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传承 美化生活 活化更新
——新型城镇化时代的非遗保护

2019-12-14 16:46陈勤建
非遗传承研究 2019年3期
关键词:技艺上海生活

陈勤建

引言

国内外舆论一致认为,非遗保护是当今中国最有活力的文化政策和活动。十余年来,我国共采录非遗资料87万余份,其中,列入国家级名录1372项,进入世界名录(包括抢救性名录)近40项,数量居世界第一;确立非遗文化生态保护区21个,非遗保护优秀实践基地100个。然而,当非遗保护遇上新型城镇化的浪潮,我们又该如何应对?

城市是人类文明的标志。城市化(urbanization/urbanisation),也称城镇化,是指随着一个国家或地区社会生产力的发展、科学技术的进步、产业结构的调整、人口职业的转变、土地及地域空间的变化,其社会由以农业为主的传统乡村型社会向以工业和服务业等非农产业为主的现代城市型社会逐渐转变的历史过程。城镇化同时也指农村人口持续向城镇集聚的过程。2014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国家新型城镇化规划(2014—2020年)》。依照规划目标,到2020年,常住人口城镇化率将达到60%左右,户籍人口城镇化率将达到45%左右。在这个新型城镇化时代,非遗保护困难骤增,主要面临着双重困境:

其一,赖以生存的环境、语境遭受破坏。快速的土地城镇化,令文化遗产保护工作陷入了极大的困境:有形文化遗产遭遇开发性破坏,无形文化遗产——非遗的生存空间受到挤压,原有的生态场正在逐渐丧失。吴歌、田山歌缺少稻田,年画失却了传统市场,灶头画没有了老灶头,手工棉纺没有了棉田,民间文学失去了传承场所,庙会缺失了活动场景……冯骥才指出:中国1300多项国家级非遗绝大多数都在古村落中,少数民族的非遗更是全部都在村落中。2000年,全国尚有360万个古村落,至2010年就成了270万个。10年间,消失了90万个古村落,平均年每天消失200个。[1]城镇化进程中,非遗何以生存?

其二,当代人的生活方式、审美情趣在改变。今天,城市面貌日新月异,人们生活节奏加快,各种娱乐形式层出不穷,大众的精神生活也趋向快餐化。这使得一些有赖于传统乡镇生活场景、传统日常生活文化以及传统审美情趣的优秀非遗类别难以传承下去,如曲调悠扬的江南丝竹等。有些类别的非遗需要的不仅是技艺,还需要深厚的传统艺术功底,才能达到较高的艺术水平,如顾绣,由于一般绣娘缺乏传统诗画审美熏陶,顾绣的保护发展受到很大的制约。而那些具备传统文化艺术功底的现代知识女性,却又无心也无力问津。

一、非遗保护核心传承

面对城市化的各种变化,非遗保护应该怎么办?首先,我们要明白,非遗这类与人相随的无形的文化传统,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因一定时代的社会、政治、经济等因素被建构(构成),或者被创造的。按照建构主义的立场,这是“被创造的传统”。因此,核心传承,顺时再造,是非遗发展的普遍趋势。

英国的霍布斯包姆(Eric Hobsbawm)和兰格(Terence Ranger)写过一本《传统的发明》,全书由六个个案研究构成,分别研究了威尔士的民族服装、苏格兰的典籍再造、英国皇家仪式变迁、英国统治下印度庆典礼仪的变化、非洲各民族对英国中产阶级生活方式的模仿,以及1870—1914年英、法、德三国民族节日和大众文化方面的变化。作者用翔实的材料与生动的叙述向我们揭示,传统不是古代流传下来的不变的陈迹,而是当代人活生生的创造。所谓的传统,有时是被创造出来的。实际上,任何传统在特定时代的文化生态中,总是在继承中有所创造。在历史进程中,总是有所保存、扬弃和发展的。[2]过分强调保持传统,和现实的文化生态发生背离的话,又或者重塑得过多,脱离原有的基础,和现实的民俗生态不符的话,都会导致丧失生存的动力。

这一理念在非遗保护的法约法理中也有所表达。2003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公布《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以下简称《公约》),明确非遗是世代相传,并在适应周围环境及自然和历史的互动中不断得到再创造的文化遗产,具有为相关社区和群体提供认同感和持续感的文化意义和社会功能。非遗在传承中又受多种因素的影响而有所变化。可见,一成不变的原生态是不现实的。关键是如何传承非遗的核心内涵,如何在遵循联合国公约、伦理原则和我国国情、民情的前提下,确保其不断传承的存续力。

举个例子,喝酒的人一定都知道泸州老窖。1915年,当时泸州老窖300年老窖池产出的泸州大曲酒,因荣获国际巴拿马金奖而享誉全球;1952年,泸州老窖被评为中国最古老的四大名白酒之一,成为浓香型大曲酒的典型代表;1996年,泸州老窖400年老窖池群,以其长期不间断地连续酿酒奇迹,被国务院列为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成为世界罕见的活文物——跟随时间的推移,窖泥微生物犹如人类繁衍进步般地得以不断驯化和富集,产出的酒质越来越好。

根据泸州出土文物考察,泸州酒史可追溯到秦汉时期。宋代,出现小酒和大酒,这里所说的大酒,是一种蒸馏酒,在原料选用、工艺操作、发酵方式以及酒的品质方面,都与今天泸州酿造的浓香型曲酒非常接近,可以说是今日泸州老窖大曲酒的前身。1324年,又出现了甘醇曲,能够较缓发酵,改变了酒中的燥辣味,酒品特征为浓香、甘洌、回味。

明代洪熙元年(1425年),酿酒大师施敬章成功研制了用窖池酿酒法酿制的泸州大曲酒,使大曲酒的酿造进入了向生香转化的第二代,淡化了酒中的燥辣成分,酒品特征为醇和、浓香、甘美,并兼有陈香回味。

明代万历年间的舒聚源酒坊,继承了元代酿酒师郭怀玉的第一代泸州大曲酒和明代洪熙元年施敬章第二代泸州大曲酒的优秀酿造技术,总结得出了发酵泥窖生香甑桶蒸馏法,生产出了第三代泸州大曲酒,酒品醇香浓郁、清冽甘爽、回味悠长、饮后尤香。

1952年,泸州当地以金川酒厂为主,同时吸收了未参加联营的17户酒坊,成立四川省专卖公司国营第一曲酒厂,并按泸州老窖大曲产品内在风格上的细微差异进行分级,分为特曲、头曲、二曲、三曲四个质量档次。其中品级最高的为特曲酒,即出口的泸州老窖大曲酒。

之后,酒厂研究开发了低度的泸州老窖系列酒,使泸州老窖的产品向低度、多品种的方向发展;21世纪初,研究开发了中国超高档白酒——“国窖·1573”,其生产工艺研究“国窖酒生产工艺研究”获得四川省科技进步一等奖,作为成果的产品“国窖·1573”,也成为当之无愧的“中国白酒鉴赏标准级酒品”。酒品特征为无色透明、窖香优雅、绵甜爽净、柔和协调、尾净香长、风格典型。

这种核心传承下的五代工艺演进,使泸州老窖酒酿制技艺进入第一批国家级非遗项目目录。

再比如,上海地区的非遗,其萌发、成长的轨迹同样如此。虽然上海的建县历史始于元朝至元二十八年七月,即1291年8月19日,距今已有700多年,但是,其实上海有着6000多年的历史文化底蕴。新石器时代,松江、青浦地区就有人居住繁衍生息。上海的非遗是从松江、青浦的古文化基地这个主根上分枝出来,历经江南文化、境内多元文化、海外文化的多元交织,在城市现代化进程中逐渐演化壮大的。

以沪剧为例,作为上海本土地域文化最具代表性的剧种,沪剧发源于黄浦江两岸的田头山歌和民间俚曲,东乡调、西乡调,俗称滩簧或花鼓戏。音乐唱腔具有浓郁的江南丝竹韵味,由最早的滩簧、花鼓戏到当代沪剧,大致经历了200多年时间。沪剧的发展始终和上海社会、人文、经济城市化发展紧密相关。从本滩、申曲到定名沪剧;从茶楼书场、游乐场,到形成大型剧场综合艺术。沪剧从发源之初,到顺应上海国际化都市生活娱乐发展的实际,形成了反映现实生活的特征。民初早期的对子戏,就以说新闻唱新闻的形式,描绘了市郊乡镇的世俗风情。进城后,对子戏又吸纳西方舞台剧的表现方式,演出了大量的时装剧,被称为沪剧西装旗袍戏。它反映了近代上海的都市生活,适应了市民观众新的审美需求,成为20世纪三四十年代沪剧演出的主流。从滩簧到沪剧,本滩的核心犹在,但形态有了很大的变化。

二、非遗保护美化生活

非遗源于生活需求,源于人们对更美好的生活的追求。它是我们的先人为了追求更好的生活,根据实际需求而创造的一种文化样式。如手工棉纺技艺。

《墨子·辞过》云:“古之民未知为衣服时,衣皮带茭,冬则不轻而温,夏则不轻而凊。圣王以为不中人之情,故作诲妇人治丝麻,捆布绢,以为民衣。为衣服之法:冬则练帛之中,足以为轻且煖,夏则绤,轻且凊。谨此则止。”[3]棉纺技艺的发生源于先民御寒热的需求,以及兽皮和丝麻之类的局限,促进了棉纺织业的发展。

元末明初,上海乌泥泾棉纺技艺的革新也是顺应生活的需要。这一生产生活技艺智慧的开发,带动了当地棉花生产的大规模发展和女性文化人格的转变。当时,本地形成了传习黄道婆纺织技术的风尚,女性也就此成为家庭经济的主力军。与传统自给自足的男耕女织不同的是,明末清初,在上海,布匹已成为当时社会重要的流通商品,从而改变了上海地区女性在家庭中的地位,改变了恋爱婚姻的状况。女性有了一定的自主权。

可见,近代上海城市化的建构和生活推动了上海非遗的发展,而非遗的丰富与发展反过来又提升了城市的文化品位,强化了城市的个性。上海人的文化人格,海派文化的主要特征,也是在这一过程中形成。

主要特征之一,兼容。

宽厚崇本事,海纳百川,是上海人文化人格的底蕴。上海原住民有一句流行俗语:浦东大(读音:du)老倌——啥人本事大,就是大佬。其中表现了上海的社会文化和上海人的胸怀。历史上,上海的原住民性格宽容、待人厚道,崇尚有本事的人。1900年左右,上海都市现代化的步伐明显超过了广州。按理,广州开埠远早于上海,为什么会滞后于上海呢?当时的《申报》针对这一现象有不少讨论。其中有一则是第三者冷眼旁观的评论,文章举了一个生活的例子:广东商企人士,有平等观念,平时让用人同桌用餐也不计较。但是他们不大能容忍与外地人一起做生意,甚至非言粤语者有非同类之意。而上海本地人,虽有“浦东大老倌”之俗称,但是凡事看人本事,只要你比我“来三”(能干),我就服你,对外地人、外来人一视同仁。同样,也包括对中外各种文化事物的包容与接纳。如培罗蒙奉帮裁缝缝纫技艺、亨生奉帮裁缝缝纫技艺、凯司令蛋糕制作技艺、钱币生产的手工雕刻技艺、钩针编织技艺、鸿翔女装制作工艺、土山湾手工工艺,以及海派绒线编结技艺等,都是中西合璧的产物。

晚清《沪江商业市景词》写道:“他方客弱主人强,独有申江让旅商。各操土音无敢侮,若能西语任徜徉。”[4]《申报》更是声称“在沪之人多系客居,并无土著”[5]。上海佩服崇拜有本事的人,敢于“技不如人,自叹不如”。本地人对有才干的人士不论祖籍,宽容大度尊奉之,胸襟坦然。海内外人士移居上海无心理障碍,尽可在上海滩上尽其所能,施展才华。在上海当各级领导和业务技术部门主管的,有不少非上海本地人,过去这样,20世纪90年代如此,21世纪的今天更是这样。

主要特征之二,精美。

远古以来,江南稻作的精耕细作所孕育的文化与西方文明在上海交汇、融合、传承,上海自开埠以来的生产技艺,生活品位等方面呈现出的文化,包括非遗,不断追求精致、精美化,如顾绣、京昆、杂技、南翔小笼制作技艺等。

顾绣,指明代中叶以来上海顾氏家族女眷开创的一种出自名门闺秀之手的刺绣流派。籍载,顾名世长子顾汇海(箕英)有一妾缪氏,善于丝绣,将精湛的技艺带入顾家,世代相传、遂成家法,且巧夺天工,极有口碑。其用五色丝线分擘后细针密缕,颜色由浅入深,浑然一体,配色之美,更不在话下。最见精妙的是以针代笔,以线为墨;以名迹作蓝本,以丝线作丹青,观其作品,山水、人物、花鸟,无不气韵生动,细腻无匹,时人誉为画绣。赋予画绣艺术灵魂的,却是松江画派文人画领军人物董其昌。董氏,松江人,在绘画、书法、鉴赏、理论等领域皆为当世翘楚,他以与顾家的密切关系和深厚的影响力,使顾绣成为松江画派文人画在针刺艺术上的延伸。顾绣正是以松江画派文人画画理宗旨,创造出画绣结合的绣品,锻造了顾绣在江南无所可及的地位,并对江、浙、湘、蜀刺绣术产生了深远影响。董其昌可谓画绣的倡导者和实践指导者。《[崇祯]松江府志》称:“顾绣斗方作花鸟,香囊作人物,刻画精巧,为他郡所未有。”[6]顾绣孕育了上海女性的精致与雅趣。至20世纪80年代初,上海姑娘的嫁妆,必有一些带有江南水乡精致婉约特色的类别,如自己亲自制作的精美刺绣枕头套等。如今,由于一般绣娘缺乏古典文化内涵、传统书画审美能力和绘画的功底,顾绣难以为继。

主要特征之三,顺变。

上海的城市化发展,吸引了境内外各类新式文化和技艺的涌入,上海各类非遗的前身,纷纷在这里发生新的变化。如:传统京剧表演艺术出现了“京派听戏,海派看戏”的演化。传统的村落寺庙古戏台,吸纳了西方戏剧演出的剧场、舞美、灯光、音响、机关。城市民居也不例外。19世纪末至20世纪20—40年代,上海出现的糅合中外元素的“石库门里弄营造技艺”就生动展示了这一点。

自170多年前开埠以来,上海受西方文化影响,城市和住宅建设处处呈现西方建筑的风格。然而,后来发展最快、建筑面积最大、市民受益最多的却是采用西式联体,中式江南地域民居格局的石库门住宅群,后来甚至成为上海华洋杂处的社会文化的代表。石库门住宅,本是江南特别是江浙一带乡镇居民长期形成的民居形式,以其大院都有石条框架的黑漆木门而得名。大门进去,即为一天井,后面一般为左右伴有厢房的二层厅房。沿房而入,层层叠进,一个空间单位为一进,以其居家财力及需求,可建三进、五进、七进不等。宅院大门以地方山石为框架,从质地上说,是取其坚固,从地域文化习尚而言,乃“石敢当”俗信,以此象征“泰山石敢当”以石镇邪之意。配置黑漆大木门,更给人以一种庄严厚重之感。所以,这石库门,已成为江南乡镇居民一种家居的文化象征。有钱有家世的人家,石库门门槛做得精致,这就是上海俗语“门槛精”的本意所在。

主要特征之四,典雅。

再来看海派旗袍制作技艺。旗袍,是满族女性作为外衣的直筒长袍。20世纪初,上海在西风吹拂下,西方女性服饰的制作元素被逐步糅入传统旗袍中,领子、袖口,及下身开衩、收腰,中西融和,形成了别具一格、形式多样的海派旗袍,与传统满族旗袍已大不相同。海派文化的典雅和时尚,也是出了名的。现代上海的女性,就是海派文化享誉海内的文化品牌。当年的上海女性,出生地不一定在上海,但是,精致美丽的上海顾绣,典雅时尚的上海旗袍,西方人的性感,东方人的含蓄,汇聚一起,熔铸出上海女性的海派风姿。同时,海派文化也孕育了上海男人的文化品牌。另外,老凤祥金银制作技艺、古琴、琵琶演奏技艺、评弹、嘉定竹刻等,无不展现出上海文化典雅的一面。

三、非遗保护活化更新

综上可见,非遗保护在城市化进程中,可以通过核心传承、活化更新得以传承和弘扬。这里的“活化”,指的是与时推移,融入新的生活,在民众生活流中,获得新的生命力。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公约》秘书处负责人塞西尔·杜维勒说过:“根据《公约》第2.3条,‘保护’指的是确保非物质文化遗产在社区和群体里长久生命力的各种措施。这些措施只有在如《公约》所说‘旨在确保非物质文化遗产生命力’的情况下,才是真正的保护措施。”[7]

非遗是活的、动态的,是与人、与人的生活相随的活态文化形态。一旦脱离了人和生活,就会凝固僵化而死去。非遗在人类社会中展演为一种不脱离民众的生活相,一种程式化、模式化的生活样式。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1998年就非遗的认定制定了6条标准,其中第三条是,“其是否具有确认各民族和有关文化社区特性之手段的作用,其是否具有灵感和文化间交流之源泉以及使各民族和各社区关系接近的重要作用,其目前对有关社区是否有文化和社会影响”,第五条是,“其是否具有作为一种活的文化传统之唯一见证的价值”。这两条衡量准则,其核心要义就是,要看一个事物在现实社会生活中是否还具有活的生命力,否则就不能成为可以传承的活态非遗。

2005年10月,在文化部首届“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苏州论坛”大会报告中,我率先提出,融入民众生活流是非遗活态保护的坦途。“非物质文化遗产既然是一种‘活世态’代代相续的生活样式,就要从现实社会生活状态出发,恢复和保持其赖以生存的基础——生活流。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可以采取动态的、生活化、开放式的保护方式,在居民现实生活流中自然流溢。即使是馆藏的形式,也不应排除其生活化的再现,给人有直接的参与和体验的机会。让创造和传承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主体核心——原住民,在生活流的传承中得到真正的保护”。[8]非遗就其本质而言,它是一种生存于现实生活中,与生活水乳交融的生活文化,或文化性的生活图像。非遗保护在现实社会中不应束之于高阁,藏之于深闺,赏之于馆堂。非遗的保护,首先要立足并恢复它生活样式的本色,保证它在民众生活中延续流淌的生命活力。如广州花市、福建妈祖信俗,就在民众生活中经久不衰。那么,如何做到这一点呢?

其一,非遗存续地生态环境的修复和营造。考虑到非遗的独特性,要真正实现对其的保护,还有赖于对整个生活文化空间的保护。非遗不能孤立存在,它有赖于对民众生活相、生活场、生活流的保存和保护——融入民众生活,否则就是海市蜃楼。非遗是因民众营生所需而构建的生活文化形态。融入新型城镇民众日常生活,是非遗存续的必由之路。2016年,由上海石库门文化研究中心、艺术机构、虹口区文化馆和虹口区非遗中心联合主办的上海石库门创意生活节,包含石库门生活艺术展、海派旗袍都市情景秀、石库门文化深度游、海派爵士乐演绎、女朋友市集、文化艺术讲堂、社区市民文化展演等七大板块活动,这是城市原住民生活修复性传承的一个范例。

其二,都市民众日常生活审美化需求的引导。2010年世博会高峰论坛,我做了题为《孕育现代化和活态遗产和谐共荣的生活世界——以上海为例的城市时代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与传播的思考》的报告。我在报告中提出,我国非物质文化的形成,归根结底来自人们使生活更美好的需求。如果今天某一类非遗失去了民众日常生活化的嗜好和审美情趣,不再为民众日常生活所需,就必将失去其遗产的活态性和生存基础,沦落为历史遗存,失去非遗的桂冠。所以,当代如何对它保持活态的创意再造,适应当今民众需求,是城市时代非遗保护和传承的一个重要话题。在当今上海,昆曲、古琴正在融入都市白领等群体的日常生活,就是一种积极的发展。

其三,乡村非遗在城镇居民生活中的延续。以民间文学为例,它们原来就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是民族神韵、精神力量的源泉。随着城镇化进程的推进,大批古村镇濒临灭亡。各地上报国务院的数据显示,现存3000多座古村落,但实际保存尚完整的,仅700余座。民间文学赖以生存的文化生态的失衡,形成制约其传承的本源性危机。一大批世界级、国家级的民间文学遗产都急需抢救,如天鹅湖传说的原型毛衣女,还有蛇郎、盘古、盘瓠、狗耕田、阿凡提、陆沉地陷等传说故事。在这方面,苏州吴歌城市化展演,宁波梁祝传说在城市化中的存续等优秀案例,为新型城镇化进程中如何保护传承这类遗产提供了经验。文化部2017年发布的文化和自然遗产日主题为“非遗保护——传承发展的生动实践”,口号为“保护非遗——在生活中弘扬,在实践中振兴”“保护传承非遗,展现生活智慧”“活力社区,活态非遗”“振兴中国传统工艺”。2019年,重组的文旅部承续2018年的主题,提出非遗保护“见人见物见生活”,让城市化时代的人们能够使传统与现代的对话,在碰撞中增长知识、增添智慧、丰富心灵,形成新的“生活相”。所谓“生活相”,就是生活的样式。非遗本身就是一种生存于生活中,不脱离生活的“生活文化”,一种文化型的“生活相”或生活模式。如日常生活中传承性的生产技艺(天工开物)、节日(春节、中秋)等非遗形式和形态。

其四,新型城镇化的非遗保护,既然要“活化”,就必然要有新的创造。非遗活化更新的创意过程,是要把历史文化遗产中的基因文化的因素,变成我们创新的产品内在生命的脉搏。我以为,如同国际公约中所言:“这种非物质文化遗产世代相传,在各社区和群体适应周围环境以及与自然和历史的互动中,被不断地再创造,为这些社区和群体提供认同感和持续感。”让非遗顺应时代,可持续发展,这也是对非遗的一种保护和传承。在山东潍坊杨家埠,明清以来,制作风筝一直是仅次于农业的谋生手段。然而,自1985年杨家埠村被纳入潍坊市寒亭区以后,经历了土地与人口的城市化,乡村变为城镇,农民失去耕地,开始寻找不同的出路。20世纪90年代,杨家埠旅游业发展得比较红火,风筝的制作与销售不再附属于农业生产,而成为一种专门制作与售卖风筝的职业。风筝的形态也在新需求下,出现装饰化、观赏化的变化。如今,潍坊风筝及其衍生品的年产值已达10亿元,进入了历史上最兴旺的时期。从前都是挑担沿街兜售,如今,在电子商务的平台上,风筝销售与“互联网+”结合,使形成于农耕文明的非遗在城市化中寻到了新的传承发展之路。再如,上海非遗剪纸,在石库门海派剪纸中有所传承。当代重彩画家、上海海派剪纸传人李守白,是上海石库门文化的传播者和推动者,被媒体冠以“石库门先生”之美名。他融合海派文化、上海主题,凭借传统剪纸与自己独创的技法,开创了全国剪纸艺术的先河。在对外交流活动中,他以特色鲜明的精湛技艺,向世界宣传上海身份的手工艺术,对世人了解中国优秀的传统历史文化有积极作用,并且在国际上有一定的知名度。

结语

非物质文化的形成发展,必然与民众一定的生活状况是相宜的。若失去了民众原有的生活审美情调的依赖,往往不得不走向衰落而成为边缘化的遗产。所以,加强非遗在现实中的不断创造,就是让非遗回归当今现实生活。真正的非遗保护,不仅是几个传承人技艺的发扬光大问题,也不仅是产业化的问题,还有待于民众整体固有优秀生活方式的修复,有待于适宜遗产生存发展的社区生态文化空间的回归,从而使这类非遗本身,成为更多社区居民日常生活审美化的实际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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