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风筝》中的哀叹新解

2019-11-26 13:40欧淑艳
文学教育下半月 2019年11期
关键词:国民性风筝

欧淑艳

内容摘要:鲁迅严于剖析自我,悲哀觉醒,悟出社会之哀,人之不幸。《风筝》一文以风筝为引线,作者回顾自己粗暴对待小兄弟的言行,作了深刻的反思和内心自我的解剖,对小兄弟这样的人的不觉悟,表示出深深的悲哀,同时抨击了旧中国封建家长制的罪恶,倍感改造“国民性”任务之艰巨。

關键词:《风筝》 剖析自我 悲哀觉醒 社会之哀 国民性

《风筝》选自散文诗集《野草》,该集收录了鲁迅1924~1926年所作的23篇散文诗,主要是用象征手法表达20世纪20年代作者内心世界的苦闷和对现实社会的抗争。鲁迅是中国近、现代史上最深刻、也最复杂的思想家和文学家。他在自己所处时代的政治活动中一以贯之的激烈而坚韧的态度,使他始终居于中国民族民主革命的前列。这位思想深刻的巨人以他独有的敏锐感受着自己的内在矛盾,那种精神痛楚锐利得有如承受酷刑的肉体的感觉。作为一个对中国历史和现实都具有深刻而清醒认识的“精神界之战士”,鲁迅几乎是悲剧性地感受到了为民族振兴而必须首先进行的思想启蒙的艰难和复杂,改造国民性的困境和窘境,他想借助文章来唤醒人民的思想,从而憧憬未来社会及美好的明天!

一.严寒之冬,悲哀之境

《风筝》写于1925年1月24日。此时的鲁迅思想核心,仍是“进化论”,至于中国将要走向何方,怎样去改变落后的现状,他还不能明晰地找到。他只知道要打破黑屋子,至于打破黑屋子以后怎样建设新屋子,他也是茫然的。他回忆说:“后来《新青年》的团体散掉了,有的高升,有的退隐,有的前进,我又经验了一回同一战阵中的伙伴还是会这么变化,并且落得一个‘作家的头衔,依然在沙漠中走来走去,不过已经逃不出在散漫的刊物上做文字,叫作随便谈谈。有了小感触,就写些短文,夸大点说,就是散文诗,以后印成一本,谓之《野草》。”①后来,他在致萧军信中说:“我的那一本《野草》,技术并不算坏,但心情太颓唐了,因为那是我碰了许多钉子之后写出来的。”②

鲁迅当时居住在北京。文章一开头写道:“北京的冬季,地上还有积雪,灰黑色的秃树枝丫叉于晴朗的天空中,而远处有一二风筝浮动,在我是一种惊异和悲哀。”北京的冬天“四面都还是严冬的肃杀”,“而远处有一二风筝浮动”,眼前的情景使作者回忆起故乡的孩子们在早春二月放风筝的情形,想起小时候对小兄弟精神虐杀的一幕——“我”过去认为,放风筝“是没出息孩子所做的玩艺”。作为兄长,严格管束弟弟,原是为弟弟有出息。现在反思起来,当年为落后观念所支配,自己的行径实在是“精神虐杀”的行为。作者将那段悔恨的往事画面慢慢展开,内心充满了“惊异和悲哀”。鲁迅把往事的回忆设在这样的画面中,并逐渐展开,使现实中严冬的“寒威”与回想中春日的“温和”相互映衬,既增添了往事回忆那种哀伤、动人的力量,又使作品带上几分明丽的色彩,透露了作者对现实黑暗的不满,对光明社会的向往。

鲁迅用自我解剖与反思的方式,抨击旧中国封建家长制度的罪恶,同时也包含着对虐杀儿童天性的封建礼教的批判。文章一经《语丝》发表,便因其对传统的封建儿童教育思想的强烈抨击,深受读者,尤其是青少年读者的欢迎和喜爱,还曾作为鲁迅先生的代表作品推荐给外国读者。

二.剖析自我,悲哀觉醒

《风筝》是一篇回忆性的散文。文章以风筝为引线,鲁迅对“我”粗暴对待小兄弟的言行,作了深刻的反思和内心自我的解剖,同时对小兄弟这样的人的不觉悟,表示出深深的悲哀。这无疑是对封建宗族制度摧残儿童的罪恶行经进行控诉。鲁迅在1919年9月9日的《国民公报》上发表过一篇题为《我的兄弟》的散文诗,内容也是反对小兄弟放风筝的事。五年多以后,鲁迅以为先前所作的《我的兄弟》“散失”了,所以又以《风筝》为题,再写一次。为什么时隔六年又写《风筝》,不过是童年的一段生活,这样一直念念不忘,而一写再写?这就说明了这件令他内疚的事,长久地萦回在他的记忆中。

文中提到:“但我是向来不爱放风筝的,不但不爱,并且嫌恶他,因为我以为这是没出息孩子所做的玩艺。和我相反的是我的小兄弟,他那时大概十岁内外罢,多病,瘦得不堪,然而最喜欢风筝,自己买不起,我又不许放,他只得张着小嘴,呆看着空中出神,有时至于小半日。”小兄弟时而为人家的风筝突然跌落下来而失声“惊呼”;时而又为人家的风筝因“缠绕解开”而“高兴得跳跃……”作者把小兄弟入迷的情形描写得越如醉如痴,越能加重对剥夺他放风筝权利的封建制度的控诉力量。当初,鲁迅不同意小兄弟放风筝,认为那是没出息的孩子的玩意,也是受传统观念的影响。然而,当他“不幸偶尔看了一本外国的讲论儿童的书,才知道游戏是儿童最正当的行为,玩具是儿童的天使”。游戏实在出于儿童天性,游戏使儿童活泼、健康、聪明,因此不准游戏,无异于虐杀儿童的天性。鲁迅看到外国的儿童教育主张,认识了中国旧式教育的落后,希望中国的儿童教育应改变落后的偏见,希望儿童精神从此不受压制,从此能够健康成长。他一旦接受了科学思想后,能够剖析自我,借文章来表达自己对兄弟所做的那些事的悔恨:

“于是二十年来毫不忆及的幼小时候对于精神的虐杀的这一幕,忽地在眼前展开,而我的心也仿佛同时变了铅块,很重很重的墮下去了。

但心又不竟墮下去而至于断绝,他只是很重很重地墮着,墮着。”③

而又不至于竟……断绝,只是墮着,真让人受不了。“又不——只是”写出了一种状态,心头有个铅块在那里悬着,把心要拽下的状态。作者这里写了两个墮着。为什么要重复?丢不掉。心头的铅块总在悬着,很长时间,甚至多少年都在悬着,老在这里成为一块心病抹不掉。这不是更让人难受吗?作者用了两个虚词将自己内心自责的沉重心情更加形象细腻地刻画出来了,在这里进行了反思。透过这个小“我”,我们可以看到旧的伦理道德统治下的整个社会面貌:大“我”——家长式的管理。长幼尊卑的秩序是何等的神圣,何等的残酷,何等的愚味无知!

二十多年后的今天,鲁迅也还想着这件事。这种严于自省、自我批评的精神是十分高尚、可贵的。他曾在一篇《随感录》中说过:“多有不自满的人的种族,永远前进,永远有希望。”“多有只知责人不知反省的人的种族,祸哉祸哉!”④

正如《风筝》中写的“我也知道补过的方法的:送他风筝,赞成他放,劝他放,我和他一同放”和“我也知道还有一个补过的方法的:去讨他的宽恕……”等这些質朴的文字,我们可以看出鲁迅那种发自内心的悲哀和自责,恳求宽恕自己过失的心理,悲哀于自己当年的举动和封建家长意识。

三.社会之哀,人之不幸

文章开头“而远处有一二风筝浮动,在我是一种惊异和悲哀”和结尾处“既给我久经逝去的儿时的回忆,而一并也带着无可把握的悲哀”都写到“悲哀”,前者在程度上要轻一点,主要表达对个人过错的痛楚,后者要重一点,那种悲哀不仅是对自己的,更重要的是为“弟弟的不怨恨”而感到悲哀。

当小兄弟私自做风筝的秘密被发现后,文中写道:“他向着大方凳,坐在小凳上;便很惊惶地站了起来,失了色瑟缩着。”作者在这里写出了小兄弟的精神状态,是被社会封建礼教所麻木的自然流露。社会黑暗,人当然也会遭到不幸。从小兄弟身受“虐杀”却毫无怨恨这种现象上看,鲁迅的感慨尤其深沉,留下无尽的悲哀和发人深思的问号。小兄弟为什么全然忘却?这是因为被虐杀者并不认为被虐杀,只是把兄长的行径视为合情合理的。做风筝要偷着做,正说明自己也不认为游戏是“正当”的,以为兄长该管,一旦被兄长发现,自认该罚,并不耿耿于怀。被虐杀者的麻木使虐杀者可以恣意妄为,这是尤其令人悲哀的。

小兄弟幼稚纯真,全然忘却别人的错误,深受“虐杀”却毫无怨恨,鲁迅反而是“我的心只得沉重着”。为什么他不记得“我”曾经给予的“虐杀”呢?当年,他为什么又不反抗呢?“我”的悲哀更加深了一层,而且在这风筝已经“浮动”的季节,“我感到严冬,正给我非常的寒威和冷气”。

此时,鲁迅的这种悲哀并不仅仅在于作者内心的深刻自我反省,而在于他从弟弟的“全然忘却”中,体会到中国老百姓对封建道德奴役、家长式的专制制度的不觉醒,因而倍感改造“国民性”任务之艰巨,点出作者心情沉重的内在原因。中国人的思想行为需要用科学思想来指导,才不至于干出逆情背理、愚昧落后的行为,而正当的行为也应该捍卫自己正当的权利。

因此,从《风筝》中我们看到最重要的是鲁迅的那种严于自省,哀自己,更哀社会的精神。他希望能通过自我的剖析,影响更多的老百姓改变观念,从而能够改变国民的劣根性,憧憬美好的明天!“而每一次的反思和自我批判,都意味着一种新的蜕变,这也意味着鲁迅自己在反思和批判过程中向着‘最理想的人性艰难地前行和突破。”⑤

参考文献

①鲁迅:《南腔北调集·〈自选集〉自序》,《鲁迅全集》第4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469页。

②鲁迅:《书信·341009致萧军》,《鲁迅全集》第13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224页。

③鲁迅:《野草·风筝》,《鲁迅全集》第2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188页。

④鲁迅:《热风·随感录六十一》,《鲁迅全集》第1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376页。

⑤崔绍怀:《从<野草>看鲁迅“最理想的人性”思想》,《齐鲁学刊》2016年第1期,第150页。

基金项目:广东省普通高校特色创新类项目“改革开放四十年《野草》研究史”[项目编号:2018WTSCX149]

(作者单位:广东省惠州市惠阳高级中学实验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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