街上见不到捏着手绢儿猫一样走路的大姑娘们,整个村子气氛压抑。等到娜娜出生的时候,大姑父说:“这个孩子很像她大姑,一定也会有个好身体,给她起名叫娜娜吧。”

娜娜也许真的继承了她大姑的基因,成了一个有福相的女孩子。因为大姑的榜样,娜娜从小也是不肯干活的。那时每天放了学,我们小孩子大都要帮家里做事。我的例行公事是去地里挖菜,给家里的鸡鸭猪鹅们吃。娜娜常常跟着我去,我蹲着挖菜,她在旁边看着,跟我聊天或者吃小零食。我说:“娜娜,你看这些菜多嫩啊,快挖些回家吧。”娜娜一扭身:“我才不挖呢,多累啊!我大姑告诉我,不用干活,养好身子,别累着,将来找个好对象,光享福就行了。”我倒不是对于将来找个人去享福有什么看法,毕竟有成功的先例,但挖菜本身带给我的乐趣使我轻看了辛苦。

如果你没有挖过野菜,你就不知道土地是多么地慷慨大方。土地似乎有无限的生机,就在人们种庄稼蔬菜的边边角角或者暂时空闲的某块地上,野菜们争先恐后地冒出来。每一种都不同,叶子不同,开的花不同,结的果子也不同,味道更是不同,让你不得不赞叹造物主的奇妙。我常常流连忘返,天黑了才恋恋不舍地挎着满满一篮子菜回家,分食给翘首以待的鸡鸭猪鹅们。挖野菜的同时,还可以得到不少副产品,比如我最爱吃的一种野生小浆果,名叫厌忧儿,未成熟的时候嫩绿色,成熟了以后变成亮晶晶的紫色,一肚子的小种子,甘甜可口。小孩子久咳不愈,有个古方子,宰杀一只老母鸡,肚子里放满紫色的厌忧儿,放在锅里慢慢炖熟,连汤带肉吃完就好了。我小时候气管不太好,一感冒就咳嗽很长时间,于是得以经常吃辅以厌忧儿的老母鸡。厌忧儿本身就极其美味,又能引来宝贵的老母鸡,犹如年画中憨态可掬的招财童子,是我有限的人生中一个美丽的存在。后来我从网上得知它的学名叫龙葵,居然是一味中药,其中一个疗效便是治疗慢性气管炎。

娜娜守着那么多鲜嫩的野菜,却不肯动一动手指头,我真替她感到惋惜。对于学习这等更辛苦的事,娜娜自然也不肯动手指头,所以等到小学毕业,娜娜就不再上学了。我们那时是五年制义务教育,初中必须通过考试才能过,通常一大半儿的同学只能拿到小学毕业证。我拿出挖野菜的劲头儿,如愿以偿考上了中学。我们的中学在镇上的一个小山坡上,离家不远,我把去上学想象成去挖野菜,每门课就是一种菜。靠着这种自得其乐的劲头儿,我比较平稳地度过了传说中的青春期,没给父母添什么麻烦。不过成年后,每当我回想自己一清二白的独行侠中学时光,总不免有点遗憾,觉得浪费了一个人生的福利。要知道,多少人在青春期的掩护下,干了多少惊心动魄的事儿啊!每天放学,我一溜儿小跑冲下山坡,回家的路总感觉比上学的路稍微短一点。那棵老槐树依然在村头那儿等着我,我依然给它浇点水。有时我会见到娜娜,她捏上了小花手绢儿,一甩一甩地在街上游走,她的体积越来越大,并赢得了一个绰号“发面盆”。现在人们大都直接从超市里买面食,不再自己发面做面食了。不过超市里的面食毕竟质量口感都有限,是专供那些上班族或者懒人用的。如果你家里有个发面盆,你可以倒上一些温水,放上适量的酵母,搅匀后倒上面粉,反复揉,团好后盖上盖子,让白白的面团在盆底安静地睡上一觉。过段时间,打开盖子,面团神气地变大变软了,填满了整个面盆,甚至要溢出来。我这么说,你大致可以知道娜娜的样子。

娜娜的脸不是书上说的银盘大脸,而是银盆大脸。很难得的是,这个银盆大脸配了一双铜铃般又大又亮的眼睛,当然,也有人评价说,是一对牛眼。她的鼻子比较粗壮,跟眼睛是一套的,还算协调。可惜的是没有见好就收,鼻子下长了一张过于阔大的嘴,犹如一道天堑鸿沟,猛地一笑,简直能吞下十头八头牛,令人吃上一惊。在看似绝望的处境中,娜娜表现出了改革家的气魄,改革的工具是口红。我们村的姑娘以前很少有涂口红的,娜娜有开风气之先的味道,也许是从她大姑那儿得来的。那天我和娜娜恰好在那条贯穿整个村子的南北路上相遇了,她家在南头,我家在村中部分。我看见她的时候,她已经甩着小手绢儿走在路上了,太阳高照,白花花的,让人有点发昏。硕大的娜娜努力走出有腰身的步子,也许她得了猫步的启示,总之她有了一种舞台感,仿佛有聚光灯打在她的身上。旁边树荫下坐着些闲聊的老太太,似乎撇着嘴表示不屑,但娜娜没有受到影响,依然不紧不慢地走着。不得不说,她走出了一种属于她的节奏,要是换作我,未必有那样的气度。她走近的时候,我才发现她的脸上有一种特别的东西,那种特别的东西甚至改变了她的脸型。是什么呢?我正疑惑,她看见了我,扬起手绢儿,冲我笑了笑。她一笑,脸型又变了,原来主导她脸型变化的是嘴巴。娜娜本来嘴是阔大的,但她只在鼻子下方嘴唇中心画了一小部分鲜红的口红,圆圆的,起到了一种收敛紧箍的效果,犹如一个鼓鼓的大口袋,被一团小红绳紧紧扎住,看上去令人心头为之一紧。

后来我离开家去外面上学了,听说娜娜跟镇上某一户人家结了亲,这其中,娜娜的大姑起到了关键作用,据说帮着娜娜夫家在镇上开了一个小卖部。坐拥一个小卖部,是当时很多人的梦想,近水楼台先得月,有小卖部的人,肯定自己先吃饱喝足了。有小卖部的人,也得以脱离土地的束缚,不必跟土坷垃较劲儿了。我们村东头的二傻子,凭借家里殷实的小卖部,勉强娶到了河西一个瘸腿的姑娘。娜娜从一个小村子嫁到乡镇,从边缘进入中心,实现了她儿时的愿望,过上了轻松的日子,简直就是她大姑的翻版,也不辜负她大姑父给她起的好名字。

有一年暑假,我回家路过镇上,娜娜家的小卖部位于镇上的黄金地段,我特意进去看了看。娜娜见了我,有点吃惊,我也有点吃惊,她似乎脸上有泪痕。但她明显回避,我们寒暄了几句,就告别了。回到家,我特意打听了一下娜娜的近况。据说娜娜刚结婚时还不错,仰仗丰厚的彩礼,娜娜在夫家颇有些地位。但渐渐地,丈夫开始暴露出不着调的一面,经常出去赌钱,逢赌必输。输了就开始偷东西卖,小卖部越来越不景气了。据说两个人有一天当众撕打起来,娜娜的头发被撕掉了一大撮,但娜娜的丈夫脸上也开了花。夜深人静时分,娜娜的丈夫拿了家里剩下的钱跑了。娜娜花钱雇了镇上几个膀大腰圆的人去找,但那些人平时看着吆三喝四的挺威风,真到了需要实干的时候,似乎是吃白饭的,找了几天也没消息。

“前几天我看见娜娜对象了!”邻居二哥某一天突然宣布,他除了对自己家的事儿不太清楚外,对方圆几个村的事都了如指掌。“他在镇北的农贸市场上,跟另外一个女的在一起,要不是我眼尖,那么多人,还真注意不到。”镇北的农贸市场是我们那一带一个著名的蔬菜批发基地,吞吐能力很强,吸引东北和南方的客户都来做生意。大宗批发交易等到天亮都结束了,一辆辆卡车满载着瓜果蔬菜奔赴大江南北。在批发基地的鼓动下,我们那一带几乎家家户户都支起白色塑料帐篷,在里面经营蔬菜大棚,后来也延伸到种植瓜果。一个大棚就是一根血管,卯足了劲儿向批发基地输血。披上了白大褂,擦上了科技药,蔬菜瓜果们也获得了突破再生能力,不再靠天活着,不再受季节和地域的限制。它们随心所欲,成了前所未有的革命家,走农村包围城市的道路,迅速占领了城市的各大超市和农贸市场。菜农瓜农们斗志昂扬,起早贪黑侍弄大棚,浇水施肥,恨不能拔苗助长。收货的季节一到,每天下午他们把合乎标准的产品采摘下来,摆在地头,等待大客户们来收。黄瓜努力长得像冬瓜,西红柿努力长得像西瓜,韭菜像大葱,大葱像芹菜,芹菜则像灌木丛。主人用汗水甚至血水浇灌大家,谁长得不好只有自杀谢罪的份儿,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奋发向上的紧张和焦虑。大客户们开着车直接到地头,每个人都有一个浑圆的肚子,靠着一根粗壮的牛皮腰带硬生生拦住才没掉到地上。一番招呼之后,现场验货取货,现场付厚厚的一沓子钱,以往靠种粮食勉强卖点钱的农民们惊呆了,见识了大世面,撸起袖子加油干。

批发市场是个吸金盆,养活了周围一圈饭店、旅馆及其他形形色色可疑的生意。娜娜的丈夫在那儿找了个安乐小窝,邻居二哥看见他的时候,他正意气风发,挽着个水蛇腰的女人买狗肉吃呢。娜娜派人去抓他,没想到他竟然携着那女人连夜逃走了,如此一来,他倒有了点为情私奔的罗曼色彩。娜娜的公婆一时找不到,请人写了寻人启事,到处去贴电线杆子,希望浪子回头。过了一个月,寻人启事的单子还没贴完,那浪子自己回来了。娜娜洞悉一切,骂她的丈夫:“你那点钱花完了,你以为那臭女人还会要你?有本事你滚出去继续浪!”娜娜的丈夫低头不语,似乎服了软。平静了一段时间后,娜娜闹上法庭要离婚。邻居二哥火速打探消息,原来娜娜的丈夫被那女人染了病,还传染了娜娜。一阵折腾之后,娜娜的丈夫当众切破手指,写了血书求饶,才偃旗息鼓。清冷的月光,滴血的手指,众人的惊呼,那浪子又有了几分壮士断腕的罗曼色彩。但据邻居二哥的小道消息,娜娜的丈夫本来决定剁掉一根手指以表忠心的,不料临阵退缩,变成了切破手指。但不管怎么说,见血明志,娜娜思前想后,没有再追究下去。

前年我回老家的时候,意外地在门口那条南北路上见到了娜娜。其实我第一眼没有认出她,她喊了我一声,我才意识到是她。她体积只剩了原来的三分之一,眼睛越发像铜铃了,嘴巴却似乎缩小了许多,没有口红,没有手绢儿。她牵着一个小男孩,眼睛也像铜铃。我问及她目前的状况,她告诉我,丈夫写了血书没一年,又偷了家里的钱出去赌,结果没钱还,被人砍断了两条腿,现在他终于老实了,不想三想四了,准备跟她好好过日子。“为了孩子,我就不跟他计较了。”娜娜摸摸儿子的头,脸上现出一个母亲的隐忍。那孩子似乎没明白断腿和自己的微妙关系,两只铜铃空洞地张着。娜娜迟疑了一下,又说:“我大姑在城里开超市,听说了我的难处,就让我们去帮忙,断了腿可以坐着当收银员,不碍事。我带着孩子回家来看看父母,过两天就走。”我听了很欣慰,并觉得人生意味丰富,实在不可轻易论断。娜娜大姑的好吃懒做不但成全了她自己,还一直不断地给娜娜提供帮助,相比之下,有些人固然勤快能干,可是对己苛刻,于人无恩,终日牢骚满腹,一边做工一边抵消,似乎还不如娜娜大姑呢。我真心为娜娜感到高兴,看来天无绝人之路,于是劝她别往后看,要多往前看,日子总会好起来的。她点点头,大嘴一咧,颇有点要挂到耳朵上去的势头。

有一次老乡聚会,我遇见一个早年的同学,聊起来竟然认得娜娜。他说住得离娜娜的大姑家很近,我连忙向他打听娜娜的情况,他撇撇嘴,“哎呀,你不知道,娜娜跟她大姑闹僵了,没多长时间就回老家了,主要是她那个丈夫惹的祸,不好好当收银员,老是偷钱,后来被发现了,没法呆了。”我听了,觉得很是难过。别人的故事,一两句话说说就完了,作为当事人,其中又经历多少伤心痛苦呢?娜娜好不容易得了个翻身的机会,没想到又被她丈夫弄砸了,那男人简直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我父母有时回老家住段时间,多少也了解一些村里的情况,周末闲聊时说起娜娜,居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惨,原来娜娜回到老家后,揽了一个活儿。我们当地有个很有名的花生油品牌,行销全国。既然销量大,就需要原料多,娜娜有个远方表兄很能干,是一个较大的花生供应商。他利用手中的资金将周围村庄的花生收购起来,买来几台花生脱壳机脱掉皮,再组织人员按等级分拣花生米,最终运到花生油加工厂。娜娜提着礼物去堂兄家,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得了一个在我们村组织人员分拣花生米的工作,算是一个基层管理人员,每月可以得钱,年底还可以分点红。娜娜挨家挨户去鼓动妇女们,利用农闲时间挣点零花钱,或者把闲聊打牌的时间用来致富,她允诺一天发一天的工钱,决不拖欠。一开始有几个关系不错的人先去尝试,得了好处后迅速传播开去,来干活的妇女们越来越多,娜娜在村头大槐树附近租了一个大院子,红红火火地干起事业来。“娜娜自己不用动手,每天光负责分配活儿,又胖了。”母亲感慨道,“还真是个福人呐。”“娜娜还在院子旁边开了个水饺店呢,雇了几个妇女包水饺,中午那些干活的不用回家吃饭了,吃完接着干活,这样娜娜的业绩就提高了。”父亲补充道。我想起娜娜小时候最喜欢吃水饺,整天感慨什么时候能天天吃水饺,现在看来,她的这个愿望也实现了。“娜娜的丈夫呢?”我想起那个烂泥。母亲笑起来:“他呀,现在成了娜娜手下的一个员工。娜娜严严实实地看管他,每天单独分配一大堆的花生让他分拣,干不完就不让吃饭。如此一来,他像鸟入了笼子,插翅难逃了,因为双腿残疾,他反倒比别人少了些分心,自从认了命之后,他也能干出点业绩来。据说娜娜到了年底对他也有点奖励,让他小赌一把过过瘾。他现在没啥二心了,全指望着娜娜呢。”看来,娜娜最终还是克制了她丈夫。人生漫漫,需要耐心,总会有个时机翻盘的。

平时去超市的时候,看到家乡的花生油醒目地摆在显眼的货架上,我心里很得欣慰。逢年过节,我喜欢多买几桶送人,算是对娜娜工作的支持。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既然娜娜从小立定心志不亲手劳力,作为儿时的伙伴,我衷心希望她可以实现她的愿望,衣食无忧地生活。一个被赋予娜娜这个美妙名字的人,总有些特别之处吧?西施浣纱,即使美得可以沉鱼,还是改变不了洗衣服的劳苦本质。与爱惜她的人泛舟五湖,不知所终,才不枉她的一生。娜娜不幸遇到了一个不能托付终身的浪荡子,山穷水尽之时,花生解救了她,并替她出了气,让那浪荡子后半生困于花生阵中,再也逃脱不掉。如此看来,老槐树开口跟娜娜说的话,一定跟花生有关,或许就是一个姓花的书生吧。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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