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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1-14 10:43邵一平
吐鲁番 2019年3期
关键词:小颖

邵一平

2012年冬季某日

东北A省

5:00 省会长岭市

虽然离冬至还有些日子,但长岭的白天已经很短了,早晨五点多,还是黑乎乎的一片,连日头的影儿都看不见。宋颖拎着刚买的早点走进小区,心里突然泛起了一丝莫名的惊恐,她站了下来,定了定神,看见身边已稀稀拉拉走过了几位要去晨练的老爷子,有了些许踏实的感觉。

她走进了楼道,这儿自然要比外面黑多了,而且极为安静,她使劲跺了跺左脚,又夸张的咳嗽了两声,但一楼的声控灯仍然没有亮,她这才想起前天开始一、二楼的灯都已经坏了,但物业却迟迟没有来修。

“他奶奶的。”宋颖轻声骂道。她努力将两个塑料袋都挎在自己的左腕上,然后用右手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找到“手电筒”软件,然后照着向楼上爬去。

好不容易到了四楼,宋颖顺势靠在自家门上,长出了一口气,右手将手机塞进裤兜,又将早点从左手倒到右手上,从这侧的裤兜里掏出了钥匙,疲惫地转过身去,打开了家门。

房间里,两个男人的鼾声此起彼伏,她突然有了些怨气,将钥匙顺势撇在了餐桌上,“哗啦”一声过后,小卧的鼾声骤然停止,但大卧的还是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宋颖忽然感觉到一丝歉疚。

她将早点轻轻地放在餐桌上,蹑手蹑脚地走进了大卧。此时,刘新志将身体摆成了一个“大”字,睡的十分香甜。宋颖走过去,狠呆呆地将两只修长的手指插进了刘新志粗大的鼻孔里,刘新志这才睁开了眼睛。

“干什么啊?”刘新志有些不耐烦,将宋颖的手扯到了一边,但却亲昵地攥住,放到了胸前,“大早上就出去了?”

“废话!不出去早晨让你老叔吃剩饭啊?”宋颖压低了声音,带着不满的口气说道。

“我老婆最好了。”刘新志撒着娇,顺势将宋颖搂到自己的怀里。

“别扯没用的,赶紧起床!”宋颖从刘新志的怀里挣扎了出来,坐到了梳妆台前,略带恼怒地说道。

刘新志又躺了下去,从床头柜上拿起了手机,看了看时间,“操他妈的,好像刚躺下就醒了似的。”

“你两三点都不睡,可不睡不够?!”

刘新志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又坐了起来,开始穿衣服。

宋颖一边化妆,一边说道:“今天把车给你吧,你把老叔送出城再去上班。”

“那你上下班咋办?”

“坐公交、倒轻轨呗。”

“不用,我跟他车走,送出城,我再打车去学校。要不你坐公交又该难受了。”

“算了吧,就一天,你媳妇还死不了。”

刘新志抬抬眼皮,从梳妆台的镜子里看了看宋颖,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我先走,一会儿你和老叔赶紧吃饭,早点走,别赶上早高峰。”

刘新志穿好衣服,走到宋颖身后,想抱住她的腰。

“起开,烦人不?”宋颖轻巧的躲开了,打开了房门。

此时,小卧的门已经开着了,穿着整齐的刘大成坐在写字台前十分悠闲地摆弄着一支烟,吞云吐雾,显得十分享受。

“老叔,您起来了。”宋颖客气地说道。

“老叔,醒了?”随后出来的刘新志边系衣扣边说道。

“早醒了。我呼噜声大,昨天没打扰你们休息吧?”刘大成掐灭烟头,也走到饭厅里。

“没有,睡得挺好。”宋颖笑嘻嘻地说道,“老叔,刚买的早点,趁热吃。”

“这么早就去买早点,可辛苦你了。我就说去宾馆住,小志就是不让。”刘大成略带歉意的说到。

“老叔说什么呢?你总不来长岭,这不是应该的?自己家有房子,还去外面住啥,多不方便?”宋颖说着开始穿鞋。

“这么早就走?”刘大成有点儿惊讶的问。

“嗯,八点半之前得过去,路上开车就得俩小时,我每天早点走,尽量避开早高峰,还能到哪歇一会儿。”宋颖说。

“唔……真是要命啊你们。”

“早就习惯了,也没办法。”宋颖低着头边系鞋带边说道,忽然她想起了什么,又脱掉鞋回身走到大卧,在梳妆台里翻了翻,拿出了一个纸信封和两个精致的小盒子,放到了餐桌上,说:“老叔,这信封里的3000块钱是给奶奶的,这两只玉镯子是我在缅甸出差时买的,一只给老婶,一只给老姑,这些本来打算过年的时候给他们,但现在看回去的可能性不太大了,这次您帮我和新志给她们带回去。”

“怎么?你们又不回去过年了?你奶可盼着你们都回去哪!”刘大成说道。

“回不去了。小颖六月去了一家新公司,搞对日贸易的,春节不放假,我也得在这陪她。”刘新志边刷牙边在嘴里咕哝着说道。

“啧啧,奶奶还盼着你们回去呢。”刘大成不无遗憾的说道。

“我们也想回去,在这就我们俩人,太没意思了。哎,对了,老叔,老家那头儿还有要旧衣服的吗?今年大成胖了十来斤,有不少旧衣服都穿不了了,扔了还怪可惜的。”

“有啊,新志三爷家的二叔,现在吃穿都费劲呢,给他拿去还不得乐坏了?”

“刘铁啊?他现在过的还那么苦?”刘新志抓起一个包子就往嘴里送。

宋颖朝刘新志手背重重怕了一下,佯怒道:“越来越不像话了,拿筷子去。”

刘新志傻笑了一下,进到了厨房里。

“游手好闲呗。啥活都不愿意干,是村上有名的二流子,老婆都混丢了,能不苦?”

宋颖真的有点来不及了,忙说:“老叔您跟大志聊着,我真不赶趟了,我得走了。”

“你忙,你忙,赶紧走吧。”刘大成应道。

宋颖说着已穿戴完毕,急忙奔赴公交站。

6:00 某小城辽州市

闹钟已经响了第三遍了,刘晓红睡意正浓,实在是不愿意起床,但她知道,现在再也不能不起了。她双手使劲的挠着头皮,猛然坐起来,“这过的是他妈什么日子啊?”她嘴里轻声嘟囔着,下了床,将薄被简单的折了折,随意扔到了床上。

“周鹏、周鹏,起床了。”刘晓红睡眼惺忪地走进了儿子的卧室打开了窗帘,看见儿子正睡得香甜,她忽然觉得有些不舍,儿子含糊地答着,但仍旧没有任何实际的反应,刘晓红忽然有了几分恼怒,她冲向床边,猛地掀开了被子,“再不起床你又吃不上早饭了,起来!”

鹏鹏慢腾腾地爬了起来开始穿衣服,看得出来,他也十分的不高兴。

晓红没有理睬他,径直走到了厨房,从冰箱里拿出来面包、牛奶和两个生鸡蛋,转身打开炉灶,准备煎鸡蛋。

鹏鹏这时才从卧室里出来,走到了卫生间,很重地摔上了门。

刘晓红看见了这一切,但没说什么,“谁两三个月都睡不够觉,谁心情也不会好过,由他去吧。”她心里安慰自己道。

十多分钟过去了,刘晓红已经将热好的牛奶、面包和煎好的鸡蛋都摆上了餐桌,但卫生间的门还是没有开的意思,此时的刘晓红真的压不住火了,她冲了过去,猛地打开了门,看见鹏鹏竟然站在水池旁打瞌睡,刘晓红突然感觉气儿不打一出来,冲着儿子的后背重重地拍了一下,“干什么呢?你还吃不吃早饭了?你还想迟到,然后让你们班任像孙子一样把你妈拎到办公室训?你长没长点心呢?真不知道你一天天净想什么呢?快洗!”

刘晓红一边狠狠地说着,一边又快步走向卧室,开始潦草地化了化妆,但抱怨声始终没有停下来,“你爸长期出差,这家里家外就我一个人,你马上就十五了,还是个男孩子,你就不能体谅体谅你妈的辛苦?我不要求你做什么,钱也紧着你花,就要求你自己的事情别让我操心,该起床起床、该学习学习,考上个重点高中,也让我和你爸松口气。但你说你怎么就那么不争气呢?这次月考年级大榜连前200都没进去。还有半年不到就中考了,你说你要是考不上怎么办?自费生择校费一交就是八万,在辽州好地段房子都能买二十平,你不心疼?你说你有没有点儿心呢你……”

刘晓红还在滔滔不绝,此时鹏鹏慢吞吞地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睡眼依然惺忪,他看了一眼母亲,走到饭桌前坐下准备吃饭,这期间仍旧没有说话。

刘晓红又照了照镜子,觉得还算凑合了,起身也做到了饭桌前,拿起了筷子。

“妈,今天学校交钱,760。”鹏鹏看刘晓红情绪有所缓和,这才开口。

“又啥钱呢?”刘晓红一下子就把眼睛睁得滚圆,说:“前两天不刚交了500多吗?怎么又要啊?”

“老师说,学校给复印了近几年的中考真题试卷,一共六科。”鹏鹏说。

刘晓红放下筷子,脸色难看,但她没有说话,径直又回到了卧室,打开床头柜的抽屉,从一只信封里抽出了几张百元票,点了点,只有六张,她又走到客厅,翻了翻挎包,里面还有不到三百,她一边重新数着,一边捉摸着,缓慢地走回饭桌前。“你还有零花钱吗?”刘晓红头也不抬地问。

“还有二十一块钱,够了。”鹏鹏边吃着边回答道。

“万一不够呢?”刘晓红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儿子说,接着她数了800,放到了儿子手边,又想了想,把剩下的32块钱的零钱也抽了出来,也摞在了那800块钱上,“剩下的给你零花。别乱花啊。”

“妈,我零花钱真够,你不用再给我了。”鹏鹏懂事儿地说道。

“只要你不乱花,多拿点儿没啥,万一要是课间饿了呢,再说你不是说梁胜男和李龙买雪糕总给你带一份吗?你也得时常给他们买点啥吃,同学之间相处都是互相的,人家老给你买,你不给人家买,这成什么了?还怎么处了?你以后到社会也是这样,尤其是男孩子,不能把钱把的太紧,该花的一定要花。”她口气温和地说着,一只手怜爱地摸了摸儿子的头。

鹏鹏点了点头,又问“那你这不是没钱了吗?”

“嗨,妈这不有卡吗?一会上班路上妈再取,你爸这半年工资咱娘俩还没动呢,别操心这个,你只要好好学习考上重点高中,就帮了我们大忙了。”

鹏鹏又点了点头。

其实,刘晓红挺愁的,兜里就剩不到100块钱了,而上班路上唯一的建行营业厅,一周前就因搬迁停止营业了……

7:00 某县城东林

人老了就没觉了,刘老太其实早晨五点多就醒了,这一宿她也不知道自己睡着没,好像没睡着,不对,好像睡着了,因为她还梦见了老伴儿,老伴儿问她家里过得还好吗?她说,你放心吧,家里都挺好的,就是大孙子两三年都没回来了,她有点儿惦记,大成和晓红工作都挺顺利,大成开了家印刷厂,整天在外面忙。就是晓红不省心,男人下岗跑销售,一年到头儿也不在家,她真怕这老不在一起,她俩出点儿啥问题。她还想问问老伴儿,大儿子在那边咋样,可是这死老头子一转身儿就走了,跟活着时候一样,风风火火的。

起床后,她首先蹑手蹑脚地走到了大卧,悄悄地把门关上后就一直在沙发上坐到了现在。

搬这新家供暖太好,都快热死了,刘老太有些心烦。期间,她想应该去早市儿买点儿菜,下午小儿子就从长岭回来了,得准备点儿吃的。可她趴到窗台上一看,外面黑乎乎的,所以有点儿不敢。

老了有啥用?连早晨黑点儿买个菜都不敢,这要搁五年前我也拿起腿儿就走了。刘老太把腿盘在了沙发上,心里有种莫名的悲凉。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刘老太无意中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表,哎呀都七点十分了,早饭还没做呢,我这是干啥呢?刘老太急忙站了起来,走到了厨房里,先是把鸡蛋煮上,又从冰箱里把昨天的剩饭拿出来,开始叉粥。

此时,只听大卧的门开了,郑澜急急忙忙走出来,“咋整的?咋一下子睡到这时候?我真是昏了头了,昨晚闹钟也没定。”

刘老太出来看看表,“不晚啊?你前阵子都半点才起来呢,那不也赶趟吗?”

“这两天市里来个检查组,我们得提前半小时到班上准备今天的材料去。”郑澜急急忙忙开始洗漱。

“别着急。晚点儿不怕。”刘老太宽慰道。

“什么不怕啊?昨天就去晚了,被王亮一顿训,我都这么大岁数了,姑娘都上大学了,还被这小子整一顿,真够憋气的,当时脸都不知道往那里放,有个耗子洞都想钻进去。”郑澜从卫生间出来边穿衣服边说。

“他咋也是我外甥啊,你咋也是她嫂子啊,咋能这样啊?”刘老太有点儿替儿媳妇忿不平。

“嗨,这巴掌儿大个县城,谁跟谁都能缕出亲戚来,他管你那事儿?”

“咋说他也是咱实在亲戚。哎,你不吃早饭了?”刘老太问。

“吃不上了,还有八分钟了,骑快点儿还能踩着点儿进去,不至于碰到挨训。”郑澜急急忙忙的说。

“那你也得带点儿啥啊?要不一上午咋挺啊?”刘老太也跟着着急起来。

“妈,鸡蛋煮了吗?给我包里塞俩就行。”

“煮了煮了。”刘老太急急忙忙地从电缸里捞出俩鸡蛋,简单擦了擦上面挂着的水,回头还想找个东西包一下。

郑澜看出了刘老太的想法急忙道:“不用包了,别包了,扔包里就行。”

郑澜抢过鸡蛋随意丢在了挎包里就往外走,刚开开门踏出去一步,又把头伸了回来:“妈,我今天中午和晚上还是回不来,得准备材料,中午您一个人吃,别糊弄,晚上大成就回来了,能陪您。”

“你不用管我了,快走吧。路上小心点儿,别着急。”刘老太摆手催促道。

“哎——”随着郑澜的应和,门“哐啷”一声关上了。

刘老太回到了饭桌前,端起饭碗,但一点儿食欲也没有了……

8:00 长岭

刘新志和刘大成一边吃着早点,一边说着刘铁,由刘铁又聊到榆树村,由榆树村又侃到东林县,从东林县又不知怎么接到了别的地方,聊天嘛,天南地北的什么都可以往里扯,这扯着扯着就过了七点了,刘新志想给老叔再点一支烟,无意中抬头看见了北墙上的挂钟,“糟了!”刘新志叫道。

刘大成也跟着看了一眼表,心里一哆嗦,出城必须要经过长岭最繁华的胜利大道,这个时间正值早高峰,现在想出城就是难于上青天啊,但是硬着头皮也得走了,不然的话还得砸进去一天。

爷俩儿赶紧穿好衣服,拿起要拿的东西就急急忙忙下楼。

刘大成等刘新志从库里提出车,再走到小区出口就已经离八点不远了,俩车一前一后,打着双闪开进胜利大道北口,已经过了八点二十。

胜利大道如他们预料的一样,车首连车尾,一眼望不见头儿,好在这车不是死死的堵在那里,隔上一会儿就还能向前蹭一蹭,刘大成看到这情况,不禁有些烦躁,自己晚点儿没啥,大不了晚到会儿家,可前面还跟着一会儿要上班的刘新志呢。他想了想,拿起了手机,拨通了侄子的电话:“大志,你先走吧,别耽误了工作,长岭我熟的很,我自己能找到高速公路入口。”

“老叔,没事儿,我十点才有课呢,再说堵车的地方没多长,我给你送过去再走,耽误不了啥。”

“那好吧。”见刘新志如此坚持,刘大成只好同意了。

前一辆车里坐着的刘新志有自己的盘算,虽然高速路口和单位一个在西郊、一个在东郊,但好在都在城南,而且他知道一条乡道,经过一条镇子,从那里直插过去,可以直达学校的一个侧门,侧门正对着的就是今天上课的公共教学楼,这比平时从正门进去还要近上不少。

但令刘新志没想到的是,人算不如天算,车流竟然越动越慢,这时本来胸有成竹的刘新志竟然焦躁不安起来,他有点儿后悔了,后悔刚才没有在刘大成打电话时就坡下驴的先走,这要是上课迟到了、再让督学逮个正着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要知道,这两天学校正在进行整顿教学秩序的专项检查,倘若被抓住了,轻则年终评不了优,严重点儿明年评职称的事儿就别想了,想到这儿,刘新志更加烦躁了,他真盼望刘大成再给他打个电话,说不用他送了,这样他就可以就驴下坡,但事与愿违,无论刘新志怎么死死地盯着手机屏幕,手机就是没再响起。

好不容易就要捱到下一个路口了,刘新志望望前面一眼无际的车流,又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已经过了九点了,他拿着手机想了又想,手机的屏幕亮了又暗了、暗了又被他按亮,反反复复好几次,终于他下定决心,深吸了一口气,拨通了刘大成的电话:

“老叔,我不送你出城了,我上课来不及了。”刘新志说话的时候心里有些发虚的感觉。

“我早就说你别送了,赶紧走吧,别迟到了。”刘大成说道。

“那行,老叔你道儿上慢点儿,到家来电话。”刘新志还想多叮嘱几句,但又不知道还应该再说什么。

“知道了,知道了,赶快走吧。”电话另一头,刘大成催促着。

电话放下,路口信号绿灯亮起,过了路口,刘新志就要占上左行道,而老叔则要继续向前开去,刘新志心里忽然觉得很不舒服……

9:00 某村榆树村

冬闲时节,农民没活了,就俩字儿,轻巧。

说轻巧,也不是谁都轻巧,但刘铁却是踏踏实实的轻巧。

早晨九点多,日头已经照亮了整个榆树村,刘铁这才准备从被窝里爬出来。其实,他今天天没亮就醒了,闲早,也闲冷,耗到这前儿才起来。

起来干什么呢?也没啥事,扒拉扒拉炉子,让屋子里热乎起来。但炉子再怎么热乎,刘铁也觉得屋子里冷——黑洞洞的,感觉就冷。

这房子是前年县政府扶贫时给盖的,一共三间,六十平,砖瓦结构,刘铁一分钱没掏,这也意味着这房子就是一个框子,外加乡政府“赠送”的两扇铝合金窗和一扇外门。政府说了,其余的东西,包括屋里的门和大白,都得自己配、自己买料雇人刮。刘铁既不配,也不刮,一来没钱,二来费事。刘铁想,绝大多数时候这家里就他一个人儿,屋里要门干啥?墙上刮白干啥?闲的?撑得?他觉得,每天看灰灰的水泥墙也挺好,看常了也就看惯了。

儿子儿媳到城里打工去了,老伴儿年轻时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最后剩一个老爹前年也入土了,现在就他哥儿一个,也挺好。

扒拉完炉子,刘铁把昨天晚上剩的猪肉炖酸菜从屋外拿进来,往大锅里这么一倒,再整俩馒头,热上一壶酒,一会儿小日子就过起来了,美着呢。

锅烧起来的当儿,刘铁捉摸吃完饭干啥。

去村边儿跟那几个还没死的晒太阳?没意思,刘铁摇摇头,这几个老家伙都跟自己爹一辈儿的,话也唠不到一起去,不去!

那去老六家唠嗑去?“没脸!”想到这儿,刘铁自言自语地骂道,因为他想起了老六前儿还在教育他,说他什么“好逸恶劳”,也他妈不知道这货在哪学的这文词儿。啥意思刘铁虽然不知道,但他知道不是好话。好在,也没白挨骂,走时老六他媳妇还给拿来了一块儿猪肉和一颗酸菜,这不挺好?琢磨琢磨,没地方去,还去老六家,整不好还能给拿点儿别的啥的,就算他看不上我,不还是一个太爷的重孙子呢吗?

哎?去啥老六家啊?昨天听说村后面李长脸儿家在支局子,不少小年轻儿都过哪儿去了,不行我也过去试试手气?对!去李长脸儿哪儿,想到这儿,刘铁急忙到褥子底下翻了翻,翻出来儿子刚给他寄过来的二百块钱,他寻思,弄不好晚上回来就是五百、甚至是一千。那帮小年轻儿还耍的过我?有几个小子,他们还没生出来的时候,老子耍钱就闻名全乡,姥姥!

刘铁想到这儿,突然感觉心里特别美,哼着小曲把饭菜和酒摆上了桌儿,“呲溜”一声,先来一口二锅头……

10:00 长岭

刘新志的车在胜利大道和蕙开街的路口向左拐去,他顺着后车镜试图再去找找直行道上的刘大成,很可惜,车辆众多再加上时间仓促,刘新志没有看到,他突然有些莫名的伤感,这伤感中似乎还隐藏着些淡淡的愧意——他已经一年多没见过老叔了,可老叔来长岭办事,就住了一个晚上就走了,刘新志怎么想怎么觉得不是个意思,父亲走的早,他一直和母亲相依为命,要不是老叔多年如一日的照顾,也许就没有他刘新志现在的风光。再往下想,他也很久没见过母亲了——母亲说什么也不肯来长岭跟他们小两口一起生活,执意要独自生活在老家,这个中的缘由只有刘新志心里明白——虽然小颖不是不懂事,但人家毕竟是省城的姑娘,母亲始终对这一点有所顾忌,她害怕婆媳关系处理不好,给刘新志添麻烦。奶奶呢?奶奶从小最疼爱他,甚至可以说有些偏心眼儿,新志上高中时,她竟然要求比新志小十岁的孙女儿让着他这个半大小子,但这三年他连抽空儿回去看她老人家一眼的时间都没有,每每想起这些,新志就开始闹心、开始埋怨自己,但有什么用呢?解决不了现实问题。都说当老师好,每年能有两个假期,但说句良心话,这几年的假期刘新志就没怎么休过,省城物价高,他和小颖的工资每月还着房贷、车贷真是吃不消,他只能利用假期去给人家民办学校打工挣外快,其中辛苦不是谁都能理解的,更别说天天还有这课题、那项目时刻在身边儿让他不得安宁了。但不管怎么说,刘新志自己明白,他对母亲、奶奶的愧疚之情是任何理由都不会让自己心安的,但话又说回来了,这他妈又有什么用呢?

刘新志想着想着,眼角竟有些湿润,他想找个地方去走一走、静一静,那去哪儿好呢?这钢筋水泥筑成的长岭,一座座高楼大厦就如同监狱中一堵堵密不透风的高墙,经常把人困的是手足无措,想找个远离车水马龙、放松放松心情的地方都没有,能让人憋死!

刘新志边开车边沉浸在自己思绪中,无意中他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已经九点二十了,刘新志突然有些发慌,还有四十分钟就要上课了,可他的车刚上了蕙开街,这最起码也得半个小时啊。现在不送老叔了,不从高速路口穿过去了,也就是说,不能直接到学校侧门了,他还得开到正门去,而教学区内机动车是禁停的,他还必须想好把车停在哪里。停在行政楼停车场?那意味着他还要走上十分钟才能到达教学楼,但不停到行政楼停车场还能停到哪里呢?学生生活中心的停车场和学校邮局的停车场还不如行政楼近呢?况且那两处面积小、车又多,这个点儿能不能有位置都是个问题。对,只能从正门进去直接停在行政楼了。

刘新志再也来不及多想了,就这么定了。

还好,九点半后,早高峰已经渐渐退潮,道路还算通畅,而让刘新志尤为高兴的是,好像老天在帮他似的,这一路基本碰到的都是绿灯。半个小时以后,刘新志的车顺利停在了学校行政楼停车场。下车前,他又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手机,九点五十了,他一把抓起副驾驶上的讲义,冲出了车子,一边跑一边回头举起汽车的遥控器,冲着车的方向半扭着身子,胡乱的点了一下,车子轻轻鸣叫、两个尾灯悠悠的闪了闪。

他一路狂奔,迎面碰到几个老师和他打招呼,他理也没理,终于在上课铃响起之前冲进了教室。站在讲台上,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犹如焦躁不安的猴子,一个劲儿的往上蹦,好像要从他的喉咙眼儿里钻出来似的。刘新志在整理情绪的当口儿,斜睨了一眼教室门口,两三个黑影儿似乎向里探了探身子,又悠然消失,刘新志突然感觉背后有些发凉——学校督学抽查竟真的在今天查到了他的课堂上,他要是再晚一点儿麻烦事儿就多了。

来不及多想,刘新志定了定神,抬眼看了看这个偌大阶梯教室里闪动着的三百余个小脑袋,然后挺了挺腰板,清了一下嗓子,用男中音式的洪亮声音颇为威严的说道:“同学们,现在上课。”

11:00 辽州

刘晓红送完报表回到了办公室,她感觉到浑身不舒服,后背紧紧的,仿佛要把她挤碎似的,她用右手搬搬左肩,用左手搬搬右肩,又将带动着头部的脖颈顺时针、逆时针的各转了几圈。

已经好多天没给儿子做顿像模像样的饭了,她独自想着,盘算着怎样能早点儿回家,顺便到大市场去买点儿菜,给儿子补充一下营养。

她站起身,走到办公室门口,向走廊里小心翼翼的探了探头,走廊里一片肃静,只有财务科的打印机工作的声音在有节奏的来回飘荡,刘晓红想了想,蹑手蹑脚的向走廊的西侧走去,离尽头还有一段距离时,她尽量沿着北侧走,几乎要贴在了墙根儿上,以求能在最远的位置,看见最里面的那间南侧房间的情况,正当她全神贯注地一点点寻找最佳位置时,背后却传来了一阵微弱、缓慢而又带有妖气的声音:“刘——姐——”

刘晓红心里一哆嗦,但她下意识的努力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连忙边退边循着声音飘来的方向看去——办公室前,李冬梅不怀好意的背着手看着她,抿着嘴“嗤嗤”的笑出声来。刘晓红急向前垮了几步,一巴掌拍在李冬梅有些单薄的后背上,这一掌看似拍的极重,但落到李冬梅身上时却极轻,刘晓红佯怒道:“死丫头,你想吓死我啊!”

李冬梅突然由抿嘴笑变成了放声大笑,笑得前仰后合,“刘姐,老实交代,你又干啥坏事呢?”

“这孩子,咋这么跟你刘姐说话呢?我还能干啥坏事!”刘晓红似乎真有点儿不高兴了。

李冬梅收起了笑声,两只小手儿娇羞的抓住刘晓红的肩膀,撒娇似的说:“刘姐,别生气,人家跟你开玩笑呢!”

“拿你姐开涮,整个单位都把你惯坏了。”接着刘晓红向刚才正欲观察的那间屋子努了努嘴,问道:“在吗?”

李冬梅心领神会,笑着说:“今天政府开会,全走了,上午不会回来了,你放心回家给我大儿子做饭去吧!”

“那我走了啊,有啥事儿给我打电话。”刘晓红将左手摆成打电话的姿势,边说着边急忙向楼梯口走去。

“放心吧。”李冬梅的声音还没散去,刘晓红就已经下了半层楼了。

刘晓红刚要启动电动自行车,手机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刘晓红有些恼怒,“谁啊?”她嘟囔了一句,然后夸张的打开脚踏板上的挎包,费了大半天劲才翻出了手机,一看电话是刘大成打来的。

“哥,咋了?”刘晓红按下接听键,眉头纵成了一个死疙瘩,但声音里却透着温柔。

“小红,我刚从长岭回来,现在到辽州了,马上进城,中午咱们一起吃饭,你去找个饭店,我一会儿直接去接小鹏。”刘大成语言简单,却显得不容置疑。

“哦——好吧——”刘晓红满心的不情愿,但是哪有说“不”的道理。

放下电话,刘晓红真的有些不高兴了,与刘大成吃顿饭不要紧,关键她和小鹏每天中午要睡一个半小时的午觉,这刘大成一来,自己的午觉睡不成了,儿子的午觉也可能要被耽误了……

12:00 长岭

下课铃终于响了,刘新志本想压一会儿堂,把这一章的内容结束了,可是他向台下望了望,看见底下的学生眼神都已经飘忽不定、神情局促不安,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唉,说老实话,这上午三四节课是最难上的,但教务处就给咱这么排的,啥办法?”他低下头开始整理讲义,又抬眼看了看学生——有的学生早已把桌子上的东西收拾的停停当当,“行了,孩儿们,下次再讲吧,下课吧,都找食儿去吧。”

学生们一阵哄笑,底下便开始有声音窸窸窣窣的响了起来,继而越来越响,学生们都站起身来涌向教室门口。

刘新志一边看着,一边将整理好的材料放到公文包里,尾随在夺门而出的学生后面,慢慢腾腾的向门口移动。这时他发现两个女生站在接近门口处的缓梯上,双手紧抱着课本,一直朝他过来的方向打量,刘新志心里明白这准是翘了课,听说课堂上点名后又来了的。刘新志也不理睬,而是径直尾随着学生们下来,待走到那两个女生旁边时,其中一个怯怯地走到他跟前,“刘老师,今天我俩睡过头了,您点名后才过来,您看就别记我们旷课了,我们下不为例。”另外一个女生也急忙上前表态道:“刘老师,我们下次不会这样了,您把我们划了吧。”刘新志站在那里,看了看两个女孩,其中一个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头上戴着粉色的耳包,一双很无辜的大眼睛不停的眨动,煞是可爱;另一个则显得冰清玉洁,打扮的如同刚从童话书里走出来的一般,一种怜爱之情从刘新志的心中汹涌而出。他压抑住了自己的躁动,轻轻叹了一口气,说:“花名册放包里了,现在不好拿,你们下节课上课前过来,我看看情况,吃饭去吧。”两个女孩道过谢走了,刘新志却突然感觉自己很滑稽,像个小丑,竟不自觉的苦笑了起来。

走出教学楼,刘新志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拖沓着像灌铅的双腿,向学院办公楼走去。

学院办公楼坐落在学校的东南角,从刘新志刚刚上过课的教学楼出发,正好走了一个对角线,这个距离不算短,快一点也需要半小时,刘新志慢腾腾地走着,他把所有精力都集中在自己的双脚上,但仍显得有些蹒跚。

冬日的长岭是一个让人厌烦的城市,每当进入十二月份,第一场雪下过以后就不会再融化,在行人和车辆密集的道路上,他们会被压的很实很实,如同与泥土混为了一体,走在这样的雪路上,谁都会显得谨小慎微,恐怕自己脚下打滑栽上一个大跟头,而倘若真的出现这样的情况,路上的其他行人也并不会嘲笑,而是只顾自己脚下或是投来怜悯的目光,因为大家都清楚,说不定自己就是下一个摔倒的人。

刘新志终于来到了自己的办公室的门前,他疲惫的掏出钥匙,准备去开门,发现门却是虚掩着的。

“你怎么来了?今天不没课吗?”刘新志推开门,发现了站在档案柜前的李长江,他几乎已经把自己挂着高度近视镜的肥胖脑袋整个地钻进了柜子里,似乎正在寻找什么。

李长江听见声音,暂停了自己手中的工作,“哦,下周不是要报评正高的材料了吗?有些在办公室,我就到这儿来弄了。”李长江憨憨的笑了笑,又问道:“吃饭了吗?”

刘新志将沉甸甸的公文包扔到了办公桌上,发出一声闷项,然后顺势栽进了自己的转椅里,勉强脱掉了厚重的羽绒服,随意扔在了一旁的沙发上,拿出烟,扔给李长江一支,自己也点上了一支,“没呢,太累了,吃不下,一会儿再说吧。”

“上完课不回家,干什么来了?等谁呢?用不用我让地方?”李长江擦了擦自己脑门儿上的汗,拿起了刘新志撇过来的烟,坐到了椅子上,打趣道。

“等谁啊?等一帮姑奶奶!眼瞅还有半年就答辩了,这几个小兔崽子还在那儿玩呢!”刘新志狠呆呆的说道。

李长江听完,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屑,“你啊!最大的毛病就是太认真!咱学校的硕士论文答辩你也不是不知道,只要查重能过,写成啥爷爷奶奶样都能毕业,何必那么认真呢?又不是博士。你看人家古代文学的罗老师,啥时候见过学生啊?我估计他连有的学生名字都不知道。”

“不总是觉得有点责任感和使命感嘛?人家孩子跟着你读书,怎么也得学点啥,不能混啊!”刘新志说道。

“你啊,年龄还是小,太天真,”李长江掐灭了还剩大半只的香烟,一边说着一边再次钻进了档案柜里,不一会儿拿出了几份材料,又坐回到了办公桌前,“不是老哥说你,多弄弄论文、报报课题吧,你还差一个教授、一个博导呢,晚一步、步步晚,趁年轻干点正事儿,等你后悔就来不及了。现在的学生跟咱那时候不一样,没必要认真,他想学你就多关注一下他,他不想学,就自己玩去,何必呢?我现在的原则是,只要论文不是抄的,爱咋地咋地。”

“哼,也是”刘新志低头想了想,说道,“哎,我说,我也说说你。咱俩一办公室这么多年,我有啥说啥啊。你忙乎这评教授,今年能有你份吗?前面多少个年龄比你大的正虎视眈眈盯着这块肉呢?你评不上则矣,你评上了别人不说,单是老宋、老钱不把你给撕了?退一步讲,他们不撕你,你评上了能聘上了吗?”刘新志慢悠悠的说道。

李长江听完,将刚才拿在手里的材料摔在办公桌上,将肥硕的身体整个堆在了转椅里,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盯着窗外,过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说:“那咋办?成天混吃等死?与世无争?”

刘新志还想说些什么,但突然有人敲门,就转身喊了一声“进”。门打开后,只见三个女生鱼贯进入办公室,然后并排面向刘新志、站在了办公桌侧方,“老师。”

刘新志抬眼看了看她们,冷冷地说道:“论文你们想拖到什么时候啊?我的公主们?”

13:00 辽州

刘大成拿起酒杯抿了一口,看了看对面坐着的妹妹,刘晓红的脸上仍然挂着愠色,小鹏已经在旁边由四把椅子组成的“床”上睡着了。

“小鹏睡着了,哥就跟你说两句心里话。”刘大成放下酒杯,顿了顿继续说道:“我承认,大嫂是有不少毛病,抠门儿、小心眼儿不说,还愿意在家里整点事儿。但晓红你要知道啊,大哥去世快二十年了,大嫂都没有再走一家,辛辛苦苦把小志养大,还养的这么有出息。对咱老刘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你不应该一提起她就咬牙切齿的,干嘛啊?都是一家人啊!”

“她就不像咱家人,咱家谁也不像事儿妈似的。”刘晓红玩弄着自己的手指,气嘟嘟的说道。

“大嫂已经那么大岁数了,生就骨头长就肉,是你能改变了她还是我能改变了她?”刘大成皱起眉头,苦口婆心的说道。

“她咋就不能像我二嫂似的,啥事也没有?消消停停的?一会儿这个对不起她,一会儿那个对不起她?我告诉你二哥,我今天就这么跟你说,要不是她当年成天不消停,大哥也不能年纪轻轻就得癌!那医生说了,肝癌不就是一个跟喝酒有关、一个跟生气有关吗?我就觉得,大哥是被她作死的。”刘晓红好像要哭出来了,恶狠狠地说道。

“我说晓红啊,这话咱哪说哪了啊,这话你当着我面说行,你可千万别当着别人说啊,尤其是妈啊!这说出了成啥了?”刘大成顿时有些紧张。

“二哥,我知道。你当我傻啊?行了!别说了!我什么都不听!”刘晓红半佯怒、半撒娇似的说道。

刘大成本来还想说点儿什么,但一看晓红果真有点儿恼了,也就不好再继续了。他讪讪的笑了笑,随意的摆动着筷子,想从那盘糖醋鲤鱼里夹点儿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夹起来,于是索性放下筷子,点了一支烟。

兄妹俩一阵沉默。

“哎呦,这聊的,已经这时候了,咱们赶紧走吧!要不你上班迟到了!”刘大成无意中看了一眼手机,才知道现在已经两点整了。

晓红听二哥一说,也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表,心里也一慌,“唉呀妈呀!”她脱口而出。

“行了,你上班走吧,我去送小鹏,你不用管了。”刘大成边穿衣服边说。

晓红微微的点了一下头,一边拿衣服,一边急忙走到小鹏身边,“儿子、儿子,别睡了,别睡了,迟到了,赶紧起来。你二舅送你去学校。”

小鹏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机械地抻过衣服,向窗外斜瞥一眼,嘟囔着:“困死了!”

“你说什么?”晓红没有听清儿子的话,追问道。

“没什么!”

“没什么就赶快穿衣服,麻利点儿,晚上回来注意安全,妈来不及了,先走了。”刘晓红一边系着围脖,一边又转向刘新志,“哥,你送小鹏过去吧,冬天路不好走,回去的时候慢点儿开,到家给我来个电话。”

“好!”刘大成答应着,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哎,瞧我这脑子,晓颖给你买个镯子捎回来,刚才忘给你了,在车里呢。”

“不赶趟了,我不赶趟了,你一会给小鹏吧,让他晚上给我带回来,要不下次见面再说。”刘晓红边说边向门口冲。

“好好好,你赶紧走吧!”

刘晓红冲到电动车旁,麻利地跨上车,驶出了停车场。她有点懊恼——二哥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个工作日中午来,觉没睡成不说,连家也没回去

真叫个闹心——

14:00 东林

刘老太迷迷糊糊的醒了,站起身来,走到西墙上的挂钟旁边,仔细看了看,没有看清,她叹了一口气,又回到刚才躺着的沙发边摸出了老花镜,戴上后重新走回来——两点整。

闹了半天才睡了十五分钟,刘老太太暗暗的想,老了有啥用,哼。

她重新回到了沙发上,不知道该干嘛。

她望了望茶几上的电话。

哎,对了,大成到哪儿了?

她抓起电话话筒想给儿子打个电话,正要颤颤巍巍的拨号,忽然想起儿子可能在开车。

算了,别出危险。

晓红,晓红有两三天没来电话了,鹏鹏咋样了,感冒好了没?

刘老太重新拿起电话听筒,嘴里一边叨咕一边拨号,“1363……”

“妈,怎么了?”晓红的声音。

“没怎么,想起你来了,给你打个电话。”刘老太说。

“妈你现在打什么电话啊?我在路上走呢,上班不赶趟了。”电话另一头晓红明显不高兴了。

“你不是两点上班吗?现在都两点十五了,还没到单位?”

“哎呀,妈,那是国庆前,国庆后都是两点半,在路上呢,行了没什么事儿不跟你说了,我要迟到了!真是的,添乱……”

对面把电话挂了。

哎,这个闺女哪都好,说孝顺谁也比不上她,对哥、对嫂、对侄子侄女那更是没说,就是脾气太差,有点儿不顺心的事儿火儿就上来了,跟她爹一个样,随根儿……

刘老太又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她想看看电视,她都是上午干家务下午看电视的,但今天中午大成和郑澜都没回家,没人给她开。

她还记得老头子活着的时候往家里抱过的第一个彩电,屏幕没现在一半的一半大,但机身却放到“一头沉”的桌子上宽线儿还富裕,那时候她也不会弄,每次要看的时候得老头子或者儿子鼓捣开,她每次想自己看会儿都得找人。有一次白天在家想看了,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她气的把遥控器都摔坏了。老头子回来知道后虽然埋怨了她好几天,但却手把手给她教会了。可是现在呢?自从换了这什么60寸液晶智能电视,又加了个什么机顶盒,她又弄不懂了。孙女寒假回来教了一个半月,硬是没学会,你说气人不气人?

老了有啥用?

刘老太走回卧室,看见了床头柜上摆着的她和老头子曾经的合影,端详了一会儿,开始向老伴儿絮叨:

“你说!老了有啥用?你说啊,你不挺能说、挺能磕碜我的吗?现在咋不说话了?哑巴了?你也有哑巴的时候啊?没良心,老根子……”

即便她这么骂,照片上的老伴儿依然一句话也不说……

15:00 长岭

李长江从外面拎着一个餐盒回来,放到了正在滔滔不绝的刘新志面前,刘新志看了一眼,问道:“什么啊?”

“我吃饭也给你带了一份,再不吃就饿死了啊。”李长江打趣道。

“刘老师,您还没吃中午饭啊?”三个女孩中个子最高的一个半是惊讶、半是愧疚的问道。

“气都被你们气饱了,还吃什么饭?”刘新志仍然是一脸怒相的说道。

“行了,你也省省吧,看把这几个小公主吓的。”说完,李长江诡秘的一笑,继而点着了一支烟,然后把目光转向了那四个女孩,“我说公主们啊,我不是你们导师,但我也给你们开过课,按理说或许有资格说说你们。你们尊重不尊重你们父母的学费和自己三年最青春、最激情的光阴我先不说,我就说你们至少也得心疼一下你们的老师吧?我不知道别的学院的情况,但我知道在咱们院里刘老师对待学生是最认真的,他不想让你们其中任何一个碌碌无为的混过三年、最后只拿到一纸毕业证,别的什么也没有。讲真话,我跟你们刘老师一个办公室,在对待学生这一点上我比不了他,他为你们付出了的辛苦是我无法对我的学生做到的,所以我希望你们能够珍惜、能够认真对待,好不好?”

三个女孩看似认真的点了点头,李长江再一次的诡秘的笑了笑,他知道,这里恐怕没有一个是发自内心的,弄不好都在心里骂他呢。

这时候,刘新志将李长江带来的饭三下五除二的吃没了,仿佛是直接倒进胃里的。

“行了,走喽,回家了。”李长江说着稍微整理了一下档案柜,又简单收拾收拾办公桌。

“咱这也就这样吧,你们回宿舍吧。今天咱不是把你们各自要写什么定下来了吗?寒假放假之前每个人给我交一份提纲和一份文献综述,谁交不上来谁就延期毕业,我让你们明年冬天毕业,看你们怎么找工作。”刘新志仍旧装作生气似的对女生们发狠似的说道。

三个女生噗嗤一乐,都站起身来,纷纷与刘新志和李长江告别。

刘新志收拾了一下公文包,与李长江一起走出办公室,锁上了门。

“你啊,今天晚上回家赶紧早点睡吧,你看你那眼圈黑的。”李长江边下楼,边半转着身指着跟在后面的刘新志说道。

“睡什么啊,听你老兄话,今天晚上还得夜战,改《长城学刊》的那篇稿子。”刘新志条件反射式的打了一个哈欠,疲惫的说道。

“《长城学刊》真的中了?”李长江有些欣喜的问道。

“中了,说按编辑意见修改后就留用。”

“真不错哎,还是个‘C核’呢,今年发了这个你也就算能收工了。”

“嗯,是,两万的版面费,也把我小半年工资扔进去了。”

“哎,你这么想就不对了,你得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一个‘C’就能解决多少问题,更何况你这还是个‘C核’呢……”

……

刘新志和李长江并排走出学院办公楼,一边聊着一边在雪地上、向着停车场的方向踉跄的爬行着……

16:00 榆树村

刘铁从李长脸儿家出来,一脸的不高兴。俩钟头不到的功夫,两张红纸变成了一张灰纸。本来开始时,刘铁是赢着的,多出了三张100元儿,后来一高兴没把门儿的了,不到20分钟,就变成了现在这样。他本想把这10块钱也压进去,看能不能翻盘,但“底儿”就是20的,10块不够,没办法,只有回家。

刘铁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输的,他觉得是赵老三和王顺子搞了鬼,抽了老千儿,但没抓到现行,刘铁也不好意思说出来,只好自己憋气。

刘铁回到家,正巧,挂在墙上的手机响了,屏幕上一串子数字,刘铁也不知道是谁打来的,“谁啊?”

“二哥,我,大成。”电话另一头是刘大成。

“哦,老五啊,咱爷的坟没塌,前儿个我去看了。”刘铁说。

“没塌个屁!这还清明的时候的事儿呢,你又喝了吧?八月份我和连生儿去给爷重新起的坟,就在你村后头,你都不去一次?像话吗?”刘大成本来心情挺好,被刘铁没头没脑的来了这么一句,立刻气儿不打一处来。

“哦哦哦……”刘铁听出来刘大成生气了,他有点儿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今天给你打电话不是这事儿,你在家等着,我再有二十分钟到你家了!”刘大成说道。

“干啥来了?”刘铁不知道刘大成要来干啥,心里有点儿紧张。

“我刚从长岭回来,我大哥家小子,就是大志,有点儿不要了的衣服,我看你能穿,就给你带回来了,一会儿给你送去。”

刘铁一听,心里顿时高兴起来,连忙说:“我等着,我等着,路不好走你慢点开,别着急啊!你晚上在我这儿吃吧,想吃点啥我给你预备?”

“我吃屁!别啰嗦了,在家等着吧!”

撂下电话,刘铁忽然美滋滋的,他想,那190块钱算个屁啊?我省城大侄儿都是好衣服,一件一个190都不止,我在乎这190块钱?屁吧!

屁!

17:00 东林

刘老太感觉自己又迷迷糊糊睡着了,这时突然听见有钥匙开门的声音,估计是儿子回来了,于是便站起身来整理来一下衣服。

“妈!”刘大成边换鞋边叫道。

“怎么这前儿才回来啊?拢共才几个小时道儿啊。”刘老太说道。

“哦,早晨跟新志出来就晚了,中午在市里和晓红和鹏鹏吃了点儿饭,下午又拐到刘铁哪儿看看。”

“去老二哪儿干啥?”

“新志胖了,很多旧衣服穿不了了,新志媳妇让我给刘铁捎去。”

“啧啧啧,新志那全是好衣服,要给人也不给老二,你们可真大方。”

“您这话说的,这年头儿除了他谁还要旧衣服?再说您以前可不这样,我爸活着的时候您那么疼刘铁,现在咋变了呢?”

“是我变了?瞧你这话说的,那老二小时候是个没妈的孩子,我当婶子的不疼谁还能疼?再说也想不到他现在能不着调成这样,早知道小时候我就不疼他了。”刘老太愤愤地说道。

“哎,好好好,您可别动真气儿,以后不给他了,也怪我多嘴。”大成看母亲似乎真的不高兴了,于是安抚说道。

“哎,我都是气话,咋说他小的时候也跟我在一个屋檐子下过过,我还是大姑娘的时候就哄他睡过觉,还能真不管啊?”刘老太叹了一口气说道。

“得,好话赖话都让您说了!”刘大成有些哭笑不得。

“你见到晓红了?”刘老太接着问道。

“见到了。刚才不说了嘛,我们中午一起吃的饭。”

“哎,这死丫头,中午我给她打电话还跟我激恼的。”

“咋晓红又惹到你了?你啥时候给她打的电话啊?”刘大成问道。

“下午两点过五分吧。”

“那我俩刚分开,我俩吃饭没注意时间,她上班有点耽误了,您打电话的时候可能她正玩儿命往单位骑呢?”

“我可弄不明白她啥时候上班、啥时候下班。我就想问问鹏鹏感冒好没好,周全啥时候能回来。你没问问周全咋样了?”

“我俩没唠周全,人家周全在江苏推销产品,谁都知道的事还唠这干啥,再说那是人家两口子的事。”

“你这当哥的心真大,那晓红和周全半年都见不了一次面,那要是出啥事了咋整?”

“哎,你这老太太真是的,没有你操心不到的事儿,想那么多干啥,人家两口子还没咋地您倒不安生了。跟您说,没事啊,啥事都没有,鹏鹏感冒也好了,身体棒着呢,您别瞎操心了,您就让自己身体好、心情好就行了啊,别琢磨没用的。”大成劝说道。

“心情好啥啊,都没事干!”刘老太没好气儿的说。

“那您说,您怎么能心情好?”刘大成有些困惑,想老太太这是怎么了。

“你把电视给我打开!”老太太嘟囔着说道。

刘大成忽然明白了,嘴上禁不住噗嗤一乐,便去开电视。

“笑啥?有啥可笑的?”这时的刘老太好似一个不好意思的孩子。

这时,刘大成的手机响了,大成边用遥控器调电视、边接电话,“啊……啊……,那儿啊?在水一方?好!几点?六点?都有谁?哦哦哦,那得去,那得去,我马上到!”

“咋?又不在家吃饭?”刘老太知道“在水一方”是县城西郊一家饭店的名字——上个月大成就是在那儿给她过的七十大寿——于是问道。

“是,来了几个重要的朋友,得过去一趟!电视开了,您看吧!”刘大成一边把遥控器递给刘老太一边说道。

“那你少喝点啊!”

“知道了!”大成应付了一句说。

“那郑澜晚上回来吃不?”刘老太又好似想起来啥,于是问道。

“她没说不回来吃。您等着她回来做吧,晚饭不像早饭,您这么大岁数别动手了,等她回来吧。”

“她这两天忙,听说王亮那小犊子这几天还看她不顺眼,今天我做吧,你忙你的去吧,不用管了。”刘老太说道。

刘大成没说什么,又重新开始穿衣穿鞋,忽然他像想起了什么,从手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刘老太,“新志和新志媳妇给你拿了三千块钱,你收着吧。”

“给我拿这干啥?咋?过年又不回来了?”刘老太忽然情绪低落了起来。

“没说不回来,这不我去了嘛,带回来孝敬你的。”刘大成看刘老太脸色不好起来,就没敢把刘新志和小颖不能回来过年的事告诉她。

“这么多钱,我拿着干啥?搁你那儿吧!”

“这是你大孙子大孙媳妇孝敬你的,搁我这儿算啥?”

“我没地方搁。”

“你又是小包、又有床头柜,咋就没地方搁?”

“我现在胡里八涂的,拿一百块钱有时候就不道塞哪儿了,找不着了,放你那儿吧,我用钱管你要。”刘老太说。

大成想了想,“也好!先放我这儿吧,我走了!”说着大成出了门。

18:00 辽州

中午没睡上午觉不说,下午去政府开会的领导也都回来了,还带回来一堆什么这工作、那任务,小半天儿的时间屁股都没能在凳子上沾上一沾,全单位的人弄得跟疯了一样。但值得庆幸的是,晓红科室的相关工作终于在五点半之前全面搞定,可以正常下班了,但别的科室还在忙着。临走的时候,李冬梅看见刘晓红拎包下楼,跑过来撒娇,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搂着晓红的肩膀,说她心律不齐都累犯了。那咋整?办公室是要对单位所有科室工作进行最后汇总扫尾的,今天他们十点前都未必能回得去家。刘晓红简单安慰了一下李冬梅,就急忙下楼回家。

回到小区已经六点有余,晓红把车放回自家单元走廊里,没进家门又准备到物业楼下的菜市场买菜,可吃点儿什么呢?晓红边走边有点儿犯难,晚饭要是再糊弄别说鹏鹏,就是她自己也受不了了;可要是真好好做一顿,时间太紧张不说,再有她今天也快累瘫了。她想了想,于是咬了咬牙,转身向小区外面走去,她决定到饭馆要上两个好菜,这样她也没多少活儿了,娘俩也能吃上一顿好饭了,但是钱得多花不少。

花就花,造就造,谁让你周全半年都不回家,就让她一个人带孩子生活,这算便宜他了呢!

晓红想到这里,快步走到饭店,要了一个儿子愿意吃的红烧排骨,要了一个自己喜欢的水煮鱼,又要了两份米饭,告诉老板打包,便坐到最靠近吧台的桌子上等待,这时她又想起了丈夫周全,于是便掏出了手机,拨通了周全的电话。

“你干啥呢?”刘晓红问。

“在公交车上,你呢?”周全反问道。

“我在饭店给儿子我俩点餐呢!”她故意将“饭店”和“点餐”两个词说的极重,她是在告诉周全因为你经常不回家,所以我和儿子就要在家往死里“造”!晓红说完这些话竟然心里还有点儿小得意。

“哦,好,你俩好好的就行!”丈夫显然没有听出晓红的“弦外之音”,好似应付着的说道。

“那你呢?吃了吗?”晓红听见一向很在意钱的丈夫竟然没有特别的反应,有点儿失望。

“我?你是说哪一顿?”周全又反问道。

“怎么?你上一顿什么时候吃的?”晓红有点儿惊讶,又有点心疼的问道。

“早晨六点多吧!”对面答道。

“你怎么中午不吃饭呢?你还有胃病呢你不知道啊?怎么这么不在乎自己啊?你为了我们娘俩也不能这样啊?”刘晓红虽说心疼,但脾气却又上来了,她忍不住的高声叫嚷道。

“你小点声,我耳朵都快被你震聋了!你属炮铳的?老陈联系了一个大客户,要1000万的货,让我去谈,可是早晨六点我来这里等那个老总,他却一直没出现,一问他秘书就说他在楼里谈另一个项目,让我在楼厅里,这一等就等到下午四点半才见到人,让我怎么办?”在晓红眼里一向温柔的周全竟然也发起火来。

“那你不会中午的时候下去吃一口,哪怕在小铺里买点儿面包,先顶一口?你就这么笨?”晓红仍然感觉不解气。

“我下去吃了,人家如果就赶在我出去这会儿要见我呢?你知道不知道,像我们公司这种东西满大街都是,人家完全有可能因为第一时间没看见人就直接跟你说拜拜,想什么呢?1000万的货,我能提8万呢!有这茬我还敢为了一顿中午饭跑了?你以后不了解情况别先瞎喊,行了,不说了,现在公交车没坐我还站着呢!接电话不方便,不说了!”

周全竟然没等她回答就把电话挂了——这在他们婚后还是第一次!

饭店老板告诉晓红,她的饭菜好了。晓红结了账,拎着饭菜向家走去,一路上,她的眼泪始终在眼眶儿里打着转儿。

19:00 东林

郑澜回到家里,看见婆婆眯着眼睛的躺在沙发上,手里的遥控器马上就要掉下去,这显然是睡着了。

“妈,妈,别睡了,现在睡晚上您又睡不着了。”郑澜走到沙发旁,半蹲这身,轻轻摇晃着刘老太道。

刘老太梦醒,睁开眼睛看见了郑澜,“哎呀,真是,我怎么睡着了。”说着从沙发上坐了起来,“澜啊,你吃饭没?”

“吃了,在我弟弟店里吃的。”郑澜一边脱衣服一边说道。

“哦,行啊,你弟弟店就在你们单位楼下也方便。”

“您吃了吗?”

“吃了。”

“吃的什么?”

“随便熬点小米粥。”

“没做菜啊?”

“你们都不回来我一人儿做的什么菜啊!”

“我们不回来您也别糊弄啊!”

“一个大晚上,吃那么好干啥,人家都说了,早饭吃好、午饭吃饱、晚饭吃少,我这不对嘛。哎,对了,你明天还得像今天这么早走?”

“嗯呐,这周都得这样,来检查组了,准备材料。”

“那明天中午、晚上也不回来吃饭?”

“中午肯定回不来,晚上看情况吧。今天要不是中间还让休息十五分钟,晚饭我都出不来吃。”

“那跟你一起干活的他们晚上也这样?”

“晚上下班以后王亮请我们加班的吃饭,他们都去了,我没去,不愿意去。”

“哦,啧啧啧,这么多年了,也没见过你加什么班,这一下子整这么忙。”

“谁说不是呢?搞得我一点也不适应,在这单位二十多年就没见过这样。”郑澜边说着边在手提包里翻着什么。

“唉……可咋好。”刘老太叹了一口气说道。

“坏了……坏了……”郑澜翻着包,皱着眉,连说道。

“咋了?”刘老太急忙上前询问道。

“今天晚上要看的一个文件没带回来。”郑澜答道,“瞧我这脑子,岁数越大忘性越大。”

“我当什么事呢,明天到班上不就有了嘛。”刘老太一听这事儿释然了,直起腰来,有点儿不以为然地说道。

“不行,明天上午要讨论,每个人都得发言,今天晚上必须看两遍。”郑澜有些着急了。

“啥时候也没见你带文件回来看啊?今天咋地了这是?”刘老太跟着也有点儿着急了。

“这回不一样了。”郑澜急急忙忙站起身来重新穿衣服,“妈,不行,我得回单位取一下。”

“这么晚了,黑灯瞎火的,你还出去干啥啊?明天再说吧。”

“不行,今天必须取回来。妈,没事,我来回骑电动车也就是半个小时的事儿,您在家等我吧哦。”郑澜说着就出了门。

“这啥事,这啥事啊?黑灯瞎火的。”刘老太嘴里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郑澜没有再理婆婆,关紧了门走下楼梯,外面已漆黑一片,她有点儿懊恼。“叫你自己不长点儿心,这么远的道儿又来回折腾一遍,这不怨你自己?”她自言自语道。

20:00 长岭

“老婆,到那儿了?”刘新志问。

“别烦了,还在路上呗,我还能在哪?”小颖在电话另一头没好气儿的说。

“挤不?找到座了没?”

“找个屁座!我现在站着都没地方。”

“跟你说打车、打车,你不听?遭罪了吧?”

“打车?整进我两天工资?我上了一天班还倒搭一天?怎么想的啊你?”小颖更不高兴了。

“哦,好好好,那你就挤着吧。”

“滚……哎,我跟你说,通过今天这事儿,我才知道你每天上班坐公交、倒轻轨是挺不容易的。不行咱俩手头儿紧紧,给你也买辆车吧,你说咋样?”

“把你卖了买啊?”

“不是,买不起新的还买不起辆二手的啊?不行的话整个二手捷达,两三万块钱的事儿,何必上下班受这苦?”

“得得得,买车是容易,油钱呢?回家往哪停?你想过吗?”

“哎……”

“哎什么哎,我没事儿。我不坐班,上课才过去,不像你,迎着高峰出去、迎着高峰回来,我每次回来车上有的是座儿,当玩了呗。再说我这么高的男的,能累到那儿去?别瞎寻思了啊,你呀机灵点儿,看看车上哪个人向前探探身子了,或者把正玩着的手机揣起来了,或者把包背起来了,那就是有下车的意思,你就往跟前儿凑凑,他前面把他屁股挪开,你后边就把你屁股放上去,机灵着点儿,听见没?”

“那我找个好看点儿的小白脸儿,坐他腿上你说好不好?这样就不累了。”小颖调皮的问道。

“你有点儿正事儿吧,祖宗!”刘新志无可奈何的说到。

电话另一边立即传来小颖一片银铃般的笑声,“好了,拜拜,宝贝儿,我找小白脸儿坐着去了!”

刘新志放下电话,看了看菜板上已经切好的蒜薹和准备好了的肉丝,再看了看墙上挂着的石英表——已经八点半了。

21:00 榆树村

到了九点,新闻联播又要放一遍,其他几个台也没有什么能看的,刘铁感觉特别没劲儿。

他下了炕,到外间把尿尿干净,回到屋里关了电视,拽了一下灯绳儿,立即钻进了被窝。

这一天过的,输了钱、得了衣服,啥事儿都有了,刘铁闭上眼睛静静的想着,不一会儿,鼾声骤起……

22:00 东林

刘大成回到家中,发现郑澜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怎么还没睡啊?”

“这不等你呢吗?”郑澜起身关掉电视,又把手里拿着读的文件随意扔到一边,顺手接过了刘大成脱下的外套。

“等我干嘛?我又不是走了多长时间。妈已经睡了?”刘大成边换睡衣边问道

“嗯,睡了有一会儿了。”郑澜答道。

“这两天王亮又找你麻烦没有?”

“没找我麻烦,但也没给我好脸子,好像我抱他们家孩子扔井里一样。”郑澜铺着被,低沉地说道。

“这他妈小兔崽子,当了官儿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啥官儿啊,就是个科级局长,都没屁大,就好像自己不得了似的。”

“回头我找他喝顿酒,敲打敲打他。”

“你现在还能敲打他?他屁股都快撅到天上去了。算了,没必要,我连个环节干部都不是,咱跟他扯啥,再说我也用不了几年就退休了,不理他不就得了。赶紧洗漱去。”郑澜说道。

刘大成洗漱回来,从包里拿出了翡翠手镯,扔给了郑澜,“大志媳妇让我给你捎回来了,说还是缅甸带回来了的呢,叫缅甸玉。”

郑澜十分欣喜,急忙打开盒子,把镯子举在手上,冲着灯光仔细打量,“嗯……,你别说这孩子还真有心,钱多钱少不说,每次都能想着她二婶,比她老婆婆强一百倍。”

“哎哎哎,你别说着说着就下道儿啊?人家儿媳妇给你带东西,你还损着人家婆婆,不害臊?”

“我损她怎么了?你瞧她干的那些事儿,哪件是人事儿?”郑澜一边把玩着镯子一边说着。

“你们咋都这德行?”刘大成坐在郑澜的梳妆台前,准备点上一支烟。

郑澜立即从床上起身,一把抢过了刘大成手里的烟,“不许抽!大晚上的,还让不让人家睡觉了?素质!”她说着将烟又装回烟盒里,忽然想起了什么,笑嘻嘻地说道:“你刚才说‘都这德行’?啥叫‘都’?还有谁啊?是晓红吧?”

“嗯。”刘大成转身躺在床上,用鼻子极不情愿的发出了这个音。

“嘻嘻,我小姑子都说啥了?”郑澜撒了个娇问刘大成道。

“啥都说了,该说的说了,不该说的也都说了。”刘大成气呼呼地说道。

“她说啥不该说的了?”郑澜坐到刘大成身旁,继续穷追不舍的问。

“她说,大哥是被大嫂气死的。”刘大成无奈的说道。

“我看她没说差!”郑澜起身边走到床的另一边躺了下去,边幸灾乐祸似的说道。

“哎,我可跟你说啊,到你这儿这话就此打住啊,要是因为这句话再整出啥事儿来,我饶不了你!”刘大成猛的坐了起来,十分严肃地说道。

“瞧把你能的!”郑澜佯怒着说道。

刘大成叹了一口气,半转身顺手关掉了床头灯,又躺下去闭上了眼睛。

“哎,你说晓红……”郑澜本想沿着这个话题继续和刘大成聊下去,没想到刘大成已经鼾声渐起……

23:00 辽州

刘晓红总觉得一天中晚上的时间看似最长,但却又好像最不够用。五点半下班,在饭店买完菜饭,到家也就已经过六点了,七点钟下晚自习回家的小鹏,娘俩儿吃完饭,小八点。接着洗洗涮涮,一晚上就过去了。

这不,刘晓红将洗完的最后一件衣服挂在了阳台上,看了一眼大厅里的石英钟,十一点,“妈呀,咋都这前儿了。”刘晓红自言自语道。

她伸了个懒腰,在茶几随意抓了一袋小食品,边拆着袋子边向儿子的房间走去。

“儿子,儿子,妈给你倒杯奶要不要?”晓红人还没进书房,声音先到了。

鹏鹏没吱声。

晓红觉得奇怪,进到书房一看,鹏鹏竟然趴在书桌上睡着了。晓红一看就气儿不打一出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向儿子,一巴掌打到了鹏鹏的后背上。

“起来,起来,就知道睡。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儿心啊?”晓红高声训斥儿子到。

鹏鹏睡眼惺忪的坐直了身子,揉了揉眼睛,一句话也没说。

“你说说你,你就不能长点心?你看你哥你姐,哪一个像你似的?你哥刚过三十就是硕导,你姐考的是中国人大,我看你能考啥?我看你照这样下去只能家里蹲着……”晓红一直唠叨着。

鹏鹏还是没有说话,晓红有点儿奇怪,她走到儿子身旁,仔细一看,鹏鹏竟然拿着笔睡着了。晓红有点儿慌了,她不知道儿子是不是有了什么病,她谨慎的轻轻推了推儿子,说:

“鹏鹏,儿子,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鹏鹏睁开眼睛,“妈,我就是想睡觉……”

次日0:00 长岭

小颖嘴里叼着零食,像猫一样轻轻走进了书房,此时,刘新志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电脑屏幕上,并没有发现小颖。

小颖从身后搂住了刘新志的脖子,这让刘新志吓了一跳,“没病吧?吓死我了!”

小颖并不撒手而是“咯咯”的笑了起来,“老公,你太累了,咱们觉觉吧。”

“不行啊,媳妇儿,我还有一篇论文得改出来呢。乖,自己去睡!”刘新志半转着头亲了老婆一口,说道。

“你都多少天没交公粮了?你自己算算。是不是外面有人了?”小颖突然抬起了压着刘新志后背的身体,娇嗔着的说道。

刘新志这才转过身来,竟然发现小颖穿着一套娇羞的粉红色睡衣,这睡衣映照着她婀娜的身姿,让刘新志不禁沸腾起来,他一把把小颖横抱起来,如同宝物一般紧紧的搂在怀里,接着边走还边说着:“那我今晚就好好收拾收拾你这个穿着新衣服勾引我的小坏蛋”。

刘新志把小颖放到床上,脱下衣服,开始前戏,但不一会儿,他就仰面躺倒床上,不再动弹。

小颖睁开眼睛,坐了起来,看了看新志,“怎么?累?”

“力不从心!”新志闭着眼睛答道。

“那你就多休息一会儿嘛?总把自己发条拧的这么紧干嘛?”小颖顺势躺倒在新志怀里,心疼的说道。

“一个事儿催一个事儿,媳妇儿,我也想歇歇啊!”刘新志叹了一口气说道。

“今天晚上在干什么?”小颖问道。

“《长城学刊》的那篇稿子,编辑让明天中午以前给她,但我明天上午三四节有课,只能今天晚上改!”

“这篇稿子很重要?”

“《长城学刊》是‘C核’,学校可以认‘A’的,这么说你明白了吧?”

“你这么说我就知道了,我也是在学校呆过的。”

“李长江做梦都想发一个《长城学刊》,现在我有机会了,还能放过去?”

小颖坐了起来,“你去吧,我今天还是自己睡。但老公,忙完今天你要听我话,一定要好好歇两天,公粮不公粮无所谓,主要你不能身体累垮了,明白吗?你还有我呢!”小颖认真的说道。

刘新志有点感动,他没有说话,而是吻了吻小颖,又爱怜地摸了摸小颖的头,“老婆,早点睡吧,明天我一定听你话,歇一歇。”

刘新志重新坐回到电脑旁,运了运气,准备投入到工作中去,可是这时手机的短信铃声却响了,他下意识的打开了手机:

“新志,睡了吗?没睡给我回个电话。”

短信是读博士时候的导师发来的,刘新志看到以后不由心里一颤,但他还是在第一时间接通了电话。

“老师,这么晚您还没休息?”刘新志恭敬的说。

“事情太多了,忙不完,你也没睡呢吧?没打扰你们吧?”导师的声音也显得很疲惫。

“没有,老师,有什么事您只管说。”

“我知道你也很忙,但是没办法了,现在事情到了要劲儿的时候,你得在辛苦一下!”

“老师,您吩咐吧!”

“还是那个国家社科重大项目,开题报告书最核心的部分没人做,有的人是素养不够做不来,有的是推脱有事不肯做,有的是别人的学生不方便用。我想来想去现在课题组里能做的只有你一个,你得把担子给我担起来。”

刘新志打心眼儿里不想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儿,但考虑到自己老师是项目首席专家,又明白老师说的的确是实情,实在不忍心、也不能回绝,于是他坚定的说:“老师,您放心吧,这事儿交给我!”

“好,谢谢你,新志。多余的话老师不说了,一会儿我把材料发到你的邮箱,有什么校对、复印的体力活儿就交给我现在带的那几个学生。下个月十五号前要拿出东西。”导师交待道。

“好的,老师放心!”

刘新志放下电话,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疲惫,他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打开了窗帘。

窗外,所有楼房都星星点点的发出光亮,大街上的汽车仍然川流不息,整个长岭依旧灯火通明,似乎生活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没有丝毫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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