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里的爆料人

《红楼梦》里最成功的爆料人是谁？宁国府的老家人焦大当之无愧。那一句“那里承望到如今生下这些畜牲来……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我什么不知道？”穿透力极强，正面揭露宁府的荒淫，明明白白地注释了“家事消亡首罪宁”这一偈语，激荡起无限的想象和解读余地，“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在《红楼梦》里属于名句担当，迅速上了热搜榜。

多少年后，每一届读者都因此一遍遍在书中搜索，寻找实锤——秦可卿死后，贾珍哭成泪人是不是有些反常？贾蓉去找王熙凤借玻璃炕屏，兩人的调笑是不是有点暧昧？贾蔷跟贾珍是什么关系？更不用说贾珍、贾蓉父子和尤二姐、尤三姐之间的各种纠缠了。

互联网上具备引爆热搜条件的新闻，往往具备以下要素：贪腐、情感秘闻、血腥等。任意两条组合再加上一些细节，就具备病毒式传播的条件。

焦大酒醉骂街，骂人的话就具备这样的条件——涉及情感秘闻，又突破了伦理界限，信息量大。而醉骂的现场围观群众又足够多，凤姐、秦可卿、贾蓉这些“嫌疑”人都在场。当时天色已晚，宁国府派焦大送王熙凤和宝玉回去，主仆都在，众目睽睽之下倒像给焦大开了个新闻发布会。

接着，尤氏开始给凤姐和读者补充信息，解释焦大的背景。焦大是老太爷当年的部下，从死人堆里把老太爷背出来的，救主子有功，是三辈前的人物，对这个家的底细十分了解，不会无中生有，信息来源可靠。自恃功高的老家人焦大遭遇了不公平对待——有出力不讨好的差事就委派-他，他气愤不已，加上喝醉了酒，有足够的胆量爆料。这里也暴露出宁国府管理混乱，下人职责分配不明，都拈轻怕重、互相推诿，以致大晚上送人的差事找不到人干。

宁国府的问题其实很多，只知修道炼丹、不管儿孙的贾敬，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的贾珍，吐起槽来都不知道从哪里下口。焦大唯独对男女之事颇为敏感，选择在这方面做文章，应该不太懂得传播理论，从弗洛伊德的理论来看，可能说明了焦大的压抑。鲁迅说过，焦大是不会爱林妹妹的，主要是说两人的阶层不一样。可焦大也是缺爱的吧，未必不会爱上什么人。

诸多人都对焦大毫无办法，焦大“正骂得兴头上，贾蓉送风姐的车出来，众人喝他不住，贾蓉忍不住便骂了几句……”贾蓉的加入又火上浇油，焦大又骂一段，为保颜面，不再听那些难听的“真话”，宁国府最终只得采取一种滑稽的方法收尾，小厮们把焦大绑捆了，塞一嘴马粪。留下的余波却在空气和人心中飘荡——比如，宝玉会问：“什么是爬灰？”还有之后柳湘莲的一句评论，“你们东府，除了门口的石狮子干净外，恐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遥遥呼应着焦大的爆料。连外人都知道宁国府的慌乱无道，恐怕也有焦大等人公关宣传的作用。

如今互联网的那些八卦爆料人，也常是类似焦大的结局，被塞马粪，被人肉搜索……卷在旋涡中的人，谁又能全身而退呢？

编辑/汪微微

闫晗，专栏作家，央视《谢谢了，我的家》节目文学顾问，作品散见于《中国新闻周刊》《三联生活周刊》《中国青年报》等上百家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