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霏的诗

2019-11-14 16:42陈霏
诗林 2019年6期
关键词:诗作词语

鼻腔瘙痒

窗外光线似乎没有变,比干花还碎:晚安后不再吸收粉末剧场。我和你有相同的习惯,偏爱马路对面的二层楼,墙面上补习广告有时松动如七岁的牙床。你说不想搬家,搬家让嗅觉迟钝,背脊担忧。我答应你,短暂的山峰不会离开。如果有软膏似的纠结,就摩热掌心捂住耳朵,这样我们会来到机场。侧身旋紧易散的暖气,彼此的距离便轻盈起来。当你穿过陆地崎岖的热流,我握住掺进鱼腥草的泥土,造好一座巨鹿发电厂。午后时间如茂盛的云团,机油滴答着耐心,你送我的琥珀碎冰一般。我们还能发明什么,白马河化开淤泥腥味搂住藏在身后的双手。

在启明星定居

像地震,光在你脸上

反而凹陷下去。池塘边萝卜叶照样茂盛,

嗅着泥中的花生壳,眯了眼,你笑,

淌出了石头,湿漉漉的。他言行奇怪

在日落时停下打哈欠。此时草丛里

被遗弃的杨梅,松开一颗颗扣子,

假装与深色人群同体。

石窟里,酒窖里,背包客落崖似的呼喊,

幻想一对钥匙,找到新安放的城市

在螺贝退潮之前。

他好像喜欢蓝色的瀑布,

寻找相似衰退的碎末,放入呼吸,

因此眼神被描得更黑更糊:

一个周末打工的少女,不断路过工作日,

想起二月会滞销几箱茉莉茶。

打火机糊掉沙发靠枕,

烧断他们之间你画我猜的游戏。

野外劳作

江水狭窄,褶皱被反复拆散。

卡车过载即将轮渡的人,夜晚

他们都无足轻重,围坐取暖。

照明灯下柴油箱挨紧,

前往新发区的日子

在妹妹睡熟的额头上微微发热。

怀抱的中心实际是鸡场,

大伯清扫铁丝乱枝,爪印细细地

粘上干草。急救篷在雪中绵延,

像从砖缝里拉扯一根紫红的花,

平稳中逃离,颤抖得短暂又繁茂。

三十年后我们能重新登船

如蝉翼腾空,卷下灶灰为米粉店剪彩吗?

更远处,有人观棋

蚊子激动地抖落一只金边莲蓬。

晴朗小记

(起取时不要犹豫)

实验室,提取烧土

“烤箱里铝箔密封良好”:

头骨不因水分沉重。一种丝帛的脆

双手轻捧,禁止搜寻。微植物在根须发霉,

像拳头紧攥,砸中皴皱成雾的屏风

铁纹重合在灯光络绎中,所有的壶口

多么干涸,有时小腿绒毛颤动——

几处钟摆声继续挖掘碎土,

此刻我是物质狂,也可以成为保鲜袋里未鼓起的空气。

2019.5.9

泡龙井

1 沉没

花苞多了。两串红山楂抹匀

对彼此的忽视。未加注意的浆液

比延伸的岸更浅,他们都是直白又顽固的怜爱。

蚁群像喷泉一般来回,刷新清醒,

何时,我们能追随一只迷路的狗

睡在低垂的桥边。

2 反光

你指出多余的枯叶,它们有棕褐色的核。

扳开盐分与烧糊的种子,友人关上屋门

“渴望是唇边初生的胡须。”

3 褪色

陷在云的邻居的鞋刷里,停雨时开始

隐藏笨拙的图案,一边遗忘,一边

重造带青筋的毛玻璃。

4 补充

消化不了船桨叠浪,

你用许多异乡口音

减轻共用的姓氏,白雪一样躲开。

短 评

《鼻腔瘙痒》是这几首诗中我认为最能代表诗人技艺水平的,也是我最喜欢的一首。可以看出诗人对词语效果的把控趋近熟练,在语气和内容上也未见短板。“当你穿过陆地崎岖的热流,我握住掺进鱼腥草的泥土,造好一座巨鹿发电厂”,此句中,空间折叠感佐以顺畅的语气,让诗作如一件手艺成熟的器物,而未曾偏离的内容作为器物独特的内核,让诗作远离语言游戏的困境。

在处理词语的技艺上,除了将词语进行撞击来尝试是否会发生精彩反应外(如“被遗弃的杨梅,松开一颗颗扣子”),另一种方式是凭借对生活的敏锐表达可感的语言(如“像从砖缝里拉扯一根紫红的花”),前者需要尝试的勇气且象征着野心,后者更易为读者留下入口,但敏锐性本就是难得的。诗作中频现抓眼的语言效果,并能与诗作内容产生适配的反应。虽然少部分诗句仍有刻意制造词语陌生化的痕迹,且未对诗作整体产生正面效应,但这是词语练习过程中必要的尝试与经验。

诗人对环境的雕琢丰富,大多数可呼应填充情绪上的留白,但在内容推进和语气承接上有些不支,导致转向实质内容时可能会破坏诗歌整体的语境。

我相信高明的诗歌不会只是精湛诗技的产成品,它们远超优秀,依附于捕捉灵感的天赋,诗作中灵感的痕迹像一株待点燃的火种,让这位青年诗人可期。

——复旦大学管理学院会计系 谢江楠

陈霏的诗在细节上有着出色的洞察力,在各类诗体形式的变幻与短长句的交错中重塑着经验。这是一种即物的写法,其意指只是偶尔出没于能指的森林之中。她的比喻很少是断裂于文本之外的,而是导出一个个与整体的语流相契合的新意象:“窗外光线似乎没有变,比干花还碎”、“软膏似的纠结”,散文诗稠密的意象排列,正勾勒出一场词语的骚动。而有时则是更复杂的双层比喻,配合科学化与肢体化并举的现代物象:“微植物在根须发霉,/像拳头紧攥,砸中皴皱成雾的屏风。”对于叙事的把握,则倾向于在细节的支流中不断发散与溯回,小如一次野外劳作,也可以在每一个短小的诗节中呈现各自独立的景象,但这些景象,诸如卡车的内外、鸡场、船、楼下的米粉店,像一个个盆景那样组合在一起,隐约由一条行踪的线勾连。这样的结构方法以最后一首《泡龙井》最为典型,四组镜头之间空白交由读者处理,文本所直接处理的事件与细节则越来越精要,甚至用近乎格言的方式书写,“渴望是唇边初生的胡须”。同样也是隐喻,但在本体向喻体的跨越中完成了智性的表达。

——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 谈炯程

读陈霏这几首作品,首先我们可以注意到一些动人的比喻。它们有些显得陌生而华丽,与对于平静生活的叙述形成对照,如同湖水也有反光明灭,闪烁间将诗行悠长的节奏“攥紧”。比如《野外劳作》“蚊子激动地抖落一只金边莲蓬”,在暮色中铺叙的江边景致至此陡然被烟火般盛大的光亮映照;《在启明星定居》“像地震,光在你脸上/ 反而凹陷下去”。开篇便向人传达出似乎是劫后余生般的寂静。有些则仿佛从生活的一组镜头里复制、黏贴于其中,因而颇具一种奇妙的、松弛的亲和力,如“此时草丛里/被遗弃的杨梅,松开一颗颗扣子,/假装与深色人群同体。”(《在启明星定居》),“此刻我是物质狂,也可以成为保鲜袋里未鼓起的空气。”(《晴朗小记》)。而在一首诗的内部,使不同幻想相互连接的往往是对于生活波澜乍起之处的感知,在一些变化发生的关键时刻,更在如此那般以后,留下“打火机糊掉沙发靠枕”,中断了“你画我猜”的焦痕。对于“变幻”的把握亦可从《泡龙井》一诗中感受到,读者对于茶水的长久凝视,为四个反映茶水状态变化的二字小标题利落地切分,因而除生活本身的悠长气味以外,我们更可以从中品尝到一种新鲜的果断。“补充”一词作结,也在温柔以外戏剧般地增添了时间永恒的凛冽之感。在这几首作品中,时间如同一种永恒延绵的尺度,而生命变幻的紧张时刻,也只是江水“被反复拆散”的皱褶的虚影。

——复旦大学2016 级历史系 张雨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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