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残雪做责编

2019-12-19 02:27陈小真
出版人 2019年11期
关键词:残雪作家

作家残雪与2019年诺贝尔文学奖“擦肩而过”

所有写向未来的图书都有类似的命运:尼采的《查拉斯图特拉如是说》前两部的几百本也销不动,最后编辑逼他第三部自费出书。狄德罗编《百科全书》也差点半道而卒,因为他的责编害怕坐牢举家逃亡了,最后是狄德罗自己又写又编。

这就是责编和作者的共同命运,卖不完几千册的首印,下一部的合作就理当存疑。一个是职业编辑,一个是职业作家,顶着职业两个字,便意味着要靠这个手艺讨饭吃,不在乎销量是业余的想法,业余作家和业余编辑才更喜欢谈理想。

陈小真和残雪就是这样的一对职业组合,《为了报仇写小说》《情侣手记》《紫晶月季花》《一株柳树的白白》《垂直的阅读》《黑暗地母的礼物》《最后的情人》《吕芳诗小姐》《边疆》《趋光运动》《赤脚医生》……这个名单不能再罗列下去了。再罗列下去别人会以为他们比唐家三少还要红,而如果不是因为在诺贝尔文学奖开奖前赔率猛增,在中国根本没有几个读者听说过残雪。实际上,上面提到的书,很多还在湖南文艺出版社仓库里躺着。

这样的出版业绩,圈里的同行都看不下去,是什么让他们痴心不悔?难道他们认为可以熬到诺贝尔奖?

这太荒谬了,就在前些天,残雪还这样说:“博尔赫斯、卡尔维诺,我最崇敬的两个作家都到死都没有得到诺奖,因为他们的作品之前太小众,但是他们的影响比有些得奖的作家还要大……以前好几个那么好的作家都没有得到,我都为他们抱不平。”

尽管最终与诺贝尔文学奖“擦肩而过”,但在2019年的这个十月,公众用另外一种方式记住了残雪:一位书很难读的作家。而诺奖本身只是一个极小概率的事件,它对残雪作品的价值不会有分毫的增减,就像销量不会对残雪的价值有任何影响一样,谁说没有销量就没有工作价值和工作乐趣呢?

“众所周知,残雪的文字一如既往的先锋立场,能够真正懂它的读者比较有限,所以残雪图书的市场也有限,但为了她真正的文学价值,我们一直甘愿为她的书花最大的精力去打磨,残雪完全配得上这份不计代价的付出,从装帧设计、排版制作、印刷工艺等各方面都精益求精,我得保证它们都是精品。我们之所以被牢牢绑在一起,是因为我们怀抱了共同的信念,和对文学品质无尽的追求。”

签数字版权没有自信

残雪一开始听到我要她授权数字版权,就一口回绝了,她说她的作品在数字平台上不会有读者,她不授权。于是我展开了持久的攻坚,差不多有几个月的时间,残雪都持同样的态度。我想没有预付,残雪肯定是不会授权的。所以一直以来我都在社里积极争取预付。有一次天闻数媒北京公司老总来我社做业务交流,刚好这位老总也喜欢残雪,她说当然欢迎引进,会后她安排人跟我对接,于是预付有了着落。我就又跟残雪详细谈了许多次,电子邮件来往了上百封,终于说动残雪了。她一次性把她所有的作品都授权给了我社。这个项目从开始到完成整整用了近一年的时间。可见若不坚持,就没有残雪数字版权的运营权。

在和残雪签她的五十多部作品的数字版权的时候,残雪就提出一次性买断。当时我就跟她说买断对于维护作者的利益不利,可以用预付加提成的方式进行支付,后来她特意询问了她在美国的儿子,她儿子也说不能买断,后来就采用了预付加提成的方式签约。我们中南出版传媒集团数字出版每年都有奖励名家的活动,她在第二次活动中获奖了,也算得到了一点物质支持。

做活动最怕是冷场

2015年我们在湖南省图书馆举办了一场残雪读者见面会,这是我组织的第一场活动。因为是中秋佳节,我有些担心当天没有什么读者。还好当天座无虚席,有的读者提前一天从永州赶来,从桂林赶来,还有从深圳赶来的,就是为了聆听残雪的讲座,想和她面对面交流。尽管已经写了二十多年,残雪之前从来没有参加过任何形式的读者见面会,我欣喜地发现,在面对一百五十人的讲坛上,她的亲切大方、从容镇定、睿智和富有哲理的深度,特别是童年时期残雪家庭和她本人所受到的悲痛的遭遇,讓在场观众无不动容。起初我还为她在讲台上讲不出什么内容而担忧,后来我发现我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2016年1月我们的原创之春新书发布会前三天,残雪老师的母亲离世了(编者注:残雪的母亲李茵女士也是一名作家,所著《永州旧事》为优秀的乡土散文),但是残雪还是如约来到了我们的发布会现场。残雪的发言虽然只有十几分钟,但是与会的媒体朋友掌声和笑声却是最热烈的,会前会后许多媒体朋友又是签名又是采访,好不热闹。唯一有点遗憾的是,主持人邓映如老师有几次问完问题之后,以为残雪老师怯场紧张答不上来,马上又自己说下去了。这是我没有做到位的地方,我应该告诉邓老师,给残雪一点时间,她可以回答得非常棒!

这是残雪老师第一次参加新书发布会,让我非常感动,而且是在痛失母亲的非常时期,更令我心生敬佩。

英文功底让她充满了底气

残雪不用手机,不用微信,这让她省去了许多没必要的干扰,可以专注于她的文学和她的哲学。残雪的写作每天都是定时定量的,每天只写一个小时,大概就是八九百字,而且从她开始写作至今全部都是手写!二十多年的英语自学让她阅读英文小说轻而易举,以至于她的小说翻译到国外,她自己做英语校对。她还用英文写文章,写了一篇谈自己创作的文章发表在著名的《卫报》上,后来因为残雪的这篇文章,《卫报》特意开了世界各国作家谈创作的系列。

二十多年来,她坚持每天看英文,哪怕是每天一个小时也坚持下去。她看英文原版的纸质书,像卡尔维诺、博尔赫斯,这些作家的作品都是读的英文原著。就凭这一点,我敢说,她已经远远超过中国绝大多数的作家。中国当代作家中有几个人是读英文原著成长起来的呢?所以,残雪对自己作品,对自己的艺术创作从来都是非常自信的,我想这种自信与她二十几年持续不断地接触原汁原味的英语文学是分不开的。

我也不敢说我读懂了她

但是说实话,我不敢说我读懂了残雪。任何一个轻易说出读懂了残雪的人其实都是值得怀疑的。如果我说我能理解残雪的一些意思的话那也可能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

我看残雪的小说总是可以找到上大学时候读现代主义绘画的感觉,比如绝望,比如痛苦,比如一切了无意义等等,这种绘画往往有哲学意蕴。我读残雪的作品往往也可以读出哲学意蕴来,与西方现代主義作品结合起来阅读,或许可以更好地理解残雪。

残雪的想象是天马行空的,梦呓一样的,谁也无法预料读她的小说接下来会有什么情节出现,任何情节都是情理之中却又是无法理解的。残雪让她的主人公做各种莫名其妙的事情,而且一直都是莫名其妙地做下去。残雪小说的故事,充满了荒诞感,离奇古怪,而且是极其独特的,这种独特贯穿了残雪几乎所有的作品。而且,残雪笔下的人物做的事情往往是没有结果的,做的几乎任何事情都是不求结果的,到最后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做什么,需要做什么。并且整个故事都是支离破碎的,没有任何的逻辑性可言。

这是属于残雪特有的叙述方式,她总可以在平凡中发现和创造全新的个性人物。行为方式的独一无二,语言的独一无二。这是极具残雪特色的写作,任何人都模仿不来,而且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叙述。

残雪与编辑陈小真

贫嘴的的士司机说了真话

2016年,我有一次和残雪坐出租车,这个司机熟知莫言、路遥、韩少功、贾平凹等好些作家,而且还看过他们的书,而且他也知道残雪!他听到残雪不愿意参加宣传活动,比我还着急。一路上他都在充当说客。摘录几句他有趣的“喋喋不休”:

您再出名也需要网络上炒作炒作,需要网络上发声,您就得在媒体上露面,您看余秀华,您说您比她强十倍百倍,那不成,老百姓网络推手这东西真没法说……哪个作家比您出名,在普通人接受里头,他们的出镜率,他们在网络上曝光率比您强很多,您一点没有,这不成啊。人家配合得特别好,您特别抵触的,这怎么成?……没手机?没微信?您别不爱听,您太落后了。您太超凡脱俗了……您写完书以后,休息一个月,好好宣传,接受接受采访,您不能不受干扰。忙是忙,死了出名了,非得等您没了出名吗?没必要,也不是没这个实力,没这水平,中国这么大,十六亿人,您就得好好推推……

这真是一位可爱的的士司机,其实还是要好好感谢他的。残雪不时地发出笑声,我想她应该也会有所感悟吧。虽然她每天贴近灵魂的写作在继续,我想她经过这一番话也知道,让普通大众知道残雪也应该是一件值得考虑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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