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的奋斗史

作者简介：白婷（1989-）女，汉，陕西延安人，笔名：千秋。延安大学文学院研究生，陕西省青年文学协会会员，作品散见各类杂志报刊及网络公众平台。

老爸是19岁参加工作的，至2014年满60岁退休时，已经有足足41年工龄了。如今65岁的老爸在我眼里风采如旧。回顾这六十五载奋斗史，老爸从一个青涩的毛头小伙子转变成了满脸皱纹的小老头，这其间的辛酸历程怕是难以用几段话、几页纸来表述的，我只能慢慢梳理记忆，把那些点滴片段整理汇集起来，作为他六十五岁生日的一份特殊礼物。

1973年，19岁的老爸进入铜川煤矿，开始了他长达12年的矿井生涯。煤矿的日子，在老爸口中并没有丝毫苦涩的味道，他总是一脸笑容地跟我们讲述他在矿井的生活，回忆里满是趣事乐事。下井时乘坐的罐笼，在他的描述中像是观光的缆车;一起吃、一起住、一起下井挖煤的同事，是他无比怀念的好兄弟、好战友;食堂的大锅饭“蚂蚁上树”（粉条肉末），更是他津津乐道了一辈子的极品美味佳肴……

老爸小的时候家庭贫苦，爷爷奶奶要为八个孩子的吃穿用度操劳，排行第三的老爸，也早早就辍学下地劳动“挣工分”补贴家用了。小时候的清苦拮据，让他分外珍惜有饭吃、有衣穿、又有工资的煤矿生活，就算是整天都在黑暗的矿井里，脸上、手上都是洗不完的黑煤垢，他也能整天笑呵呵地自娱自乐。也许正是因为老爸的这种“乐天派”性格，让他在后来的种种磨难面前都没有低头示弱。

1989年，我来到了这个世界。妈妈无法同时照看年幼的哥哥和嗷嗷待哺的我，老爸便辗转从煤矿跳槽至镇上采油厂，老爸老妈终于结束了十多年的两地生活。

1996年，老爸在下乡工作抢修电路时，电线杆折断，带着老爸摔到了地面。电杆的重压，造成老爸胸12腰椎严重错位骨折。妈妈来不及跟我和哥哥解释，就十万火急地带着老爸去医院救治。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是姑姑跑到教室里告诉我这个消息的，七岁的我并不太懂什么是“骨折”，一脸疑惑地望着神情凝重的姑姑，只觉得晴朗的蓝天一下子变得乌云密布，暗了下来。

我在姑姑家里寄住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那么久见不到老爸和妈妈，我每隔一段时间都要问姑姑老爸和妈妈什么时候回家，姑姑总是说快了快了，却边说边背过身去偷偷抹眼泪。小小的我看见姑姑这样，就越担心害怕，但也只能无助地躲到没人的角落轻声啜泣。那是我生平第一次离开老爸和妈妈那么久，姑姑心疼整日郁郁寡欢日渐消瘦的我，决定带我去医院看看老爸。我忐忑不安又满怀期待地换上了平时根本舍不得穿的新裙子，跟着姑姑辗转坐了大半天的车，才来到医院。

走进病房，我看到的是一个满身绷带、挂着点滴、瘦了一大圈、虚弱而又陌生的老爸。妈妈想拉我去爸爸床前，我却扭捏着躲在床尾，紧紧抓住护栏不敢走上前去。老爸放下充满期待的准备迎接我、拥抱我的双手，无奈地流下了眼泪……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老爸哭。

后来我才知道，那时的老爸，只能躺在病床上，下半身没有一点知觉，他想抱我，可是他下不了床。手术触碰了下肢神经，会导致暂时甚至永久的半身瘫痪。手术的过程非常残酷，需要先在老爸的骨头上钻孔，把钢板用螺丝钉上去，等骨折断裂处愈合后，再次开刀把钢板拆掉。即使是全身麻醉，在骨头上钻孔的痛，也深入神经，使得老爸苦不堪言，整个人瘦得脱了形。

治疗期是漫长而又痛苦的，由于伤口在背后，不能长时间平躺，每次翻身都会拉痛伤口，必须要三个人帮忙。还有大小便失禁、下肢血液循环不畅需要频繁按摩等并发问题，妈妈必须日夜陪在老爸身边照顾他、安慰他。老爸的眼泪里，包含着对我、对哥哥和妈妈的愧疚，对不能继续工作的着急，对自身病痛的悲伤，以及对未来渺小痊愈希望的担忧和无奈……

盼望了不知道多久，终于盼到了老爸出院的日子，终于又看到了他们亲切的笑脸，又能投入他们温暖的怀抱，又一起回到了“久违”家。我用攒下来的零花钱给妈妈买了个发卡，给老爸买了双袜子，老爸老妈收到礼物的那一刻，嘴角止不住的颤抖，眼睛里满满的溢出亮晶晶的幸福。直到现在，妈妈都没舍得扔那只发卡，虽然老爸因为血液循环不畅不能穿那双收口的袜子，但他心里乐开的花一直绽放到脸上，直说小闺女长大了，会给爸妈买礼物了！

虽然回到家了，但是老爸依然不能下床，我每天跑前跑后帮着妈妈给老爸端茶递水洗脚按摩，整天盼着老爸能像以前那样背我、抱我玩耍。老爸也一直没有放弃再次“站起来”的决心。慢慢地他的脚趾头有了知觉，后来膝盖也能轻微弯曲了，再后来老爸就可以躺着在空中模拟“走路”了！只要有一点点进步，老爸就坚持锻炼，我们就更加相信他能重新站起来，也更坚定了老爸一定要站起来的决心！

当老爸能够坐起来的时候，闲不住的他就用家里捆书的废藤条编起了菜篮。他没有人教，也没有看书，自己摸索着编，居然能编出比商店橱窗里还漂亮的菜篮！那段时间我最开心的事就是去书店外面捡废藤条，我带着小伙伴们捡回来越多藤条，老爸就越开心！直到亲朋好友的家里都添了老爸亲手编织的菜篮，甚至好多人都慕名前来学习编织的方法，“编菜篮”因此在我们小小的镇子里风靡一时。老爸脸上綻放的笑容里，有了一种别样的神采，我知道那是自豪的神采，是付出了许多努力终于得到认可的满足！

功夫不负有心人，老爸终于站起来了！虽然最初只是可以架着双拐慢慢走路，刚开始还需要人扶着，后来不需要人扶，慢慢的架一只拐杖也可以走了。老爸为了给妈妈减少负担，便要求去外面上厕所，镇子里只有旱厕，老爸不能弯腰下蹲，所以每次都是我先抱个凳子去架在旱厕上，做个简易“坐便器”让老爸坐着。邻居们每每看见我抱个凳子小跑着朝厕所奔去，就知道我回头就会扶着老爸去上厕所，都夸我乖巧懂事，也使我越发热衷于这份“工作”。

在日复一日坚持不懈的努力锻炼下，老爸可以独立行走，可以上楼梯，甚至可以小跑，但唯独不能弯腰下蹲上厕所。妈妈就想办法省吃俭用又加贷款买下了县城的楼房，想让爸爸有马桶用。十几年的房贷像座大山压在爸妈心上，让原本不宽裕的家更加拮据，加上我考上了重点高中，老爸再也闲不住了，他说他要上班，要赚钱供我上大学！长时间的病假，老爸每个月只有几百块钱的基本工资，连房贷都不够还，妈妈的工资都用在一家人的吃穿用度上，要拿出钱来供我上学着实很困难。

向采油厂提交申请后，领导对老爸的情况给予了特殊照顾，让他在原来的供电车间做材料保管。当我的高考分数超过一本线，如愿考入心仪的大学时，老爸老妈开心的无以言表，老爸更是不顾自己行动不便，坚持送我进了大学的校门。老爸终于实现了用自己的工资供我上大学的心愿。

我上大学了，老爸却真的老了，岁月漂染了他的头发，雕刻出眼角的皱纹。妈妈总是用染发剂来掩盖岁月的痕迹，但无法掩饰的是老爸日渐弯曲的脊背，和越来越不灵便的腿脚。

有一次老爸晨练回来时，裤子破了个洞，就在膝盖的正下方，手上也擦破了皮，妈妈紧张地问他怎么了，老爸却不吱声，默默回到房间坐在床上，偷偷摸起了眼泪。这是我第二次看到老爸的眼泪，妈妈的着急不安、我的疑惑担忧像一团乌云笼罩着那个清晨。后来才知道，老爸是因为腿脚不灵便摔了一跤;这一跤摔的不算太重，但却重重地摔到了他的心上，让他发现自己正在变老，他无助、不甘、却又无能为力……那一刻，在老爸心中，岁月是最残忍、最吝啬的东西，它带走无数美好，只供人们思念回味，从来不肯还回半分。

我顿时意识到，我要趁着老爸老妈还有精力，多带着他们逛逛外面的世界，去弥补他们壮年时因与病魔抗争错失的风景。我趁着假期，带着爸妈四处游览。老爸腿脚不方便，我做他的拐杖;老妈找不到方向，我做她的向导。西安、南京、苏州、无锡、上海、杭州、北京、天津、洛阳、台湾……我带他们坐飞机、坐轮船、吃美食、看美景……无论旅途多漫长，行程多疲惫，老爸永远都快乐地像个孩子。每次我问他好不好玩时，他都连连点头赞不绝口，甚至有时会情不自禁地悄悄在我耳边说“出来玩真好”！

如今，六十五岁的老爸行动越来越迟缓，视线越来越模糊，但笑容却始终挂在脸上，像个“老顽童”。老爸这一生没有做出什么轰轰烈烈的业绩，也没有大富大贵，更没有获名得利，但是在我心里，老爸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他与病痛抗争了大半辈子，尽己所能在工作岗位上默默奉献，用自己的臂膀支撑着整个家庭，无论多痛、多苦、多难，他都能够百折不挠，始终笑对人生！

致我最最亲爱的“老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