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深处的留痕

2019-11-16 02:39
海燕 2019年9期
关键词:烟花孙子爷爷

走远的孩子

于浩然,曾经是我们东方学校的一名学生 。想到他,心里有难以排解的痛。

他家在望奎县卫星镇,三年级时来到我们办的私立学校读书。

他是一个十足的淘气包,玩儿起来就忘了一切。常常把小脸儿弄成花蝴蝶,瘦弱的小手和细细的小胳膊也是脏兮兮的。海珍曾多次把他带到办公室给他搓洗。

浩然是个与众不同的孩子。

他父母离异,跟着爷爷奶奶生活。他爷爷奶奶都是五十来岁,身体还好的年龄,再加上有经营之道。家里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我去过他家。紧邻绥望公路。宽敞的院落,明亮的房间。

这个院落曾经开过规模不小的饭店,又有送啤酒的生意。后来人手不够,就停了饭店的生意,专门送啤酒。

浩然的爸爸开着货车,每隔一两天,到绥化市里装上一车啤酒,然后往望奎县各乡镇送货。虽有雇工帮忙,也是一天到晚没有闲工夫。

浩然的爷爷奶奶在家里打理附近的散户。小店批发送货,也忙得不可开交。

卫星镇的小学虽与浩然家一条公路之隔。为了孙子能少遭罪,能多学点儿东西。浩然的爷爷奶奶还是把他送到我们这里了。

我还是挺喜欢浩然的。虽然他淘得没边儿,还都是可以忍受的范围。

因为海珍和浩然爷爷的年纪差不多。浩然爷爷每次送浩然到学校都会嘱咐他:“好好听你邢爷爷的话,有事找你邢爷爷。”

浩然很聪明,有了邢爷爷做依仗,行动起来游刃有余。

比如到学校的小卖店赊点儿文具,赊个冰淇淋什么的,无人能比。这都是浩然自己争取的特权。

浩然家里不缺钱,可他是有多少花多少。为此,他爷爷也不敢多给他放钱。看到别的同学买东西,他就琢磨着赊账。估计从自家买卖学来的。

开始到小卖店说:“我爷爷让我赊一个冰淇淋。”还有点儿试探的意思。

“哪个爷爷?”卖货的不敢轻信。

“我邢爷爷,不信你问他。”浩然神情坚定。

当海珍接到询问的电话时,笑着说:“这小子,还会打冒支。缺什么就让他拿点儿,给他记着就行”

这样浩然每天上午一个冰淇淋,下午再来一个。吃得高高兴兴,吃得理直气壮。让很多同学羡慕不已。

一个周日下午,我和海珍站在办公室窗前向外看。

阳光依然热烈。大门外,浩然家雇工背着书包送浩然来上学了。门卫师傅接过浩然家雇工手里的书包,大概雇工嘱咐了浩然几句什么,转身就走了。随后,浩然也出了大门。我们猜测,这孩子一定是去超市买东西了。刚从家回来,一定有点儿零花钱。有门卫师傅看着,就不用多操心了。

二十多分钟的时间,浩然家雇工来到我们办公室,说是找浩然。门卫师傅告诉他浩然说出去买东西了。

海珍说:“刚才看到你没上楼就走了,回来有事吗?”

浩然家雇工热得满头是汗,他说:“浩然的爷爷让我把他送到学校,顺便把家里的零钱存到银行。到了银行才发现少了一捆。我是想问问浩然动了没有?”

我们猜想,这事十之八九与浩然有关。只有静等浩然回来了。

我们望向窗外的大门,浩然终于出现了。他高兴地跑进大门,手里居然抱着个崭新的篮球。我们三个哈哈大笑……

浩然这个古灵精怪的小东西,到底趁人不备拿出了一捆一元的钱。他跑去四中旁边的晨光文具店买了个篮球,花掉三十七元,又买了几个棒棒糖。

正热情蓬勃地准备大玩儿一场呢,不料,他这位大爷找上门了。兜里还有六十多块钱,浩然也懒得辩解。

他家雇工抄起电话打给浩然的爷爷。让我们作证,少掉的一百块钱去了哪里。

浩然的爷爷告诉浩然剩下的六十块钱放到他邢爷爷那里。小小的风暴过去,浩然抱着篮球飞快地跑向操场。操场的篮球架配上足够使浩然骄傲的篮球,还有什么能胜过浩然此时的快乐呢!

碧蓝的天空是浩然的,火热的太阳是浩然的,整个操场也是浩然的。能不能把球投进篮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篮球场上的浩然,不用考虑难记的英语单词,不用惦记讨厌的数学运算,还有班主任留的朗读课也不用去管。这是浩然奢华快乐的世界,他是这个下午的王者。

学校教育是把自然人培养成社会人的过程。在十几年的学习路程中,孩子们逐渐学会了生存的技能,也学会了交往的原则。

但我们的社会太急于求成,以至于不给孩子喘息的机会。

我们试图给孩子们创造相对多的属于他们的空间,我们愿意看着孩子们愉快的成长。

浩然吐字不清,我曾经用了一段时间。天天早晨领他读课文。他努力认真,尽管效果不明显。有些先天的因素是难以改变的,但也并不可怕。世界是多元的 ,每个人都有适合自己的位置。

浩然的班主任崔淑芝老师,对浩然格外关心与照顾。从吃饭到穿衣,从课堂到就寝,崔老师耐心细致。每周洗澡的时间,都要叮嘱带班老师帮他搓洗。

浩然见到我就热情地喊:“王老师好!”

态度诚恳得让我感动,让我没法与他犯的小毛病生气。

他在教室里两次拿过崔老师包里的钱。崔老师反复强调:“你缺什么告诉我,私自拿钱是不行的。”

我在办公室与浩然聊了一会儿:“浩然,你私自拿别人的钱不就是偷吗?”

浩然一脸不屑。“我就拿了几块钱。”

我问他:“拿多拿少,性质是一样的。你缺什么可以到楼上小卖店去拿,然后记账,为什么非要拿别人的钱呢?”

“你拿钱都买什么了,告诉我。”

“我忘了。”浩然一点儿都不想说。

我吓唬他:“你如果不说,我也不管了。还是叫派出所的警察来吧。”

浩然更厉害了:“叫呗,我也不到十八岁。”

哦,我明白了。他心里还有一个标准呢。

我不急不慢地说:“是呀,你也不满十八岁。派出所的警察也不能给你判刑。我估计他们来了,一个办法送你去少管所,另一个办法是叫你家长来,还不得罚你爷爷一万块钱?”

理直气壮的浩然瞬间崩塌,哇哇大哭起来。

海珍和高校长也是连哄带吓唬,原来他去外面超市买了悠悠球,这个贪玩儿的孩子。

浩然是爷爷奶奶的宝贝,爷爷奶奶一直昵称他大宝子。

后来跟他奶奶聊天才知道,浩然的爸爸妈妈是近亲结婚。

浩然的奶奶是浩然妈妈的姨,这就是所说的“姨做婆”。

老师们都说:“难怪浩然爸爸长得那么帅,妈妈也不是一般的漂亮,浩然舅舅更是个标致的小伙儿。”

真是不可思议,我问浩然奶奶:“都这个年代了,怎么还能近亲结婚呢?”

浩然奶奶也是追悔莫及:“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就觉得这个外甥女不错,就给儿子留下了。”

封闭落后的农村生活,真是害了浩然呀!

浩然的妈妈比浩然的爸爸大四岁。开始日子过得不错,后来矛盾不断。浩然还没上学,他妈妈就离家独自去了北京。从此浩然父母各奔前程。

我替浩然难过,我替浩然无奈。

浩然的妈妈远在北京,她想起儿子该是怎样的一种痛啊!

后来,浩然的爸爸再婚,又生了个儿子。

崔老师说:“浩然说要好好学习了,自己学不好,长大能养活自己吗?谁也不行呀!还得靠自己?”

浩然的话让我揪心。他早操之后路过我的办公室,有什么吃的总惦记给他找点。虽然也只是个面包,或者两块糖。只要浩然高兴,我也高兴。

因为海珍是诗人,大概孩子们也有模仿之意吧。崔老师还拿着浩然写的诗给我们看,不说他写得如何,他努力完善自己的意愿就让我觉得他是一个有进取心的孩子。

我和海珍常说,浩然虽然淘气,看似也没有别的孩子智商高。但是他绝不是让人讨厌的孩子,他善良,有他不同于别人的可爱之处。让他愉快的成长,尽其所能地学点东西,再有家人的帮助,将来长大了,也能生活得不错。

世事难料。后来,浩然病了,居然是白血病。

他不能来上学了,我们的心情都很沉重。海珍和高校长去他家看他,给他带去两箱水果,退回了他一个学期的学费。

十多年来,我们起早贪黑,用尽所有的心血,办起了绥化最好的幼儿园。小学、初中也办得很有特色。但高昂的房租最终迫使我们的学校停办了。

这就是缘分吧,十年在人生中也是不短的一程。尽管有很多孩子不想离开,我们更是有太多的不舍,缘份尽了只能分手。

五六年前,海珍跟随绥化文联去望奎参观。回来路过卫星镇,他去了浩然家,他一直惦记浩然怎么样了。

得知浩然的病没能治好,已经离世。海珍放声痛哭。

我为浩然的远走泪如雨下。人世多么艰难啊,浩然尽管有爷爷奶奶的小心呵护,他瘦弱的身躯还是抵挡不过病痛的折磨。浩然带着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对他无尽的爱,无可奈何地走向另一个世界。

浩然沿着命运的路越走越远。

我怀念那个可爱的淘气的孩子!

记忆深处的烟花

四十几年前,我还是一个刚刚上学的七八岁的小丫头,不太愿意说话,可是见到小孩子们玩儿新花样,心里就痒痒地忍不住去学。

一天晚上,我母亲下班在屋里做饭,我和妹妹在房子西边的小榆树下打秋千。

说起这棵榆树已经有碗口粗了,它还是当年我父亲围着我家房子种的一圈儿榆钱儿,想要小榆树苗长起来当障子用。后来密密的榆树苗长的和我一样高了,再后来我父亲把榆树苗都拔了,就留下我们打秋千这棵。原来连里统一规划,不允许谁家私夹障子。

我和妹妹在秋千上玩儿得正欢,听到西边那栋房子的小站儿跟周国华说,咱们吃了晚饭到房后放烟花去呀,周国华说,行。

我在纳闷儿,他们放啥烟花呀,我才不愿意问他俩呢,他俩都是留级包留到我们班的,就是上了两回一年级。母亲喊我们吃饭了,我跟妹妹说,咱们快点吃,吃了饭咱们到房后看小站儿他们放烟花。

因为吃饭慢总挨说的我也忘了吃没吃饱,我领着妹妹跑到房后要看个究竟。我家房后是一条很宽的土路,从东到西很平坦。还没跑到房后就听到小孩们叽叽喳喳的喊声了。小站儿,周国华,还有他弟弟周国平,她妹妹小丫都在这里,他们蹲在地上围了一个圈儿,兴奋地叫嚷。小丫看见我们就喊,快来看啊,我哥他们要放烟花了!我们跑过去,看见他们围着一个破铁盆,里面是大半盆黑黑的碎木炭。小站儿和周国华正蹲在那儿划火柴呢。看我们去了,使劲喊,离我们远点儿,一会儿火星崩着你们。我也不知道他说的真假,就自动向后退了几步。他们嚷嚷着,先点着一张纸,接着把纸扔盆里。

说话之间,火星蹿起,现在想来也有两米多高吧。啊,夜色中这些跳动的星星点点真是好看啊!小丫说:是不是好看?我使劲点头,我妹妹乐得拍手直蹦。小丫说,我们昨晚都放一回烟花了,你们也不来都没看见。我说,你也没告诉我们呀。

我们站在夜色中深情地看,傻傻地看。心想,这两个留级包真厉害呀,他们放的烟花真漂亮,这是我们过年也没看到过的,这么多火星,这么高的烟花。我们蹦着叫着。

前栋房的长波爷爷带着长波也来了,长波可是娇贵呀,他家就他一个宝贝,走到哪儿长波爷爷跟到哪儿。我们一栋房东头的小燕家来了一大帮,反正她们姐五个,老大小琴也是我们一年级的,她虽然也重新上一年级了,我可不认为她也是留级包,我俩最好了。因为去学校要路过她家,我上学常常去她家找她,当然有时候她也来找我。我俩还有一个秘密,那就是每天早晨上学我都在家里悄悄带两个煮好的咸鸭蛋,小琴带两个新蒸的馒头,我俩一交换,一人一个馒头一个咸鸭蛋,一边走一边吃着去上学。

忘了这种吃法持续了多久。后来小琴家搬去了采煤连,我想了她好久,有几次都给她写好信了。也不知写信的格式对不对,关键是没有信封和邮票,我记得我当初用撕下来的作业本纸糊过一个小信封。不会写地址还问过我小哥,看我小哥的笑像是有些嘲讽的意思,也许当时他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我怕被别人笑话多想了吧。

总之,我的邮信计划最终还是搁浅了。以后小琴回过十五连几次看她奶奶。见面时,心里的想念羞于表达,我们逐渐生分了,到了初中以后就再没有见过面。

童年的小琴永远住到了我心里,不知今生能否再见。

看着夜色中腾空的烟花,我们在这条土路上不知疲倦地蹦呀跳呀,快乐极了。小站儿他们的烟花放完了,他跑过来问我,你想放烟花吗?明天我帮你做一盆。我没有说话。小丫说,我也会。我看见我哥他们把木炭用锤子砸碎,又抓了一把盐也砸碎放在里面拌一拌就做好烟花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我心想,谁用你们呀!我们同学都管小站儿叫小地主,因为他家的成分是地主。

后来还是小丫领着我到房后土道北面的农机厂,连里所用的现代化农机具都在这里,什么康麦因呀,什么东德呀,什么链轨拖拉机呀,总之好多高大的播种、收割农机都在这儿排着整齐的队呢。对于没见过火车的我来说,这些可是庞然大物了。

围着农机厂的板障子有几处豁口,小孩儿钻进钻出太容易了。所以农机厂也是我们游戏的天堂。爬到收割机上,握着方向盘左转转右转转,太神气了。

收割机里没有倒净的黄豆,一把把的抓着到处扬,打到收割机的铁皮上乒乓一顿响,我们太快活了。

还有没见过的带着棱角的颗粒,感觉它怪怪的,就把它装的口袋满满地带回家。听母亲说那是荞麦,并告诉我们不许去农机场乱动。偷偷去玩儿还是免不了的。

小丫就是领着我们钻过农机厂的杖子,农机西面是很长的一栋木板房子,房子上面有一排门。

有一扇破门半开着,里面装的满满的都是木炭。

后来大点了才知道,连里有专门的人在山里烧炭,烧好了运回来,冬天烤农机用的。

我们取了炭(在这里我不想说偷了炭)回家如法炮制。晚上看着自己做的烟花成功升起,心里好是激动了一会儿。

再后来,小琴家,邓辉家,卞立斌家都有烟花了。我们又宽又平坦的土路上摆了好几盆烟花,孩子们都围着自己家的破盆欢呼雀跃。

我们兴奋了好几天,不知是我们造烟花,放烟花把自己的浑身上下弄成了黑人,还是这些烟花离草垛太近,也可能农机厂的炭丢得太多,反正几天后烟花被禁了。

以后这种烟花我再也没放过。再后来,我孩子小时候的春节会买点儿小小的烟花,也看到别人家放的色彩缤纷的烟花,都不觉得有什么乐趣。唯有我童年的烟花,也忘了问问那是谁发明的烟花让我难以忘怀。我童年的伙伴,还有那两个留级包,想起你们心里就暖暖的。

小崔的二叔

屯子里居住着的乡里乡亲,很少直呼其名。为尊敬起见,都要顺着人家二叔、三姑、四舅母的叫点儿什么。

小崔的二叔,当然也是小崔屯子里的一个邻居。

那年我家买了与小崔家一墙之隔的房子,与墙东的小崔家成了近邻。

破旧的窗套,歪斜的烟囱,我们想统统换掉。想想这活儿我就发愁,海珍说:“这点儿活儿在小崔那里都不算什么。”

三十五六岁的小崔,身材高大,人很憨厚,聪明能干。

海珍说:“找谁干活儿都是花钱。小崔也得出去找活儿,他在哪儿都是干,咱家的活儿让他干咱们也省心。”

小崔找来称之二叔的人做搭档。小崔这位二叔不到五十岁,身脚利索,一脸的笑容,看上去是个性格爽朗的人。

他飞快地上房,身轻似猿。他把烟囱上的砖一块块拆下,再从房顶一块块顺下来。动作娴熟又轻巧。

什么叫隔行如隔山。文韬武略,各有各的门道。

小崔的媳妇双子说:“二叔在工地干了不少年瓦匠。”

原来如此。我估计小崔的二叔有着这把好手艺,必定给一家人带来好日子。

他一边干活儿,一边跟我们聊天儿。对我们到农村买房怎么也想不通。

“在城里有吃有喝的多好!到这破屯子买房有啥意思?要是我,我可不来。”小崔的二叔一边语气坚定地说,一边使劲地摇头。

人有的时候真的很奇怪。

就像我,整天待在楼里,从家到单位,再从单位到家,一天两个来回。

我上班下班走在绥化最干净、最整洁的路上。东边是市政府广场,西边是植物园。走在朗阔的蓝天下,我看挺拔的绿树,我观怒放的花朵!是啊,“有吃有喝的多好!”可我总觉得还缺少点儿什么。

直到农村的小菜园把我春、夏、秋三季的假日填满了,我心里也就踏实安稳了。

看着园中的绿色,我会想起我童年生活广阔的世界。想起我家曾经繁盛的花园,想起我家曾经蓬勃的菜地。更会想起视我如明珠的慈爱的父亲。

雨休的日子,父亲有了打理菜园的时间。他穿上雨鞋雨衣,戴上草帽。他理顺乱爬的黄瓜蔓儿,再用一小股羊草将它们一一绑好。雨水浇过的黄瓜架新鲜而整齐。

父亲从菜园走出,一定不忘给我和妹妹摘几根最鲜嫩的黄瓜!我们吃着甜甜的黄瓜,看窗外绵绵的细雨。

我怀念父亲,怀念从前的日子。

我在属于我的菜园里想我儿子的童年。高高的额头,白白的脸蛋儿,大大的眼睛。那是我的最爱,我的希望!儿子稚嫩的笑声回荡在我家的小院儿,我的小院儿就被幸福塞得满满当当。

我还在想,哪一天我会离开这块陪伴我多年的菜园。人生多么短促,生与死的距离并不遥远。

小崔的二叔还说,来干活儿之前起了个大早。割了韭菜地的韭菜,骑上自行车,带着媳妇和韭菜去了早市。

卖了韭菜的钱,他和媳妇在早市饱饱地吃了一顿油条、豆腐脑就都花光了。他又美美地带着美美的媳妇回来了。一个单程六公里半。折腾了一大早晨,就为了早市的一顿饱饭。我也很难想通。

辛辛苦苦挣点儿钱,为什么不攒起来。一顿早餐消费掉两垄韭菜,这不荒唐吗?要是我,肯定不这么做。

双子说,小崔的二叔家,每年都养两头大肥猪。但是一斤肉都不卖,全留着自己家吃。他家姑娘三十多岁了,吃得胖胖的,还没找到婆家呢。

双子还说,有一次小崔的二叔和屯子里的一个人,因为一点小事,先口角几句,之后就大打出手。

对方报了警,小崔的二叔本来说几句好话,赔个礼,道个歉,就可以息事宁人。可他偏不,一拗到底。最后只好被警察带回派出所,罚了五百元钱,又拘留五天。

小崔说:“太不值了!”

小崔的二叔乐呵呵地说:“我那几天在工地干活儿也实在太累了。寻思有这机会,正好进去休息几天。”他说得轻松又认真。不像在开玩笑。

小崔问他二叔:“在里面歇的怎么样?”

“挺好啊!吃饱了饭,还不用干活儿。”小崔的二叔很舒爽地回答。

听了小崔的二叔的故事,我倒觉得这个淳朴的农民并没有什么可以指责的地方了。

在辛苦挣扎中度日,没有大本事。再没有遇到有头脑有能力的领路人,迷茫的人生中,永远只有今天,没有明天。

陶渊明采菊东篱下的心境是悠然的,他的乡邻的耕种则是面对一穷二白的土地的深重叹息。

我种菜园与他们都不同。不是生活所迫,就没有了收与不收的压力。虽有付出,但不用天天头顶烈日。

自从我有了菜园,农村人送的一把豆角一把葱,或是几根黄瓜几个茄子。我都心怀感恩地收下,再回送给他们更多的他们的菜园里没有的水果,或点心。

土地是农民生存的根本,他们靠出卖体力获取土地的产出。这土地的所有产出是他们工资收入的总和,这总和中的任何一部分都是饱满而沉重的。

小崔的二叔一家的日子是艰辛的。

他们在努力劳作之后的享受,既合情合理又无可挑剔。

大周

我木中的同事周成方,一米八十多的个子。眼睛大,鼻子大,嘴巴大。很像有俄罗斯血统的样子。我们都叫他大周。

我到木中的时候,大周头上总爱扛着他三四岁的女儿周琛。

小姑娘粉白的小脸儿,肉嘟嘟的。圆圆的大眼睛和微翘的小嘴巴总是笑眯眯的。还有一头微卷的头发,活脱脱一个洋娃娃。

听说,大周跟媳妇刚离婚。大周带着周琛净身出户。

媳妇姓王,养父母抱养的,从小娇生惯养。对养母家的弟弟都不知道谦让 。

跟大周结婚这几年,饭不做,碗不刷,衣服不洗。更可恶的是孩子也不抱。

本来是帅男的大周,做完了所有家务,常常头发蓬乱,衣衫不整,趿拉个鞋子,扛着周琛急匆匆往学校赶。我们学校有托儿所。

一个女人什么家务都不做,连孩子都懒得抱,不知当初为什么还要结婚。

动物世界里,一只猴仔刚出生就夭折了。母猴整日抱着它,抚摸亲吻。四十多天过去了,还是不离不弃。看得心里好难过。

人类某些时候远比动物冷漠无情。

工人的养女,摆着皇后的谱儿。离婚也就自然而然。

同事都说,小王太不像话了。大周大冬天也趿拉个夹鞋片子,敞着怀儿揣着周琛上下班。离开小王还能少挨点累。

办公室里,大周整天嘻嘻哈哈。虽然穿着随意了些,可没有一点儿忧愁的样子。

周琛是大周的命根子,从满月就没离过手。大周领着周琛租了个小房过得还算平安。

我们建议,把孩子送到奶奶身边带两年吧,上学再回来。大周开玩笑地说:“我有两套爹妈,可是哪套的光我也借不上。”

大周出生在铁力。有个稍大他一点儿的姐姐。父亲在铁路上班,还是个小站的站长。大周两三岁的时候,他父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后来知情人告诉大周的母亲,他父亲扔了工作和一个相好的跑了。具体跑到什么地方也无从得知。

故事还在继续。过了两年,大周有了星星点点的记忆。铁路边上与别的小孩儿一块儿玩儿的大周被一个男人抱走了。大周的母亲哭得昏天黑地!

大周被抱到了肇州,抱他的人正是自己的亲爹。养母没有生育,大周成了这个家的独子。小小的年纪还没来得及记住自己来自哪里,只隐约记住自己在火车道旁的家里有妈妈、姐姐。

早晨烧火,晚上给继母打洗脚水。继母的脾气暴躁,对大周总是大呼小叫。

大周平和地讲自己的暗淡童年,目光深远。好像在讲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远古年代的故事。

有时又像自我安慰:“我什么苦没吃过,死热荒天里铲地,冰天雪地里捡粪。与那时候比起来,我现在不是过着神仙一样的日子吗?”

大周边说边笑,笑得爽朗,笑得满足。

他还感恩父亲和继母供他读完师范,所以工资再少也要寄给他们一点儿。他说不能辜负老爹当年“偷”他之情。

他不记得亲妈住在哪里。小时候不敢问父亲,大了问,父亲也不开口。后来大周嫁到黑河的姐姐终于找到了他。

母亲改嫁给了当地一个憨厚的铁路工人。漂亮的周琛在奶奶家享受了最尊贵的礼遇。奶奶的心肝宝贝要啥买啥。

人生有时好像被无形的咒语所操控,过了今天,永远不知道明天会是什么样子。

大周的丢失,把母亲折磨得伤痕累累。

羸弱的奶奶,只带了孙女半年。还是不情愿地抛下孙女走了。

大周满心伤痛与遗憾。他在母亲的坟前嚎啕痛哭,周琛再没有了奶奶的疼爱。刚刚找到母亲不久的大周,话还没来得及多说,情还没来得及回报。母亲就匆匆地走了。

大周上课的时候,周琛和几个孩子在办公室里玩儿。我们常抱着她,逗她开心。于老师说:“大周,看看你给你姑娘起的这个名字 ,抻来抻去的,能好吗?”

大周嘿嘿地笑:“都这样了,听天由命吧!”

衰败的企业里,大家的日子一个过得不如一个。除了相互安慰与自嘲,还能有什么办法。

如果关了学校大门,老师们去谋生,也不会差到哪里。考上大学时的荣耀,全被眼前这灰土缭乱的生活搞得一团糟。没事的时候,我们还能苦中作乐。谁家遇上点儿事,我们集体无语。还能扔下学生不管吗?

我们是被废弃的荒地,自生自灭着。

忽然有一天,通身崭新的大周又结婚了,连同琛琛也通身明丽。

大周的现任妻子小赵,在大修厂工会工作。一米七十多的高挑身材,语言甜美,相貌漂亮。

漂泊中的大周有了安稳的归所。一丝不苟的发型,洁白的衬衫,笔挺的西裤,还有锃亮的皮鞋。高大帅气的爸爸牵着漂亮女儿的小手,简直是童话里走出的国王和公主。

忘记谁先说的:“大周简直是从奴隶到将军了。”大周美得哈哈大笑,琛琛更加楚楚动人。

大周原本就爱说笑。看着李庆珍的儿子郭明达放学回来,大周笑嘻嘻地就喊:“锅棍儿回来了?”,这一定是“郭贵”的谐音。明达的爸爸叫郭发。大周又在打趣孩子了。

庆珍赶紧帮忙:“我看你还是锅叉呢!”

我身边沉默的儿子忽然爆出一句:“妈妈,我周大爷是我李姨的儿子吗?”声音不高,清清楚楚。

片刻的宁静后,全屋哄堂大笑。这几个前仰后合的老师把我儿子都笑愣住了。谁一边笑一边喊:“这回大周捡了个大便宜!”

大周自己也前仰后合,开心得哈哈大笑。

如果车间能正常运转,如果我们能正常开支。我们在很多的如果中度日,我们像阿Q一样鼓励着自己。

一年多的光景,我们的“将军”和“小公主”再度陷入了忧郁。

大周和小赵战争频发。大家七嘴八舌劝大周:”咱们连工资都发不出来,小赵对你不错。孩子有个安稳的家,可别瞎胡来呀!”

战争不断升级,大周说自己衬衣兜里清晰可见的五十块钱,像道具一样装在那里,一分也不许花。琛琛小口袋里的五毛钱,也被安排了同样的命运。琛琛还说:“妈妈说,小女孩不能吃得太饱,吃得太饱就不漂亮了。”

我那时年轻,觉得小赵有些虚伪。今天再想这事,就觉得实在不算什么。小赵爱面子,我们常常不发工资,吃饭对每个家庭都是一个困难。小赵再有本事又能怎么样呢?

大周决意要离婚,更深的原因我们也不好深究。有时大周带伤上课。也顾不上什么师道尊严了。

小赵来我们单位两趟,都是找大周回去。大周去意已决,死不回头。旁人只能干着急。

接下来的半个月,大家一致抨击大周。“有些话没法说,这日子过得也太憋屈了。”大周奋力狡辩。

大家都想看着他父女有个安稳的家。到处流浪叫人揪心。至于以后会怎样,以后再说吧!

大周终于想明白了,他找王喜琴老师和我一同去小赵的单位说和。

小赵热情地招待我们。她是一个场面上的人,与我们这些死巴巴的老师不一样。她在历数了大周没有房子,没有收入,还带个孩子,脾气又躁等等之后。一句话:坚决不跟大周过了。

王老师年纪大,德高望重,语重心长。而我依傍其旁,只是一个听众。我太年轻了,这些突如其来的事把我弄蒙了。

大周和小赵彻底分手了。他起早贪黑地忙孩子上学,忙无尽的家务,忙批改小山一样高的作业。

谁家比谁家也好不到哪去。我们除了上课,有时候也被组织起来去省里告状。我们站在寒冷的哈尔滨饥肠辘辘。在男老师的呐喊和拥挤中,我们被让进了走廊,得到了一个面包。

世界之大,有时还真难找到说理的地方。

我们在风雨中飘摇,除了别让学生散羊,我们无能为力。我们撼动不了工厂,撼动不了国家制度,我们微弱到近乎消失。

一个下午,我们没课的老师都在办公室里。笃笃的敲门声响起。“请进!”谁有气无力的喊了一声。

“请问,周成方老师在吗?” 进门的不是学生,是一位烫着短发,戴着一副眼镜的个子不高有些微胖的女士。

我们刷地看过去,我不认识。

女士冲着于凤说:“于老师,大周没在呀?”

于老师摘下花镜,“哎呀,这不是小王吗?你戴上眼镜我都没认出来呀。”“你挺好吗?你找大周有事吗?”于老师很热情地打招呼。

“我挺好的,是找大周有事。他办公桌在哪儿,我把这个条留给他,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于老师指给她大周的桌子,在寒暄中把她送走。她曾是于老师的邻居,所以认识于老师。

我们好奇地呼啦一下涌向大周的办公桌。“传票,法院传票!”

大周失魂落魄地从厂三小学回来。周琛的老师告诉他,下午有个女的拿着一个漂亮书包来找周琛,说是周琛的妈妈。这个女人要带周琛走,老师说不行,女人告诉老师是周琛的爸爸让她来接孩子的。周琛背着妈妈买的新书包,高兴地跟着妈妈走了。

大周的官司败了。

据说周琛的妈妈在西安找了一个年龄很大的军官,条件不是一般地好。这回就带周琛去西安上学,法庭上周琛表示愿意跟妈妈去。

一无所有的大周,最后失去了相依为命的女儿的抚养权。嘻嘻哈哈的他受到这致命的重创,整日无精打采的。

“女孩还是跟着妈妈好”“将来她大了也不会忘了你”“这么多年,你又当爹又当妈不容易”“没有孩子就没有负担,轻手利脚地碰到合适的再找一个过日子。”

不论大家怎么劝导,周琛的走,带走了大周所有的欢乐。

又过了许久,大周的姐姐帮他调转了工作。他在黑河依旧教书,说是姐姐又给他娶了媳妇。

大周调走两三年后,给我来过一封信。只泛泛地说,他那边不错。问我听说过琛琛的消息没有。他很惦记琛琛,如果有消息,马上写信告诉他。

接到大周的信,我泪流不止,从前的帅气,从前的爽朗,都被艰难的生活毁灭得一塌糊涂。看着这封简短的信,想象着大周思念女儿忧伤的样子。忽然觉得,一米八十多的大周立在苍莽的天地间是多么无助,多么可怜。我为没有周琛的消息而自责。

之后似乎听说大周过得还是不如意。还有人说大周好像死了。

之后再也没有了大周的消息。想起他,总是蓬乱的头发,忧郁的眼睛,忧伤的脸。

茫茫宇宙中,我们只是微微的一粒尘埃。无论面对自然还是面对社会洪流,我们许多时候无力保护自己,无力维系亲情。

只有褪去躯壳,灵魂飞起 ,我们才有自由可言?

周琛应该三十五六岁了,她一定有了自己的女儿或儿子。在幸福的生活中,她一定会想到用整个生命爱她的爸爸。

滕俊佑的爷爷

滕俊佑的爷爷滕洪敏是绥化连岗的农民。

五十岁上下的年龄,个子不高,但结实粗壮。黝黑的皮肤,宽厚的手掌,不大的眼睛,满脸的笑容,铿锵的语言。这是一个绝不屈服于命运的安排,下定决心,带领一家人,千辛万苦也要走出一条光明之路的人。

滕俊佑从我们东方学校初创到停办,十年的时间里,一个羞怯的连句完整的话都不会说的农村娃娃,蜕变成儒雅帅气,落落大方的城市少年。

滕俊佑来自贫困的绥化农村。村里同龄的小伙伴儿还在满地疯跑,追逐打闹的时候,滕俊佑就被爷爷送到了东方学校幼儿部。

与村里的孩子相比,滕俊佑是幸福的。是性格坚毅的爷爷要举全家之力改变孙子人生的轨迹。

滕洪敏第一次来学校考察,他带着大女儿和孙子滕俊佑。

他勤俭持家,领着儿子在农村奋斗了大半辈子,仍是破屋破院儿的。他饱尝了没有文化的酸楚,他已经隐隐感觉到只有知识能让孙子走出一条与他们不同的路。

在学校的走廊里,他一边参观上课的班级,一边详细地打听老师的情况,打听五岁的孩子每天都学些什么,每周都学些什么。一年下来,孩子能达到什么程度。他甚至掏出一支笔和一张皱巴巴的纸,认真做记录。

看了学校的吃住情况,滕洪敏笑着说:“这些我都不担心,闭着眼睛想一想,就知道要比我家里好几倍。只要能把我孙子教好,我就知足了。”

滕洪敏对我和老师们的介绍很满意。他臂弯里搭着孙子的外套,俯身笑眯眯地看着孙子:“怎么样,喜欢在这里上学吗?”

穿着家里做的小布鞋,热得满头是汗,一脸稚气的孙子凝望着爷爷,小心地点了点头。

算是豪华的校园,奔跑嬉闹着欢快的孩子。爷爷更有信心了,他一定看到了孙子置身其中快乐的样子。他也一定是看到了若干年后,穿着得体,在城里体面地工作,安稳地生活的孙子。甚至孙子还把爷爷奶奶接到城里,享受城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安逸生活。笑容长久地停留在爷爷粗糙的脸上,他的眼睛弯弯,闪耀着幸福的光芒!

这个体力饱满的地道的农民,他明白种庄稼的最好时机。种地不能稍有闪失,那是一年的希望。他使足全身的力气在自家的土地上劳作,只为一年的好收成。

他在村里人异样的眼光中,做出了让周围人匪夷所思的决定,他要拼上性命,孤注一掷地把一个正在到处乱跑的孙子送进城里读书。

五岁的滕俊佑成了我们的住校生。他有大把的时间,老师们起早贪黑,使尽全身解数,从零教起。我在无数个晚上,看到崔淑芝老师拿着教具,一边领着滕俊佑做游戏,一边教他学习。蒙氏教具开启了滕俊佑智慧的大门。

滕俊佑的天分不算高,老师们对他不敢有片刻的松懈。小小的身躯担负着家族的使命。

想到滕俊佑爷爷祈盼的眼神,想到孩子的未来,我们的责任就是不能让家长失望。不能让家长在万般艰辛中积攒的一分一毫有所损失,老师们开足了马力。

半年之后的滕俊佑,识字量,经典诵读,加减法运算,音乐体育,都有了出人意料的进步。

小家伙儿的进步让我们欣慰。当然最高兴的就是滕俊佑的爷爷了。

“我孙子就在这里学了,哪里也不去了。”滕俊佑的爷爷笑得真诚,笑得满足。

滕俊佑的妈妈在他两三岁时就离家出走了。滕俊佑的爸爸是个老实憨厚的种田人。滕俊佑带着家族的无限希望,这就是滕洪敏拼上身家性命要供孙子读书的原因。

滕俊佑的爷爷除了领着家人种地,养猪,还有一台粉碎机。抽空给人家粉碎些饲料,尽管又脏又累,收入微薄,但挣一点儿是一点儿。靠出卖劳动力攒钱,哪有容易的事呢。

滕俊佑的爷爷也深入过我们的课堂,孙子在英语剧中扮演的小老虎,流畅的英语表达,自如的剧情表演,让爷爷乐得合不拢嘴,孙子的成长让爷爷骄傲与自豪。

从一年级开始,滕俊佑就被崔老师培养成学校演出活动的一号主持人。白白净净,文质彬彬的滕俊佑,早就没有了农村孩子胆怯幼稚的神情。他已经被城市化了,他正朝着爷爷为他设计的前程迈进。

爷爷,爸爸,姑姑一家人的努力,是滕俊佑成长坚固的磐石。

我们教书人,办学只是为了实践自己的教育理念。我们没有承担贫困孩子免费学习的能力。高昂的房租让我们的日常开销捉襟见肘。

我不忍看到滕俊佑的爷爷和家人那么辛苦。曾多次跟他商量,可不可以让孙子回农村上学,那里几乎没有费用。

滕俊佑的爷爷坚决不同意孙子回农村。他坚定地说:“我孙子不跟你们学校哪个孩子比进步,我们就跟我们自己的过去比,跟我们村里的孩子比。现在已经是天壤之别了,我很知足。”

滕俊佑爷爷的话让我们感动,也鞭策我们牢记自己的责任。

后来滕俊佑姑姑家的小表妹滕舒凝也来东方学校上学了。我们为了给他家节省一年的费用,让滕舒凝直接读二年级,一年级的课程由班主任课下免费补上。

滕舒凝的妈妈也是无法忍受滕舒凝爸爸的整日游手好闲,带着营养不足的女儿回到了娘家。她一个矮小的女人,决心用勤劳的双手把女儿培养成人。她骨子里透露出父亲坚毅的品质。

东方学校是孩子们的乐园,更是滕俊佑和滕舒凝小兄妹成长的地方。

他们在老师的呵护中汲取着知识的力量,他们在家人的努力中获得了学习的保障。他们是待飞的雏鹰,总会等到羽翼丰满的那一天,自由地翱翔于蓝天。

在漫长的十年里,滕俊佑的爷爷率领家人不懈地努力着。他们的家族不仅供着两个孩子在城里私立学校读书,还给滕俊佑的爸爸又娶上了媳妇,家里还添了个可爱的女孩儿。

滕俊佑的一家生活艰辛中充满了希望。他们越走离美好的日子越近。

滕俊佑上初中三年级时,非典给我们办学带来致命的冲击。我们无力担负巨额的房租费和取暖费,我们只能停办。

我们为每一个学生安排好了学校和住处,带着对孩子们的不舍与祝福,把他们一一送走。

滕俊佑和滕舒凝住在最亲近的老师家。滕俊佑去了绥化十中,滕舒凝去了尚志小学。虽然对东方学校深深地怀恋,滕俊佑的爷爷和姑姑还是很满意我们的安排。大冬天里还给我们送来了一袋子黏豆包。

我每次路遇放学的滕俊佑,都叮嘱他千万要好好学习。英俊高大的少年正一路灿烂地走向美好的明天。

生活里有太多难料的事发生。某一天,我听到一个难以置信的消息:滕俊佑的爷爷死于脑梗。

滕俊佑家里的天塌了。滕俊佑的爷爷哪怕再多活几年,就能分享到孙子迈进大学的喜悦了。

老天多么残酷啊,滕洪敏奔波一生,他的任务还没有完成。没有长大的孙子还不能离开他山一样的臂膀,年幼的外孙女还要姥爷的疼爱。

滕俊佑的爷爷带着永远的遗憾与不舍离开了人世。

这个不堪一击的积贫积弱的家,再也无法正常运转了。

滕俊佑初中毕业,他姑姑带着他和他表妹去了大连。

他姑姑说,让他在大连读技工学校,这样费用不高,好好学习,有了一技之长就能在大连谋一份职业,就能自己养活自己了。

滕俊佑的姑姑去大连妹妹打工的制衣厂打工。滕舒凝到大连打工子弟学校读书。这样滕俊佑的两个姑姑还能相互照应。

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有滕俊佑一家的消息。我猜想,滕俊佑一定成了家里的顶梁柱。他有良好的品质,在我们学校当了那么多年的班长,他有能力干好工作。滕舒凝有一个跟他姥爷一样不肯服输的妈妈,一定也会学习不错。

滕俊佑的爷爷辛苦了一生,他在另一个世界凝望着家人,他可以释然了吧!

滕俊佑的爷爷,我们的老朋友。多想和你说说话啊,说说让你骄傲的孙子、外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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