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遇

2019-12-13 08:26孙琳
当代工人 2019年20期
关键词:姑妈大娘矿工

孙琳

都要有个家

瓢泼暴雨,扯天撕地地整整下了大半天。现在,终于停了。

十里矿区被暴雨冲刷得干干净净,井塔顶上蔚蓝色的天穹上,镶挂着一道拱桥形的彩虹,绮丽鲜艳,把井塔装扮得巍峨壮观。

宋仁强穿上那套平时很少穿的派力司料的西服,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蓬乱的头发,蹬上乳黄色的雨靴,推开了家门。大街上,他沿着湿漉漉的柏油马路,向姑妈家走去。

街上人少,微风吹拂着路两边槐树的叶子,沙沙地响着。这声响,让本来就有点儿心烦意乱的他,更加烦躁。

“我去干啥呢?相亲吗?”一想起搞对象,宋仁强的心就乱糟糟的,人啊,干吗非得找个媳妇呢?

宋仁强今年28岁,人长得很精神,身材高大,浓眉大眼,是个俊伟的男子汉,就是因为当过采煤工,至今,还没有解决婚姻问题,亲朋好友没少为他操心。一提相亲,他就有点儿打怵。这不,前几天,姑妈又为他找了个姑娘,定好了今天下午3点钟见面,宋仁强又有点儿紧张了。

为了他的事,妈妈真是没少操心,恨不能明天就把儿媳妇娶过门。

“明天,去你姑妈家相亲。”昨晚入夜,妈妈柔声地对儿子说。

“我不去!”宋仁强生硬地对妈妈说。

“为啥?”妈妈知道他不愿意去,很着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都28岁了,天天都是图纸啊、采煤机械化啊,回家就钻到书堆里,咋就不想成个家呢!你看隔壁的二柱,和你同岁,孩子都3岁了。”妈妈唠唠叨叨地围着宋仁强转来转去,“你不想成家,我还想抱孙子呢……”

“妈,你别说了。”宋仁强低声回了一句。

“为啥不让我说,这半年,给你介绍了多少姑娘,我看都不错,你就是不同意。我这个当妈的也摸不透你的心思。这次,你姑妈介绍的这个姑娘,特别好,儿呀,听妈的话,你就去相相吧!”

“好了、好了,我去、我去。”宋仁强被妈妈磨得没办法,勉强答应了。

是啊,妈妈说得对,人大了,就得成个家。我也真的应该有个家了!爱情谁不渴望呢?可高山流水,知音难觅,到哪儿去找志同道合的伴侣?宋仁强的心里掠过一丝阴影。

凉了一颗心

宋仁强大学毕业后的第二年秋天,便是工地上的佼佼者。他积极工作,努力研究采煤技术,每天都下井探察、收集数据,多次受到矿领导的表扬,照片还上了矿大门口的光荣榜,风光露脸,成了矿山的明星。

一次,科长儿子满月,借着请大家吃饭的机会,给宋仁强介绍对象。就这样,宋仁强在餐桌上,认识了矿文工团的姑娘姚新玉。

只看了一眼,宋仁强的心就动了。

“你就是矿山明星宋仁强吧!”姚新玉扑闪着两只好看的大眼睛,修长的身材挺拔秀美,漂亮浓密的头发,潇洒地披在肩上,热情,活泼,妩媚袅娜,给宋仁强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你咋认识我?”宋仁强问。

“在光荣榜上认识的呗。”姚新玉调皮地歪着脑瓜说。

这以后,姚新玉就经常给宋仁强打电话,两人开始约会,花前月下,甜甜蜜蜜。不久,他们就确立了恋爱关系——姚新玉娇羞地依偎在宋仁强的怀里,告诉他:“我爱你。”

宋仁强沉醉在爱河里,感到自己是最幸福的人。

不过幸福并没有持续太久。

宋仁强永远也忘不了那个槐花飘香的夏夜——那本应该是一个令人沉醉的夜晚。他和姚新玉坐在矿山的街心花园里,望着夜空璀璨的星星,宋仁强忘情地向她讲起了那飞转的天轮、千米巷道、闪闪的矿灯、滚滚的乌金和那夜以继日地战斗在地层深处为人类贡献着光和热的矿工们。讲着讲着,宋仁强激动了,他仿佛看见那乌金像山泉源源不断地喷涌而出,如瀑布飞流而下。

没想到,姚新玉却用纤细白嫩的手指,不由分说地打断了他:“你这是职业病!你将来是要当工程师的,你可别太书呆气,只盯着那些底层的人,不然,我们过不上好日子的。将来,我们要有自己的独栋小楼,还要修个小花园,整天都能花前月下。哎,你要知道我们团里的姑娘都可羡慕我了,我得让她们一直羡慕下去。”说完,她甩了甩波浪式的长发,自得其乐地仰望着天穹上的明月。

那一刻,宋仁强心里一震,掠过一丝阴影,他突然觉得,他并不了解她。

以后的日子,宋仁强试图用理想的热情抚去她心灵上的蒙尘,让她重新燃起理想的火焰。姚新玉却不理这个茬儿,说宋仁强是“不实际的空想主义者”。他们的分歧,越来越大了。

不久,为了制作联合采煤机组,宋仁强报名去当采煤工。姚新玉从外地演出回来,得知此事,大发雷霆:“谁叫你这样做的?你跟我商量过吗?你把我放在什么位置?”她骂宋仁强:“天底下最大的傻瓜!放着明亮的科室不待,偏要去当窑民。窩头翻个儿,显大眼儿。”

宋仁强看着她发脾气,心里很不好受。她怎么能这样?他和她狠狠地吵了一架之后,和矿工们一起投入到火热的劳动中去。工余时间,许多有经验的老矿工帮他修改图纸,提了不少有价值的意见。宋仁强感到,这段日子,太有价值、太有意义了。

回来后,宋仁强觉得他们之间隔了一堵厚厚的墙:她越发地爱打扮自己了,总是浓妆艳抹,像个摩登女郎。宋仁强每次去找她,她都像个高贵的皇后,在骄傲地对待她的奴仆。

“我们分手吧。”宋仁强知道,在姚新玉的眼里,他已不再是矿上有前途的技术员,而是一个“煤黑子”,他贬值了。他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终于,他心痛地对姚新玉说。

姚新玉好像一直在等这句话,听宋仁强说完,竟然微微笑了。两人分手后,宋仁强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之中去,很快就成为矿上的工程师。不过,他却不肯再相亲。

脸上的红霞

想起过往,宋仁强的心,就又低落了一会儿。

此刻,雨后的矿山像被水洗了似的,清清爽爽,天空也是无垠的翠蓝,街道两旁的树木镂刻在澄澈的空气中,灿烂的阳光将金黄色的光芒漫洒,时间在这样的季节里,是如此的丰盈、广阔……

“再去相一次亲!”想到在等自己的姑妈,宋仁强的心里,渐渐柔软起来。

姑妈李英是矿灯班的班长,为人豪爽正直。她带领的十几个矿灯姑娘,个个都棒。听说有个叫金建华的姑娘,不但是先进工作者,还是个文学爱好者,在《矿工报》发表了不少歌颂矿工的文章……

一阵凉爽的微风,带着槐花的清香,扑上了宋仁强的脸。小鸟在繁茂的树枝上,跳来跳去,婉转地歌唱。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我要认识的姑娘,她长什么样呢?”

去姑妈家的工人新村,需要过一条浅浅的小河。平日只是有三三两两的人,今天却人数众多。宋仁强三步并做两步,跑近一看,原来,昔日清澈见底的小河,因暴雨,浊流滚滚,原本几块人们过河用的踏脚石,不知被河水冲到哪里。好几个大爷、大娘,正焦急地望着滚滚流淌的河水,一位年过六旬的大娘,挎着一个竹篮,焦急地徘徊着,嘴里还不停地念叨:“咋办?我的老头子,还在医院病床上躺着,等着我去护理!”

看着大娘的焦急,宋仁强真想背她过河去。这些人里,只有他是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他低下头,看见了那笔直的裤线和矮矮的雨靴,想起了今天的“特殊使命”,他,犹豫了。

老人们议论着,述说着自己的焦急和无奈,一阵阵地传入他的耳朵里,刺着他的心。

蓦然,一声悦耳的女中音,传入了他的耳朵里:“大爷、大娘,不要着急,我来背你们过河。”宋仁强顺着悦耳的声音望去,只见一位二十四五岁的姑娘,正温柔地望着老人们,一束长长的头发像黑色的瀑布垂在脑后。她挽起米黄色的筒裤裤腿,走到拎竹篮的大娘面前说:“大娘,我来背你过河吧。”

“好闺女,好闺女,看弄脏了你的衣服。”大娘摇摇手,拒绝着。

“没关系。”她笑了。蹲下纤弱的身子,背起大娘,摇摇晃晃地向河对岸走去。

猛地,宋仁强觉得热血忽地一下涌到脸上:“我还算是个男子汉?不如一个姑娘。”

啊,她又回转到河的这边了,背起一位大爷。那白净的脸上,挂满了密密的汗珠,米黄色的筒裤,被河水浸泡得湿漉漉的,泥水灌满了她的半高跟棕色凉鞋——突然,走到河中心的她,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在河里。

“还在愣着干什么?!”宋仁强暗暗责备了自己一句。他蹲到一位大爷的身边,顾不上把裤腿挽上去,就背起老人,向河中心走去。

槐树在微风中哗哗地抖着叶子,河水翻着浪花,远处传来了马达的轰鸣和孩子们的喧闹声……

终于,他们把老人们都背到河的对岸。宋仁强的心,有了小小的安慰。姑娘看到宋仁强正看着自己,掠了掠被汗水沾在前额上的头发,冲著他莞尔一笑:“谢谢你。”

“她在谢我,我应该谢她才对。”宋仁强暗暗想着。倏地 ,他觉得自己矮了半截,是那么的渺小。

“你到哪儿去?”好半天,宋仁强怯生生地局促不安地问道。

她的脸,突然红了,低声说:“我去师傅李英家。”

“她去姑妈家!”宋仁强心慌了。他瞧着她那朴素、大方,自然、动人的美,好半天,才终于鼓起勇气问:“我们一起走吧?”

“一起走?”她瞪大了眼睛,长长的睫毛扑闪着,惊异地望着他。

“因为,我也去李英家。”他说完,竟像个姑娘一样,脸上也飞起一片红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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