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和《榆树下的欲望》中客厅乱伦空间的比较

2019-11-16 06:52郝珊恒
青年文学家 2019年29期
关键词:雷雨客厅比较

摘  要:在戏剧创作方面,曹禺无疑是一位善于勾兑本土文化与西方资源的作家,其独特的叙事风格在《雷雨》出版之后深受广大读者的追捧和热爱。不可置否,曹禺在作品中对戏剧主题内容的构思,得益于对《榆树下的欲望》的借鉴。而从文本的结构布局来看,在对客厅乱伦空间的设置上,就颇有取法美国作家尤金·奥尼尔的迹象,但却又在此基础上进行了改造。本文试从客厅空间对乱伦行为的影响来比较两个文本之间的相似与创新。

关键词:《雷雨》;《榆樹下的欲望》;客厅;乱伦空间;比较

作者简介:郝珊恒(1991.7-),女,内蒙古人,硕士,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中图分类号]:J8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9)-29--02

引言:

曾小逸在《走向世界文学:中国现代作家与外国文学》一书中就曾指出,曹禺的戏剧创作除了受易卜生、契诃夫、莎士比亚这三位巨擘的影响之外,奥尼尔对其的影响也是刻骨铭心的。曹禺本人就此坦言:“美国的奥尼尔也是对我影响较大的剧作家……我隐隐地感到,奥尼尔的剧作同我贴得更近些。”[1]在对《雷雨》和《榆树下的欲望》进行比较之后便可发现,两位剧作家在对客厅乱伦空间的设置上简直如出一辙。在剧作中,客厅既是继母和继子进行乱伦行为的隐蔽场所,也是读者透视人物内心世界的有效窗口。但较奥尼尔而言,曹禺把客厅塑造成对男女主人公实行精神规训的场所,这便表明曹禺在对奥尼尔创作思想吸纳的同时,也体现了作家本人对这一空间的创新和改造。

一、压抑的客厅:父权的压迫和儿子的反抗

在《榆树下的欲望》中,埃本的生母由于丈夫的压迫而惨死,随后,其生前居住的客厅便在丈夫的管辖下逐渐变成“一间令人毛骨悚然、感到压抑的房间,就像是一座全家人都活埋在里面的坟墓”[2]。而母亲的死因就此成为父子间难以沟通的壁垒。母亲死后,客厅虽然不再是父权活动的中心,但其背后窖藏着的权利却依旧没有停止运行——“随着生物权力的出现,肉体本身成为权力的靶子”[3]作为父亲的卡伯特在对儿子的监视中积累着自己的控制欲望,这就使得客厅不仅成为埃本精神压迫的重灾区,更成为其反抗父权的间隙处。为了摆脱父权的压迫,也为了替死去的母亲报仇,埃本不止一次的发出弑父的呐喊,并希望凭借一己之力可以在家庭中重构属于自己的空间。而此时继母阿比三番五次的引诱,在激起他肉欲的同时,也激发了他拓展空间的渴望。所以,这场在客厅内以性乱颠覆伪道德的畸恋行为,本来就是埃本对父权的一次勇敢反抗,因此他从未对父亲产生过愧疚。

而在《雷雨》中,客厅虽然也是代际乱伦的场所,却更具悲情意味。因为它是“把外国悲剧中人物命运的偶然性、巧合性同中国民族戏剧故事的传奇性熔为一炉”[4]的一部作品,所以与卡伯特不同的是,周朴园打着关心儿子的幌子,为规训披上了虚假的外衣,这就导致被规训的对象永远是透明的,而规训者的权力却始终是隐蔽的。因此,周萍在客厅通过乱伦反抗父权的同时,总是对父亲怀有愧疚——他无法像埃本那样彻底与父亲决裂,因此他的结局才会那样悲情。

继周萍乱伦之后,客厅就被曹禺巧妙的勾兑成一个圆形空间,这相比奥尼尔来说是一次难得的创新。所谓圆形空间,顾名思义就是以人物行动的轨迹来作为考察点:即人物从原点出发,不断行走到达终点,但结果却是终点与原点重合,一切归零。显而易见,周萍的反抗既是从客厅开始也是从客厅结束,在这个封闭循环的空间中他想通过乱伦来帮自己突围,但绕了一圈之后却依旧在原地打转,所以最终他只能怀着一种无能为力的悲戚之感在公馆内饮弹身亡。

创新之二是继周萍死后,周朴园将公馆卖给天主教堂做附设医院。表面上看,客厅作为教堂医院的一隅具有宗教救赎的意味,但实际上,此时的父权被更加精致化了——客厅曾经作为反抗父权的场所,如今却成为专门规训反抗者蘩漪的机构,相较《榆树下的欲望》来说则更具讽刺性和深刻性。在这个客厅里,权利虽然通过空间对身体进行控制,但精神才是身体的载体,因此权利最终的目的是实现对个体精神领域的驯服,也就是对以周萍为代表的反抗群体的共同束缚。所以相比奥尼尔而言,曹禺笔下的主角不管是身体还是灵魂都被强制性的压缩在狭小的客厅空间中,被迫抛弃对生活的期待,成为被大众疏离的孤独个体。

二、私密的客厅:癫狂的欲望和女性的觉醒

奥尼尔之所以选择客厅作为男女主人公发生乱伦行为的空间,原因之一就在于客厅这一场所的私密性。正如包亚明所言:“私人空间中,人们可以享有隐私权,行为也相对自由。”[5]正因为如此,阿比在与埃本私会时,由于享有充分的隐私权而变得肆无忌惮,甚至在客厅里卸下防备,将自己对物欲和情欲的追逐毫不掩饰地告诉埃本。作为一名男性领地的入侵者,生存的归属是她来到庄园的第一需要。她的初衷是取代卡伯特在家庭中的统治者地位,或者说是实现对男性权利瓦解的愿望,最终打破男性堡垒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私人空间。其时,阿比的觉醒是随着空间的位移而产生的。伴随着生存空间由新多佛转向卡伯特家的客厅,她为了金钱出卖灵魂,为了爱情不惜杀子,看似癫狂,但实际上是她精神觉醒的开始。当然,客厅作为代际乱伦的私密空间,注定阿比内心的反叛力量将会在这里进行一次集中的爆发。

反观《雷雨》,客厅虽然是家庭的一部分,但却是非常特殊的一部分,因为它首先是蘩漪和周萍发生乱伦的场所,这就使其相对于家庭中的其他空间而言,变得非常隐晦和私密。蘩漪同阿比一样,也是因为对继子癫狂的情欲而在客厅中激发了自我觉醒的意识。但与阿比不同的是,阿比的反抗是主动的,而蘩漪则是在周萍的引诱下萌发了反抗的念头,所以她的觉醒从始至终都充满被动性。而她认为的爱情,或许只是周萍“恋母情结”的一次偶然爆发。所以说,周萍之所以在遇到四凤之后移情别恋,一方面是因为真爱使然,另一方面只能说蘩漪于他而言,仅仅是报复父亲的工具和寻找母爱的港湾,这也是蘩漪相较阿比来说最为悲惨的地方。蘩漪曾通过开窗和添置家具两种行为来维护自己的权利,但都受到周朴园的制止。面对被男性权利浸淫着的客厅,叛逆者蘩漪也只能被迫接受压制,最终为了躲避规训她只能逃入卧室,而这也间接表明她想同周萍一起打破层级秩序,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独立空间的渴望。但作为反叛同盟者的周萍此时却移情别恋,在利用蘩漪的力量反叛父亲失败之后,居然在反叛的过程中通过模仿父亲来塑造自己,其不仅接收了父亲手中的权力反过来指责蘩漪,而且在和蘩漪争吵的过程中居然站在蘩漪的对立面开始维护自己的父亲。权利及其对象的交接,对蘩漪来说无疑是毁灭性的打击,这就导致她最终为爱疯狂,用尽计谋要赶走四凤,甚至不惜与周萍反目成仇。

总而言之,曹禺笔下对客厅空间私密性的塑造,与奥尼尔的影响是分不开的。他们的相似点是,都将代际乱伦发生的场所设置在隐蔽的客厅。并且,都在客厅里将女主人公对欲望的追求展现得淋漓尽致,并通过她们癫狂的欲望表现出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和对自我空间构建的渴望。然则不同的是,阿比在客厅中的表现是肆无忌惮的,她因为在两性关系中的主动,最终收获了埃本的爱情。而在周家的客厅,蘩漪自始至终都是以他者的身份存在着的孤独个体。她是被男权文化定义的女性,所以不管是在丈夫面前,还是在情人面前,她注定只是作为性的符号而存在的个体,因此她对情欲癫狂的追求,最终只能以失败告终。

三、绝望的客厅:黑暗的现实和个体的挣扎

除却对客厅空间压抑性和私密性的塑造,奥尼尔和曹禺的相似点还体现在他们对客厅绝望性的挖掘。众所周知,《榆树下的欲望》中卡伯特家的庄园是当时美国社会的一个微观缩影。而阿比和埃本在客厅的乱伦行为,也是对以卡伯特为首的清教徒和拜金主义者的一个有力反击。卡伯特虽然自诩是一个不近美色的硬汉,但他却娶了三任妻子,并且为了占据所有的财富,将埃本的生母逼死,并将埃本两个同父异母的哥哥逼走。而他与阿比的畸形结合,也是在金钱支配下缔结的婚姻关系,当时黑暗的现实让两性的结合变为一种露骨的卖淫,也使阿比这样饱受创伤的女性被迫成為金钱的奴隶。客厅曾是阿比和埃本美好爱情的寄托之所,也是这个肮脏庄园里难得的清静之地,但阿比最后在客厅的杀子行为,不仅暗示这宁静的一隅终将被黑暗的现实所吞噬,也暗示了美好的爱情最终被摧毁的结局。同时,她与埃本所要面临的牢狱之灾,也暗示着法律同宗教一样,都无法帮助在黑暗中抗争的个体。

而在《雷雨》中,客厅就是整个中国社会的一个缩影。它作为家的重要组成部分,不仅具有“诠释这一家人生活的概况和精神世界”[6]的作用,也具有反映社会现实的功能。因此,在曹禺的笔下,客厅特殊的空间对人物外在言行的交锋和内在心理的角逐提供了绝佳的场所,并借此反映了当时中国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社会环境,深刻批判了封建大家庭内部的宗法制度,进而揭示了这种制度必然走向崩溃的命运。关于客厅的内部环境,作者巧妙的借助女主人公蘩漪的视角来进行展示:“屋中很气闷,郁热逼人,空气低压着。外面没有阳光,天空灰暗,是将要落暴雨的神气。”[7]此时的蘩漪和周萍已经决裂,客厅不再是俩人幽会的场所,所以其他人便裹挟着社会和阶层赋予他们的特有气息在客厅内开始逐一上演各自的悲剧,也使客厅成为反观当时黑暗现实的一面镜子:在客厅中,有家庭的冷漠,有代际的乱伦,有大众的反抗,也有反抗后的死亡……而穿梭在客厅内那些形形色色的人们,几乎囊括了那个病态社会的各个阶层,有周朴园这样的封建大家长、有蘩漪这样悲惨的女性、有周冲和大海那样的反抗者,有周萍和四凤那样的苦命鸳鸯、也有鲁贵似的市井小人……这些人处于一个复杂的关系网中,他们在军阀混战、内忧外患的社会中喟叹、矛盾、反抗,却又无一例外的遭受打击。以客厅作为窗口来反映人们当时的悲惨命运,从而揭示了整个社会黑暗的现实和颓败的特质,或许这才是曹禺选择客厅作为全剧的一个核心空间展开文学创作的原因。

奥尼尔和曹禺都将客厅设置为代际乱伦的重要空间,并由此揭示了现实的黑暗,反映了压抑社会中个体的悲惨命运。但不同的是,在《榆树下的欲望》中,客厅作为庄园的一部分,其作用是通过男女主人公的冲突和矛盾,仅对当时美国社会的清教徒和拜金主义者进行批判。而在《雷雨》中,客厅是整个社会的一个缩影,通过对客厅中所有人物悲惨命运的描写,揭示了整个中国社会的畸形和晦暗。总之,两位作家在对客厅乱伦空间的设置上具有不谋而合的一致性。但曹禺在此基础之上,赋予客厅一种绝望的意味,并将其与整个国家画上等号,把个体的遭遇在客厅中逐一罗列出来,在抨击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同时,也表达了作者自己的家国情怀。

结语:

《榆树下的欲望》和《雷雨》都是关于继母与继子之间代际乱伦的叙事,并且曹禺在文本的创作过程中显然受到了奥尼尔的启发和影响。就小说所呈现的空间结构来看,二者都曾采用对压抑的客厅空间和私密的客厅空间的塑造,来凸显出个体的反抗和觉醒。此外均采用对监视行为的批判,来驳斥父权制约下的空间场域对个体的压迫和控制。而二者的区别在于,曹禺对奥尼尔笔下的客厅空间进行了拓展和创新,而奥尼尔笔下对客厅空间的构建则显得太过平淡和直接。此外,俩人的剧作都与当时的社会现实紧密联系。其区别在于奥尼尔致力于对拜金主义和清教徒的揭露与批判,而曹禺笔下对社会现实的隐述则寄予了作者对理想社会的坚定和向往。总而言之,奥尼尔对曹禺的影响是复杂且多面的,曹禺在《雷雨》中对其思想的吸收与继承,也使作者在之后的戏剧创作中熔铸了个人与众不同的叙事风格。

注释:

[1]曹禺.悲剧的精神[M].北京:京华出版社,2005:56.

[2]尤金·奥尼尔.漫长的旅程·榆树下的欲望[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1983:6.

[3]艾莉森·利·布朗.福柯[M].北京:中华书局,2014:71.

[4]田本相.曹禺剧作论[M].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81:71.

[5]包亚明.现代性与都市文化理论[M].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8:211.

[6]张兴莲.浅议客厅文化[J].枣庄学院学报,2010(4):1.

[7]曹禺.雷雨[M].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88: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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