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国际社会主义路径论争及其现实意义
——兼论卢森堡对伯恩施坦的批判

2020-01-16 08:18张欣然
湖北社会科学 2020年2期
关键词:修正主义卢森堡资本主义

张欣然

(南开大学 哲学院,天津 300071)

19世纪末,技术革命促进了生产力的发展,资本主义开始了从自由向垄断的过渡。在此背景下,第二国际内部开始出现针对马克思的质疑声,德国社会民主党右翼理论家爱德华·伯恩施坦试图对马克思主义进行全面修正,借助经济发展中的“新材料”否定马克思资本主义制度必然崩溃的预言,将无产阶级革命学说贬损为“过时的理论”,在第二国际内部取得了广泛反响。

一、伯恩施坦的修正主义

1899年,《社会主义的前提和社会民主党的任务》(以下简称《前提和任务》)一书出版,伯恩施坦同“出身于马克思和恩格斯学派的社会主义者”的论战大幕自此拉开。伯恩施坦在书中指出,马克思和恩格斯提出的社会主义理论已经不适用于现实,我们应该根据资本主义发展的新变化对马克思主义进行全面修正。

伯恩施坦批评马克思唯物主义历史观是“唯物质论”,辩证法更是让唯物史观走入思维“陷阱”,令马克思的无产阶级革命理论带有布朗基主义的色彩。伯恩施坦指责马克思主义的历史观是带有宿命论色彩的“唯物质论”,忽视人在历史发展中的力量,将人看成“历史力量活的代理人”。他对保尔·巴尔特将马克思的历史理论定义为经济史观的说法表示赞同,认为这恰当反映了马克思在探讨人类发展问题时体现出的对经济因素的过分偏爱。正因如此,伯恩施坦将唯物主义者讽刺为“不信神的加尔文教徒”。[1](p141)伯恩施坦认为,马克思主义的社会主义理论实际包含纯粹理论和应用理论两个部分,前者是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中阐述的历史观,后者是恩格斯在《社会主义从空想到科学发展问题》第三部分中论及的现代社会特殊现象的理论。随着认识的深化,一些被赋予绝对有效性的原理将会缩小适用的外延,新的原理将会被补充进来。因此,伯恩施坦批评马克思主义的社会主义是“过时的理论”,需要加以修正才能保持其正确性。他认为,随着资本主义经济的发展,人的意识形态与伦理因素已经可以对“经济与技术的发展同社会制度发展之间历史的铁的必然性”造成限制,令原先的必然转变为非必然,固守原先的社会主义理论是不明智的,修正刻不容缓。

伯恩施坦还将矛头指向了马克思的辩证法思想,认为正是它将唯物史观引向思维的“陷阱”。将辩证法引入社会历史领域是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的伟大创举,马克思将概念的辩证法当作现实世界辩证运动的反映,将辩证法的适用范围由抽象的观念领域扩展到现实的物质生产领域,最终完成辩证法“用头站立到用脚站立”的转变。但是,这种转变在伯恩施坦看来却相当危险,他认为只要离开可以凭借经验确定的事实人们就会重新走入概念的世界中,在概念基础上的辩证法推演会将人们引入“概念自我发展”的陷阱,“一旦根据这些原理来演绎的预测发展,那么任意构想的危险也就开始出现。其发展被论及的事物愈复杂,这种危险就愈大”。[1](p158)伯恩施坦由此断言,辩证法指导下的马克思主义历史观是错误的,其有关社会发展趋势的预言以及无产阶级革命前途的判断是“自我欺骗”。伯恩施坦甚至将辩证法指导下的无产阶级革命理论丑化为“布朗基主义”,使无产阶级的革命活动堕落为社会生产的“破坏者”,主张放弃阶级斗争,用社会改良来取代社会革命。

伯恩施坦批评马克思的劳动价值论和剩余价值学说是抽象片面的理论,资本主义普遍危机不会变成现实。伯恩施坦指责劳动价值论过于抽象,站在人类社会角度去分析经济行为,将对现实的具体的生产过程失去指导意义:“只要所考察的是个别的商品或商品范畴,价值就失去了任何可衡量性,成了纯粹的思维的构想。”[1](p335)以此为基础,伯恩施坦进一步批评以劳动价值论为基础的剩余价值学说,认为它不仅是比劳动价值论更为抽象的理论,而且是“以假说为根据的公式”,无法证明现实社会中资本主义剥削的存在。除了过于抽象,伯恩施坦还指责劳动价值论是片面的理论,因为它只关注价值却忽略使用价值,但后者在现实生活中对商品价值的影响也是不容忽视的。为此,伯恩施坦建议用边际效用价值论补充劳动价值论,将人的欲望及被满足程度纳入商品价值的衡量过程中。正因劳动价值论与剩余价值学说是“既抽象又片面”的,伯恩施坦断言它们并非理解资本主义经济关系的“钥匙”,无法证明社会主义到来的必然性,“仅仅依据雇佣工人不能获得他的劳动的全部价值这一事实,是不能为社会主义或共产主义做出科学的论证的。”[1](p182)

伯恩施坦试图依靠资本主义发展的“新材料”,说明资本主义普遍危机不会来临。通过引用英国和德国部分地区的发展数据,伯恩施坦指出整个资本主义社会的中间阶级并没有像马克思预想那般因资本主义大工业的排挤而补充到无产阶级队伍中,有产者“不是或多或少的增加,简直就是更多了,就是说绝对的而且相对的增加了”。[1](p190)此外,伯恩施坦认为伴随社会生产的发展,收入水平与职业活动都将分级与分化,社会阶层将呈现出多样化趋势,而非简化成剥削与被剥削两大阶级。伴随股份制与信用制度的发展,社会资本积聚不会像马克思预言的那样无法控制,经济危机将会通过垄断组织对生产的有效调节以及通讯与交通技术的进步而得到缓解,“如果普遍危机应当是资本主义生产的内在规律,那么它必须现在或者在最近的将来证明自己的真实性,否则它的不可避免性的证据就浮在抽象思辨的空中了。”[1](p216)

最后,伯恩施坦试图重新定义民主及其与社会主义的关系,借此修正社会民主党的革命路线,建议工人政党放弃阶级斗争策略,通过改良促使资本主义和平过渡到社会主义。伯恩施坦认为,历史唯物主义视域下社会主义的实现需要两个前提条件:其一是资本主义发展到一定水平,其二是“由工人的阶级政党即社会民主党行使政治统治”,表现为无产阶级专政。针对第一个条件,伯恩施坦指出当前德国企业类型呈现多样化趋势,大企业仅仅在全部企业中占有较少比例,因此企业收归国有时所要求的那种生产与配送社会化的物质先决条件即企业的高度集中化只是部分具备,资本主义还未发展到革命需要的水平,因此要允许其继续发展,“社会民主党的前途不是取决于社会财富的减少,而是取决于它的增长”。[1](p190)关于第二个条件,即实行无产阶级专政,伯恩施坦认为社会民主党除了遵循马克思所讲的阶级斗争路线,还可以通过争取普选权的方式走议会斗争道路,后者更加符合德国无产阶级的现实需要。

伯恩施坦试图重新定义民主及其与社会主义的关系,以期将其所认同的资产阶级意识形态渗透至无产阶级政党的政治纲领中。他否定了民主等于“人民的统治”或“多数人的统治”的观念,将“法权观念”纳入民主的概念中,将民主定义为“社会的一切成员权利平等”。[1](p268)他认为,这种做法将使多数人的统治受到限制,党派斗争的憎恨感也会随之降低,阶级矛盾也会得到缓解。他强调,民主并非某个特定阶级的民主,而应是阶级统治的彻底消除,因此不一定需要在现实中针对某个特定阶级进行革命,只需谋求阶级间的对立的消弭即可。伯恩施坦主张实现民主就是实现社会主义,民主“既是争取社会主义的手段,又是实现社会主义的形式”。既然民主才是目的,实现这个目的的手段就是灵活的,社会民主党应该放弃阶级斗争和无产阶级专政,转而进行更符合德国实际的议会斗争,通过争取议会优势席位让“议会变成人民的真正仆人”,在维持资本主义私有制的基础上“兵不血刃”地过渡到“民主的社会主义”。

在《前提和任务》中,伯恩施坦对马克思的哲学、政治经济学、科学社会主义理论进行了全面修正。笔者认为,这种修正与其如伯恩施坦所说是“学生对老师理论的发展”,不若说是学生对老师的背叛。他将唯物史观诋毁为“唯物质论”时主张纳入人的因素,却又否定社会历史领域的辩证法;他对马克思的劳动价值论和剩余价值学说是抽象片面的,却又将资本主义发展的个别现象视作理解人类社会基本规律的材料;他主张通过议会民主来实现“民主的社会主义”,却对议会制度的资本主义“母胎”闭口不谈。笔者认为,伯恩施坦修正马克思主义时所显露出的矛盾,不仅反映他对后者的理解仍然是十分浅薄的,而且体现出他在考察社会历史时已然抛弃了辩证唯物主义认识论,走向了唯心主义与经验论。

二、卢森堡对伯恩施坦修正主义的批判

面对伯恩施坦修正主义引起的思想混乱,第二国际左翼理论家罗莎·卢森堡公开反对伯恩施坦,并围绕资本主义的发展前景、修正主义的理论本质、无产阶级政党的革命路线等问题对修正主义加以驳斥。

首先,卢森堡批评伯恩施坦对资本主义的发展盲目乐观,体现出修正主义与科学社会主义是截然对立的。其一,伯恩施坦对资本主义前景的预测是一种逻辑上的本末倒置。伯恩施坦认为,伴随信用制度及交通信息的发展,生产社会化培养的中间阶级人数将会增加,无产阶级经济政治地位将会提高,资本主义崩溃的诱因将因此消除。卢森堡评价伯恩施坦的预言只是对资本主义危机外部形式的否定,并未触及危机的本质。她认为,危机的本质在于“资本主义制度本身将由于自身的矛盾使时机成熟起来”,后者是这一思想外化的普遍的经济危机,前者决定后者,后者只是前者的表现,但伯恩施坦试图用外部形式的假象去否定根本思想的正确性,是一种逻辑上的本末倒置。其二,在伯恩施坦那里,似乎只要消除资本主义私有制基础之上的生产和交换间的矛盾,就能消除资本主义经济危机;只要工人阶级生活状况提高了并且其中的一少部分人向中产阶级转变了,资本和劳动矛盾就能得到缓解,这种理想化的预设证明伯恩施坦对资本主义各类矛盾的认识并没有深入到所有制的层面,而是停留于经济现象。其三,伯恩施坦所推崇的卡特尔、信用制度、工会虽然促进了生产的社会化,但这种生产仍然是资本主义性质的生产,它们越发展,社会主义的发展空间将会越狭窄,“不仅不会带来社会主义革命,反而把社会主义革命变成多余的了。”[2](p7)至此,卢森堡批评伯恩施坦的社会主义改良思想是自相矛盾的:如果伯恩施坦判断正确,社会主义将永远变成空想;反之,如果社会主义必然到来,伯恩施坦所强调的资本主义危机的“适应工具”就无效了。总之,当肯定资本主义的同时,就从根本上否定了社会主义。

其次,卢森堡批评伯恩施坦的经济改良策略,认为仅仅依靠改良无法实现社会主义公有制。卢森堡对伯恩施坦的资本主义“适应论”给予回击,后者曾将信用制度和企业主的联合组织看作资本主义危机调节的重要手段,但卢森堡认为事实恰恰相反。其一,经济危机产生于无限的生产扩张同有限的消费能力间的矛盾,信用制度加速了商品的交换频率和资本的回流时间,在生产扩张能力大幅提高的同时,消费能力却并未得到相应的增长,生产过剩的隐患将在这种张力中产生;其二,信用制度对小资本家的强力剥夺,将使大量资本集中于少数资本家,进一步加剧财产关系和生产关系的矛盾;其三,信用制度将促使国家对大企业,尤其是股份制公司的生产进行干预以避免生产过剩,却会促使生产社会性同资本主义私有制间的矛盾尖锐化。根据以上几点,卢森堡认为信用制度不但无法缓解经济危机,反而会诱发这一危机,因而“替资本主义寻找的第一个适应手段应当是废除信用”。[2](p12)关于企业主的联合组织,卢森堡也认为它与信用制度一样,会因为资本获利过程中的排他性以及竞争过程中的无政府状态使资本主义生产与交换、资本生产与占有以及资本和劳动间的固有矛盾尖锐化,加速资本主义的经济崩溃。

卢森堡批评了以伯恩施坦理论为基础并在康拉德·施米特那里得到发展的改良思想,强调工会、社会监督以及所有权的社会化不能取代社会主义公有制本身。她认为,尽管公会可以组织工人同资本家进行工资斗争,一定程度上遏制企业主对劳动者的剥削,但它在劳动力的需求与供给、劳动生产率水平等问题上是无能为力的,只能缓解而不是从根本上消灭剥削。卢森堡抨击施米特提出的“社会监督”概念是对无产阶级的恶意欺骗,真实意图是模糊国家与社会的边界,在资本主义私有制基础上,社会监督“不是自由劳动着的社会对自己的劳动过程的监督,而是资本的阶级组织对资本的生产过程的监督”,这种监督会因资本的趋利性而受到限制,其作用是十分有限的。[2](p25)卢森堡指责施米特在社会改良问题上犯了颠倒历史的错误,后者主张对生产资料所有权的剥夺应逐步进行,先将所有权二分为“最高所有权”和使用权,再将它们分别赋予社会和资本家,完成生产资料所有权的转换。卢森堡指责这种方式是与所有权的变化规律背道而驰的,所有权随着经济的发展将会日趋纯粹化和排他化,资产阶级总是致力于从资产管理者转变为绝对的所有者,绝不甘愿从资产所有者变为管理者,因而将管理权交还到资产者手中无异于强制性地将所有权退至封建自然经济的状态,施米特的历史图式“是从现代股份公司退到手工工场,甚至退到手工作坊……想从资本主义世界缩到封建自然经济的蛋壳中去。”[2](p31)

再次,卢森堡批评伯恩施坦的修正主义是一种庸俗经济学和以资本主义停滞论为依据的社会主义停滞论,是工人政党革命斗争的桎梏。她总结到,科学社会主义与修正主义的区别是多方面的:

在斗争方式上,前者认为工会斗争与议会斗争是引导与教育无产阶级如何夺取政权的手段,后者则将斗争本身等同于社会主义的实现;在夺取政权问题上,前者将其作为革命的“指路明灯”和必要环节,把工会斗争和议会斗争视为实现这一目的的组织力量,后者则对其采取消极态度,失去了革命“明灯”的指引;在社会基本矛盾上,前者主张在“矛盾的尖端消灭矛盾”,实现社会主义,后者则试图“折断矛盾的尖端,缓和矛盾”,寄期望于资本主义的自我调节。因此,伯恩施坦修正主义是对社会主义的背离,将成为无产阶级革命的障碍,他所说的社会主义充其量是混入“资本主义杂质”的空想社会主义。

卢森堡批评伯恩施坦的修正主义是一种庸俗经济学,建立在对资本主义社会基本矛盾孤立、静止、片面的理解之上。[2](p37)她指出,科学社会主义将资本主义基本矛盾的尖锐化视为必然,如果修正主义试图改变这种趋势,必须以资本主义发展的放缓甚至停滞为条件。修正主义在论述个别经济现象时仅将其作为孤立的事实去理解,当作“一部死机器的拆散的零件”去理解,没有说明它们与资本主义的本质联系。修正主义有关信用制度和卡特尔的效用的内容,只涉及二者在资本主义某个阶段的暂时性作用,却忽视了二者在资本主义整个发展过程中加剧危机和激化矛盾的作用。因为这种对资本主义经济静止、孤立、片面的理解,卢森堡将修正主义讽刺为“符合庸俗经济学精神的以资本主义停滞论为依据的社会主义停滞论。”[2](p39)

最后,卢森堡在社会民主党应怎样进行社会主义革命的问题上进行了论述,强调无产阶级必须坚持正确的革命路线,捍卫了马克思主义在第二国际的权威地位。卢森堡强调,正因马克思主义的历史观将生产力发展当作人类社会发展的根本动力,从经济关系中把握人类历史发展的客观规律,才为我们提供了通往社会主义的科学路径,“无产阶级的阶级斗争在发展过程中获得的最大成就是在资本主义社会的经济关系中发现了实现社会主义的出发点。”[2](p44)伯恩施坦借由资本主义发展的“新材料”来反对马克思的社会主义理论,但这些材料恰好说明马克思对资本主义发展的估计正在变成现实。伯恩施坦预测社会主义将会由于无产阶级数量的减少而遭到阻碍,但无产阶级数量并非社会主义到来的前提,而是资本主义生产无政府状态加剧的后果。伯恩施坦企图一面承认商品生产,一面对生产的无政府状态某种调节,试图割裂商品生产与交换,犯了同庸俗经济学一样的错误。如果伯恩施坦通过资本主义“适应论”宣告了无政府状态的存在,那么商品经济的逐利机制终将瞄准这种状态并不断强化,直至资本主义的崩溃。因此,卢森堡批评伯恩施坦对马克思政治经济学的理解是“惊人混乱”的,即便马克思的劳动价值论是一种抽象,但它也是建立在现实基础上的抽象,将资本主义经济发展当作人类发展的一个阶段来理解。与此相反,伯恩施坦否认马克思唯物主义历史观与剩余价值学说的科学性,名义上是为了更好地指导工人政党的日常活动,实则是为资本主义制度做辩护,从根本上放弃了社会主义。

对此,卢森堡围绕工人政党应怎样开展社会主义革命进行了讨论。在经济上,卢森堡否定伯恩施坦将社会主义等同于让工人分享社会财富,变贫者为富者的计划。在后者那里,社会主义要通过两条道路来实现:工会斗争或者发展消费合作社,前者获取工业利润,后者获得商业利润。卢森堡并不认同这种观点,一方面,工会所起作用是有限的,它无法主动对工业利润发起进攻从而将其溶解于工资率之中;另一方面,资本主义生产的一切最重要的部门,如纺织、煤炭、冶金、石油、机器、机车和造船工业一开始就被排斥在消费合作社之外,如果让其充当社会主义改革的代表将使革命沦落为“反对资本主义躯干上的小分枝的斗争”。因此,伯恩施坦提出的两条社会主义实现路径都是无效的,从根本上抛弃了唯物史观的方法论。卢森堡认为,马克思将分配视为一定生产方式自然的、合乎规律的结果,社会民主党的斗争应该围绕生产进行,通过变革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来实现社会主义。伯恩施坦试图反其道而行,希望通过分配方式的改良来反向规制生产,是斗争方法上的“头足倒置”,不仅违背资本主义社会的经济发展规律,而且背离了唯物史观。

在政治上,卢森堡批评伯恩施坦的民主观念试图将资本主义与民主的关系予以绝对化阐释。通过对历史的回溯,卢森堡证明了民主并非资本主义社会独有,普选权恰是在反对资产阶级的运动中得到的,因而依靠资本主义实现民主本身就是一种政治说辞,“伯恩施坦的推理陷入了恶性循环”。卢森堡认为,社会主义工人运动是民主制的唯一支柱,是民主制前途命运的决定因素,放弃社会主义运动就是放弃民主,“失去了目的,放弃了最终目的,运动本身也必然要灭亡。”[2](p57)此外,卢森堡批评伯恩施坦将无产阶级暴力革命污蔑为布朗基主义,认为革命是无产阶级必须坚持的斗争策略。她说道:“自从阶级社会存在,阶级斗争成为社会历史的基本内容以来,夺取政权恰恰一直是一切上升阶级的目的,又是每一历史时期的起点和终点。”[2](p64)因此,在社会发展过程中,即便革命与改良都是重要的,但革命的作用更为根本,每个时代的法制都是革命后的产物,而改良只能在革命建立的一定社会形态当中活动。伯恩施坦反对无产阶级革命,判定无产阶级在斗争中无可作为,表明他已经彻底沦为无产阶级斗争的反对派,站在了资产阶级的一方,“当他建议社会民主党做一个民主的社会主义的改良政党,他就正式地表现为他实际的那个样子,即一个小资产阶级民主进步党人。”[2](p70)因此,卢森堡建议第二国际摒弃这样的机会主义思潮,自觉同伯恩施坦修正主义划清界限。

三、卢森堡与伯恩施坦论争的意义

作为第二国际颇具影响的理论家,卢森堡与伯恩施坦的论战引发工人政党思想的“大地震”,他们的交锋与其说是围绕社会主义实现路径展开的,不如说是围绕着要不要坚持马克思主义、要不要实现社会主义这些根本问题展开的,因而对无产阶级的革命斗争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首先,卢森堡与伯恩施坦的论战有助于我们认清伯恩施坦及其修正主义的理论本质。伯恩施坦批评马克思的唯物史观是带有宿命论色彩的唯物质论,人的因素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为了更加有力的批评马克思唯物史观的所谓“缺陷”,伯恩施坦转向了新康德主义,号召社会民主党应该“回到康德去”“回到朗格去”,但他本人对康德哲学的态度却是十分功利的。在《科学社会主义怎样才是可能的》一文中,伯恩施坦曾明确表示:“我们不需要盲目按照与康德同样的形式提出问题,而是必须使问题适合我们要处理的对象的不同性质,但是我们必须按照与康德同样的批判精神提出问题,这种精神坚决反对损害一切理论思维的怀疑主义,也反对一成不变的教条主义”。[1](p349)笔者认为,正是这段言论反映出伯恩施坦“回到康德去”的真实目的:名义上是为了将道德意志等观念力量纳入社会发展的动力之中,实际上是希望借由新康德主义批判唯物主义之“刀”来伤害马克思主义,进而撬动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基石。卢森堡无情揭露了伯恩施坦“回到康德去”的理论企图,指出其最终目的是“向马克思学说的各个基本原理进攻,最后是把整个体系从最上层到基础统统毁掉。”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伯恩施坦的修正主义已经完全偏离了科学的轨道,成为一种彻头彻尾的机会主义,“其实践的本质和基础是同马克思体系不相容的。”马克思指出:“庸俗经济学家……实际上只是[用政治经济学的语言]翻译了受资本主义生产束缚的资本主义生产承担者的观念、动机等等……他们是从[社会的]统治部分即资本家的立场出发的,因此他们的论述不是朴素的和客观的,而是辩护论的。”[3](p499)由此观之,卢森堡对伯恩施坦修正主义充满了“庸俗经济学精神”的评价恰如其分。

其次,卢森堡与伯恩施坦的论战有助于我们准确评价西方左翼政党的政治活动。德国社会民主党理论家托马斯·迈尔教授认为:“伯恩施坦的社会主义理解的基本结构今天已经(自觉不自觉地)成了大多数西欧社会民主党的纲领的基础。”[4](p245)如果我们看到了伯恩施坦修正主义的小资产阶级改良主义本质,察觉到它已经将“改良”而不是实现社会主义视为无产阶级革命的最终目的,我们就能够理解为何学者们普遍认为所谓的民主社会主义实则空有社会主义之“名”,而无社会主义之“实”。作为一种颇具影响的政治思潮,民主社会主义始终是作为资产阶级改良主义,而非社会主义被加以理解的,“这种思潮从根源上就是同科学社会主义相对立的,而且构成这一思潮的基本理论观点,其原型又都是被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所深刻地批驳过的。”[5](p37)现如今,在民主社会主义指导下的社会党国际依然作为西方左翼政党的联合组织活动着,但通过伯恩施坦与卢森堡的论战,我们就应该清楚地认识到社会民主党的政治活动与无产阶级政党的革命活动的根本差异。列宁曾经将民主社会主义比喻成“资本主义护士”,认为它虽然承认资本主义存在缺陷,却并不希望推翻资本主义,这从根本上决定以它为指导的政治活动将永远无法推翻资本主义的“藩篱”进而走向社会主义。

最后,卢森堡与伯恩施坦的论战有助于我们坚定马克思主义的理想信念,认清无产阶级政党在实现共产主义的过程中无可替代的领导作用。党的十九大报告明确指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最本质的特征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的最大优势是中国共产党领导,党是最高政治领导力量。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的背景下,坚持和加强党的全面领导,巩固马克思主义在党内思想建设过程中的领导地位,是社会主义建设取得成功的根本前提。在党带领全国各族人民进行社会主义建设的过程中,怎样在新的国际和国内历史条件下继承与发展马克思主义,把马克思主义的普遍真理同中国革命的具体实践相结合,是社会主义成败的关键。苏联解体、东欧剧变为我们敲响警钟:我们应该如何在马克思主义的指导下建设好发展好社会主义,又应该怎样在发展社会主义的过程中坚守马克思主义?卢森堡对伯恩施坦的批判恰好可以作为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抛弃马克思主义基本原则和方法,放弃社会主义的革命理想,无产阶级政党及社会主义政权将会倾覆于资本主义洪流之中。因此,马克思主义基本原则和方法,共产主义的理想信念既是中国共产党革命斗争中必须坚守的底线,又是社会主义国家不容逾越的“生命线”。近年来,在西方新自由主义思潮的影响下,“马克思主义过时论”再次显现端倪,马克思主义的指导思想遭到所谓“多元论”的冲击。对此,习近平总书记指出:“马克思主义是我们立党立国的根本指导思想。背离或放弃马克思主义,我们党就会失去灵魂、迷失方向。在坚持马克思主义指导地位这一根本问题上,我们必须坚定不移,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不能有丝毫动摇。”[6]

综上所述,第二国际社会主义路径论证对当时处于思想混乱的第二国际,还是如今处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中国来说皆是意义重大的。卢森堡用尖锐的笔触无情揭露了伯恩施坦修正主义的本质,巩固了马克思主义在意识形态领域的领导权威,为工人政党的社会主义革命实践指明了方向。蔡特金曾将卢森堡对伯恩施坦的批判形容为将后者的面口袋敲得“粉末满天飞”,令第二国际对伯恩施坦修正主义的理论实质有了更为深刻的认识,列宁也曾经将卢森堡形容为“革命之鹰”,充分肯定了她在马克思主义传播发展领域的突出贡献。遗憾的是,卢森堡及李卜克内西在1919年惨遭德国右翼军事团体的杀害,用事实反映了资产阶级右翼势力的残酷本性。在她遇害百年之际,她的悲惨遭遇仍在警示我们——资产阶级所谓的自由、平等与博爱从未到来,无产阶级的革命之路依旧任重而道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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