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砂传统形体结构与当代设计思维

潘师敏

In the creation of folk art, tradition is not only the fountain of art, but also the shackle to restrict further progress in art. It is necessary to think about how to keep a balance between tradition and modern art creatio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a red stoneware insider, this article analyzes and explores various possibilities from different angles.

任何事物的发展都不可能一蹴而就，紫砂艺术创作也同样如此。作为一门传统艺术，紫砂经历了自辛亥革命之后的社会巨变，可以说伴随着时代的骤变而发展。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艺术形体的研究都停留在古典和写实的训练，这种情况直到上世纪80年代以后，西方当代艺术大量引入，开始逐渐影响国内艺术的发展，并随着信息技术的飞速发展而得以加快推进。图像的留存和传播让形体的临摹和学习变得简单，但这同时也暴露出一个问题，那就是传统紫砂形体结构和越来越具有现代特性的设计思维之间的难以调和。

中华艺苑中的很多艺术创造都有着悠久的历史，且在从古至今的漫长时光中保持了令人惊奇的延续性，这与充满了颠覆的西方艺术史有着本质的不同。这种美术思维的差异决定了东西方文化艺术创作的南辕北辙。我们学习历史，经常可以听到宋承唐制，清继明统的说法，这一点在艺术创作领域也同样如此。明代的绘画作品可以看到唐朝时候的影响，清代的画作往往与宋代的非常相似，这可能与我们民族文化之中对于祖先的崇敬有着莫大的关系，艺术创作者首要的任务并不是创新，有时候甚至需要尽可能地还原过去的艺术作品，这非但不会被认为是抄袭，相反却在一定程度上保证了艺术的延续和创新。

石瓢

经典的石瓢壶就是当代紫砂艺术创作当中最受欢迎的形体创新，在多变的紫砂壶形体之中，为什么石瓢的造型独独受到青睐，成为了上镜率最高的一种壶式，甚至可能没有之一。在令人炫目的众多款式造型之中，石瓢壶质朴无华、典雅端庄，但唯有在当下这个时代，最为受到推崇。其形态本身也可以视做传统形体结构与当代设计思维调和的产物。首先我们来看它的优点，1.简洁实用；2.质朴典雅；3.既遵循了传统紫砂壶造型的优点又符合当代美术设计思维。

能同时兼具这三大优点于一身的紫砂壶造型可谓少之又少。实用是工艺美术的一个重要特点，紫砂壶作为一种茶器，实用性是其本身所必须具备的特点，在实用的同时形体还能尽量简洁，则是当代实用主义美术设计所必备的因素。但这种思维方式在古典时期并不明确，人们往往根据一些成败的经验来进行分辨和总结，而在这个过程中石瓢壶并未脱颖而出，反而是茶馆必备的洋桶壶率先风行天下，这表明，对于形体来说，简洁实用的概念会受到时代的影响。仔细思考一下就会发现，当形体的塑造过于偏向实用的一面，那么形体留给艺术和精神的空间就会变得更加狭小，反过来当实用价值的思考方式不再占据主流，那么形体对于精神的需求就会回归，当两者达成平衡的时候，介于这两者之间的石瓢壶也就开始崭露头角。

象龙戏珠

五福临门

乾坤

知足常乐

那么除了石瓢之外，又该如何处理传统紫砂壶结构与现代设计思维之间的冲突呢？我的答案是引入更多的文艺元素，用精神来推动形体结构与设计思想的融合。例如作品《象龙戏珠》壶，这件作品在设计上借鉴了民俗文化中多用“谐音”的做法，通过将壶流塑造成象鼻，来引入古典艺术中“祥龙戏珠”的文化概念。《庄子》中就有：“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渊而骊龙颌下。”可见龙有龙珠是一个相当古老的说法。在文艺创作中，不明其意只知其形是非常糟糕的，因为这往往会偏离形象背后原本所要表达的思想。龙是神话中的生物，其往往引入了种种传说故事，“凡有龙珠、龙所吐者……”简单而言就是龙珠是从龙的嘴巴里吐出来的。龙的形象在我国一直是无比崇高的，所以龙珠自然宝贵，同时龙又是水族之长，这必定要跟水产生联系。水柔而无形，但会产生波浪和波纹，这就成为了这件作品形体设计的重要组成部分。圆珠形态的壶钮，既可以理解成从龙形壶把中吐出的龙珠，也可以理解成落入水面的水滴。这种至大与至小的组合在艺术创作中是相当常见的处理手法，让整体的文化形象顿时鲜明起来，茶壶结构上的每一个部位从情感设计上都有了自身存在的逻辑，并且这种逻辑表达清晰，能够便于人理解，这样也就从设计塑造上调和了与传统紫砂壶形体结构之间的关系。

同样作品《五福临门》引入了传统文化中对于幸福的思考，它的主题是呈现富贵吉祥的祝福，其设计的关键在于将“祝福”具体形象化。三壶足的传统结构被设置在壶身边缘，并以经典的如意祥云纹进行装饰，富贵的锦鲤，招财的金蟾，都相继出现，而壶把直接被塑造成门把手的样式。在茶壶的壶面，用五个篆字刻上“五福临门”，这是一种再通俗不过的表达方式，意蕴浅尝辄止，让人难以察觉其中设计的痕迹，给人以舒适的形体感受。

在艺术创作中，思维的核心是以审美为内核，常常表现出幻想、浪漫甚至于荒诞的一面，但经典的紫砂壶结构有着一贯而来的传统形态，这两者有时候单单引入文化和情感是不够的。我们一贯认为形体思维是一种有组织、有目的的行为，但恰恰在传统的文化概念中有一种没有组织、没有目的的思维空间存在，这是一种近乎超脱的情感。很多人喝茶既是生理上的习惯，又是一种精神上的寄托，为的是获取短暂的宁静。所以作为茶器的紫砂壶，就会以这一目标来进行创作。在这种情况，形体结构和设计思维之间需要调和的是作品本身的表现逻辑，即表现艺术塑造幻想、浪漫甚至荒诞的一面，作品《乾坤》的创作思维方式即是如此。形象的堆叠有时候并不需要遵循现实的逻辑，而形体与结构之间的关系，用一个“宁静致远”便可以概括，这时候塑造的并非是形体本身，而是情感的某一个点。

情感和思维可以说是相当接近的两种概念，很多人往往将其等同，但在艺术创作中，我认为不能加以混淆。当我们创作一种全新的紫砂壶形态，倘若将其当做情感的宣泄载体，那它可以是任何一种样子，这先一步传递出来的更多可能是形体上的不合理。但紫砂壶是有着一定的形体结构的，在这个框架内进行创作似乎确实可以获得情感表达的空间，但我认为这仅仅局限于一些流传下来的经典壶式，这当中并没有现代设计思维存在的空间。所以当我们想要在紫砂的创作中进行设计行为的时候，情感和思维就会发生冲突，因为设计是一个反复的过程，而情感则不是，当代的设计思维和艺术思维越来越表现出一种共性，当代艺术和当代设计的界限也越来越模糊，虽然清晰、准确、逻辑化的设计思维与随性、自由、情绪化的艺术思维处在对立的角度，但二者在当代艺术与设计中却趋向于共荣，这一点在全新的紫砂壶造型创作中体现得尤为明显。

在作品《知足常乐》的创作过程中，我发现单纯的形体设计和之后再赋予其上的情感表达事实上并不冲突。这把壶在设计上有很多创新之处，尤其是引入了古代“铜钱”的造型和纹样。圆钱方孔是我国铜钱的一个重要标志，在这把壶上则将其以极其夸张的造型塑造成壶把和壶钮，以及壶盖壶面等等，可以说这把壶就是一个不断堆叠的铜钱，是一种人类欲望的夸张表现。这种设计的初衷就是基于人类最原始的对于钱的欲望，而在以往很多的创作中，这往往承载的是对于获得财富的祝福或是期望，但我在制作完成以后内心并没有这种情感表达的欲望，而是在壶面刻下了“知足常乐”四个大字。在这一刻，情感的表达和设计思维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整件作品也由此诞生了一种带有我独特印记的艺术气息。

综上所述，传统的紫砂壶结构造型与当代的设计思维并非是不可调和的，也许在很多方面它们都会相互产生冲突，但艺术创作的本质，我们所需要做的正是消除这种冲突，创作出更多更具有时代意味的紫砂壶艺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