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上有一个艾滋病人

2019-12-09 02:12周雨露
第二课堂(初中版) 2019年11期
关键词:转学生病艾滋病

周雨露

以前坐在我右后座的是一个安静的女孩,皮肤略有些黑,她爱笑又善良,总能听我絮絮叨叨地说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她笑起来眼是弯弯的,露出整齐又白净的牙齿。

可她病了,病得厉害,得了艾滋病。

她的同桌是个男孩,男孩的父母在获悉自家儿子身边有个艾滋病患者后,当天下午就把他接回家了。我的同桌也不坐回来了,他总是站在教室后面听讲。四个人的小组,只余下我和她两个人。我悄悄地问她:“你是怎么得这个病的?”

她一言不发,埋着头。已经一整天没有抬头的她让我很不习惯,可我没有办法。我不太了解艾滋病,但看在别人一副如避长蛇猛虎一般躲着她的样子,却又大概了解到这种病的可怕。

突然,肩上被人拍了拍,我抬头,发现是妈妈。我正疑惑间,妈妈开口了:“你不是说眼睛不太舒服吗?妈妈给你请了假,我们去检查一下。”

我快速清理好书包,心里很高兴,下午的课都不用上啦!

妈妈牵着我的手往外走,到校门口时,妈妈又回头望了望,似乎在找什么。我离开学校的心情很灼热,扯着她一直往前走。

“囡囡,你们班上有一个艾滋病人?是谁?和你熟吗?”还没到医院,她便问起来。

“就是有一个女孩子生病了,很快会好的吧,怎么了?”

“那学校有没有说让她转学呢?”

“为什么要转学?生病了就不能上学了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哦,到医院了,先检查吧。”

妈妈撸起我的袖管,把我的手递给医生,我看见医生拿着抽血用的小针,有些莫名其妙:不是检查眼睛吗?难道我眼睛长在手上?好奇怪,但我还是一直配合。检查的过程很烦琐,我感觉全身上下就没一处不被检查的,连我的蛀牙都发现了。我却硬是没弄明白妈妈到底想带我干啥。

检查完了,领了一堆七七八八的纸,我和妈妈回家时,还顺便把幼儿园的弟弟接了回来,一家人等爸爸回来时就完全到齐了。

饭桌上,爸爸发言了:“囡囡,我和你妈妈决定让你转学,刚刚爸爸已经联系好了,明天我们可以去新学校参观一下。”

我感觉惊异极了:“转学?我在学校干什么坏事了?”

妈妈又接着说:“别担心,新环境里的同学很友好,而且身体很健康。”

我好像明白了什么,事情似乎以一种“正常”的逻辑联系起来了,我问:“是因为班上有一个得了艾滋病的同学吗?”

“囡囡,艾滋病可不是好玩的,而且会传染。万一有个什么磕磕碰碰……这可是治不好的绝症啊……”

“可你们也不能这样啊!她也不想生病,更何况还治不好,结果身边的同学就这样对她,她同桌昨天就回家了,都没有人和她说话,她都不爱笑了……”

“我们不是看不起她,也不是歧视……你要知道……”

“可你们就是歧视她!生了特别一点的病就不能一起玩了吗?就不能和大家一起上学读书吗?这不公平,她本来就没有多少时间了,还越活越憋屈……”我心里像堵着一块巨石,硌在心上,又痛又难受。她是一个多好多善良的女孩啊,以前我们四个人的小组一块玩得多开心,她成绩最好,也总耐心教我做题。她最爱笑,眼睛里像盛了一片海洋,又温柔又包容。她从来不发火,总是安安静静地看我们三个人耍宝胡闹。现在呢?她生病了就都走啦?坚守战线的我也被迫转学吗?

这不只是生病吗?在让人绝望的疾病面前,我们不应该更加对她好,更加关心她爱她吗?现在我们在做什么?远离她,冷漠地对待她?为什么?

爸爸看上去有点儿生气,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吓得弟弟哇地哭了起来。

“怎么这么不懂事?这个病会传染,还有潜伏期,一旦感染了只有死路一条,你想感染上?像那个女孩子一样等死?如果弟弟的幼儿园班上有生这个病的孩子,弟弟感染上了就只能死掉,你希望他继续和那个孩子接触吗?你只有一个弟弟,我们也只有一个女儿,你怎么还不明白?”

“囡囡,我们没有歧视她的意思,只是作为父母,这种风险我们一点儿也不想你去面對。这样的概率再小,只要它存在,只要我们知道,就希望你远离,也希望你能理解。那个女孩不转学,只好我们转。”

此时我说不出任何话来,看着年纪尚小的弟弟,活生生地在我面前哇哇大哭,弟弟也很重要啊!如果爸爸的话真的成立,我也希望弟弟可以离开幼儿园。可是,那个孩子呢?

饭桌上一片沉寂,连筷子敲碰碗壁的声音都没有。

我没有什么反驳的,只是伤心的泪花一串接一串地往下掉,安安静静地扒完碗里的饭,然后一个人走上楼梯,把自己关在小房间内。

我转学了,那她呢?她就应该遭遇这种冷漠与远离?

我好像被推进一个五颜六色的大染缸里,各种颜色夹杂着各种情感对我发起冲击,而我原想维持的洁白,却无力地被推搡、被浸染,变成我并不希望它会变成的复杂色彩。混杂的各种顾虑以及身为女儿该有的“将心比心”,将我的防线一步一步蚕食。

我把头埋在枕头里好久好久,最后我爬起来,在电脑前认真地查找关于艾滋病的资料,我应该了解它。

第二天清晨,我刚刚打开房间门,就撞入妈妈疲惫的眼色里。

“妈妈,我知道艾滋病的传播方式了,它没那么容易感染的。”我想进一步解释,这时爸爸突然出现在妈妈身后。“你怎么能保证你摔倒过的地方她没有摔过?妈妈说你昨天就摔跤了。而且,如果她有口腔溃疡,你恰好也有,说话时的唾沫又怎么保证没有感染性?而且,囡囡……”爸爸扶住我的肩膀,另一只手摸着我的头,继续说,“有危机感的不仅是我们一家,你的朋友们不也都回家了吗?囡囡,这不是歧视,这是父母对孩子的尽力守护,这是我们身为父母的私心。我们也不希望伤害到那个女孩,但风险再小它也是风险,为了你的身体健康,这样的代价我们不得不付出。对她,我们深感歉疚,但不论如何,我们依旧选择守护你健康成长。”

我的眼泪忽然就涌出来了。我能怎么办?我什么也做不了。

然后我说:“妈妈,请你去学校帮我清理东西吧,我在家里等,好吗?”

爸妈很满意地各自拥抱了我一下,然后收拾好东西匆匆离家了。我独自坐在床沿上发呆。虽然艾滋病毒在空气中无法存活,学校其实也不会有什么出现伤口的机会,但是我明白,这不是感染概率的问题,是父母避免一切伤害可能性的手段及方式,是他们的爱不容我面对风险。

错又在谁?似乎谁都没错,但似乎谁都错了。

“囡囡!”

一声呼喊将我拉回现实,我看到妈妈一副欣慰的样子,我勉强挤出开心的笑容:“我们要去看新学校了吗?”

“我们不用转学了呢,她退学了。”

我感觉到脸上的肌肉似乎凝固了,望着妈妈满意的脸,莫名地,心里升起一股浓重的悲伤。

(编辑 文 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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