碓窑子响,韭花酱香

2019-12-15 05:21贾国勇
陶山 2019年3期
关键词:韭菜花涮羊肉胎衣

◎贾国勇

常言说,立秋韭,猪不瞅。立秋后的韭菜叶子越来越壮,颜色越来越重,从原来青翠欲滴的绿变为死气沉沉的黝黑色,那种特有的辛香味越来越浓,由原来的韭香变成了韭臭,不仅人们不再食用,即使是吃食不挑的猪也懒得瞅她一眼了。

韭菜却不甘心这样沉沦下去,开放出了美丽的韭菜花。韭菜花的花骨朵在菜苔顶端,犹如出水芙蓉,含苞欲放,外面包裹着一层透明的胎衣,胎衣里面有许许多多的花骨朵,犹如初醒的婴儿,正努力地睁开眼睛,酝酿着生命的张力;秋风吹来,包裹在花骨朵外面的胎衣慢慢地干裂,彭松开去,胎衣内的花骨朵如挣脱了束缚的小马奔腾而出,绽放出美丽的花朵。这个时候,如果有耐心俯下身去细细地数,你会发现,每一朵韭菜花是由二十朵的小花形成。尽管小,却非常美丽,白色的花瓣,黄色的花蕊,开得神采飞扬,当这些神采飞扬的韭菜花集合在一起时,就变得轰轰烈烈了!

韭菜花开了,我家的碓窑子就派上用场了。

碓窑子是豫东地区的土语,文词的叫法是“碓臼”,由农家废弃的石磙琢凿而成,一半埋进土中,地面上的一半琢凿成了臼体,可以容纳一大包的韭菜花;与之相配的是圆圆的石碓,也叫碓碓头,用来舂向碓窑子中的韭菜花。那个时候,整个村子里只有我家一个碓窑子,韭菜花开了,左邻右舍的婶子大娘们会带着韭菜花走进我家的院子,走到大枣树下的碓窑子前,把韭菜花放进去,双手捧起碓碓头开始舂韭花酱……

碓碓头撞击碓窑子的声音如天籁之音般留存在我的记忆中。“咚咚咚、咚咚咚”,石碓头和碓碓窑撞击声响起,似乎在告诉大家丰硕的秋季已经来临了。这声音也唤醒了沉寂的村庄,人欢马叫雄鸡歌唱,就连拴在枣树上的那头大黑驴也会扯上喉咙“嗯昂、嗯昂”地叫起来,犹如乡村美声歌唱家,非常有意思。孩子们犹如过新年般高兴,欢呼雀跃地围着碓窑子跑来跑去,欢快的笑声和着韭菜花的香味氤氲了我家的小院子,在村庄里飘逸!

无论南方还是北方,韭花酱的做法大抵差不多:把韭菜花和切碎的青辣椒一块儿舂,可以提香韭花酱的味道,更可以加剧刺激人的味蕾,增加食欲。有人喜爱用刚刚开花的韭菜花做成韭花酱,这样的韭菜花花薹还不老,如韭菜叶一样能掐出一股水来。花瓣上要带着露水,如处子吹弹即破的皮肤,处处透着水灵,舂出来的韭花酱就有了仙气,吃起来更加爽口;母亲却用结了籽的韭菜花做韭花酱,花瓣儿旺盛地开在花托里,黄色的花蕊已经干枯,露出了黛青色的韭菜籽饱满,犹如孕育了多月的婴儿将要分娩。挥镰刀割下韭菜花,放在水中洗了洗,除去已经发硬的韭菜花梗,就可以放进碓窑子舂韭花酱了。我特别爱吃母亲舂出的韭花酱,酱中那一粒粒被石碓舂得软软的韭菜籽,咀嚼时会冒出香香的菜汁,和鲜嫩的韭花酱相比,味道有天壤之别。

物资贫乏的时候,韭花酱成了人们日常的菜肴。特别是到了冬天,家里没有可供食用的蔬菜,韭花酱的魅力就彰显出来。给韭花酱滴上几滴香油,搅拌匀称,掰开刚刚从锅里蒸出来的白面馒头,抹上一层厚厚的韭花酱,一口咬下去,满嘴的韭菜香。越吃越想吃,吃了还想吃,一盘的馒头,一碟的韭花酱,就被农家汉子风卷残云般吃个罄尽;韭花酱最典雅的吃法是烙馍抹韭花酱——把一张刚刚从铁鏊子上拿下来的烙馍摊开,把韭花酱均匀地抹上一层,最好再放进一根大葱,卷起来放进嘴中,狠狠地咬下一段烙馍卷,顾不得擦去嘴角流出来的酱汁,就忙不迭地嚼起来了。

日子过得越来越好,我也离开家乡来到省会郑州市居住。不仅看不到漫山遍野的韭菜花开放,听不到碓碓头撞击碓窑子舂韭菜花的声音,韭花酱那种醉人的芳香也越来越远,几乎要成为我童年的记忆了。春节前到北京出差,漂在北京的作家朋友请我去北京昌平区的阳坊镇吃涮羊肉,佐料竟然不是在郑州吃涮羊肉时常用的芝麻酱,而是绿幽幽的韭花酱,让我感到非常的亲切,忙不迭地拿筷子蘸一点放进嘴里,感觉非常鲜美,除了韭菜香之外,隐隐约约还有其他的味道。看我投去不解的眼神,朋友解释说:“这里的韭花酱和咱们老家的韭花酱有着不同,里面有虾米仁、虫草汁,营养丰富。这么着一小碟子,没有三五十元,别想吃得到,金贵着呢!吃涮羊肉不能少了韭花酱,这是标配!”

原想着随着物资越来越富裕,人们的饮食条件越来越来充足,韭花酱已经退出历史舞台了。没想到却是与时俱进,走进高档酒店,焕发青春了!

延二万五千里,当我读到杨靖宇司令殉国时肚子里只有杂草和棉絮、没有一粒粮食,我深深感到,中华民族实在太坚韧了,中华文化实在太伟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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