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生活出发与对生活的超越

杜学文

我们的研讨会开得还是挺好的。前段时间对标一流，征求意见，看作协有什么问题。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就是研讨会要提升质量，不能开成摆功的会，吹捧的会，要开成有真知灼见的会，有批评和建设性意义的会。我觉得这次研讨会，就是我们整改的一个表现。大家确实是很真诚，很诚恳，有好的地方提出来，有值得思考、借鉴的地方也很诚恳地提出来。

特别感谢从北京来的三位专家。张策主席是张暄的直接领导。从系统上来说，公安文联对文学创作非常重视。这也是张暄能够有一个好的环境，在文学创作上有发展和进步的有力的保证。如果没有这个环境，公安系统不允许你写小说，张暄这种积极性就可能会受到限制。所以非常感谢中国公安文联，特别是张策主席的支持。岳雯和庆祥先后发表了非常精彩的意见，我很受启发。他们是青年批评家中最活跃的一批，对全国的创作跟踪得非常紧，视野非常开阔，看问题也非常到位。特别是对山西作家很关注，能够从全国的层面来思考讨论张暄的创作，针对性很强。我也希望两位专家以后更多地关注张暄和山西的其他青年作家。所以非常感谢你们，希望你们多来山西，对山西的文学工作给予指导。大家也发表了很精彩的意见，总体来说还是不错的，有许多不仅对张暄来说有价值的意见，对山西的创作，特别是青年作家的创作来说也具有启示意义的意见。

我也谈一点对张暄创作的看法。当你讨论一个人的时候，出发点是不一样的。比如你从一个小学生作文层面来说觉得不错，说写得太好了。这是一种肯定。但是如果你要从一个更高的层面，和一个成熟的作家比，那么，你对一篇作文的评价和对一个作家的评价，可能所说的话是一样的，但我们知道这完全不是一回事。我觉得大家对张暄提出的意见，跟我的出发点是一样的，是把张暄当作一个有巨大潜力和可塑性的作家来讨论的。绝对不是以面对一个初学习作的人的尺度来说的。大家认真研读作品，认为张暄是一个没有把潜力完全发挥出的作家。所以大家对你的期望值很高，要求也不一样。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到这个或者意识到这个。我也是这样想的。如果我们说的是一个小学生作文的话，那我肯定不会说这个孩子一句不好，顶多说你字写得不好。为什么呢，要建立他对写作的信心和兴趣。但是对于张暄来说，你不是这个状态，你是大家寄予厚望的一个作家，所以要嚴格地要求自己。

首先，我感到张暄的小说非常吸引人，他的小说还是非常好看的。他的叙述很好，拿起之后不会有看不下去，想要放弃的感觉，你会迫不及待地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里面有自己叙述的策略。一方面他很传统。比如说他会有悬念，比如说他还会有大量的细节等等。另外一方面他又不是完全的传统，他又汲取了很多西方的或者现代派的叙述手法。他的叙事不一定非给你说清楚，起承转合不一定是那么规矩，不一定说我非要把这个事情告诉你是怎么回事。我最开始接触到他的公安题材的一篇小说，就是《解个手到底用多久》。我跟鲁顺民说张暄的小说写得太好看了，后来这篇小说也被转载了。那就说明大家还是有一定共识的。他那个小说标题取得很奇怪，但是读完才发现他在说一件很严肃的事情，是一个涉及到人命的破案的事情，它很严重，但是又说不清楚，有现实的多种可能性。从这种叙述中我们可以体悟到生活的某种复杂性。说不清楚不是说作家本身是糊涂的，而是他把这种叙述的方式或者说策略展现给读者，不把事情说清楚。所以他的这个叙述策略是有设计的，或者说是有讲究的。这是他小说有吸引力的一个方面。

另外一方面，就是说他呈现了很多我们一般生活接触不到的细节。现在的很多小说是不讲究细节的，或者是不重视细节的，而张暄的小说里面有大量的细节。细节的丰富，其实也是作家生活积累的表现。一个作家有没有观察到生活当中的这些细节，有没有积累起这些细节，同时把这些细节很好地运用在他的小说当中，能看出一个作家建构生活的能力。我认为在这方面张暄做得还是不错的。首先他有大量的细节，刚才有好多同志都提到了这一点，而且这些细节是我们一般的生活领域比较少见的，不是能经常接触到的，知道的比较少。所以，他的小说有很多的新鲜感，而且他运用这些细节也是驾轻就熟。当然，细节的运用，也得有节制。

张暄不同于一般叙述的另外一个特点，就是他不仅仅着眼于情节，同时着眼于人物的内心和精神世界，或者也可以换一句话，我们说得好听一点，叫成长或者人生的一种变化。比如说小说中的主人公，这个警察，他开始是一个新警察，很单纯没有经验。小说写了他和罪犯之间的心理上的或是精神上的抗争与博弈。这实际上是一个警察蜕变的心理精神过程。这个过程，如果采用一般的叙述，只注重情节和细节的展开，对于人物的心理变化不是很注重，其中所蕴含的意义就消减了。而张暄在这方面写得非常好。像《独自看守》，其实我觉得前半部分不一定写得多好，但是后半部，就是当真正进入“独自看守”这个封闭的空间以后，写得非常好。他主要写出了警察的内心世界，然后逐渐在这种内心世界的变化当中发现从人性的善良出发的那种同情心在逐渐地消解，甚至还会发生逆转。他其实是痛恨这些的，最后其实这个罪犯是害了他。因为由于他的同情，罪犯逃走了。那么这里面就描写了这个新警察、新兵蛋子的心理成长和蜕变。但这里面刚才大家也提到了，就是警察这种国家机器的存在，有我们认为是污点的东西。但是在张暄小说里面表达出这种现象的某种合理性，就是它存在的合理性。当然，我们从理论上和价值选择上是不允许它存在的。这是毫无疑问的。这一点在张暄的小说当中表达得也很明显。如凡是被证实你打了罪犯或者是嫌疑犯，或者是造成什么伤害，这些警察都要受处分，乃至受到严重的处分，包括坐牢判刑开除，都是非常严重的处分。比我们说错一句话那个处分要严重得多。所以，我们在他的小说中能够看出来，在国家机器的整个运作中，它是有规则的，有价值引导的。这种规则有刚性的一面，又有其弹性的一面。这个弹性的一面就是其存在的现实合理性，即现实可能性的一面，但绝不是价值合理性的一面。张暄就揭示出了这种很难被发现的复杂的东西。

所以，我认为他不仅积累了大量的细节，揭示了人的精神蜕变的一个过程，同时他也描写出了我们生活当中的一种复杂性。这种复杂性，你简单地说，它是不对的。但当你不是简单地看这种复杂性的时候，它就有一定的合理性。我们没有说它是对的，是说它有存在的合理性。但是这种合理性不是我们倡导的，或者是我们严格限制不允许存在的，这是很复杂的，不能简单地说对和错。张暄他就发现了生活当中的这种复杂性。

但我不满意的是，生活当中的复杂性里面肯定有不好的一面，可那好的一面呢？张暄的表达还是很不够的。我觉得这也不是生活的全貌，我们肯定还有像张暄这样的优秀警察，其他那些在艰难险阻的时候临危不惧的警察也有很多呀。但是这本书里头比较少。有亮色的东西不够，我认为是一个缺陷。

总之，张暄的小说有他非常独特的地方。但是我并不认为张暄已经非常好了，已经没有需要改进的地方了。我还要提几个意见或建议。第一是格局要大，视野要开。你是一个作家，是一个中国作家，不只是晋城市泽州县的作家。这个你要想清楚，至少是一个中国作家。你所说的都是中国的事，不局限于晋城市泽州县。你所得到的肯定，不能仅仅是在泽州县你们那个交警大队，或者说我们省里面给你的肯定，这是不行的。刚才说《山西文学》给你发了很多东西，从《山西文学》来说这是它的责任，值得肯定。但除了《山西文学》《黄河》《都市》发的那些东西之后，你的影响力还在吗？我意思就是说你要努力使自己的创作和中国文学发展进步的态势同步。要有这个事业心和情怀。同样写警察题材的，我曾看过如《借命而生》。那你看看石一枫是怎么写警察的。他也有伏笔也有悬念，他不断设套，又不断地解套，让读者弄不清楚，但结局又在情理之中。更主要的是，他寫的每个人物都是有性格和追求的。你会觉得他有时很极端，甚至有点神经质。但最后你又很钦佩他，他身上又有正义的光芒，他有这种东西。这样的小说为什么人们觉得好，我觉得你可以思考一下。这种小说就是既有他的叙述技巧，又有和其相应的精神和思想力量在其中。那么我现在说你这个小说，比如《独自看守》，是写得不错，这个话也是可以说的。而石一枫那个《借命而生》也写得不错，都写得不错，但是意义是完全不同的。就和我刚才说的例子一样，就是看人们是在哪个层面说写得不错的，这个你要清楚。包括刚才大家给了你很多肯定，他是在哪个层面给你的肯定，这个你心里也要清楚。所以说格局一定要大，视野一定要打开。

第二，杜绝浮躁，静下心来。我觉得你还是要很好地消化大家给你提出的意见和建议，主要是要消化给你的意见。你一定要思考一下，为什么大家都要强调说是你的朋友呢？这实际上是大家真的很关心你，希望你的创作有大的变化、大的提升，产生大的影响。我觉得你应该能感受到大家这种心情，我们认为你是有巨大潜力的，能够写出更好的作品的。所以你一定要沉下心来。至于你写作有什么设想，除了和晋城作家交流，你可以来太原嘛，和大家共同交流。这就是为什么我说你是一个中国作家，不是晋城泽州县的作家。所以你不能只在晋城来讨论这个问题。不是说否定晋城，而是晋城的信息就是那么多信息。为什么我们在太原开研讨会，而不在泽州开呢？为什么还要请北京的专家来呢？就是说我们不能只在娘子关内想问题。所以我觉得你还需要好好地琢磨一下。

不过你目前的态势还是不错的，也有作品陆续完成，要发表出来，而且你也有自己的创作规划。包括省作协的扶持，还有正在出的这本书等等。鲁顺民刚才也说了，你是一个多面手，不仅仅写公安题材，其他题材也有涉猎，散文写得也不错，而且也有获奖。就是说你这个潜力肯定是存在的。这是毫无疑问的。你现在就是到了一个怎么能提升的关键点。希望这个研讨会开了之后，你的创作思路能够打开，创作能有一个明显的提升。

总而言之，大家对你充满了期待，你的创作取得了积极的成效。大家相信你通过努力，一定会再接再厉，取得更大的成绩，为山西的文学争光，为中国文学争光。

谢谢大家！

（作者：山西省作家协会党组书记、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