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流别集》:总集经典范式的构建与确立

2020-01-09 06:10高思莉
关键词:体例文集文体

高思莉

(郑州大学 文学院,郑州450001)

“总集”的名称最早见于梁代阮孝绪所著《七录·序目》。他将文集录内篇四分为楚辞部、别集部、总集部和杂文部。史志目录及其他目录文献,往往在集部下设总集类,如《旧唐书·经籍志》下集录总集类、《新唐书·艺文志》四丁部总集类、《宋史·艺文志》八总集类、《崇文总目》卷一一总集类、《郡斋读书志》卷二〇、《直斋书录解题》卷一五、《通志·艺文略》八总集类,等等。唐、宋、元、明、清诸史的经籍志或艺文志相继采用,总集一名遂通行于世。

《隋书·经籍志》总集序言:

总集者,以建安之后,辞赋转繁,众家之集,日以滋广,晋代挚虞,苦览者之劳倦,于是采摘孔翠,芟剪繁芜,自诗赋下,各为条贯,合而编之,谓为《流别》。是后文集总钞,作者继轨,属辞之士,以为覃奥,而取则焉。[1]1089

四库馆臣不仅肯定了《文章流别集》作为总集之祖的地位,更言及其论定之缘由。

文籍日兴,散无统纪,于是总集作焉……

《三百篇》既列为经,王逸所裒又仅《楚辞》一家,故体例所成,以挚虞《流别》为始。[2]1685

所谓“故体例所成,以挚虞《流别》为始”之言,便清晰地指出,体例完备是《文章流别集》被认定为总集之祖的重要原因。

《隋志》载:“《文章流别集》四十一卷,梁六十卷,《志》二卷,《论》二卷,挚虞撰。”[1]1081刘师培曾说:“文学史者,所以考历代文学之变迁也。古代之书,莫备于晋之挚虞。虞之所作,一曰《文章志》,一曰《文章流别》。志者,以人为纲者也;流别者,以文体为纲者也。”[3]这里虽未明言及《文章流别论》,但以文体为纲的“文”和以人为纲的“志”,实际上已经清楚地指向了《文章流别集》的重要价值在于体例完备,进一步以“文”“志”并列阐释了馆臣所言“体例”的具体内涵。时至今日,我们应当更加全面地看到《文章流别集》作为总集之祖,备受推崇的当属其“文、志、论”兼备、体例完备的优点。虽然《文章流别集》亡佚已久,但仍有零章残存于世,文、志、论并立的总集经典范式值得进一步的细致考察。

一、分体裒集

挚虞之前,文集的编纂体例还处于比较原始的状态,其体例与子书编排颇为相类。汉初著述如贾谊的奏议就以《贾子书》为名,淮南王刘安所编《鸿烈》仍具《淮南子》之名。东汉时期,在子书编纂过程中,已经逐步具备文体的观念。《三国志·吴书·薛综传》言:“凡所著诗、赋、难、论数万言,名曰《私载》。”[4]1254从《三国志》记载其收录的文章内容来看,已经有非常清晰的文体观念,但《三国志》所记又曰数万言,而不曰篇卷,“私载”之名等等,这些特点仍保留了浓厚的子书观念。即便如此,文体分类的方法,使得从子书向文集过渡的趋势已然十分清晰。这在《诸葛亮集》中就有更加突出的表现。

《三国志》中载有《诸葛氏集目录》,如下:

诸葛氏集目录

右二十四篇,凡十万四千一百一十二字[4]929。

从中不难看出,《诸葛亮集》已具有文集之名,在其文本编纂体例之中,既有“开府”“南征”“北出”这样以事相类的分类方法,也有像“书”“科令”“军令”这样按照文体进行的分类。两种方法兼用的特点是《诸葛亮集》作为从子书向文集体例过渡的重要标志。

章学诚对魏晋之时文集编纂的兴起有深邃的见地,《文史通义·文集》言:

集之兴也,其当文章升降之交乎?古者朝有典谟,官存法令,风诗采之闾里,敷奏登之庙堂,未有人自为书,家存一说者也。……皆成一家之言,与诸子未甚相远,初未尝有汇次诸体,裒焉而为文集者也。自东京以降,讫乎建安、黄初之间,文章繁矣。[5]277

魏晋之时,除了像《诸葛亮集》这种的文人别集,也同时出现了单体总集,如应璩《书林》专收书记体,傅玄《七林》专收七体,陈寿《汉名臣奏事》《魏名臣奏事》专收奏章之类,文体观念的日益强化,编者也将文体分类编列的观念纳入总集编纂实践中去。

根据清代学者严可均辑录的《文章流别论》佚文,可以确定《文章流别集》中收录的文体有赋、诗、七、设论、颂、箴、铭、诔、哀(含哀辞、哀策)、碑、图谶十一类文体。这十一种文体虽然不能全面反映《文章流别集》所收录文体的全貌,但也可见是书已经完全采用文体分类系篇的编纂体例。如《文章流别论》言:

哀辞者,诔之流也。崔瑗、苏顺、马融等为之,率以施于童殇夭折不以寿终者。建安中,文帝与临淄侯各失稚子,命徐幹、刘桢等为之哀辞。[6]1906

对哀辞这一建安时期产生的新文体,有十分清晰的记载。不仅如此,像赋与七,哀与诔,哀辞与哀策的区分以及图谶都被作为一种独立文体,予以收纳,足以可见《文章流别集》的文体分类已经超越当世“四科八体”以及十体分类的范畴,正紧跟时代文学的发展嬗变。

从对其收文的整理情况来看,内容涵盖先秦两汉三国至晋初的文学作品,可能有扬雄《解嘲赋》、班固《应宾》、崔寔《达旨》、张衡《应间》、马融《广成赋》《上林赋》、刘玄《簧赋》、枚乘《七发》、崔骃《七依》、班固《安丰戴侯颂》、扬雄《赵充国颂》、傅毅《显宗颂》、史岑《出师颂》《和熹邓后颂并序》、扬雄十二《州箴》、二十五《官箴》、蔡邕《太尉杨赐碑》、王莽《鼎铭》、崔瑗《杌铭》、朱公叔《鼎铭》、王粲《砚铭》、崔骃、崔瑗父子和胡广等人增补作与扬雄所作合称《百官箴》,以及应贞、应璩、潘尼、缪袭、潘勖、繁钦、阮瑀、徐幹、刘季绪等人的作品。

从《文章流别论》的记载情况来看,挚虞品评文章高下的标准并不是作者个人的才思和技巧,而是作者对文体的掌握和驾驭能力。如:

昔班固为《安丰戴侯颂》,史岑为《出师颂》《和熹邓后颂》,与鲁颂体意相类。……扬雄《赵充国颂》,颂而似雅,傅毅《显宗颂》,文与周颂相似,而杂以风雅之意。……后世以来之器铭之嘉者,有王莽《鼎铭》、崔瑗《杌铭》、朱公叔《鼎铭》、王粲《砚铭》,咸以表显功德。[6]1905

可见,为了能够更好地展现文体在总集编纂及文学批评中的中心地位,挚虞在《文章流别集》中极有可能采用了更为全面的以体系文的方法,即彻底放弃事类与文体间杂的分类方法,严格地将同一种文体的作品编纂在一起。挚虞的这种做法使得文体的观念从创作使用领域全面进入文学文献编纂领域,使得以文体系篇的文集和以篇什为计或以主旨为题的子书在体例上有了鲜明的区别。以文体系篇的观念也为后世别集、总集编者加以继承,成为集部文献颇为主流通行的做法。除此之外,如图谶、哀辞等时代新生的文体,亦被挚虞列入考察范围。这种对文学创作时代变革的细微体察,虽然时隔千余年,仍让人感受到挚虞作为文人对时代文学发展温情而深邃的洞察。

二、以志传人

传志进入总集的体例,是挚虞《文章流别集》体例上的又一创举。在《史记》之前,注解经书大多是用“传”的方式完成的。如《春秋左传》、《春秋公羊传》、《春秋穀梁传》等都是对《春秋》的注释之作。刘知幾《史通》也说:“孔子既著《春秋》,而丘明受经作传。盖传者,转也,转受经旨,以授后人。或曰传者,传也,所以传示来世。案孔安国注《尚书》,亦谓之传,斯则传者,亦训释之义乎。观《左传》之释经也,言见经文而事详传内,或传无而经有,或经阙而传存。其言简而要,其事详而博,信圣人之羽翮,而述者之冠冕也。”[7]10

司马迁《史记》所创立的纪传体,完成了传记从注释向记人的转变。司马贞《史记索隐》言:“列传者,谓叙列人臣事迹,令可传于后世,故曰列传。”[8]张守节《史记正义》言:“其人行迹可序列,故曰列传。”[9]《史通》言:“传者,列事也。 ……列事者,录人臣之行状……”[7]47司马迁不仅完成了传从释事到记人的转变,实际上也开创了文志并列的体例。《史记·司马相如》列传中,司马迁先述及司马相如其人其事,而后缀司马相如诸赋,开创了志文并列的范式。

挚虞作《文章流别志》叙述文士的生平事迹,其文虽已亡佚,为能识其梗概,笔者从《文选》李善注中整理所得《文章流别志》十一条,详列如下:

刘玄,字伯康,明帝时官至中大夫,作《簧赋》。 傅毅,字武仲,作《琴赋》。[10]808

应贞,字吉甫,少以才闻,能谈论。晋武帝为抚军将军,以贞参军。晋室践祚,迁太子中庶子散骑常侍。 卒。[10]953

璩,汝南人也。[10]1016

潘尼,字正叔,少有清才,初应州辟。后以父老,归供养。父终,乃出仕,位终大常。[10]1156

缪袭,字熙伯。[10]1332

潘勖,字元茂,献帝时为尚书郎,迁东海相,未发,拜尚书左丞。 病卒。[10]1623

繁钦,字休伯,颍川人。少以文辩知名,以豫州从事,稍迁至丞相主簿。病卒。[10]1821

陈琳,字孔璋,广陵人也。避乱冀州,袁绍辟之,使典密事。绍死,魏太祖辟为军谋祭酒,典记室。 病卒。[10]1823

阮元瑜,陈留人也。[10]1887

徐幹,字伟长,北海人。太祖召以为军谋祭酒,转太子文学,以道德见称。著书二十篇,号曰《中论》。[10]1897

刘季绪,刘表子,官至乐安太守,著诗赋颂六篇。[10]1903

另有言及《文章流别集》收文情况一条:

《文章志》及《集林》《今书七志》并同,皆载(史)岑《出师颂》,而《流别集》及《集林》又载岑《和熹邓后颂并序》。[10]2096

从以上留存《文章志》情况来看,大部分内容可能因为被当作注释使用,李善对其有所删减,不过像应贞、潘尼、陈琳、徐幹保留的情况相对更为完整。综合看来,《文章流别志》大致包括了“名、仕、卒、著”四个方面的要素。“名”主要内容是作者的姓名、字号、籍贯等信息,如“繁钦,字休伯,颍川人”。“徐幹,字伟长,北海人”。“仕”主要内容是作者的官职升迁的情况。如“(徐幹)太祖召以为军谋祭酒,转太子文学”“(潘尼)初应州辟。后以父老,归供养。父终,乃出仕,位终大常”。“卒”主要内容作者的卒因。“应贞……卒。”“繁钦……病卒”。“著”主要内容是作者的著述情况。如“刘季绪……著诗赋颂六篇”“刘玄……作《簧赋》”等。后世总集中如《文选》体例单薄、仅具诸文,李善甚至不得不引《文章志》的内容来为入选作品的作者作注,这一做法与人物传志单列之法均为通行之法。如金元好问《中州集》为收录作者立有小传,南宋周密编《绝妙好词》详注词人爵里,钱谦益《列朝诗集》仿《中州集》之例撰集作者小传,而清圣祖所编《古文渊鉴》遵《文选》之例,以注释略述人物生平。严可均所辑《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亦为所收录的作者撰写了人物小传,除对部分内容有所增益外,其体例要素仍未出挚虞《文章志》所创立的窠臼。

三、以论叙文

从《全晋文》中辑佚《文章流别论》来看,其内容与后世刘勰所著《文心雕龙》相类,主要功用是追述文体起源流变、品评文学作品。

如追述文体的起源:

颂:《周礼》太师掌教六诗:曰风,曰赋,曰比,曰兴、曰雅、曰颂……颂者,美盛德之形容……其功德者谓之颂,其余则总谓之诗[6]1905。

赋:赋者,敷陈之称,古诗之流也。[6]1905诗:《书》云:“诗言志,歌永言”,言其志,谓之诗。[6]1905

七:《七发》造于枚乘,借吴楚以为客主。[6]1905

诔:诗颂箴铭之篇,皆有往古成文,可放依而作。惟诔无定制,故作者多异焉。见于典籍者,《左转》有鲁哀公为孔子诔。[6]1906

哀辞:哀辞者,诔之流也。崔瑗、苏顺、马融等为之,率以施于童殇夭折不以寿终者。建安中,文帝与临淄侯各失稚子,名徐幹、刘桢等为之哀辞。哀辞之体,以哀痛为主,缘以叹息之辞。[6]1906

哀策:今所□哀策者,古诔之义。[6]1906

碑:古有宗庙之碑,后世立碑于墓,显之衢路,其所载者铭辞也。[6]1906

图谶:图谶之属,虽非正文之制。然以取其纵横有义,反覆成章。[6]1905

如指陈文体的流变时,清晰地指出颂在流传过程中创作使用的对象发生了改变,以及颂和音乐的关系越来越疏远的趋势:

古故颂之所美者,圣王之德也,则以位律吕……(今颂)或以颂形,或以颂声,其细已甚,非古颂之意。[6]1905

像对比古今之赋创作思想和写作手法的异同:

古诗之赋,以情义为主,以事类为佐。今之赋,以事形为本,以义正为助。[6]1905

像追述古诗体制的演变:

古之诗,有三言、四言、五言、六言、七言、九言。古诗率以四言为体,而时有一句、二句杂在四言之间,后世演之,遂以为篇。[6]1905

如直陈颂体创作的得失:

昔班固为《安丰戴侯颂》,史岑为《出师颂》《和熹邓后颂》,与鲁颂体意相类,而文辞之异,古今之变也。杨雄《赵充国颂》,颂而似雅,傅毅《显宗颂》,文与周颂相似,而杂拟风雅之意。若马融《广成》《上林》之属,纯为今赋之体,而谓之颂,失之远矣。[6]1905

像批评赋体文学创作:

前世为赋者有孙卿、屈原,尚颇有古诗之义。至宋玉则多淫浮之病矣。楚辞之赋,赋之善者也。故扬子称赋莫深于《离骚》。[6]1905

若《解嘲》之弘缓优大,《应宾》之渊懿温雅,《达旨》之壮厉忼慷,《应间》之绸缪契阔,郁郁彬彬,靡有不长焉矣。[6]1905

像阐发古诗创作的“正体观”:

夫诗虽以情志为本,而以成声为节。然则雅音之韵,四言为正,其余虽备曲折之体,而非音之正也。[9]

从残存的《文章流别论》来看,在功能上应是对《文章流别集》所选之文的文学批评,主要内容至少包括两个部分:其一是阐释文学作品创作的承袭与变革的脉络,其二是阐释文学观念,开展文学批评。

在内容上,其对前人的文学观念多有承袭,后人对其亦有延续,如关于“赋”的观念直接来自班固《两都赋序》,而其许多观点在后世的《文心雕龙》中也有借鉴的影子。明代张溥对此有颇为细致的体察,其言“《流别》旷论,穷神尽理。刘勰《雕龙》、钟嵘《诗品》,缘此起议,评论日多矣。”[11]

除了体例功用之外,挚虞的《文章论》也颇有可陈之处。在文学批评理论构建上,挚虞品评文章高下的标准并不特别看重作者个人的才思和技巧,而更加关注作者对文体的掌握和驾驭能力。在文学批评方法上,他已明显的觉察到了古今文学作品风格形式的异同,立论多从古今对比出发,但并未一味的媚古或崇今,而是各陈其得失优劣。在文学批评的观念上,挚虞的文学观念有着极其浓厚的正统观念,明确地提出“雅音之韵,四言为正”“颂之所美者,圣王之德也”。

四、作为总集经典范式的《文章流别集》

首先,以《文章流别集》为代表的总集范式,成为文学作品的传抄与保存的重要形式。

总集诞生之前,文学作品的传抄与保存主要有以下两种形式。

一是载于史。如《史籍·司马相如》列传所载相如诸赋。但是由于文学作品创作的繁荣,全文载录造成篇幅的激增势必对史籍体例产生巨大冲击。故而《史记》之后的《汉书》《后汉书》大多只载录作者作品的文体、数量和名称。清代学者章学诚对史籍记载的缺憾和文集在文献保存领域的巨大作用就有清醒的认识,他在《文史通义·文集篇》中言:“(《后汉书》)所次文士诸传,识其文笔,皆云所著诗赋碑箴颂诔若干篇,而不云文集若干卷,则文集之实已具,而文集之名尤未立也。”[5]296

二是抄于册。《史记·司马相如列传》载“相如既病免,家居茂陵。天子曰:‘司马相如病甚,可往从悉取其书;若不然,后失之矣。’使所忠往,而相如已死,家无书。问其妻,对曰:‘长卿固未尝有书也。 时时著书,人又取去,即空居。’”[12]司马相如的手稿一成,就会被人求取,或是阅览鉴赏、或是抄录流传,以至于家中手稿为之一空。而汉武帝“若不然,后失之矣”的担忧,亦可见得在当时即便如司马相如这般名家的手稿在传抄之中遗失是十分平常的事情。

可见,因为文学创作的繁荣,史籍作品的体例空间有限,传抄中的讹误以及原本佚失的风险,使得过去文学作品的保存形式不再适合文学作品传播的需要。寻求一种文学的形式来保存、传习、品评文学文献成为时代的共识。在《文章流别集》的总集体例确立之前,各种专体总集编纂,曹丕所撰徐、陈、应、刘文集,以及纂《皇览》事,或可视为寻求一种保存文学作品的有益探索。然而单体总集选材范围单一,徐、陈、应、刘文集拘于一人一隅的风格,《皇览》对抄本时代的文人来讲传阅的范围太过狭窄而文本的内容又太过恢宏。直到《文章流别集》诞生,方才解决了这个文学大繁荣时代寻求一种合适的文学载录形式的痛点。《文章流别集》中的“文”无疑迎合了当时文学教育的需要,“志”彰显了魏晋时代品评人物的社会风气,而“论”则是中国古典文学批评繁荣的直接产物,以上三者无一不是那个时代文学发展最丰硕的成果。而“采摘孔翠,芟剪繁芜”既是此时总集编纂出于传习模仿需要,采取选而编之的做法,保证收录作品经典性和典范性的必要手段,也是受制于抄本时代文献复制传播手段的折中之选。

其次,编选总集成为承载文学批评、宣扬抱负,同时还是广化文教的重要载体。总集对文本的取舍、排列、评价中往往蕴含编者本人的文学趣味、批评观念、审美好恶甚至天性禀赋。

钟惺在《与蔡敬夫》中言“虽选古人诗,实自著一书”。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御选唐诗》言:

诗至唐,无体不备,亦无派不有,撰录总集者,或得其性情之所近,或因乎风气之所趋,随所撰录,无不可各成一家。故元结尚古淡,《箧中集》所录皆古淡;令狐楚尚富赡,《御览诗》所录皆富赡;方回尚生拗,《瀛奎律髓》即多生拗之篇;元好问尚高华,《唐诗鼓吹》即多高华之制。盖求诗于唐,如求材于山海,随取皆给,而所取之当否,则如影随形,各肖其人之学识。[2]1727

鲁迅先生在《集外集·选本》中对此亦有精辟的论断:“选本可以借古人的文章,寓自己的意见,博览群籍,采其合于自己意见的为一集,一法也,如《文选》是;择取一书,删其不合于自己意见的为一新书,又一法也,如《唐人万首绝句选》是。如此,则读者虽读古人书,却得了选者之意,意见也就逐渐和选者接近,终于‘就范’了。选本既已经选者所滤过,就总只能吃他所给予的糟或者醨。况且有时还加以批评,提醒了他之以为然,而抹杀了他之以为不然处。”[13]

最后,文的概念日益完备,总集的观念日渐清晰。挚虞不仅将文体观念引入文集编纂体例,将其作为文学批评的圭臬,更将文体的衍生先后顺序作为文本系篇的重要方法。《隋书·经籍志》所言:“晋代挚虞,苦览者之劳倦,于是采摘孔翠,芟剪繁芜,自诗赋下,各为条贯,合而编之,谓为《流别》。”虽然《隋志》关于《文章流别集》收录文体没有更加详细的说明,但“自诗赋下”的毋庸多言之言,似乎已经说明挚虞按文体流别的编排观念在后来已成共识。

如《文选》列赋、诗、骚、七等,《文章缘起》列六经、三言诗、四言诗、五言诗、六言诗、七言诗、九言诗、九言也赋、歌、离骚等,《文苑英华》列赋、诗、歌行、杂文等等,《唐文粹》列古赋、古今乐章乐府辞等,《宋文鉴》列赋、律赋、四言古诗、乐府歌行、五言古诗等,《元文类》列赋、骚、乐章、四言诗、五言古诗等,《明文在》列赋、诗、骚、七、联珠等。

不难看出,历代文学总集的文体编排方法虽然因为编者对文体产生先后认识的不同而造成在编排顺序上的调整,但足可见《文章流别集》所确立的文体流别系篇方法的重要影响。在后世的总集编纂者眼中,这种观念到了甚至已经完全超越对旧本原貌的遵从,成为总集编纂的铁例。如严可均《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所辑录的蔡邕文,虽然其以为所得《蔡中郎集》为汉魏六朝旧集,颇为可信,亦对其文本有所参考,但严氏还是按照其“为总集,亦为别集”的思路,按照其凡例所列文体顺序对蔡邕文的文序顺序进行了重纂和调整。其中虽不免有辑古书而古书亡的遗憾,但足可见文体流别这一观念在总集编纂中已是根深蒂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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