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命题”的中西对话

2019-12-23 01:47
人文天下 2019年24期
关键词:胶州纸钱秧歌

安 琪

2009 年,首届“舞动无界——起舞在动荡的世界”作品集里,其中的《纸钱》引起了广泛关注,编导是曾经编创了《东方红》、指导过《泱泱大歌》、《火漾情怀》的民族民间舞晚会,在我们看来一直是纯粹的民间舞编导的赵铁春教授,在中西艺术对话的语境下,对人生的终极命题——“生与死”,提出了自己独特的思考。

在中国的民俗的语境里,“纸钱”意味着白事,意味着死亡,意味着亲人的人间告别。舞蹈中的“一家人”对应了胶州秧歌中的角色设置,同时他在音乐的选择上采用了莫扎特的《c 小调弥撒曲》,高远悠扬的经曲让“中国民俗”呈现出一种陌生的“间离感”,在人声吟诵经曲营造出的浓厚的悲悯氛围中,舞蹈作为一种超越的语言,一种通达人心的媒介,将“生与死”推到了“跨文化”的聚光等下。一边的起点是中国民俗,一边的发端是西方宗教,每一种艺术形式都勾连着一幅文化精神的底色,带动着一片族群的回想。我们最终发现,《纸钱》影射着当前民族文化资源在国际化传播与表达时,都要面对的共同问题。或许,文化之间的“对话”固然能看见“同”,亦会照见“异”,通过他人来反观自身,且需要环回面对自己的问题。

一、身体的“拧”和音乐的吟唱:素材本身的对话

《纸钱》以胶州秧歌的“拧”为主要动机,是创作者主动选择的动作元素,他认为:“无论是动荡的世界还是波动的心情,都和‘拧’ 有吻合的地方”,而他对于音乐也主动选择了一个具有宗教意味的《c 小调弥撒曲》,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素材共同呈现时,本身就形成了一种对话:“拧”是循环往复、动势向下的线性运动;弥撒曲是复调的、氛围向上的交响乐。二者如何相互融合统一到一个主题下进行表达?这是创作者需要面临的难题。在此之前,以胶州秧歌为素材进行创作的中国民族民间舞可谓汗牛充栋,它们多为选用中国风格的音乐,且大多是2/4 拍的节奏,所表现的也都是中国人所心领神会的情感。而这正因为胶州秧歌中因“拧”所带来的身体细微之处的流动感,向下“碾”、“拧”的动势,以及形成动作时总体呈现出的“抻”、“韧”的感觉,都十分契合中国风格音乐的色彩。而《c 小调弥撒曲》的西方宗教意味浓厚,音乐旋律给人以向上的动感,与胶州秧歌的“拧”有着截然不同的感觉。因此,观众或明显或隐约的感觉到视觉的向下和听觉的向上所形成的一种“分裂”感。采用何种手段整合成一个完整的主题表达,这不仅考验编创者技术层面的功力,更考验其把握两种素材背后的文化因素的态度。我们看到,赵铁春教授对此选择一种折衷的方式来整合这种“分裂”,在保持了“拧”的动机的同时,设计了一个难度较大,却又举重若轻的托举动作——“父亲”与“儿子”将“母亲”共托至半空,“母亲”一直悬于半空之中行走,这一向上的托举中和了向下动势和向上听觉的“分裂”感,也让作品离宗教更近,离民俗更远了。

另一对话也来自素材本身的对话:“一家人”的角色设计与胶州秧歌的民俗角色有所应和,在舞蹈关系中达到了同一。弥撒曲中的合唱、独唱、复调及交响乐所带来的宏大远扬的崇高感,容易使音乐“盖掉”舞蹈的表现,但编导通过排练一方面让演员的表演控住“气场”,另一方面借助“纸钱”的飘洒沾满舞台空间,进一步迎合了弥撒曲所营造的崇高感。从两个层面看,编导是以“生与死”为第一位,以折衷的方式来融合两种不同素材的“分裂”感,这两种素材背后也折射出两种不同的文化差异。

二、从“纸钱”引申而出的“生死”命题

漫天飘扬的“纸钱”是作品的真正主角。如前所述,在中国民俗的语境里,“纸钱”出现意味着死亡,而就中国的民俗常识来看,“纸钱”是生者赠予死者的礼物,是对逝者美好的祝福,同时也映射出中国人对于“生死”的想象:视死如视生。因此,对于大部分中国人而言,死亡是在这一个世界的离别,然而逝者将以另一种生活方式生活在另一世界中,亲人虽然痛苦不舍,然而飘洒的“纸钱”又给于生者一丝安慰。然而更令中国人悲痛的是所谓“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不仅意味着亲人的离去,更意味着生命延续的断裂,作品《纸钱》所弥漫的悲伤氛围也正来源于此。这种无际的悲伤隐约与弥撒曲的氛围有一种微妙的合拍——来自天国的声音仿佛引导着孩子走向纯粹快乐和美好的天堂,即是悲伤,又是期盼,灵魂已走向彼岸,却还带着对凡世的不舍。

弥撒曲营造出的纯粹的“天堂”的氛围,是凡人对上帝的仰望。在圣经故事里,西方对待“生与死”的态度与中国文化的差异明显,西方认为每个人都是一个个体,生是上帝的子民,死后还要回到上帝的怀抱,是彻底的告别了凡间。弥撒曲的人声合唱、独唱,都充分的表达出对天国的敬畏。

作品《纸钱》引申出的“生与死”的命题,是人类永恒的共同话题,“纸钱”和“弥撒曲”也反映出两种文化对生死态度的差异。这种差异在平等之下的互相对照,互相比较中方能最终呈现,从某种角度上说,作品本身已通过素材呈现出两种文化“对话”的萌芽,而“生死”的话题沉重而深远,直达两种文化的底色。

三、跨文化视角的“互见”:“民俗”与“宗教”

从素材和文化的对话中,可以看出《纸钱》是一个有跨文化视角的作品(其所属的“跨艺·舞动无界”本身就是跨文化的创作项目)。跨文化的创作,首先要求作者拥有跨文化的视角,这绝非将两个文化的事象杂糅在一起便能算是完成了,这其中更需要创作者具有两种文化“打通”式的理解,并有鲜明的文化立场。近年来,不少打着“跨界”、“跨文化”旗号的创作都纷纷“拿来”各种艺术形式或别国的艺术元素,在未经成熟的思考、整合、提炼下,错位成单摆浮搁的组合,使人容易陷入所谓“先锋艺术”的陷阱,我们也常常身在其中看到或感受到它们猎奇的心态:对西方,对后现代艺术的盲目仰望。换言之,如果将艺术形式背后的内涵剥离,只留其形来进行“跨界”组合,那这样缺乏创作态度的组合,终将是没有“跨界”或“跨文化”的“烂尾建筑”,也失去了“跨”的意义。

《纸钱》是一个跨文化创作中的正面案例。也许创作者并未有意识地进行跨文化立场的确证,但在其使用了折衷的整合手法与“生死”的话题的选择上,他还是立场鲜明地追求精神层面的“同”和表达方式的“和”。

《纸钱》的起点是民俗,是中国人在纷繁的文化事项中所寄托的哀思和希望,充满着人间的烟火之气;而弥撒的发端是西方宗教,是超脱凡世后的精神永恒。编导让起于凡间的民俗褪去琐碎的“俗”,在宗教氛围中升华情感的永恒与高远。可以看出,他希望这种情感可以超越个体,走向组群的共同情感,他依然是那个不折不扣的民族民间舞编导——将民族民间舞从民俗中萃取,成为表达更为广阔的民族情感的“词句”。宗教音乐只是萃取时的一种借力,也是照见民族精神的一面镜子。

《纸钱》是在“生与死”的人类共同命题下进行的跨文化创作,其素材背后所勾连的东西方文化精神仿佛在漫天飞舞的纸钱中悲悯地对话,赵铁春教授在弥撒曲中似乎更加清晰的照见了中国人的生死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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