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落日走下天空(组诗)

2019-11-13 17:46云南
核桃源 2019年5期
关键词:落日玫瑰天空

云南/于 坚

恒 河

恒河呵

你的大象回家的脚步声

这样沉重

就像落日走下天空

只有大海苍茫如幕

春天中我们在渤海上

说着诗 往事和其中的含意

云向北去 船往南开

有一条出现于落日的左侧

谁指了一下

转身去看时

只有大海满面黄昏

苍茫如幕

避雨的鸟

一只鸟在我的阳台上避雨

青鸟 小小地跳着

一朵温柔的火焰

我打开窗子

希望它会飞进我的房间

说不清是什么念头

我洒些饭粒 还模仿着一种叫声

青鸟 看看我 又看看暴雨

雨越下越大 闪电湿淋淋地垂下

青鸟 突然飞去 朝着暴风雨消失

一阵寒颤 似乎熄灭的不是那朵火焰

而是我的心灵

给小杏的诗

小杏 在人群中

我找了你好多年

那是多么孤独的日子

我像人们赞赏的那样生活

作为一个男子汉

昂首挺胸 对一切满不在乎

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

我才能拉开窗帘

对着寒冷的星星

显示我心灵最温柔的部份

有时候 我真想惨叫

我喜欢秋天 喜欢黄昏时分的树林

我喜欢在下雪的晚上 拥着小火炉

读阿赫玛托娃的诗篇

我想对心爱的女人 流一会眼泪

这是我心灵的隐私

没有人知道 没有人理解

人们望着我宽宽的肩膀

又欣佩 又嫉妒

他们不知道

我是多么累 多么累

小杏 当那一天

你轻轻对我说

休息一下 休息一下

我唱只歌给你听听

我忽然低下头去

许多年过去了

你看 我的眼眶里充满了泪水

阳光破坏了我对一群树叶的观看

阳光破坏了我对一群树叶的观看

单纯的树 树生长于树之中

但阳光在制造一棵树的区别

同一整体的叶子 被它分裂成阴暗的区域

明亮的区域 半明半暗的区域

像一头君临水池的狮子 整一的金黄色卷毛

并未涂抹出整一的图像

是阳光而不是狮子 在四月蓝色的天空中

行使太阳在晴朗时刻的权力

一棵具体的桉树消失了 现在

“一棵树不止是一棵树”

那从大地升起到天空中的金字塔形木料

至少有三种象征 暗示光明或者黑暗

告密者和叛徒 在二者之间 摇摆

整个春天

整个春天我都等待着他们来叫我

我想他们会来叫我

整个春天我惴惴不安

谛听着屋外的动静

我听见风走动的声音

我听见花蕾打开的声音

一有异样的响动

我就跳起来打开房门

站在门口久久张望

我想他们会来叫我

母亲觉察我心绪不宁

温柔地望着我

我无法告诉她一些什么

只好接她递我的药片

我想他们来叫我

这是春天这是晴朗的日子

鸟群衔着天空在窗外涌过

我想他们会来叫我

直到鸟们已经从树上离去

阳光只抵达河流的表面

阳光只抵达河流的表面

只抵达上面的水

它无法再往下 它缺乏石头的重量

可靠的实体 介入事物

从来不停留在表层

要么把对方击碎 要么一沉到底

在那儿 下面的水处于黑暗中

像沉底的石头那样处于水中

就是这些下面的水 这些黑脚丫

抬着河流的身躯向前 就是这些脚

在时间看不见的地方

改变着世界的地形

阳光只抵达河流的表面

这头镀金的空心鳄鱼

在河水急速变化的脸上 缓缓爬过

某夜,从美国诗人罗恩的农场离开

清场的时候到了 几颗星催我们离开

带着游泳裤 浆 毯子和担忧 归途在模糊

转弯后遇到初升之月 微明带给我们一个新的岸

这是罗恩的森林 弗蒙特州的法律裁定这三十英亩属于他

土地证早就知晓 入侵的是另一个地方 不请自来

就在他的辖区内 他也一样 为领土的扩张而窃喜

穿过明晃晃的草地 在灰暗树林的边缘迷路

自家地球上的外星人 哼着古英格兰的强盗之歌

瞧吧后面 那条月光仿造的大船又卸下了宝石

我们并未致谢

日喀则的手谈者

站在日喀则城的集市中间

双方的手都伸在袖筒里

看不见文字 听不见说话

他们谈了很久 两个男子

袖子拉扯着 膨胀 又缩回

再次扯紧 像是一种害羞的劳动

不让世界看见它的收获

当手指一一从黑暗的袖套里抽回

我看见黄金被取出 镍币在清点

茶叶和盐巴在落日下驮上马匹

黑獒默默地跟着陌生人前往他乡

还有更辽阔的变化 土地易主

在另一个春天 荞麦杆子换成苹果树

无人知道他们在光天化日下磋商过什么

由于琢磨太久 那些手在发白

像寺院揉皱的羊皮纸

秋 飔

打桩机歇了 松弛的钢丝绳在晃动

就像附近那些将被根除的树林

死亡早已濒临 它们依然应和着风

悲伤的琴弦 簌簌抖去工地强加给它们的灰

那台机器延续的是战争时代陈旧的思路

笨重 固执 冷漠 一嵌按钮就志在必得

这阵秋飔令这台重型机械与世界的关系

缓和了一点点 摇篮般地轻微 小心

仿佛从自然习得

车站谣曲

当局换人 路线于是改变

车站尚未使用即被废弃

路上的人们不知内幕

他们习惯性地看见车站就停下来等

抽一支烟卷儿 喝干水 直到天黑才离去

就像古老的流浪者背着袋子

瘸着腿走出这荒凉之城

我听见他们在天空下唱歌

必须信任还会有车站

下一站 另一个站 否则怎么走?

多美的背影呵 在一栋空楼的拐角处消失了

世界骗不了这些快乐的人 他们带着歌声

鸟儿也将这里当作落脚点

它们蹲在生锈的顶棚上拉出漂亮的屎粒

将塑膜踩得叽叽喳喳 它们的站要多些

在那星空下摇晃着的电线是

附近的那棵桉树也是

在漫长的旅途中

在漫长的旅途中

我常常看见灯光

在山岗或荒野出现

有时它们一闪而过

有时老跟着我们

像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

穿过树林跳过水塘

蓦然间 又出现在山岗那边

这些黄的小星

使黑夜的大地

显得温暖而亲切

我真想叫车子停下

朝着它们奔去

我相信任何一盏灯光

都会改变我的命运

此后我的人生

就是另外一种风景

但我只是望着这些灯光

望着它们在黑暗的大地上

一闪而过 一闪而过

沉默不语 我们的汽车飞驰

黑洞洞的车厢中

有人在我身旁熟睡

故 乡

从未离开 我已不认识故乡

穿过这新生之城 就像流亡者归来

就像幽灵回到祠堂 我依旧知道

何处是李家水井 何处是张家花园

何处是外祖母的藤椅 何处是她的碧玉耳环

何处是低垂在黑暗里的窗帘 我依旧知道

何处是母亲的菜市场 何处是城隍庙的飞檐

我依旧听见风铃在响 看见蝙蝠穿着灰衣衫

落日在老桉树的湖上晃动着金鱼群 我依旧记得那条

月光大匠铺设的回家路 哦 它最辉煌的日子是八月十五

就像后天的盲者 我总是不由自主在虚无中

摸索故乡的骨节 像是在扮演从前那些美丽的死者

左贡镇

我曾造访此地 骄阳烁烁的下午

街面空无一人 走廊下有睫毛般的阴影

长得像祖母的妇人垂着双目 在藤椅中

像一种完美的沼泽 其实我从未见过祖母

她埋葬在父亲的出生地 那日落后依然亮着的地方

另一位居民坐在糖果铺深处 谁家的表姐

一只多汁的凤梨刚刚削好 但是我得走了

命运规定只能呆几分钟 小解 将鞋带重新系紧

可没想到我还能回来 这个梦清晰得就像一次分娩

尘埃散去 我甚至记起那串插在旧门板锁孔上的黄铜钥匙

记得我的右脚是如何在跑向车子的途中被崴了一下

仿佛我曾在那小镇上被再次生下 从另一个母腹

作品66 号

你不回信你沉默如秋天

高蓝深远没有一片白云

你不回信我望着邮筒望着那片春天的树叶

我猜想有人把信藏起来了

有一天那人会突然还给我

你不回信我的想象力默默地成熟了

成熟如这秋天这美丽的季节

我在那辽阔的天空中画了许多画

有彩色的黑白的有你的微笑你的长发

你不回信世界变得神秘了

世界可以有所期待 期待着是美丽的

我害怕有一天天空上飘过一片白云

一封信遮住了阳光遮住了辽阔的天空

秋天就阴沉下去了

夜来了在夜里永远不会有送信的人出现

被暗示的玫瑰

被暗示在我们的院子里作为一株玫瑰

一座小花园给它这样的暗示

一幢黄房子的百叶窗给它这样的暗示

我们总是在五月的一天嗅到某种气味

总是在这一天的傍晚堕入情网

我们仿佛听到了蜜蜂的嗡嗡

看到了鸟和园丁

我们喃喃自语 把姑娘叫做玫瑰

它被暗示在我们院子里作为一株玫瑰

虽然在那儿在一堆砖头和几丛杂草之间

从未滋生过玫瑰这种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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