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鲸》中的《圣经》人物原型运用

2019-11-16 06:52王迪
青年文学家 2019年29期
关键词:麦尔维尔白鲸圣经

王迪

摘  要:麦尔维尔的长篇小说《白鲸》有着浓厚的宗教气息,他继承了清教徒文学的预表法传统,在小说人物命名和情节安排上运用了《圣经》原型。这种象征性的原型运用呈现了麦尔维尔思想上的矛盾冲突,一方面是对超验主义的认同和对加尔文主义基督教思想的反叛,另一方面通过所有人物的悲剧命运又揭示了无可逃避的上帝的威严。

关键词:麦尔维尔;《白鲸》;预表法;《圣经》原型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9)-29--02

麦尔维尔(Melville)的长篇小说《白鲸》(Moby  Dick)运用了美国清教徒文学传统的预表法(Typology),在人物的命名中采用了《圣经》(Holy Bible)中的人物的名字,并且通过人物在命运中的浮沉阐释了他对生命意义的思考。《圣经》原型的运用体现了麦尔维尔对意义永恒追寻,并且呈现了现代人思想上的冲突与无根漂泊的生存体验。

一、清教徒文学中的预表法

预表法是圣经阐释学的术语,是基督教教父神学家对犹太教经典进行再阐释的方法。由于基督教脱胎于犹太教,并且其也继承了犹太教的宗教经典,即后世所言的《旧约》(the Old Testament),所以宗教神学家需要对其进行重新地 阐释发挥,以印证基督教教义的正确性。预表法这个概念来自于希腊词根Skia (阴影)和Typos(符号)。预表法将旧约中的人物与事件视为具有隐喻性的符号,其内涵是隐而未发的,新约的人物与事件则是这些隐喻的印证,是旧约符号的最终指涉。比如说,摩西在西奈山四十天领受上帝的十诫即是一个预表,而耶稣在旷野禁食四十天就是应验,摩西带来了旧约的律法是预表,耶稣带来了新约的救恩是应验,诸如此类。

来到美洲殖民地的英国人很多是由于国内的宗教迫害寻求信仰自由的清教徒。他们将美洲视为上帝为他们的宗教信仰准备的“应许之地”。由于清教徒对于宗教改革的態度比较激进,将自身对传统教会(天主教、英国圣公会)的反叛视为追随耶稣的模范,仿效耶稣对当时犹太公会的腐败与伪善进行的激烈抨击,因此清教徒将自身的反抗行为与耶稣的事迹视为相通。清教徒与传统教派坚持教会权威的做法不同,他们坚持《圣经》的权威,并且他们认为自身的改革行为有着神意所在,所以将自身的活动与《圣经》的事件相印证,形成了这种将“预表法”运用到对现实境遇的理解的现象。比如,清教徒会将从英国逃离到美国的经历理解为《旧约》中上帝带领以色列人离开埃及到达应许之地。这种方法同样会运用到文学之中,在《白鲸》中的体现即是对《圣经》人物原型的运用。

二、《白鲸》中的《圣经》人物原型

《白鲸》中的《圣经》人物原型主要是通过几个主要人物角色呈现的,即以实马利(Ishmael)、亚哈(Ahab)船长,以及次要人物预言家水手以利亚(Elijah),和拉结(Rachel)号船。

(一)以实马利的人物原型运用

1.《圣经》中的以实马利:被放逐的失落者

以实马利在《圣经》中的角色是属于边缘化的,是与救恩论无关的人物。如果从生养的次序来看,以实马利是亚伯拉罕(Abraham)的第一个儿子。上帝应许亚伯拉罕,要让他的后裔如天上的星与海边的沙一样多,并且他要成为万国之父,他后裔的民族也将成为上帝的选民并得到拯救。但是亚伯拉罕与妻子撒拉(Sarah)不能生育,于是撒拉将自己的侍女夏甲(Hagar)许给亚伯拉罕,夏甲便生下了以实马利。但是上帝并不承认以实马利作为选民应许的身份,认定只有从亚伯拉罕与撒拉生下的儿子才能承担应许,而后上帝使撒拉得以生育,生下了以撒。因此,以实马利在《圣经》中的身份具有复杂性。

首先,以实马利是远离主体文明的人。当撒拉有了身孕以后,亚伯拉罕便将夏甲与以实马利驱逐。以实马利在旷野成为弓箭手,以打猎为生。在部落城邦时期,驱逐与流放是极为严重的惩罚,这不仅代表自身的族群身份被剥夺,同时也意味着驱逐到文明之外。其次,以实马利是远离选民救恩的人。犹太人在宗教观念上十分注重血缘的继承,往往只有嫡长子在律法上才有资格继承主要产业与宗教上的名分。而在这些血系之外的人及其后裔在犹太人的宗教上则失去了选民的身份以及弟兄民族的身份。据《旧约·士师记》记载,以实马利的后裔常与犹太人发生战争,互相成为仇敌。

以实马利是人意与神意的矛盾体,被拯救与被离弃的矛盾体。虽说亚伯拉罕并没有领会上帝的旨意,从而与夏甲生子,但是以实马利的身份并非是私生子这种不光彩的角色。当夏甲因为怀孕而受到主母撒拉的苦待时,她逃到旷野无路可走,这时上帝向他显现,“你如今怀孕要生一个儿子,可以给他起名叫以实玛利(就是神听见的意思),因为耶和华听见了你的苦情。”(创世记 16:11 )以实马利是《圣经》记载少有的由上帝亲自命名的人,可以说是人意与神意相融合的矛盾体。并且以实马利虽然被选民恩典所离弃,被驱逐出亚伯拉罕身边,但是上帝在旷野搭救以实马利的性命,并且许诺给以实马利使他的后裔成会成为大的民族,因此是被拯救与被离弃的矛盾体。

2.《白鲸》中的以实马利:自我放逐的被拯救者

《白鲸》中的以实马利作为整部小说的主人公和叙事者,其经历与身份与《圣经》中的以实马利有着相通之处,是一个游离于主流西方文明的流浪者。

以实马利与《圣经》人物不同的是踏实主动选择离开陆上的文明世界,到海上流浪。他的自我放逐有着两个层次的含义,首先是从现代物质文明之中逃离,他在陆地上已经接近精神崩溃,受不了这种现代文明对人的压抑,只有在广阔的海洋中才能体会到生命的自由。其次是从清教徒的宗教教义中逃离,在严苛的清教徒信仰的社会文化环境中,以实马利和野蛮人魁魁格(Queequeg)产生了深厚的情同手足的友谊,这是在当时主流的文明人来看是难以理解的。并且以实马利还赞美一些岛屿上的野蛮人十分温厚有礼貌,甚至比所谓的“文明人”更加有文明。以实马利为了表示与魁魁格深厚的感情,与他一同跪拜木刻偶像约约。这些行为都是基督新教的美国主流所不能容忍的,他们认为野蛮人是无知愚蠢与堕落的,并且不接受基督教信仰是被上帝所谴责的异教徒。以实马利触犯的都是当时美国社会的主流意识,只有自我放逐才能获得自由。正因为以实马利生活于远离文明的自然界,所以他对自然有着超验主义的理解。这体现在神性的鲸鱼与自然之中,在以实马利的眼里,鲸鱼不仅仅是提供鲸油的猎物,大自然也并非是人类用来索取资源的储存处,而是具有神秘性与超自然性的存在。

以实马利是一个兼具被拯救与被抛弃的矛盾体。佩科特号这个被船员称之为方舟的大船在与白鲸莫比迪克争斗时沉没了。船员们曾半开玩笑地说,即使是第二次毁灭人类的洪水到来,佩科特号也会安然无恙。可是在这场灾难中活下来的只有以实马利,正如最后一章起始引用的《旧约·约伯记》(Book of Job)的一句话“惟有 我一人逃脱,来报信给你”(约伯记1:15),以实马利在这里是被拯救的。但同时,拯救他的是“拉结号”,拉结号的船长一直在寻找自己前去捕鲸的两位儿子,而“拉结”这个名字也预示着他永远找不到自己的孩子。在《圣经》中写道,“在拉玛听见号啕痛苦的声音,是拉结哭她儿女,不肯受安慰,因为他们都不在了。”(耶利米书31:15)最后,以实马利虽然被救了起来,但是他永远失去了可以安身之地。当初他可以逃到佩科特号作为自己的方舟,但是佩科特号沉没后,他就成为大海与陆地的浪子无处安身。犹如以实马利在被救起后的叙述,“它就是那艘四处巡游的‘拉结号它是回来找寻那个失踪的孩子的,却出乎意料地找到了另一个孤儿。”

(二)亚哈的人物原型运用

1.《圣经》中的亚哈:堕落与自负之人

亚哈在《旧约》中是完全的负面形象,犹太教作为民族性的一神教信仰对于境内其他神祗 的宗教十分抵触,而在圣经叙述者的眼中亚哈的最大的恶行就是娶了信奉异教的妻子耶洗别(Jezebel),改宗信仰巴力神,并且放任耶洗别对犹太教先知的宗教迫害。并且亚哈与先知以利亚作对,任凭耶洗别追杀以利亚。亚哈为人刚愎自用狡猾万分,他忽视先知米该亚(Micaiah)的警告,受到假先知们的蛊惑与犹大王约沙法(Jehoshaphat)一同和亚兰王征战,最终中箭身亡。

2.《白鲸》中的亚哈:野性与自傲之人

《白鲸》中的亚哈同样是一个威猛阴险的角色,但是脱离了宗教视野的局限,作者更注重体现他的野性与自傲。首先他也是个蔑视上帝崇拜异教的疯狂的人, 在捕杀白鲸之前的暴风雨之夜,亚哈颂扬雷电火光的力量,向波斯的拜火教唱赞歌。并且当亚哈在鼓动野蛮人的士气时,也举行异教式的仪式“我不是以上帝的名义,而是以魔鬼的名义为你洗礼。”并且与《圣经》人物相通,也有与亚哈相抗争的水手以利亚。以利亚曾经预言亚哈及其船员不祥的下场,离开亚哈的船并且阻拦以实马利和魁魁格登上佩科特号。最后亚哈也是听从“假先知”费达拉(Fedallah)的预言而惨遭横死。亚哈与先知约拿(Jonah)同样有着原型上的对应,约拿因不顺从耶和华的旨意在暴风雨中被其他船员抛入大海,上帝差遣鲸鱼吞下他三天,他在鲸鱼腹中悔改最终得救,可以说在约拿的故事中,鲸鱼代表着对上帝的顺从以及得救。在亚哈的遭遇中,鲸鱼则代表着亚哈对上帝的反抗以及最终悲剧死亡的命运,在亚哈身上有着。

三、信仰的痛苦与追寻

虽然麦尔维尔运用了人物原型,但是他并没有将人物塑造得类型 化,而是将复杂的情感融汇到人物之中。以实马利原是个被主流社会边缘化的人,麦尔维尔却给予他无限的同情。亚哈是个令人敬畏且厌恶的人,麦尔维尔却挖掘他内心勇气与坚毅。麦尔维尔在设置二者人物时体现了他自身思想的纠缠,一方面有他对基督教加尔文宗的反叛,即以实马利对异教宽容理解和承认的态度,以及对叛神者亚哈自身的生命意志的呈现等,以及对超验主义的认同即赞美鲸鱼与大自然的神性。但是另一方面,他又深受加尔文宗的影响,认为上帝拥有至高的权威与严厉的审判,最后以实马利成为无所依靠的孤儿,亚哈也成为死亡的悲剧。正如霍桑(Hawthorne)对他的评论,“他既不能相信,也不能不信;他太过真诚、太过勇敢而不能只选择其中之一。”麦尔维尔不断地沉浸在对于上帝和永恒的探讨中心绪无法安定下来,直到他真正地寻找到能够让他确信的 信仰。所以,当麦尔维尔在第一章写下第一句“叫我以实马利”这句话时,同时也意味着自己像以实马利一样作为信仰的流浪者永无止境的痛苦与追寻,也揭示了现代人在信仰上漂泊无根的境遇。

参考文献:

[1]陈秋红. 《白鲸》象征意义的文化阐释[J]. 外国文学研究,1997,(02):96-99.

[2]韩德星. 谈《白鲸》人物形象的“圣经”原型[J]. 外国文学研究,2000,(02):81-85.

[3]赫尔曼·麦尔维尔 著,曹庸 译.《白鲸》.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2.

[4]孙筱珍. 《白鲸》的宗教意义透视[J]. 外国文学研究,2003,(04):24-27+1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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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熊偉,侯铁军.清教预表法与美国文学中的救赎主题——以《白鲸》、“海上扁舟”和《老人与海》为例[J].外国文学研究,2008(03):64-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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