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来临前的900秒

南瓜

启明并不是第一次失眠。准确地说，他认为现在还不到能入睡的时候。

他躺在床上，听着时钟慢慢走向第二天的声音。街道上霓虹灯的光影从陈旧的窗帘的缝隙钻入屋子，在墙上投下斑驳而炫目的影子。这样的色彩对启明这个年纪的人而言已经没什么吸引力了，况且这样的斑痕每晚都要透过窗帘上的破洞，落在床正对着的天花板上。

但这次，他倒开始认认真真地盯着那个光点，他恍惚记得这个暗红的颜色曾经出现在楼下姑娘的裙边，每次从他家阳台向下看，这条茜色的裙子带着一点水洗过度的白，总是从一水素净的衣服里跳脱出来，扎入他的眼中。

启明转过身去，伸手扯了一下窗帘，试图将那光点遮起来，但是布料太短，起不了什么作用。

现在已经是11点45分了。

这个街区仿佛从来没有暗下来的时候，霓虹灯不眠不休地晃着。启明能听到房子后的小巷中酒客们的叫嚷声，混合着呛人的烟火气从窗缝里窜了进来，铺子开门的时间无定数，但关门时天光通常已经大亮。

启明记得，小时候，街区整夜地沸腾，他对那些刺耳的脏话一知半解，但害怕是不可控的，他躲在被子下，这时母亲就会用手捂着他的耳朵哄他入眠。

时钟滴滴答答走着，像是一根破损不堪的拐杖重心不稳地刮过地面。这时，由远到近响起了高跟鞋踏地的声音，不似白8里启明在地铁站里听到的那般清脆矫健，反倒是比那块有些年头的钟走得更无力而沉重。

启明的房间离楼道近，他每晚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这是他的妈妈回来了。

下一秒，家门被打开了，高跟鞋的声音戛然而止，但客厅里的灯光没有如启明预料的那样从自己的房门下蔓延进房间。

他掀开被子下床，三两步便开门走进了客厅。女人大概没想到启明还没睡，她正站在厨房边上喝水，一下子被呛住了，又手忙脚乱地抽了七八张纸来擦洒出来的水。

“你還没睡吗？”女人长长的睫毛扫过眼睑，她又拿起了水杯。

“睡了，又醒了。”启明面不改色地从厨房里

拿了抹布，把那一摊水渍擦干，又拿了暖壶把水杯添满，“今天比昨天晚了一点。”

“今天晚上有饭局，忘记和你说了。”女人的脸色有些窘迫，她的唇色因为用力压在了杯缘上的缘故变得淡了许多，“自个吃了什么？”

“随便吃了点。”启明也给自己倒了杯水，但只

抿了一口，水杯一直握在手上，他抬头看了一眼钟，分针又走了几格。

“你还在长身体，早点儿睡，别熬夜了，下回我会和你说的。”女人的声音带着一丝酒足饭饱后的亢奋，但启明能听出中气不足的疲态，她将还剩一半水的杯子随手放在了茶几上，勾起自己放在沙发上的包走回了房间。

房门关上的声音很轻，同平8里启明在自己房间中听到的一模一样。他知道他母亲已经非常小心了，但房子也够年头了。

他转身走进了厨房，把餐桌上放着的菜都用保鲜膜包了起来，放进冰箱里。这两三碟菜的分量不多，但荤素搭配得当，样子很养眼。一并收起来的还有一小块圆形的蛋糕，蛋糕顶上的奶油有些塌了下来，歪歪扭扭地靠在旁边的巧克力片上。

启明擦干桌子后，转身回了房间，一骨碌爬上了床，一把扯过被子盖住了鼻子以下。

秒针的滴答声开始变得急促，仿佛有人在拿着鞭子驱赶着它们。

56、57、58……启明最后还是忍不住数出了声音，目不转睛地盯着天花板上的光点。在分针和时针重合时，窗外的风扯了一下窗帘，连带着那个光点变了形。他晃了神，那片不规则的色彩又马上恢复了原样。

今天是16岁的第二天了，启明想到。他喃喃了一句生日快乐，转身合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