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郭沫若与故乡沙湾家事的访谈

2019-12-30 11:31郭远铭郭远慈郭远惠郭远禄朱子枨等口述陈俐整理
郭沫若学刊 2019年4期
关键词:郭老沙湾二妹

郭远铭、郭远慈、郭远惠、郭远禄、朱子枨等口述;陈俐整理

采访说明:

2019年7月8日,郭沫若在家乡乐山的后辈亲属郭远铭(郭开佐长孙)、郭远慈、郭远惠(郭开佐孙女)、郭远禄(郭开文孙女)等人先后在乐山相聚,其中郭远铭、郭远禄年事已高,腿脚不便,两位老人分别从西安和成都赶来,坐着轮椅,和郭远慈、郭远惠等人齐聚在乐山沙湾郭沫若故居,忆念他们少时在郭家老宅生活的情形,我们在现场作了采访。7月24日,又在乐山郭远惠的家中对郭远铭、郭远慈、郭远惠进行了进一步的采访。根据他们提供的线索,7月25日又赴乐山五通桥区花盐街对朱子枨先生(郭开文外孙)进行采访。8月1日,在沙湾文管所同志的协助下,又采访到两位百岁老人:郭沫若弟媳魏凤英和堂侄女郭宗淑。最近分别向他们核实采访内容时,获知郭开文孙女郭远禄女士刚刚离世,痛惜和感叹不已。现将几次采访的情况分述如下:

关于郭沫若的五哥郭开佐(胞兄)的生平点滴

问:远铭老师,您祖父郭开佐是郭沫若的胞兄,关于他的情况,我们了解很少,能谈谈您祖父的生平情况吗?

郭远铭:

我祖父郭开佐,字翊新,1888年出生,是郭沫若的胞兄,按郭沫若祖父辈的大排行,郭沫若称我祖父“五哥”。郭开佐先是就读于成都武备学堂,后留学日本东京学习军事,与后来的四川省主席王陵基(王芳舟)是同学。祖父原先在成都干过一阵公差,在成都警察养成所任所长等职。因为社会混乱等原因,1913年左右被曾祖父郭朝沛叫回沙湾老家,在老家经商做生意,开设“恒兴元”号,用包谷烤酒、榨油、养猪、卖山货等,实际上就是卖日常用品。

我出生于1936年3月。由于我是长房长孙,我母亲魏庸芳1939年随父亲郭培谦一直在外,一直都是曾祖父(郭父朝沛)、曾祖母(郭母杜老夫人)带着我。抗战时期,贵州独山失守后,已迁到西南大城市和二线城市的工矿企业又纷纷准备再继续迁到山地。沙湾因为铜河(大渡河)交通便利,且又有水利资源、矿业资源很丰富,当时政府就有在沙湾开发水电站的想法,许多南迁而来的科学界、实业界人士都来找我祖父。记得有化工专家何熙曾,他是永利化工厂的工程师,曾在日本留学多年,可能是在日本期间与郭老相识。应该是郭老的介绍,他来找祖父,还带着他的儿子何立。还有侯德榜(“侯氏制碱法”的发明者,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曾任化工部副部长),是当时南迁到乐山五通桥老龙坝永利化学公司的负责人。这些实业界人士纷纷前来沙湾考察。他们到沙湾来我家找我祖父了解当地情况,有些是通过郭老的介绍,有些是慕名前来拜访。

采访说明:

何熙曾,生于灌县(现为都江堰市),长在沪洲。1905年赴日本留学。1908年参加同盟会,辛亥革命期间,曾回国参加起义作战,后回日本继续完成学业,1915年获日本帝国大学工学士学位。1934年,何熙曾为永利化工总工程师兼原料部主任。抗战时期随永利化工迁川,常驻重庆。抗战后期,何熙曾任四川金城银行总经理顾问,以投资人身份在四川乐山所辖各地考察办了20个工厂,其中有峨眉县酒精厂、洪雅“大公铁厂”等,郭远铭提到在沙湾考察办厂可能即在此时。

有个叫邓立文的工程师,带了十多个人到沙湾,在这儿办纸厂,由乐山金城银行的老板作股东,邓立文任厂长,我祖父将属于“恒兴元”的一座榨油坊送给他作纸厂用地。这个纸厂用二峨山的竹子造纸,生产的纸张质量上乘,对于缓解抗战纸张供应起到很大作用。邓立文和我家关系很密切,他的大儿子邓光宏有病,犯病后就住在我家医治。我祖父和叔祖父郭开运两兄弟当时都在沙湾行医,看病开方子都不收费。开运的药方比较温和,我祖父的药方下药较猛。我祖父在“当归芦荟丸”汤头配方的基础上斟酌用药,治好了邓光宏的神经病。

抗战胜利后,邓立文回老家江西。那时候,王陵基正在江西任省主席,祖父因为和王陵基是留日时期的同学,就写了封信,希望他能帮助邓立文找到合适的工作。但王陵基没有回音,这让我祖父很生气。1946年,乐山进行民国国大代表选举,王陵基是候选人之一,他主动写信给祖父,希望帮助他拉票助选,祖父没有理睬。由于郭家与王陵基有故旧关系,再加王陵基的秘书詹汝言是沙湾人,1948年中共乐山地下党希望我父亲郭培谦动员王陵基起义,让我父亲去做王陵基的策反工作,王陵基拒绝了,后来还抓我父亲。我祖父说,王陵基怎么会答应起义呢,他是出了名的屠夫啊。

抗战时期那些实业界人士、专家的来访,对我之后的人生选择产生极大影响,让我知道了水利发电是工业的基础。读中学后,知道列宁有个说法,叫共产主义等于苏维埃政权加电气化,于是立志要报考水利专业。填报志愿时,全是水利系。虽然后来听从中学校长的劝告,最终没有去成水利系,而去了北京航空学院,但还是找了个清华水利系的老伴。(笑)

沙湾刚解放时,土匪活动很猖獗,沙湾第一任区长和第二任区长都曾到我家了解二峨山的情况。进二峨山剿匪时,我祖父还为解放军带路。因为我家的红色政治背景,听说土匪传出话来,攻打沙湾有三个目标:一是沙湾乡政府,二是郭开鑫家,三就是“恒兴元”我们家。建国初期,祖父作为开明绅士的代表参加了乐山县代表大会(政协会或人代会)。

采访说明:

郭开鑫,郭沫若堂弟。抗战时期曾参加三厅总务科工作,1940年回到沙湾老家。1949年成为中共党员,曾为沙湾和平解放和剿匪工作作出贡献。(参见《不徇私情的郭沫若》,《沙湾文史》第1辑,1986;《解放初期沙湾剿匪纪实》,《沙湾文史》第2辑,1986。)

我们的沙湾老家对传统的礼仪活动很重视。每年春季和秋季丰收后,都要到天后宫和郭祠堂祭拜祖先。祭祀时,要供奉全猪全羊等。在天后宫是全部福建移民家族,在郭祠堂是郭姓人家,每次大概都有二三十个人,女士不能参加,男的按辈分依次烧香、磕头,还有就是幺爷爷郭开运领头,吟诵关于忠孝、家训等传统道德教育的诗词颂文。平时每天早饭后,我祖父都要领着我去曾祖父那里请安。

曾祖父郭朝沛去世,家里的丧葬活动严格按照我们那一带的祭奠仪式进行,办了三天的流水席,任何人只有走到家中,都能吃上一顿饱饭。在社会贫穷的当时,那算是一种变相的施舍活动。

祖父资助了茶土寺和尚松泉(俗名雷松泉)上学。他是峨眉县人,家里很穷,五六岁就当了和尚,祖父常常给他钱,后来资助他上学,茶土寺也给了他部分资助。每次上学前,他都要来我家辞行。后来他上了大学,毕业后分配到雷波工作。

1962年,我父亲郭培谦因公牺牲,白发人送黑发人,对祖父打击很大。那一年,我弟弟也因为胆道蛔虫,被乐山专区医院误诊,虽然后来送往成都川医,最终还是去世了。本来我祖父凭他多年行医的经验,曾说他可以开些打蛔虫的药。家中连遭此变故,对我祖父精神上的打击是致命的,就在第二年(1963),祖父就去世了。

关于党籍问题与郭沫若的一次谈话

郭远铭:

我去北京上大学时,第一次去北京找郭老家,用乐山话到处问“大院(wan)胡同5号”,大家都听不懂。有个热心人说,你干脆把地址写出来。我写出来后,经指点才找到了郭老家。这一次去,于立群拿出一套干净的衣服,让我洗澡后换上。郭老和我拉了家常,问沙湾的百岁坊、茶土寺还在不?听说全都拆除后,他很感慨地说,那些都是沙湾的标志性建筑啊,太可惜了!郭老还问了我在学校的经济资助情况,知道我们有生活补助费后,郭老每月给我五块钱作零用。以后,我常常去郭老家。

关于郭老的党籍问题,我问过他两次。一次是1956年,我向郭沫若谈起,说现在我们正在掀起向科学进军的热潮,好多人都说要向郭老学习,作一个党外布尔什维克。郭老严肃地对我说:怎么能向我学习呢,我的情况不一样,你们年轻人,都应该积极争取入党,在党的培养下,才能更快更好的成长。他鼓励我积极创造条件,加入中国共产党。于立群也插话说,你八公公(我们叫郭老“八公公”)的问题,只有等他“百年”后,你们才清楚。

还有一次是在文化大革命中,当时由于我夫人在清华大学水利系,毕业后留校当老师。我因为生病,在清华大学养病,当时正在筹备召开党的“九大”。在选代表的问题上,我听当时的传言,说是清华的造反派不同意选郭老当代表,理由是说郭老曾经脱党。周总理做工作说,郭老的党籍问题,中央知道,你们不要管,郭老当“九大”代表没有问题。我带着疑问去问郭老。他说,我的党籍问题中央清楚,总理清楚,总理说的是对的,任何时候都应相信我们的党组织。事实上,1938年于立群入党,郭老就是介绍人。

我认为,郭老一生,最令我佩服的就是为了党和国家利益而忍辱负重。我记得曾祖父有家训三条:一不能赌博,二不能抽大烟,三不要参加任何党派。我家长辈基本遵守了三条家训。他们没有参加社会上的袍哥等组织,也没有参加国民党,郭老却参加了中国共产党,而且是党在艰难的情况下,他公开反蒋,然后参加南昌起义,参加了中国共产党。之后不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忠于党,忠于社会主义国家,忠于他所选择的政治信仰。特别是1939年回国后,党中央安排郭老以无党派民主人士的身份,长期出现在我国的政治舞台上,1958年才以重新入党的形式,公开他的党员身份,他老人家遵守党的纪律,忍辱负重,毫无怨言。现在却有人攻击他投机,见风使舵。真是让人气愤。

关于郭沫若原配夫人张琼华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北京之行

问:郭沫若的原配夫人张琼华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曾去过北京。当时情形是怎样的,你父亲郭培谦和母亲魏庸芳,包括你们与张琼华关系都很好,你们清楚吗?

郭远惠:

张琼华1963年到北京,回来后,母亲魏庸芳带我去看望了张琼华,问她见到郭老没有,她说没见到,去外地出差了。我们又问她在北京住在哪儿,她说住在招待所。摆谈中知道她去北京是我的五姨婆的二女儿(王畏岩先生的外孙女),我们叫“黄二孃”的人陪着一起去的。黄二孃当时在乐山嘉华水泥厂工作。她们先是住在我五姨婆的四女儿“黄四孃”(在北京石景山钢铁厂工作)家里,在那里住了一段时间后,就跟郭老家里联系,秘书告诉她们说郭老在外地,随后就把张琼华安排在招待所住了一段时间。中科院办公厅的一位女同志陪着她上街买了一些日常生活用品,如灯芯绒,铝锅,一些小的纪念品。她给我买了一个嵌有梅花的有机玻璃的发夹,我很喜欢。有些传言说张琼华进了中南海,见到了周总理,周总理还给她写了对子,这些都不是事实。

郭远惠:

周总理与郭老的关系的确非常好,但社会上一些说法也很离谱。比如有一篇文章中说周总理亲自主持了郭老与于立群的婚礼,还说当时参加人员有阳翰笙、田汉、冯乃超、洪深、尹伯修、张肩重等三厅同事八十多人,并说他与我父亲郭培谦,还有郭老的堂侄郭峙东作为郭家代表参加了婚礼。这种说法完全不属实。郭老在重庆三厅工作时期,我父母都在郭老身边,如果有这么一回事,父亲和母亲一定会有所回忆。但一直以来,我和远铭、远慈几兄妹也从未听他们说起过。这么隆重的场面,而且有那么多重要的当事者,应该有诸多回忆和记载,但我们也从未见到过其他人关于此事的任何说法,所以郭开鑫所谓“周总理亲自主持郭沫若与于立群的婚礼”的说法是很不负责的。现在有些集子或者媒体不弄清楚事实就盲目转载,久而久之,以讹传讹,影响很不好。

采访说明:

郭开鑫《周恩来总理亲自主持——郭沫若与于立群婚礼》一文最早刊载于《沙湾文史》第2辑,以后好些文章、著述、资料集都引用或收入了这篇文章,影响很广。

郭远铭

(插话):张琼华从北京回去后二个月左右的时间,我去看望郭老。秘书王廷芳送我出来时说:张琼华来过北京,郭老没有见她,对她说郭老去外地出差了。中科院办公厅的一位女同志陪着她去逛了下北京城,并问她需要买些什么?她只买了一些日常生活用品。

郭远慈:

郭沫若每月寄给张琼华的生活费由最初的15元增加到30元,由工作人员傅静姝经办。郭沫若去世后,我妈妈魏庸芳去北京参加了追悼会,会后向有关领导反映了张琼华的近况。以后,张琼华每月的生活费就由国务院机关事务管理局直接汇出。我们一直瞒着张琼华,不让她知道郭老去世了,直到两年后她去世。

上世纪六十年代乐山文化馆的黄高彬找到我妈妈魏庸芳,说他想去北京拜访郭老,请她引荐。我妈妈写了一封信,让黄高彬带着这封信去见郭老,郭老热情地接待了他,并让他带回一些自己的书法作品和年轻时的老照片。以后黄高彬去北京好几次,就跟郭老很熟悉了。1965年春,黄高彬又想请郭老为乐山市图书馆题字,当时乐山县文化馆和图书馆是合在一起的。我在北京出差,就把这个请求告诉了郭老。郭老马上挥毫题写,我还帮着铺纸。我带着郭老的题字和郭老、于立群送的许多东西,不好赶公交车,郭老亲自坐车把我送到北京火车站。(那时按中央规定,不是本人出行,是不能随便使用公家配备的车的。)

关于《鹧鸪天——吊杨二妹》中的“杨二妹”

问:郭老抗战时期曾回到沙湾老家,返回重庆后写了一首《鹧鸪天——吊杨二妹》,表示对“杨二妹”的深情缅怀和悼念之情,诗中的“杨二妹”是谁?

郭远惠:“

杨二妹”是郭老的叔父郭朝沂的二女儿,郭老的堂妹,具体名字记不清楚了。因为她嫁给乐山最大的富商杨家,丈夫叫杨善夫,所以亲邻都叫“杨二妹”。杨善夫的父亲有二兄弟,共十四个子女,都分别在乐山经营盐业、布匹、金融、房产、造纸、轮船公司等工商业。乐山城里的土桥街、学道街、九龙巷所包围一大片街市,都是杨家的住宅和房产。杨善夫家1938年在乐山张公桥惠珉街开有“兴利”商号,主营布匹批发兼门市零售。郭老小时常和杨二妹一块儿玩耍,感情很好。抗战时期郭老回到乐山时,还住在杨二妹家。他们见面叙旧,回顾了儿时的美好时光。郭老返回重庆不久,杨二妹就因肺病去世了。郭老闻讯很悲痛,于是写下了那首情深意长的旧体诗词《鹧鸪天——吊杨二妹》

采访说明:

乐山杨氏家族于清代晚期崛起,1875年由杨姓家族在乐山城东大街开办商号“德兴隆”,之后开枝散叶,生意愈来愈兴隆,杨氏家族的工商业遍布乐山城乃至四川各地。“杨二妹”和丈夫杨善夫住在位于叮咚街与府街结合处的杨家老宅,这座宅子最后于本世纪初拆除。

关于“杨二妹”的情况,我们又采访了郭开运(郭沫若胞弟)的夫人魏凤英老人,(98岁,是与郭沫若同辈而现在唯一健在的老人)。根据魏凤英老人提供的线索,在沙湾文物所的同志的协助下,我们费了一番周折,又寻访到住在沙湾原姚河坝的“杨二妹”的侄女,已是101岁老人郭宗淑。因为丈夫为邱姓,亲邻们都习惯称她为“邱二孃”。据“邱二孃”的儿子介绍,郭宗淑的父亲郭开济(郭维洲)是“杨二妹”的胞兄。在艰难的对话和问讯中,郭宗淑时不时地回忆起关于“杨二妹”的零星情况,下面是魏凤英和郭宗淑两位老人不太连贯的回忆:

魏凤英:

平时“杨二妹”和丈夫杨善夫找郭开运看病,时常回沙湾。郭老的父亲郭朝沛病重,郭老回沙湾那次,他们两口子专门来看郭老,郭老很高兴,为他们题了诗,内容我想不起来了。

郭宗淑:

你们所说的“杨二妹”是我的姑妈,我们叫她“杨二孃”。因为丈夫杨善夫在杨家排行为十,杨家晚辈又叫我姑妈为“十婶”。她们家很有钱,开了好多商铺。她没有子女,收养了杨家八嫂的儿子。我姑妈还出钱供我们两兄妹读书,我在乐山先是读三育小学,在中日战争时期(采访中,郭宗淑老人将抗日战争称为“中日战争”——整理者注),读了武汉大学(武汉大学在抗战时期西迁乐山)开办的凌云中学,最后是在省乐师(乐山师范学校)毕业,我哥哥郭宗丰读武汉大学电机系,后来是攀枝花钢铁公司的高级工程师。我们两兄妹读书的学费、生活费都是由姑妈“杨二孃”供给。

关于郭老为堂侄郭峙东所写的证明材料

问:关于郭老为郭峙东写证明的这封书信,是怎么一回事?

郭沫若证明抗战期间郭峙东参加三厅工作的手迹

郭峙东是从一九三八年四月,同郭培谦一道,到武汉来参加抗日工作的。当时第二次国共合作,周恩来总理任总政治部副部长,我任第三厅厅长,管宣传。郭峙东在第三厅会计股做过股员。一九四三年在重庆国民党改组第三厅。郭峙东退职。他没有参加过任何□派。

郭沫若

一九六六.十一.十三

郭远惠:

郭峙东是郭老的堂侄,他的爷爷是郭朝沛的胞弟郭朝瀛,父亲是郭开俊(郭连生)。抗战时期,郭峙东与我父亲郭培谦一道去武汉找郭老,希望参加抗日工作,后来就留在郭老主持的三厅工作了。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四清”运动中,有关部门要求郭峙东说清楚是怎么从重庆回来的。峙东的女儿郭远芳去问我妈妈魏庸芳(远芳的三婶)。那时我爸爸郭培谦已经因公牺牲,我妈妈说,这事你们去问郭老最清楚。于是他们就写信问郭老,郭老回信清楚地回答了关于郭峙东在武汉和重庆的工作以及怎么回来的问题。

关于郭沫若在文革时期为外侄甥(女)朱子枨、朱壁芝的题词

受访人:郭远禄、朱子枨(郭沫若胞兄郭开文的外孙、郭开文长女郭琦之子)

郭远禄:

我是郭沫若大哥郭开文的孙女,我父亲郭宗仁是郭开文唯一的儿子,1939年曾祖父郭朝沛去世后不久,我父亲也因病去世了。郭老与大哥郭开文有非常深厚的兄弟之情。郭开文去世后,郭老很悲痛,对郭开文的子女及孙辈也就特别怜惜。郭琦是我祖父郭开文的长女,她和郭老的年龄相差不大,只晚郭老5岁左右,又曾一起在郭家私塾念书,后来郭琦嫁到五通桥朱家后,时常回沙湾郭家看望郭老的父母及家人,与郭老的书信联系也较为密切。郭琦在五通桥经营盐业,郭琦虽是女流之辈,在实业经营管理方面很有才干,朱家的产业全靠她一手打理。她家比较富裕,抗战时期,在经济上对郭老应该是有所资助的,只是我不太了解内情。

采访人:子枨先生,想请您先谈谈你母亲郭琦及你们家的基本情况。

郭沫若给郭琦的回信

朱子枨:

我是郭沫若大哥郭开文的外孙,郭开文有三个女儿,一个儿子。我母亲郭琦(1897—1985)是郭开文的长女,母亲后来读了成都女子师范学校。因为我母亲是我外祖父的长女,外祖父对她格外看重,生前曾为我家题写了对联:

理学宗传一瓣馨香藐南面

溪山奄画五桥烟水似西湖

对联用金粉将手迹雕刻在古漆刷过的木板上,挂在朱家老宅堂屋的大门口,直到“文革”时被砸。

母亲和郭老的联系一直都很紧密。抗战时期,郭老派人为母亲塑了一尊真人大小半身石膏像,十分精致、栩栩如生。母亲甚为珍爱,让人做了玻璃像框,放在堂屋茶几上。可惜在“文革”中被砸了。

采访说明:

关于为郭琦塑像的作者,经郭远铭先生的回忆和郭平英女士的考证,应该是雕塑家王炳召。抗战时期,郭沫若介绍王炳召由重庆来沙湾。在旧居的左厢房里住了一段时间。他根据郭沫若的父母亲郭朝沛和郭母杜夫人生前仅有的一两张老照片,为其塑了半身浮雕像。之后,雕塑家又给郭沫若本人及他的的几位亲人——五哥开佐、幺弟开运、四姐麟贞、大嫂胡佩兰、大哥郭开文的长女郭琦分别作了立体的石膏胸像。

现在郭沫若纪念馆展室里陈列的郭沫若的胸像,就是王炳召作于抗战时期的作品,他是在中国为郭沫若塑像的第一人,也应该就是当年应邀去沙湾的那位雕塑家。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初,王炳召在中央美术学院任教,是人民英雄纪念碑浮雕创作组的成员之一,承担了《金田起义》的创作任务。(参见郭远铭、郭远禄、郭远慈、郭远惠共叙,郭平英综合整理:《郭沫若家事杂叙》,《郭沫若学刊》2015年第3期。)

母亲所嫁的朱家是五通桥的盐业世家。我父亲一共四兄弟,朱孟卿、朱仲卿、朱叔卿、朱季卿,我父亲朱叔卿,行三。二伯仲卿和我父亲一直经营盐灶。二伯家在牛华溪,有“和昌灶”等产业,我们家金山寺有“义昌灶”。父亲抽大烟,不事管理,所有盐业生产、销售事宜全靠我母亲。后来二伯家的“和昌灶”也交给母亲管理,这样我母亲一共要管理十五口锅。她事必躬亲,把家业打理得井井有条,经济上很宽裕。我大哥朱执垣据说原来在重庆跟着郭老工作。1939年他陪着郭老回沙湾,陪着郭老出现在公共场合。那张沙湾父老为郭老送行的照片中,和郭老并排的就是我大哥朱执垣。他曾是中共重庆地下党外围组织的负责人。因为重庆地下党组织被破坏,江姐等党员被逮捕,为了保存实力,我大哥回到了五通桥,帮助母亲经营盐业。回来看到盐业工人很苦,干活时基本上不穿裤衩,大哥就拿出一笔钱,给他们每人发了一条裤衩,这引起了同行盐主们的非议。

刚解放时,盐业经营不好,母亲忍痛变卖家产,坚持给工人发工资。我母亲不仅经商很有才干,在郭家也受到古典诗词的方面的熏陶和训练,90岁还能背很多古典诗词,像《瑟琶行》这样的长诗居然也能背诵下来。她因病逝世于1985年,我写了一付挽联悼念:“艰辛一世九旬终,辈辈敬仰;诗书礼贤恭俭让,代代流芳”。

问:你们家有好多个兄弟姐妹,为什么郭老只为你和壁芝两兄妹题字呢?

朱子枨:

因为我们众兄妹中,我和妹妹壁芝两人是党员。五通桥解放,我刚读到高中二年级那年,便考入西南军政大学,在河北重点学习英语和朝鲜语,分配到二野10军30师侦察连作战地翻译,准备入朝参加抗美援朝。后来因为种种原因,部队没有入朝参战。1951年,我调入海军炮兵军官预科学校,当语文教员,授少尉军衔。1956、1957年在南京教师进修学院学习中文。1957年入党,曾荣立三等功,海军预科学校教学一等奖等荣誉。1958年转业,去北大荒。具体是黑龙江农垦局850农场,在农场组织部工作。1963年调到桦南县林业局任团委书记。曾在哈尔滨团校学习。1985年退休回到五通桥。

我现在的住所是我大哥朱执垣的老房子,我母亲郭琦长时期住在这里。我1933年重阳节也出生在这所老宅子里。我和母亲住在一起的时间很短,晚年的她很想跟我们讲讲过去的事,但一提起往事,她就很伤感,忍不住掉眼泪,我们不忍她伤心,就没有让她再说下去。现在很遗憾,许多往事都埋在了她心里。

文化大革命期间,郭老八十岁生日那年,母亲希望郭老为我们题字,是为了勉励我们以郭老为榜样,努力上进。郭老果然按照母亲的意愿为我们题写了毛主席语录:“谦逊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然后寄给母亲,让母亲转交给我们,我们感到莫大的荣幸。在这幅题词中,郭沫若录了名。那个时候,中央有规定,中央领导人一律不能随便题词。郭老用这种方式,一方面以毛主席语录鼓励我们进步,同时也是遵守党的纪律。这幅题词我们一直珍藏到现在。

郭沫若题词手迹

采访说明:

郭老在1969年5月21日在回复郭开运中曾提及:“你要我为你写成对联,我不便写。因主席年前有指示:“我们不要题字”,我自文化大革命发动以来,便没有为人写字了。”

关于郭沫若长子郭和夫给郭沫若外侄甥朱子枨的一封回信

问:你和郭老的长子郭和夫通信是在哪一年,为什么想到要和郭和夫通信?

朱子枨:

大概在1982年左右。我从黑龙江大林场回家探亲,母亲和我拉家常,说起郭老与我外祖父郭开文的关系,她拿出1939年郭老回沙湾老家时书写的怀念大哥的诗词手迹,让我跟郭沫若的长子郭和夫写信报告一下我们的情况,以增进郭家晚辈之间的联系和了解。

郭沫若诗词手迹

连床风雨忆幽燕,踵涉重瀛廿有年。

粗得裁成蒙策后,愧无点滴报生前。

雄才拓落劳宾戏,至性情文轶述阡。

手把遗稿思近事,一回雒诵一潸然!

长兄橙坞先生乙己负笈日本时,有留别嫂氏诗五绝,嫂氏装制成册嘱为题识。捧读再四,思今感昔,不知涕之何从,率成一律,惜不得起伯氏于九泉为之斧政耳。廿八年夏历十月廿二日,先兄逝世后第四次冥诞之辰。

八弟沫若

母亲告诉了我郭和夫的通信地址,我寄去了这首诗的手迹照和一封信,讲述了一些我们家的近况。和夫回了我这封信,在信的结尾提到这首诗中的有些诗句他不太懂。回信的全部内容如下:

朱子枨同志

您好!谢谢来信及亡父书迹的照片。

第一次知道您,在黑龙江林场工作。我没有去过四川,更不知家乡的情况,那些亲戚。刚才看地图,桦南在佳木斯的南边,我是没有去过,想可能是丘陵山地新植林的落叶松、白桦、红松之类的二次三次林,可能提供坑木之类的林场。黑龙江我只去过哈尔滨和安达,夏天火车上看到的草原很吸引我,但工作忙没有时间去草原。想北方的森林可能另外风景,品种单调但是很整齐庄严。

郭和夫回复朱子枨信的信封和手迹

30多年前我回国时感觉山地都是光秃秃的,但现在还是进步不大,在大连看本地人说这三十几年还没有恢复日本占领时期的森林。每年植树,但绿化几乎没有效果,报上常看森林破坏的消息。我个人看法是中国现代化有无希望要看两个指标,第一个,普及义务教育像国外那样水平,第二个指标,我们土地绿化达30-40%。能否达到这水平?能达到就现代化才有基础了。

我在大连三十年,一直(在)研究所工作,我爱人郭喜代也是一个单位图书馆工作。老母一起,87岁,精神还佳,但腰不好,不出外边。只一个孩子,昂,28岁,今年吉林大学半导体毕业,分配到科学院。

我没有中文的修养,寄来的诗篇有些不清楚。“蒙策后”,“至性情文轶述阡”,“欧阳之上”。

您信上提到您五哥朱怀章,我没有记忆,也许见过?在哪里工作?

以上想请教。

问全家好!

郭和夫

10/7

问:你这一生见到过郭老吗?

1939年乐山被日军轰炸,母亲郭琦为躲避轰炸,带着我回到沙湾老家。那一年郭老第一次返乡。我当时六岁,具体情况现在记不清了。印象最深的是郭把板凳当跨栏,很快地跑步越过板凳。他用这种方式,土法上马锻炼身体,好像他还唱过一些戏曲,我们这些小朋友在一边帮腔。

(本文采访记录整理稿已经本人审阅)

致谢:采访活动中,郭沫若之女郭平英女士提供了好些采访线索,并协助识读了郭沫若手迹,同时审读了全文。郭和夫手迹曾由河北大学文学院刘玉凯教授、东北师范大学文学院徐强教授、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侯桂新副教授等协助识读。乐山沙湾文管所、郭沫若故居纪念馆等同志协助采访,四川郭沫若研究中心主任廖久明教授对全文进行了细致的审校。在此表示诚挚的谢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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