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夏文〈宫廷诗集〉整理与研究》评介

2019-12-15 01:12李鹏飞
西夏研究 2019年4期
关键词:西夏文西夏宫廷

□李鹏飞

西夏学乃是20世纪以来新兴的一门学问,它涵盖的范围非常广泛。纵观中国文学史的书写,却鲜有人提及西夏文学问题。就全国高校版本的各家文学史教材来看,仅新出的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和建设工程教材专列了西夏诗文一节,大约有五千字的内容。究其原因,主要在于西夏文学研究有如下几个困难:一、史学视野下进行文学研究的实际操作难度。西夏文学一般作为西夏学的分支置于史学研究的范畴,文学界对其关注不多,所以常被学人以历史的眼光进行考察,而其文学的内在价值容易被忽略。二、微观性辨识西夏文学文献材料的难度。西夏文字是古代少数民族党项族创制的文字,完成于西夏大庆年间,距今年代十分久远,加之战火等诸多因素,现存下来的材料大都比较模糊,甚至还有不少残缺,所以辨识起来非常困难。三、宏观性把握西夏文学的难度。虽然学界对西夏文学已经有了不少概括性的认识,但是总体上仍然以个案研究居多,而且篇幅长度都比较短小,不足以飨读者。四、文学与史学、宗教学、地理学、建筑学等诸多学科的跨越难度,以至于西夏文学在文学史上的独特价值不容易被厘清。在上述情况下,梁松涛教授努力攻克重重难关,经过多年的思考和打磨,终于完成了这部厚重的《西夏文〈宫廷诗集〉整理与研究》,为文学和史学两界的学术研究提供了非常宝贵的成果。具体来说,该书主要有四个方面的特色。

一、功底扎实、眼光敏锐的选题立意

目前,学界对西夏文献材料的解读大有拓展之势,西夏文学也成为了西夏学研究的重要组成部分,但是有关西夏文《宫廷诗集》的研究还不够深入。由于受到语言识别的限制和文学观念的束缚,与之相关的翻译和研究文章仅有数篇。这部诗集有甲乙两个本子,去其重出者共有西夏文诗歌三十三首,尚有二十多首诗未被发掘,这是颇为遗憾的事情。要解决这个问题,就必须回到清人章学诚所指出的理路,即“高明者多独断之学,沉潜者尚考索之功,天下之学术,不能不具此二途”[1]477。颇为庆幸的是,这种“独断”的学术眼光和“沉潜”的扎实功底于该书中就有着较为突出的呈现。梁松涛教授详析了现阶段西夏文学研究的长处和不足之后,决心解决这批诗歌文献的文学价值及其与地域文化的关系等问题。具体而论,这部著作分为研究篇和解读篇,《西夏文学及地域文化特征研究》和《西夏文诗歌文献的解读与考释》上下两个部分互为依托,后者是前者的文本基础,前者是后者的理论深入。一方面,作者从西夏文的原始材料着手,对诗集的版本进行了严密地考证,同时采用了“四行一注”的注解方法,诗歌原文下紧附国际音标和汉文翻译,将重点字词的解释详列文末,结构体例明晰完备,而这举重若轻的背后,正是十年如一日辛苦研究的结晶。因此,作者对黑水城出土的西夏文《宫廷诗集》的释读不仅是全面细致的,而且是可靠有效的。另一方面,作者选取了文学与地域文化的研究视角,以西夏文诗歌为材料基础,对其中蕴含的地域文化进行了抽丝剥茧式地挖掘,站在全局立场的高度打通了西夏文《宫廷诗集》与地域文化之间的关系,从而揭示出了西夏文诗歌背后的诸多历史文化意涵,令读者眼界大开。另外,书中还融汇了作者多年研究西夏文学的成果,打破了过去以思考西夏文学的汉文文献为主和对西夏文文学文献作个案释读考证的局限,为学界在西夏文《宫廷诗集》研究及其与地域文化关系研究方面作出了贡献。

二、多重证据、严谨求实的文献梳理

自王国维先生创立了将“地下之新材料”与“纸上之材料”相互印证的“二重证据法”[2]2,陈寅恪先生进一步发展出了“三重证据法”,即“一曰取地下之实物与纸上之遗文互相释证”、“二曰取异族之故书与吾国之旧籍互相补正”、“三曰取外来之观念,以固有之材料互相参证”[3]219。此后,这种多重证据的研究方法就对学界产生了极为深远的影响。当然,其操作难度也是不言而喻的,梁松涛教授的《西夏文〈宫廷诗集〉整理与研究》就面临着与之相关的三大难题,即如何以汉文翻译解读出黑水城出土的西夏文《宫廷诗集》、如何根据现有的纸质材料来补正西夏党项族遗存下来的历史文献、如何吸取国外研究成果来参证本土材料的文化信息等。虽然这些问题复杂繁难,但是该书条分缕析、纲举目张,还是较为准确地解决了系列难题,而这就与作者恰切得宜、博约有度的文献梳理功力有着很大的关系。比如,该书在研究西夏建筑的内部结构问题时,发现“西夏建筑问题的研究,学术界目前主要依据的材料为史籍;建筑遗址的考古发掘、西夏洞窟壁画中关于建筑的图像资料”,“但因为材料的缺乏,关于建筑的内部布局、功用及建筑物的人文景观鲜有涉及”。梁松涛教授通过对《宫廷诗集》的释读,发现有三条诗句材料出现了“琉璃瓦”。于是,作者准确地利用了现有史料和研究成果等多重证据材料加以相互参证,从而得出了“官方建筑覆瓦以琉璃瓦为主”且装饰华丽的结论[4]。当然,作者并未止步于此,而是根据建筑的选址、命名等特点,又发掘出了西夏宫廷建筑蕴含的天人合一、重道德的儒家文化特质,这些考察不仅有效弥补了学界研究西夏建筑文化的不足,还深化了诗歌当中所反映出来的建筑信息,更是对西夏文学所反映的党项民族建筑特点及其文化特质作出了揭示,具有极大的学术含量。

三、以诗证史、诗史互证的文史方法

明末清初诗人钱谦益在《钱注杜诗》中较早地自觉运用了“诗史互证”的方法。而后,陈寅恪先生又在学术研究中对该种方法进行了不遗余力地实践,相继完成了《元白诗笺证稿》、《柳如是别传》等经典著作,如其学生胡守为先生评价说:“先生倡导的诗文证史包括两个方面:一种是以诗文为史料,或补证史乘,或别备异说,或互相证发……另一种方法是以史释诗,通解诗意。”[5]75然而,在学科界限分明的新时代下,尽管学人始终强调打通文史的学术观念,但是在跨学科研究当中,不同方向之间却总难免发生龃龉,相互责难,特别是在史学研究中兼通文学研究的做法并不广泛,诗史互证的传统方法已然重新成为了一种创新。

梁松涛教授有意突破这一困难,她在《西夏文〈宫廷诗集〉整理与研究》中认真求实地遵循了陈寅恪先生的治学方法。一方面,以史释诗,参考了西夏文出土文献、汉文史籍及相关研究成果等多方面的史料,客观严谨地释读了西夏文《宫廷诗集》的汉文样貌。另一方面,以诗证史,具体深入地解读了西夏文《宫廷诗集》反馈出来的历史地域文化情况。比如《俄藏黑水城文献》第十册Инв.No.121V《宫廷诗集》中的西夏文诗歌出现了一个新的尊号“綃妄猜索”(圣明皇帝),但是无从判别这位皇帝的具体所指,于是作者抓住诗集中透露出来的种种时间要素,并结合诗歌其他内容所蕴含的文化信息和有关西夏历史的文献材料,初步判断出这件抄本的写作时间在仁孝晚期,进而得出了“妄腲”、“綃妄腲”、“綃妄猜索”这三个称号都应指西夏仁宗仁孝的结论[4]。这种以诗证史、诗史互证的文史研究方法,非常值得倡导和学习。

四、会通精义、见解独到的学术思维

随着学科门类的细化发展,各种明晰精深的研究论著也不断涌现。与此同时,学者的博观会通思维也愈加重要。清代吴人驹指出:“会通者,集诸类之聚会,而能通之诸类者也。苟不如此分类,则杂焉并陈,令学者难以寻讨,全篇反因之而晦。故以诸类之所不得入者,而皆归并于此,因一类之最杂,而诸类得以井然有条。此开示学人之苦心,后世必有能知我者。”[6]111因此,唯有在单向的门类研究中才不致流于泛泛,也唯有会通了相关门类才能深化单向研究中的特定论题,该书正是西夏学研究进程中有效进行学科会通的生动体现。梁松涛教授以西夏文诗歌为研究主体,除了进行文学本身的讨论之外,还从中牵引出诸多相关的学术问题,将诗歌中蕴含的历史、语言、宗教、地理、建筑等文化价值进行了较为充分地论述。比如,书中《西夏语四音节词》一节就极见功底。作者以现代语言学知识作为依托,探究出了西夏语作为藏缅语族的一支,在诗歌当中多用四音节词的特点,并且还就西夏语四音节词中存在的ABAC 式、ABCB 式、ABCD 式等三种语音形式进行了归纳总结,进而发现西夏语的四音节词以ABCD 式最为丰富[4]。此外,作者还详细分析了这些语词的声调形式、构成方式、语义特点等语言艺术特质。这些难能可贵的发现,不仅为西夏语言学研究提供了诸多基础性的结论,也对西夏文诗歌艺术形式研究起到了很大的助推作用。

当然,因为全面整理与研究西夏文《宫廷诗集》尚属首次,所以该书也给人留下了不少可供再度思考的空间,比如书中对西夏文诗歌所反映出来的西夏地域文化的解读非常细致,但是西夏地域文化对西夏文诗歌的思想内容和艺术特质产生的影响就还有待进一步的考察。不过这些想法丝毫不掩该书的学术价值,《西夏文<宫廷诗集>整理与研究》无论对于当今的西夏文学研究而言,还是对于历史研究来说,都是功不可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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