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老父亲散步

2019-12-27 09:27陈爱辉
爱你·健康读本 2019年12期
关键词:晚风轮椅母亲

陈爱辉

晚餐后,我走进父亲的房间,只见父亲靠在藤椅上,身子深深地向右斜躺着,双眼紧闭,低垂着头,花白的头发日渐稀少,前几天剃过的胡须又冒出了头,颈间的围巾也被口水打湿了一大片。听见推门声,父亲微微睁开眼睛,直直地盯着我。父亲张开了嘴:“满崽,来啦,坐。”父亲指了指凳子,又眯上了眼。

二十多年的帕金森病早已磨光了父亲的锐气,褪尽了父亲的光芒。近十年来,父亲为了在外人面前保住形象,不去任何公共场所,甚至连退休老师的聚会也不愿参加,脸颊上总充溢着无穷的焦虑和忧郁。父亲过着深居简出的日子,终日里昏昏沉沉地睡着,即使和母亲也难得说两句话。

“父亲,家里太闷热了,我用轮椅推您出去散散心吧。”我不停地说,“出去看看吧,外面的变化很大,很热闹。”在母亲和妻子近乎哀求的劝说下,父亲终于同意了。

从卧室到地坪,短短十来米的距离,却花了整整五分钟。看着父亲僵硬迟缓地迈着摇摇晃晃的步履,仿佛我一松手他就会摔得粉碎,我突然觉得“风烛残年”这个成语就是他的真实写照。我的眼泪不禁滑落下来。

门外就是一条新修的水泥路,我推着父亲在水泥路上慢慢地走着。妻子拿着一把蒲扇在旁边不停地给父亲摇着,带来凉风,驱赶蚊子,还不时帮父亲擦去额头的汗水和嘴角的口水。斜阳让人、车在水泥路上的投影显得臃肿而长远。幸好,投影里看不到父亲额前的皱纹。只是父亲在晚风中摇曳的花白发丝分外刺眼,让我一阵阵心疼!

路过村委办公楼时,父亲要我停下,细细打量起前几年修建的两层三进、白墙蓝瓦的办公楼。楼顶一面五星红旗迎风飘扬,与漫天的晚霞交相辉映。白色的外墙上写着“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等醒目的标语。外坪上有二十多个身穿红裙的姑娘正认真地跳着广场舞,听说马上要参加镇上组织的中秋晚会。沿路摆放着直立健身车、蹬力训练器等许多健身器材,不少村民正在锻炼身体。几个中年人正下着象棋,几个小孩玩着老鹰捉小鸡的游戏,村上的便民卫生员正分拣着垃圾。

路的两边是大片大片的稻田,几个农民蹲在田垄上对着长长的稻穗嘀咕着什么,脸上满是丰收的喜悦。几个老乡正在园子里摘辣椒、茄子等时令蔬菜和梨子、猕猴桃等新鲜水果。听母亲说,这些本地的蔬菜瓜果最受欢迎,每天刚到集市便被抢购一空。这些老乡每天赚个200元左右是很轻松的,不远处的五层崭新楼房便是当中一个菜农的。

不远处的林子里有一座废棄的石灰窑,母亲说20世纪60年代末期,父亲曾在那里劳作过。这我倒是知道,那时父亲毕业于湖南轻工业高等专科学校,服从组织安排到常德酒精厂担任技术开发设计。当年的父亲可谓意气风发、踌躇满志,正准备大展拳脚,却逢国家为了减轻政府负担、避免机构臃肿,鼓励知识分子响应号召、回家务农而实施精兵简政措施。

父亲可谓一夜之间云泥之别。除了要忍受别人的白眼和嘲笑以外,为了生计,父亲只能放下知识分子的清高和儒雅,从此与伯伯等“泥腿子”在此挑石头烧石灰,硬生生地把十指磨粗、肩膀磨烂、满脚血泡。可怜的父亲,一介书生,何曾受得此等磨难!但父亲以山里人特有的坚韧和乐观度过了那段人生中最为艰难的日子!休息时抽抽卷烟、喝口清泉、吹吹山风便是父亲最惬意的事情,高兴时给工友们拉段二胡、讲段三国、聊篇水浒便是父亲最得意的时候。

母亲说,那年父亲为了给岳父过生日,砍了200多斤柴,卖了4元多,走了近20里路去陪“老泰山”喝了一顿好酒。回家时虽已是后半夜,但父亲还在大声吟唱“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母亲的话把我的思绪拉得悠长而又心酸不已!

忽然,习习凉风吹来,声声林涛响起,好不舒服!这时候水里的蛙声和树上的蝉声也乘机肆意鼓噪起来,让我恍惚置身于一场盛大的田园交响曲之中,感觉人生已臻巅峰化境!

我突然想起前几天在网上看到的一首小诗——《夏蝉》。

在盛夏晚风中/倾听快活的蝉鸣/你为何/如此辛劳

在盛夏晚风中/抚摸优雅的钢琴/你为何/如此动听

我不知道/山那边的海/是否也有精灵

我想知道/海那边的山/是否也有/盛夏晚风中/悠闲自若的乌啼

返程时,父亲说要下来走走。我用力搀扶着他,妻子推着轮椅,母亲在后面跟着。远处的山上有几台大型挖掘机在施工,那里以前是片大大的橘园,产出的橘子是真甜、真香!听说政府引进数千万元资金,计划在那片橘园建造一个大型自来水厂、一座休闲健身公园和一栋大型高档宾馆。再过几年,那里就是我们休闲、聚会、健身的最佳去处了!听着我的介绍,父亲不停地点头,瘦削的脸颊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嘴里念道:“真好,真好。风景多好,活着多好!”

晚风徐徐而来,吹动轮椅上父亲稀疏的白发,我又莫名难受起来。我哽咽着对父亲说:“以后只要我有时间,天天来推您散步。”

(图/怜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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