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果:以超拔之姿行走在诗坛边缘

2019-11-14 16:42张景超
诗林 2019年6期
关键词:超现实词语诗人

张景超

这个世界存在着一种奇妙的文化现象,就是在星光灿烂的人群中,在各种声音极力想要跻身为主流的激烈争吵中,总有一种超然的身影。这些身影并不是遁世的隐士,也不是横眉冷对的异端。他们只是游离于边缘,作为观看者默默地考量着各种声音的斤两。他们绝不趋同任何一种,只是孤独地弹奏着自己独一无二的乐曲。他们没有名分,也很少为人所知,但是只要发声,无不令人震惊。收听者嘴上可能少不了激烈的反对词语,内心里却惴惴不安升起惨然的恐惧,当然也有的暗暗表示由衷的赞美和钦羡。而到终了,这些边缘人像冰山一样高高浮出水面,影响着新时代文化的走向。每当我和诗人孟凡果畅谈时,脑海里总是要自觉不自觉地闪现出这些无名者的身影。

孟凡果被当做一个“超现实”的诗人。但是这“超现实”究竟指的是什么,谁也说不清楚。或许他们是为了避免麻烦而故意用一个短语来描述凡果的写作特点,或许他们根本就没想深究凡果人生追求的奥秘。我以为凡果不只是在写作上要超越现实,更是要在生存本体论上超越现实。用海德格尔的话来说就是追求“此在”,用雅斯贝尔斯的话来说就是追求“实存”,即当人被物质主义高度俗化、灵魂处于黑夜的时候,并不甘于堕落,人的精神性依旧存在、诗性亦仍在。

我无意夸大凡果对生存本体论的追求,但他的一些行为的确是“超现实”的。凡果看中的是人的真正价值而不是等级的虚名。凡果曾是十几部电视剧的主创者,论贡献,他应该进入排行榜的前列,可是每每提起这些,他都一笑置之,轻描淡写地回道:“人的价值不是由头衔决定的。李白、莎士比亚都没有职称,可是没人敢否认他们是诗人中的诗人,作家中的作家。”福利分房和子女接班曾经是无需争议的福利,然而该到凡果享受这些的时候,他一概表示拒绝。他不无豪迈地说,所有这些,他自己都能去创造,他不想感谢谁的施予。这种决绝的态度被讥笑为愚痴,然而他得意于自己的干净,可以不必缩短身子给谁回报。最为奇葩的是,作为资深的媒体人,他从不利用自己的人脉发表作品,所以朋友圈里的人都不知道他究竟写了多少东西。凡果更不去争评奖励,他深知自己的创作不合流行的规范、自己也从未想为此而写作。另一方面是他有自己的艺术标尺,他相信任何一个时代都有它蹩脚和错位的地方,只有禁得住时间淘洗的艺术才是真正有价值的艺术,所以他宁愿守住寂寞而为未来去写作。

凡果的写作起步很早。他接触了许多现代派的诗歌,诸如达达主义、超现实主义等等,对后者他更情有独钟。诗人要想表达自己对这个世界的独特感受,就必须创造新的属于自己的词语,这些语辞彰显着自己的感官印象。凡果发现了诗歌写作的新大陆,能够自由自在地耕耘,驰骋自己的想象,这是凡果梦寐以求的艺术极境,他愿意对此交付他的一生。

读凡果的诗作,我们可以捕捉到两个鲜明的特点,一个是诗的语言最为彻底的个人化、陌生化。另一个特点是诗人的想象汪洋恣肆、天马行空,让人目不暇给,我们感到新奇、灿烂、俊美,可又摸不着边际。如“我是一条解肢的鱼,我沉默/用鱼的思维进行工作”这样的诗句和诗句中的想象,我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再如“走向石头/走向会说话的石头”,它们简直就像另一个星球的语言,另一个星际人的思索。翻遍《世界的眼睛》这部诗集,我们找不到一句为我们所熟知的宏大的叙事和堂皇的书写。它不单是对我们审美经验的刷洗,更是对我们理解力及价值观的挑战。

凡果当然不是抛弃读者,他只是提醒我们重构我们的审美价值观和审美视野。一旦我们把风行于世界的审美要素纳入认知系统,对于理解他的诗歌便一目了然。凡果在自己的创作里广泛地采用了隐喻、反讽、拟人的手法,借以编织新的寓言。他的寓言故事里的主体是全新的,行为的含义都被隐匿于词语的深处,需要我们仔细拆解,以此来揣摩被肢解的鱼的思维,那是受害者“鱼”用碎片式的控诉方式来揭露害人者“猫”和“白鹭”的谎言和欺骗。他们表面出示一种友好,其实都是鱼饵——诱惑自己向他们靠近,一旦自己丧失警惕、真的向他们游去,他们马上就会把自己一口吃掉。这里的“鱼”和“猫”及“白鹭”的故事高度凝结着诗人对隐喻、拟人手法的运用,而“走向石头”同样显现着一种强劲的喻指功能。它告示人们,在毫无话语权的石头那里反而会有阳光、笑容和温情;石头还能创造出宇宙间的新神话——筑起像星空那样灿烂的城堡,它无声的存在是对那些喜欢喧嚣的堂皇许诺的莫大讽刺。

进一步拆解凡果的诗,我们会发现,他是一个执着追求真理的歌者。《过程》以最朴实的语言传达了一个回护世界的真谛,那是对生命该有的尊重,即便在我们眼前晃动的是弱小的动物,而这种意识是诗人在对过往错误的悔悟中、在赎罪似的忏悔中完成的,别有感人的力量。拨开词语的遮蔽,我们能领悟到诗人对一些人类永恒母题的思索。他告诉我们,友谊有锥心般疼痛的悼念,也有“坍塌前脆弱的庄严”;爱情有醉心的甜蜜,也有“废墟间激动难抑的短暂”(见《间奏曲》),引发出我们对人生复杂性的无限欷歔和感叹。

凡果不是一个超现实主义的简单模仿者。他更喜欢这个流派后期的自省,不是消极躲避现实,而是指涉。不过凡果的指涉并非简单的认同或吟唱,而是想做“世界的眼睛”去俯瞰,并在俯瞰中获得反思。凡果指涉现实的诗都是高屋建瓴的反思或超越性的思考。于是我们看到那双“世界的眼睛”拍摄给我们的风景。它们在“床榻云雨的肉体与漂浮的灵魂之间/在轻佻的小号声与三文鱼的尖叫之间”“在酗酒者陶醉的目光与宣誓者的虔诚之间/在发霉的河道与愤怒的诗行之间”。里面尽管有不少阳光和鲜花,但同样充斥着邪恶与荒谬,它们借着“掩盖”“辩解”与“粉饰”得以存活和生长,结果“像病毒”一样“把我们塞进子宫”,不得复活。

当然超现实主义不是凡果诗歌创作的终点。对中国古典诗歌和象征主义诗歌的深刻记忆使他格外重视诗美——他要创造有意味的形式,绝不同于后现代诗的散文化。他的诗讲究韵律、讲究节奏,还特别讲究意境和意象。

凡果诗歌创作的超越性体现在意义和形式的各个方面。他的意图很明显,就是想要构建出与中国现今所有诗歌都不同的“我这一个”。他是否能被普遍认可,还要靠时间来证明。但现在我们至少能够这样说,他的追求是高贵的,即使在未来的名册里没占据显赫的位置,但其精神仍是可嘉的。

2019.9.8 初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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