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族龙舟文化的人类学研究进展

2020-01-06 23:30吴明冬
体育世界(学术版) 2020年1期
关键词:龙舟竞渡龙舟人类学

吴明冬,张 萍

(1.贵州师范学院 体育学院,贵州贵阳 550018;2.贵州师范大学 体育学院,贵州贵阳 550001)

1 引言

龙舟文化源远流长,凝聚了深厚的历史积淀和人文精神,是中华传统文化的瑰宝。我国西南少数民族亦有丰富多彩的龙舟文化,其中,以苗族龙舟最具代表性。位于贵州省台江县清水江边的施洞镇,是苗族龙舟文化圈的核心。作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苗族龙舟文化,早已闻名遐迩,被誉为世界唯一的独木龙舟。因其文化的独特性和影响力,苗族龙舟文化备受各领域研究者的青睐,产生了较为丰富的学术成果。本文通过文献梳理,对苗族龙舟文化的人类学研究成果进行回顾与展望,以期为相关领域人员研究工作的深入开展提供参考。

2 早期国外传播主义人类学家对苗族龙舟文化的关注

国外研究者对苗族龙舟文化的关注,始于20世纪40年代人类学家对中国西南少数民族文化的研究,见诸于各类调查报告和学术著作。其中,德国人类学家鲍克兰在其调查报告《中国西南地区的部落文化》和《贵州省境内非汉民族部落的文化特质》一文中对贵州东部清水江苗族龙舟进行了深入描述,开启了国外人类学家对苗族龙舟文化研究的序幕。鲍克兰在田野调查的基础上,基于文化传播论的视角,对比湘西和黔东南龙舟的文化特征,以及苗族龙舟与汉族龙舟的差异,试图对苗族独木龙舟起源进行推断。此外,通过民族志研究还呈现了苗族独木龙舟节的场景、服装配饰和民国时期以来苗族龙舟竞渡情景。

80年代,日本多位学者对清水江苗族龙舟进行了持续的关注和研究,其中代表性学者有日本龙舟专家君岛久子,撰写了《贵州清水江苗族的龙舟竞渡》,详细描述龙舟竞渡的过程,并把中国古代文献中描述的龙舟竞渡与苗族龙舟竞渡进行对比研究,试图揭示苗族龙舟竞渡的历史渊源;寒川恒夫在其博士论文《稻耕民族传统游戏的文化史考察》龙舟章节中,基于传播主义的研究方法,对该地区黑苗的迁徙、龙舟竞渡的宗教性等问题进行详细描述,试图证实苗族龙舟文化的迁徙痕迹以揭示其渊源。此外,日本学者铃木正崇基于对台江的田野调查,完成《关于龙舟节的考察——以贵州省苗族为例的研究》、《祭祀与世界观的变迁——中国贵州省苗族的龙船节》等著作,对贵州苗族龙舟起源的多个版本进行比较分析,呈现龙舟节中祭祀执行的流程,探讨龙舟节与社会秩序的内在联系等问题[1]3-4。

以上研究成果是基于田野工作的详细报告,采用了参与观察的人类学研究方法,以传播论为研究视角,试图对龙舟文化“历史的再构造或复原”,即重视对龙舟文化渊源的探索。成果不仅可为相关研究提供珍贵的文献和史料,还可为苗族龙舟谱系整理研究提供有益的搜集线索和调研思路,具有十分重要的学术价值。

3 我国功能主义人类学派对苗族龙舟文化的调查与研究

国内对清水江苗族独木龙舟文化的研究,始于50年代由费孝通等学者组成的中央民族调查组对苗族进行考察和识别时对台江龙舟的细致描述,在其报告《贵州省台江县苗族的节日》中,记录了龙舟竞渡的分布区域、传说由来、祭祀仪式以及龙舟的节日盛况。80年代,由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研究所组成的贵州少数民族社会历史调查组编写的《苗族社会历史调查》丛书在上述龙舟记录的基础上,进一步补充了龙舟节在经历“土地改革”、“大跃进”时期影响后的变化。基于功能主义的视角,上述研究认为:“苗族龙舟节作为传统活动客观上促进了成产的发展应该被保留与传承下去,并认为大跃进期间对龙舟活动的某些强行改变如时间、地点的变换,要求妇女赛龙舟等做法存在不妥之处并建议破除龙舟节禁忌与仪式环节中的迷信内容”[1]3-4。

80年代末,对苗族龙舟文化的研究逐渐增多,值得一提的是,吴通发在《贵州清水江苗族龙舟节》一文中,第一次使用了“龙舟节”的称谓,张建世在《中国的龙舟与竞渡》一文中,首次将苗族龙舟称为“独木龙舟”。1990年在贵州施洞镇举办龙船节之际,首次举办了中华龙舟文化研讨会,主要议题有“龙舟与民族意识,龙舟文化的传承与发展,龙舟文化的价值与功能,龙舟之文艺分析,龙舟文化管理”等,并于次年出版了论文集《中华龙舟文化研究》,极大地丰富了龙舟文化研究成果。随着相关研究的推进,对苗族龙舟文化的认识也得到了进一步深化,如朱琳等人的研究《独木龙舟活动隐含的故事——黔东南清水江流域苗族的社会规则及礼物互惠》探讨了苗族龙舟活动中的礼物交换、婚姻互惠等社会习俗,总结了苗族龙舟活动的礼俗文化属性[2]。上述研究,在人类学功能主义的影响下,在运用田野调查资料与文献相结合方法基础上,对龙舟现实状况进行深入描述,论述龙舟文化的多样性价值与功能,对深入认识苗族龙舟文化具有重要意义。

4 近年来苗族龙舟文化的人类学研究动态

进入21世纪,我国学者进一步关注苗族独木龙舟文化,呈现出多学科交叉研究的态势。其中,龙舟文化的人类学调查与研究一直的该领域的主旋律,涌现了大量的研究成果,并呈现体质人类学、解释人类学、体育人类学、资源人类学等多样的研究视角。

4.1 苗族龙舟文化的体质人类学研究

体质人类学是人类学的一个重要分支,通过对特定人群体质特征和结构的剖析,探讨人类的演化与发展等问题。在苗族龙舟文化研究领域,杨世如、胡小明等人在《苗族独木龙舟竞渡的体质人类学分析》中首次运用体质人类学的调查方法,分析苗族龙舟参与者与其他人群在体质上的差异状况,进而分析和辨别苗族龙舟的文化属性。认为苗族独木龙舟并未对苗族龙舟选手的体质特征产生显著影响,即苗族龙舟竞渡选手并无体育意识和健身动机,得出苗族龙舟的运动形式仅处于体育萌芽的状态,其本质应是一项以提高民族凝聚力和延续力为目的的传统习俗或世界级的非物质文化遗产[3]。该研究是苗族龙舟文化或相关研究中首次运用体质人类学理论与方法的典范。

4.2 苗族龙舟文化的解释人类学研究

解释人类学是由美国人类学家格尔兹倡导的文化人类学学派之一,强调文化及文化研究的解释性,阐释文化背后深层的象征意义。苗族龙舟文化研究中,属解释人类学范畴的成果较多。如聂羽彤在其《从龙舟起源神话看施洞地区的族群互动与社会变迁》研究中,通过对苗族龙舟起源神话传说的文本分析,探讨龙的象征意象以及背后深层的族群权力表达。认为:“龙在神话中被赋予了道德上的恶,是历史上汉、苗间权力和阶序关系的一种隐喻;龙各部位对应不同的村寨,是该区域村落等级的一种象征性表达;而龙舟神话版本的流变则隐喻地方社会的权力变迁”[4]。又如,代刚在其《贵州苗族独木龙舟的社会文化人类学考察》研究中,运用符号学的能指和所指分析法,对苗族龙舟文化进行人类学考察,得出苗族龙舟文化活动的象征意义和文化表达[5]。上述研究对苗族龙舟文化进行深描和意义解释,是解释人类学研究领域的重要代表。

4.3 苗族龙舟文化的体育人类学研究

体育人类学是以人类学的理论与方法为基础,研究体育领域具体问题的应用交叉学科。在苗族龙舟文化研究领域,胡小明等人的《黔东南独木龙舟的田野调查——体育人类学的实证研究》和《独木龙舟的文化解析——体育人类学的实证研究(二)》以及杨世如的《体育人类学田野工作运用实践——苗族独木龙舟竞渡调查方法例证》和《原始礼仪竞技的体育人类学研究——苗族独木龙舟竞技文化调查》等成果是运用体育人类学方法研究苗族龙舟文化的重要代表,展示了体育人类学的实证研究范例。以上研究运用人类学的基本技术路线,在结合参与观察和体质调查的基础上,根据体育自身的研究特点对苗族龙舟文化进行解析,从而排除苗族龙舟文化的体育属性,即苗族龙舟是“一种体现独有民族性格的巫术礼仪性的游戏竞技遗存”[6]。上述成果通过对苗族龙舟文化的体育人类学实证研究,印证了体育人类学对体育理论的重要贡献。

此外,随着苗族龙舟文化逐渐被外界关注,在其发展中,不断与旅游、休闲等产业融合,相关研究也层出不穷,涌现了旅游人类学、经济人类学等不同视角,如孟蒙的《资源人类学视域下清水江苗族龙舟竞渡的观光化演变》研究首次在资源人类学的视域下关注苗族龙舟文化资源的观光化演变。总之,近20年来的研究,进一步丰富了苗族龙舟文化研究的理论视角,这些论著在背景资料、研究方法等方面对苗族龙舟文化的研究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和启示意义。

5 对苗族龙舟文化的人类学研究展望

苗族龙舟文化作为世界瞩目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少数民族传统文化的典型代表,一直是人类学关注的对象和焦点,通过对国内外有关苗族龙舟文化的人类学研究进行上述梳理和总结,并以此为基础,提出如下研究设想与展望。

5.1 从主体到客体:苗族龙舟文化的景观人类学研究展望

受人类学长期将“人类、文化、主体”与“非人、自然、客体”分开的影响,苗族龙舟文化的人类学研究中,“文化、人类”等一直是研究者关注的焦点,而对非人类的、自然的内容则缺少足够的关照,导致对苗族龙舟文化景观如龙舟棚、龙舟造型等的理论与实践研究不足。国内近期兴起的景观人类学,作为人类学的重要分支,认为景观是融摄人类历史记忆、价值观和情感的场所、空间,试图更多地去关注文化中的物质世界与生态环境,并将原本人类学研究中的生活场所与周围环境当作自身的研究对象或目标[7]。

对苗族龙舟文化的研究,文化遗产保护和旅游一直是两个重要的议题,运用景观人类学对此进行研究,其方法依然离不开长期的田野调查,并要求在秉承人与景观互为主体的理念基础上,探讨龙舟文化景观的解释与建构等问题。一方面,通过人与景观的互动关系,解释苗族龙舟文化景观,探讨龙舟文化景观中蕴藏的苗族地方性知识、集体记忆、族群认同、民族信仰和社会关系等生活信息,从而揭示苗族人们如何将历史记忆和价值观等内容嵌入龙舟景观;二是在文化遗产保护和旅游开发中,如何利用民族文化来建设景观或重构景观,同样需要景观人类学的视野,去探讨为了政治经济利益追求而建设的“外在景观”和根据生活上的记忆、习俗、信仰实践而建设的“内在景观”两者的互动并寻求两者的结合。总之,景观人类学的运用,能进一步拓展苗族龙舟文化的人类学研究领域。

5.2 从村落到流域:苗族龙舟文化的流域人类学研究展望

流域人类学是由西南大学人类学与民族学系主任田阡教授、贵州山地民族研究院院长龙宇晓教授提出和倡导的人类学研究新视野,于2014年第四届中国青年人类学论坛上首次提出。流域人类学“认为流域是以河流为纽带的,将上中下游沿线和左右岸的自然体和人类群体连接为一个由人-地-水交叉互动组成的复合系统,主张以人类学民族学的方法来研究各地依流域自成体系的多样性文明系统和当今的流域治理问题,并认为以流域为视角,可以更好地将点、线、面三个层次上的研究融为一体,实现人类学的整全观”[8]。

当前苗族龙舟文化研究中,调查点多在以施洞镇为中心的苗族村寨,虽然关注的村寨均属于清水江流域或两岸,但仍然缺乏流域人类学视野中将点、线、面三个层次融为一体的整全观。运用流域人类学的视角,不仅可以探讨清水江苗族独木龙舟文化圈的形成与发展,还可以分析流域沿线、干支流内龙舟文化的源与流、宗与支等相关问题。当前,苗族龙舟文化的传承正面临诸多现实困境,如村寨、民间协会与地方政府在龙舟文化传承中产生了各种象征性的冲突。这些问题的解决,有赖于以清水江流域作为问题域,探讨龙舟文化传承实践中行动者之间的网络状态和互动关系,研究流域内龙舟文化传承网络的优化。

5.3 从理论走向实践:苗族龙舟文化的体育人类学研究展望

当前苗族龙舟文化的体育人类学研究成果主要可以分为两大类:一是对苗族龙舟文化是否具备体育属性的讨论,相关研究结合苗族龙舟竞渡者的体质调查和对苗族相应村寨的参与观察,通过体育人类学特有的分析方法,探讨苗族龙舟文化的本质属性,并认为苗族龙舟文化的本质属性并非体育;另一方面,又有部分学者通过体育人类学调查,挖掘和整理了苗族龙舟竞渡的竞技属性,包括苗族龙舟竞渡的技术方法和组织规则等内容,并将其界定为少数民族原生态体育文化活动[9]。因此,现阶段对苗族龙舟文化的体育人类学研究尚属于理论层面的探讨。

近年来,苗族龙舟竞渡的竞技性和现代性不断增强,龙舟文化仪式也正在经历从“娱神”到“娱人”的转变,传承中的龙舟文化,逐步与旅游、休闲等产业融合,为其发展注入了新的生机。在这一过程中,不少学者已开始关注作为苗族节庆体育即龙舟节活动的商业运作模式以及苗族龙舟竞渡的观光化演变。苗族龙舟文化传承中,无疑渐渐沾染了赛事化的体育元素。这一古老的民俗活动是否有必要进行体育实践,或者作为体育赛事的汉族龙舟大赛能否从以苗族为代表的少数民族龙舟文化中吸取养分,都需要以体育人类学的视角作进一步的探索。

6 结语

通过梳理、比较和总结,苗族龙舟文化的人类学研究从早期的传播主义和功能主义的理论视角,走向了近年来多元视角的人类学研究态势, 不断丰富了苗族龙舟文化研究的理论视角,不仅总结了苗族龙舟文化的多样性价值与功能,还能为相关研究提供了珍贵的文献和史料以及有益的搜集线索和调研思路,具有十分重要的学术价值。在此基础上,对苗族龙舟文化的人类学研究,应继续秉承人类学参与观察和实地调查的田野精神,从不同的人类学视角进一步拓展研究领域,推动苗族龙舟文化研究的纵深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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