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香辟秽法防治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的理论探讨

2020-01-07 21:15于会勇刘国星刘畅崔红生毕伟博弓雪峰董惠萍王成祥
浙江中医药大学学报 2020年11期
关键词:芳香气机

于会勇 刘国星 刘畅 崔红生 毕伟博 弓雪峰 董惠萍 王成祥

1.北京中医药大学第三附属医院 北京 100029 2.首钢技师学院

2019年12月,湖北武汉爆发新型冠状病毒肺炎(Corona Virus Disease 2019,COVID-19)[1],人群普遍易感,疫情发展迅速,在我国其他地区及境外呈现出流行趋势[2]。该病作为急性呼吸道传染病纳入《中华人民共和国传染病防护法》规定的乙类传染病范畴,并按甲类传染病管理[3]。中医药理论指导下的COVID-19防治工作取得举世瞩目的治疗效果[4]。COVID-19属于中医“瘟疫”的范畴[5],祖国医学在数千年的实践历程中,对瘟疫的诊治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形成了深厚的理论基础[6]。中医学认为瘟疫的病因是天行“疫疠之气”,“芳香辟秽”即是一种重要的治法。

1 疫疠之气、秽浊之气与“瘟疫”

《说文解字今注》,“疫,民皆疾也”[7]559“疠,恶疾也”[7]556“秽,芜也。 古字作薉”[7]60“浊,水出齐郡厉妫山,东北入钜定”[7]805。疫疠,即具有强烈传染性和危害性、可造成广泛流行的疾病。秽浊的表意有枯萎凋腐、浑沌重浊,引申含义为肮脏不净、浑浊不清[8]。《周礼·天官·冢宰》:“四时皆有疠疾。 ”[9]83郑玄注:“疠疾,气不和之疾。 ”[9]83《素问·本病论》:“民病温疫早发,咽嗌乃干,四肢满,肢节皆痛。”《诸病源候论·疫疡病诸候》:“病无长少,率皆相似,如有鬼厉之气,故云疫疠病。”[10]《医学入门》卷四:“疫疾如有鬼疠相似,故曰疫疠,又曰时气。”[11]疫疠之气是天不和之气,即非其时而有其气,为失常之气。瘟疫是感受疫疠之气形成的流行性急性传染病。“秽浊”,即污秽混浊,秽浊之气即腐败污秽之气以及山岚瘴气等。因饮食不慎、受纳腐败或进入深山湿林触冒瘴气,出现胸闷脘痞、恶心呕吐等;亦有尿浊、泻痢脓垢、带下污秽,或身体散发出腐臭气味,此为感受秽浊之气而产生的污秽混浊的病理产物。此外,湿热熏蒸不解,秽浊之邪内结脏腑窍道、外浸玄府腠理,则见肌肤发黄,甚则清窍壅塞而昏瞀不知。即《温病条辨·上焦篇》:“脾郁发黄,黄极则诸窍为闭,秽浊塞窍者死。”[12]65由此分析,人体出现秽浊之邪,多因气血环周不利,水液运行不畅,湿浊内踞,兼有瘀毒。

《温病条辨·上焦篇》言“疫者,疠气流行,多兼秽浊”[12]27,点明疫邪具有易于传染、兼夹秽浊的特征。瘟疫传染性强,病变迅速,消耗人体气血精微,可见口渴、乏力、倦怠,甚则神衰多寐等虚弱证候;亦败乱脏腑功能,阻碍生化,则见咳痰、呕吐、腹胀、大便臭秽等病理产物堆积的实证。

2 芳香辟秽法的内涵与实践

芳香辟秽,即以芳香之品辟邪扶正,疏利通达,开闭化滞,推陈祛腐。《神农本草经百种录》论及:“香气盛则秽气除。”[13]其用法可概括为宣达上焦、辟秽行气,开化中洲、辟秽化浊,芳香开窍、辟秽醒神三方面。

2.1 宣达上焦,辟秽行气 即以芳香之品通利肺系、宣达上焦。我国对芳香药的使用自古有之,《山海经》中记载薰草“佩之可以已疠”[14],《周礼·秋官》记载有“莽草熏之”“焚牡菊,以灰洒之”[9]71等,以戴香、熏香形式来驱虫、驱邪、防害。《史记·礼书》记载有“侧载臭茞,所以养鼻也”[15],即身佩香药以通窍利肺、行气益脾。长沙马王堆汉墓出土有香囊、香枕、茅香,以及桂皮、杜蘅、辛夷、茅香、花椒、藁本、佩兰、干姜、高良姜等香药[16],表明西汉时代已经非常重视采用熏香或佩戴香药以辟秽驱邪[17]。《备急千金要方》记载了“太乙流金散烟熏,赤散搐鼻、辟瘟杀鬼丸香佩、粉身散作粉剂扑身、桃枝洗方外浴”[18]等外治法防治瘟疫。邪气飘扬弥散,浸染清气,从口鼻而入,内结脏腑,通过熏香、佩香,使得芳香之气环周居室,亦从口鼻而入,宣肺醒脾,发挥宣达气机、辟化邪气的作用。研究发现,定时闻嗅中药香囊能有效减少呼吸道感染的发生[19];中药烟熏、佩戴可作用于呼吸道黏膜,促进分泌型免疫球蛋白A(immunoglobulin A,IgA)的产生[20];冰香散挥发油对甲型流感病毒感染小鼠Th1/Th2细胞免疫平衡具有调节作用[21]。

2.2 开化中州,辟秽化浊 以芳香之味开化中州、除湿逐秽。《类证治裁·霍乱》记述:“霍乱多发于夏秋之交……饮食生冷失节,清浊相干,水谷不化。”[22]242治以“苏合香丸通痞塞,次用藿香正气散吞来复丹,以控痰涎”[22]243,以及平胃散、神香散、五苓散、胃苓汤等。《古今医案按》记述:“三四月,草深偃俯,久雨湿烂,而时令蒸郁,其性上炎,一种郁勃之气,入虚人口鼻,即患瘴闷。轻者用平胃藿香正气散,重者苏合丸、七香丸、诸葛行军散即愈。”[23]霍乱是指以脏腑之气挥霍撩乱,而产生剧烈吐泻为主要表现的急性传染病。遇山林湿蒸虫腐,或感受夏秋湿热、胃纳生冷馊质,脏腑气机乖逆,三焦气化失常,出现闷满吐泻、身负秽败污浊,即以芳香之剂疏达气机,通利三焦,祛湿导滞,辟秽化浊。温病学家吴鞠通对芳香法的运用有大量的研究,在《温病条辨》中总结有苦辛芳香法、辛凉芳香法、辛淡合芳香法、微苦微辛微寒兼芳香法、苦辛淡合芳香开络法等,代表方剂有三黄二香散、清络饮、滑石藿香汤、三石汤、三香汤、香附旋覆花汤等。早期治以芳香逐秽化浊,防止其胶着缠绵,同时以辛凉芳香法散热解毒,轻以去实,减少变证的发生;中期治以芳香败毒驱浊,芳香入络,透络以化浊,使浊秽去而郁结自开,防止浊邪上扰,闭阻清窍;后期治以芳香开窍为急,以芳香化秽浊而利诸窍、开闭结;缓解期以芳香轻药清络中余邪,透络中余热,拟方缓图以达痊愈。这些方剂治法在临床实践中取得显著的疗效。饮食中的调味香料,诸如姜、葱、蒜、八角、茴香、肉桂、草果等,相互搭配,能除腥解腻、理气开胃、健脾助运,量少而不可缺,亦为辟秽除湿之用。

2.3 芳香开窍,辟秽醒神 温病学著名的 “凉开三宝”安宫牛黄丸、紫雪丹、至宝丹,是芳香辟秽法最突出的应用,临床中常常济危笃以获安。安宫牛黄丸组成有牛黄、犀角、麝香、珍珠、朱砂、雄黄、黄连、黄芩、栀子、郁金、冰片等[12]74,紫雪丹组成有石膏、寒水石、磁石、滑石、犀角、羚羊角、木香、沉香、元参、升麻、甘草、丁香、朴硝、硝石、麝香、朱砂等[24],至宝丹组成有生乌犀、生玳瑁、琥珀、朱砂、雄黄、牛黄、龙脑、麝香、安息香等[25],方中均突出使用芳香药。吴鞠通曾深刻阐述:“郁金草之香,梅片木之香……雄黄石之香,麝香,乃精血之香,合四香以为用,使闭固之邪热温毒深在厥阴之分者,一齐从内透出,而邪秽自消,神明可复……(木香、沉香、丁香、麝香)诸香化秽浊,或开上资,或开下资,使神明不致坐困于浊邪而终不克复其明也。”[12]75由此可见,危重证出现气血凝滞、秽浊相害、神机失用,以芳香雄烈之味辟邪逐秽而解毒散瘀、通达脏腑而开窍醒神,在救治过程中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

3 COVID-19与疫疠之气、秽浊实邪密切相关

武汉市地处江汉平原,长江与汉江在此相汇,湖网交织,河道纵横,雨水充沛,温暖多湿。2019年为己亥年,厥阴风木司天,少阳相火在泉,即上半年风气为主,下半年火热之气加临[26]。《素问·六元正纪大论》论述厥阴司天之年:“终之气,畏火司令,阳乃大化,蛰虫出见,流水不冰,地气大发,草乃生,人乃舒,其病温厉。”2019年武汉市冬至、三九时节不寒反暖,连绵多雨,水湿流行,形成疫疠之气致病的外在条件[27]。初起之时,疫疠湿浊之气阻于肌表经络,湿邪困阻气机,清阳之气运行道路不畅,阳气郁而化热,同时湿属阴邪,与脾经关系较大,易出现中焦病证,因而本病在医学观察期出现乏力或有发热伴胃肠道症状;若疫疠之气由表入里,或久恋于肺,浊邪胶固,郁而化热,肺热炽盛,炼液成痰,痰热壅肺,肺气郁闭,或疫毒邪气入里直困中焦,脾胃受伤,纳运失常,气机不畅,因而确诊病例见发热、咳嗽咯痰、胸闷脘痞、周身酸痛、恶心腹胀、大便稀溏或便秘;疫疠之气迅速耗伤气血津液,肺气衰微,元气大伤,阳气暴脱,阴竭阳绝,则会转为重症,出现呼吸困难、汗出肢冷、烦躁昏聩[3]。

王玉光等[27]认为,患者以身热不扬、咳嗽、乏力、纳差、舌苔厚腻为主要症状,病性为湿毒,为湿毒疫,病位在肺脾,基本病机特点为“湿、毒、瘀、闭”,“湿毒”是本病的病理核心,“湿毒化热”为主,并非“热毒夹湿”,治疗强调芳香化浊辟秽,透表散邪,升降脾胃,给邪以出路。其他医家则发现,多数患者舌体偏胖大,有齿痕,厚腻苔甚至腐苔者多,均表现出“湿”的特点,结合地理气候呈现湿象,提出将本病归属于以湿邪为主的疫病[28-29]。刘清泉等[30]认为,患者主要表现为早期发热,身热不扬,干咳,乏力倦怠突出,以及食欲差、恶心、便溏、腹泻等,舌苔普遍为腻苔,病程也呈现湿邪致病黏滞、重浊的特征,多数起病缓慢,潜伏期长,症状温和;后期少数患者可加速发展为痰瘀壅肺、邪毒闭肺、内闭外脱等证,主要证候要素是湿、热、毒、瘀及气虚,湿邪致病的特点明显。张伯礼院士等研究发现,患者入院时最常见症状前5位依次为纳呆、腹泻、低热、少汗、咳嗽,最常见舌象为腻苔、白苔、薄苔,从新入院病例第一时间采集的症状来看,发热、咳嗽、咯痰出现频次较发病初期时有下降趋势,而纳呆、腹泻、恶心等胃肠道症状明显增多,患者发病时多为湿邪困表证,在发病-确诊-收治入院过程中,其证候经历由表入里的演变,入院时最常见湿浊伤中证[31]。张伯礼院士等通过研究新冠肺炎中医药的方证规律,总结出“湿毒侵袭、气机升降失调”是COVID-19的核心病机之一[32]。唐祖宣、杨春波、李佃贵、孙光荣4位国医大师以毕生实践经验开出10个治疗类处方,使用中药61味,研究提示其用药总频次为102,使用频次≥3次的中药分别是甘草、黄芩、藿香、知母、半夏、赤芍、茯苓、厚朴、金银花、麻黄、桑白皮、杏仁,其中甘草出现9次(8.8%),黄芩出现5次(4.9%),藿香、知母均出现4次(3.9%),半夏、赤芍、茯苓、厚朴、金银花、麻黄、桑白皮、杏仁均出现3次(2.9%),体现出以“化湿、清热、解毒”为基本法则[33]。

从以上实践发现,COVID-19是感受 “疫疠之气”而发,初起见身热不扬或低热,不恶寒,干咳,口渴,表现出风温夹湿的特点。渐进湿浊内阻,咳痰难出、喘息胸闷、脘痞,或呕恶,重症湿浊与痰瘀交缠成秽浊毒邪,充斥脏腑,弥漫三焦,出现动辄气喘或需要辅助通气,高热神昏,烦躁,胸部CT影像学上可见肺实变表现,解剖见肺组织出血、水肿、坏死[3]。综上所述可见,湿邪的发生发展变化贯穿了COVID-19的整个病理过程。初起湿留不去、郁结凝塞,气血运行不畅,水液代谢不利,进而累积生浊,湿浊停滞,与痰饮瘀毒互结而成秽浊实邪,壅塞脏腑、蒙闭心窍,最终导致阴阳离绝。

4 芳香辟秽法治疗COVID-19及急性传染病的构想

根据湿邪逐步发展变化产生秽浊实邪的病理过程,结合COVID-19的临床表现,针对以湿邪为病机特点的急性传染病,可总结出从“行气-祛湿-化浊-破血”四个层次运用芳香辟秽法的治则。

4.1 芳香行气 若湿阻气机,脾运不健,肺卫失宣,卫外不固,则易感于邪。察气候失节或饮食失宜,湿邪将现,先以芳香行气之品如苏叶、香附、佛手、杏仁等配伍调服,并以冰片、苍术、藿香之类裹制香囊,定时闻嗅。芳香之品多味辛性温,能通能散,有近风之性、温中之用,故能胜湿和中,使脾运如常,肺系固密,邪无可乘之机。及时开展有效预防措施,对于保护易感人群、降低感染人数、减轻感邪病情具有重要的作用。

4.2 芳香祛湿 新感初期,见湿邪之象,如咳痰、纳呆、倦怠、便溏、舌苔白腻等,是因病位及脾,运化不健,痰饮内生,胃虚肠滞。此时湿邪特点呈现,将有缠绵胶结之变,应当尽快积极干预,治疗兼加芳香化湿,如藿香、佩兰、陈皮、香薷、薏苡仁、白豆蔻、白扁豆之品,使初生之湿,得芳香化解。湿去则气机调畅,脾运得复,中焦开化,肺脉受资,正气渐充,为驱邪外出提供基本条件,避免湿重成浊。

4.3 芳香化浊 若湿邪未除,积而成浊,湿浊壅滞,见咳痰粘腻、胸闷脘痞、泛恶欲吐、腹胀便结或便溏等,是湿邪困脾,与痰浊相结弥漫三焦的表现,脾阳受困,中气虚馁,枢机不利,湿浊相干,肺失宣降,肝胆失疏,肠腑郁滞。湿浊厚重,漫延上下,将有结聚瘀毒、蒙塞心窍之势,此时是病情的关键转机,此时选用化浊之品,可扭转病势,截断病情。治以芳香化浊,如厚朴、苍术、砂仁、草果、槟榔之品,调畅气机,燥湿健脾,使脾阳恢复,水道通调,气血流畅,重浊排化。

4.4 芳香破血 邪气深入,若湿浊瘀毒胶结,内闭脏腑,外生秽败,则见神昏谵语,气息衰微,二便闭结或不禁。心主血脉,君主之官,神明出焉。神明衰亡,是气血津液不归正化、受邪煎熬而成瘀塞,其最根本最严重的病机在于血分瘀滞胶结,故当以芳香走窜、破血行瘀之品,使心窍得开,神明复出,津液能通,秽浊得化。如温病三宝及苏合香丸,奏开窍醒神、通闭解结之效,其中麝香、雄黄、冰片出现较多,不仅有芳香通络、辟秽化浊之效,更能破瘀行血、解毒散结,其效力雄厚,用量轻微,取法得当,变化神奇。《素问·腹中篇》论述:“芳草之气美,石药之气悍,二者其气急疾坚劲。”指出芳香药石性味峻烈,亦说明其药效宏大、作用迅捷。

5 结语

综上所述,在中医学数千年防治瘟疫的临床实践中,对于外感疫疠之气、秽浊之气,产生以湿邪为病机特点的急性传染病,芳香辟秽法具有突出而且确实的疗效。COVID-19属于中医学“瘟疫”范畴,感“疫疠之气”“秽浊之气”而发,具有湿邪阻滞、化生秽浊的病机特点,湿邪秽浊之气的发展变化贯穿病机发展变化过程的始终。以芳香辟秽为原则,在COVID-19不同阶段以行气、祛湿、化浊、破血之法辨证施治,内消壅结,外除秽败,复原生化之纪,截断扭转病势,防止轻症转重、重症转危,促进瘥后康复,为运用中医理法防治全球流行的COVID-19疫情具有重要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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