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盟印太展望》及其战略启示

2020-01-16 09:40周士新
和平与发展 2020年1期
关键词:印太概念战略

周士新

【内容提要】 2019年6月,第34 届东盟峰会发表了《东盟印太展望》,阐明了东盟关于地区合作的新主张。东盟正在改变以往模糊合作范围的地理概念,将其界定为依然相当模糊但大幅扩展的印太地区,反映出东盟对加强更广范围的地区合作已基本形成一致意见。尽管在达成共识的过程中存在一些分歧和保留意见,但东盟在当前国际和地区形势加速转型的关键时期,努力避免在大国博弈中被边缘化,尽力维护和增强东盟在地区合作中的中心地位。《东盟印太展望》的发布可谓是东盟的自保止损之道,体现出东盟各国深重的忧患意识。然而,此文件一定程度上也反映出东盟受美日澳法等“印太战略”的影响,具有一定的局限性。东盟未来需要有更加符合促进地区共同利益的精神,更能体现东盟的包容性、开放性、合作性,为建设更高质量的东盟共同体,促进地区和平与繁荣提供更强、更有韧性的动力。

近年来,随着地区合作的议题越来越广泛,东盟在不断演进的地区架构中的中心地位也逐渐显现。然而,美国特朗普政府发布的首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强调大国竞争,实行更具进攻性的战略,并提出所谓“自由开放的印太战略”,让东盟国家感到前所未有的战略压力,不得不做出相应的政策改变。其中,最为明显的就是东盟提出自己对“印太”概念的认识和地区合作理念,引起国际社会的普遍关注。其实,早在2013年,印尼外长马尔迪·纳塔勒加瓦(Marty Natalegawa)就提议东盟谈判签署《印太友好合作条约》(Indo-Pacific Friendship and Cooperation Treaty)。在2017年东亚峰会上,泰国总理巴育·詹欧差(Prayuth Chan-ocha)提出东盟应有关于“印太”概念的立场,得到印尼总统佐科·维多多(Joko Widodo)的支持。[1]“Sights set on Indo-Pacific,” June 24, 2019, https://www.bangkokpost.com/thailand/general/1700540/sights-set-on-indo-pacific.2019年1月,印尼东盟外长特别会议上提出“东盟印太展望”的概念,但未能通过。最终,6月23日的第34 届东盟峰会上通过并发表了《东盟印太展望》(ASEAN Outlook on Indo-Pacific)[2]ASEAN, “ASEAN Outlook on the Indo-Pacific,” Bangkok, Thailand, June 23,2019, https://asean.org/storage/2019/06/ASEAN-Outlook-on-the-Indo-Pacific_FINAL_22062019.pdf.,再次阐明东盟关于地区合作的主张,重塑了地理概念,维护了各国互动规范,框定了未来地区合作重点,可能会对地区发展前景产生一定的塑造作用。

一、东盟国家的地区观念转向

(一)东盟对合作范围保持一定的模糊性

长期以来,东盟在以其为核心的地区多边架构中都没有特别明确合作的具体范围。作为一个东南亚国家的地区组织,东盟对合作范围保持一定的模糊性具有自己的独特考量。

首先,东盟不能将合作范围局限于东南亚,避免这些对话平台只讨论东南亚地区问题,特别是东盟成员国之间的问题,让东盟国家不得不进行回应。更让东盟国家担心的是,如果域外国家提出一些议题涉及其内部事务,或明显不符合东盟吸引域外国家进行合作的初衷,则影响东盟的根本利益。其次,东盟也不能将合作重点放在东亚,避免这些对话平台加入更多中日韩等国的因素,影响东盟对其议题的主导性。东盟国家相对于中日韩等国仍存在一定的弱势或劣势,容易在东亚地区事务中被边缘化,这也是东亚峰会经历了从“东盟+3”(东盟+中日韩)到“东盟+6”(东盟+中日韩澳新印),最终逐渐演变成“东盟+8”(东盟+中日韩澳新印美俄)的根本原因。再次,东盟也没将其合作范围明确在亚太,避免东盟内部产生分歧和矛盾。东盟部分成员,如柬埔寨、老挝和缅甸还不是亚太经合组织(APEC)成员,在短期内也没有加入的可能。东盟当然也不愿将自己归入到APEC 的架构中。最后,合作范围模糊化符合东盟一贯主张。东南亚在地理上本来就具有互联互通的特性,开放性和包容性一直是其最基本的特色,东盟没有必要将自己绑架到任何一种地理概念上,引发其成员或合作伙伴的不满。对此,东盟的对话伙伴也给予充分理解,没让东盟在此问题上做出明确界定。

(二)东盟各国对“印太”概念的认知存在分歧

东盟各国政府及其智库在《东盟印太展望》发表前后对“印太”概念的认知发生了较大变化。从东盟国家领导人的表态来看,2019年香格里拉对话会就使用“亚太”还是“印太”概念分歧非常明显。新加坡总理李显龙在主旨演讲中提及“亚太”概念2 次,但对“印太”概念似乎持怀疑态度,认为“印太”合作的各种概念不像中国“一带一路”倡议那样得到了充分的阐述和落实。马来西亚国防部长穆罕默德·萨布(Mohamad Sabu)提及“亚太”概念3 次,但并未提及“印太”概念。越南外长吴春历(Ngo Xuan Lich)提及“亚太”概念7 次,也未提及“印太”概念。而菲律宾国防部长德尔芬·洛伦扎纳(Delfin Lorenzana)提及“印太”概念7 次,却未提及“亚太”概念。印尼国防部长里亚米萨德·里亚古都(Ryamizard Ryacudu)提及“印太”概念2 次,也未提“亚太”概念。[1]Graeme Dobell, “ASEAN peers, picks and pokes at the Indo-Pacific,” The Strategic, June 17, 2019, https://www.aspistrategist.org.au/asean-peers-picks-and-pokes-at-the-indo-pacific/.

(三)《东盟印太展望》获得东盟各国政府认可

据报道,印尼在过去两年里一直在敦促东盟其他成员国提出自己的地区愿景,加强地区合作。在审议《东盟印太展望》草案的过程中,柬埔寨呼吁将“海洋”从合作领域中去除。[2]TORU TAKAHASHI, “Hun Sen gently adjusts Cambodia' s intimacy with China, ”Nikkei Asian Review, July 13, 2019, https://asia.nikkei.com/Politics/International-relations/Hun-Sen-gently-adjusts-Cambodia-s-intimacy-with-China.新加坡对使用“印太”概念非常谨慎,直到第34 届东盟峰会举行前夕,新加坡还未签署这个文件,致使印尼担心签署这个政策文件的时间会被推迟。[3]Resty Woro Yuniar, “Indonesia reveals frustration with Singapore over delay in Asean adopting President Joko Widodo' s Indo-Pacific concept,” South China Morning Post, January 16, 2019, https://www.scmp.com/news/asia/southeast-asia/article/3014651/visionimpaired-singapore-deliberately-delaying-indonesian.然而,正如印尼哈比比中心东盟研究项目主任易卜拉欣·阿穆塔奇(Ibrahim Almutaqqi)所认为的,印尼向新加坡施加了压力,促使新加坡从持保留态度改变为最终妥协。[4]Dian Septiari, “ASEAN leaders adopt Indo-Pacific Outlook,” The Jakarta Post, June 24, 2019, https://www.thejakartapost.com/news/2019/06/24/asean-leaders-adopt-indo-pacificoutlook.html.

然而,在《东盟印太展望》发表后,东盟各国政府都高度认可其内容和意义。印尼总统佐科在东盟峰会上表示,“ 《东盟印太展望》代表着东盟在坚持维护和平、促进对话文化和加强合作等主要原则上的中心地位和作用。”泰国总理巴育在东盟峰会后的简报中表示,各国领导人同意加强东盟在处理与地区外伙伴国关系行为中发挥领导作用。新加坡总理李显龙表示对通过《东盟印太展望》感到满意,“我希望其能够加强现有的、包容的、东盟领导的地区架构,维护地区稳定,从而使我们都能从中获利。”马来西亚外交部秘书长慕哈末沙鲁(Muhammad Shahrul)认为,《东盟印太展望》是“东盟方式”的明显展示,有助于促进东盟中心地位成为“印太”地区合作的根本原则。[1]Bernama, “Malaysia marks Asean day with a call for more Intra-Asean trade,” August 8, 2019, The Sun Daily, https://www.thesundaily.my/home/malaysia-marks-asean-day-with-acall-for-more-intra-asean-trade-YC1235212.

相比之下,东南亚国家智库的学者在《东盟印太展望》发表前后的态度有所变化。该文件发表前,他们普遍对其寄予厚望,认为东盟具有内外双重动力或压力,应该提出自己的“印太”概念,但在文件发表后却普遍表态相对谨慎,甚至质疑其有效性。例如,新加坡尤索夫伊萨东南亚研究所的Hoang Thi Ha 认为,东盟版的“印太”战略不过是“新瓶装旧酒”,并没有什么新内容。[2]Hoang Thi Ha, “ASEAN Outlook on the Indo-Pacific Old Wine in New Bottle,” June 25, 2019, ISEAS Perspective, No. 51, 2019, pp.2, 8.该研究所的邓秀珉认为,“几十年来,东盟一直唱着中心地位的高调,但现在却不得不来捍卫自己的主张”,“东盟必须提出正面回击的方案,而不是仅仅发表一个这样的文件”。[3]Tan Hui Yee, “What comes after ASEAN's Indo-Pacific vision is more crucial, say analysts Indochina Bureau Chief,” The Straits Times, June 23, 2019, https://www.straitstimes.com/asia/seasia/what-comes-after-aseans-indo-pacific-vision-is-more-crucial-say-analysts.印尼战略与国际问题研究中心的埃文·拉克斯马纳认为,这个政策文件不能也不会有助于东盟有效应对中美正在不断加码的对抗,“地区各国仍需要承诺采取措施改变中美两国的行为和认知,甚至仍需要管理地区经济与安全挑战”。[4]Dian Septiari, “ASEAN leaders adopt Indo-Pacific Outlook,” The Jakarta Post, June 24, 2019.

总体上看,东盟各成员国都认为东南亚处于美国提出的印太地区的核心位置,东盟应居于任何与自己相关的地区合作机制的中心。在当前国际和地区形势加速转型的关键时期,东盟要避免在大国博弈中被边缘化。然而,东盟各成员国对是否接受美日澳印法等国家提出的所谓“印太”概念存在较大分歧,最终通过发表《东盟印太展望》,阐明它们共同的政策立场。因此,尽管东盟各国有学者对此文件持保留态度,但各国政府对此还是高度认可的,认为其有助于维护和增强东盟在地区合作中的中心地位,促进东盟一体化建设。美日澳印等国对这一政策文件的支持立场,也增强了东盟国家的优越感和信心。

二、东盟地区合作的新目标

《东盟印太展望》的发表,本质上是东盟在国际和地区格局急速演变中的一种自保止损之道,并试图在此基础上促进自己的战略利益,体现了东盟各国深重的忧患意识。主要表现在:东盟处理国家间关系的制度规范不能受到破坏;东盟在地区合作中的中心地位不能发生动摇;东盟处理内外合作的多边外交平台不应被改变;东盟一体化建设和发展不能因地区形势变化而停止;东盟在地区合作中的既得和潜在利益不能因大国博弈而受损。

因此,《东盟印太展望》首先明确了主要目标,包括:(1)提供指导该区域合作的前景;(2)帮助促进有利于本区域和平、稳定与繁荣的环境,以应对共同挑战,维护以规则为基础的地区架构,并促进更密切的经济合作,从而加强信心和信任;(3)加强东盟共同体建设进程,进一步加强东盟牵头的机制,例如东亚峰会;(4)落实东盟其他优先合作领域,包括海洋合作、互联互通、可持续发展目标以及经济和其他可能的合作领域。这部分真实地反映了东盟的政策目标。[1]ASEAN, “ASEAN Outlook on the Indo-Pacific, ”Bangkok, Thailand, 23 June, 2019.具体来看,东盟希望通过发表《东盟印太展望》达到以下目标:

第一,通过内部达成共识,力求维持和增强东盟的团结和凝聚力。印尼外长雷特诺·马尔苏迪(Retno Marsudi)表示:“今后,当我们讨论‘印太’时,东盟作为一个整体对其要素、原则与合作领域有了共同观点。”[2]Dian Septiari, “ASEAN leaders adopt Indo-Pacific Outlook, ”The Jakarta Post, June 24, 2019.东盟是一个具有高度多样性的政府间地区组织,保持内部团结和凝聚力对东盟一体化进展至关重要。从发展来看,东盟通过其政策文件的“东盟方式”,最基础的就是共识原则,即任何一个成员国都自愿接受并落实通过的有关条约、协议、声明和宣言等,彰显东盟合作是建立在各成员国共同利益基础之上的。因此,《东盟印太展望》也不例外。东盟成员国,特别是印尼希望通过发表这份文件体现出东盟各国在“印太”概念上保持高度的一致性,已经形成了促进地区合作的共同立场。同时,东盟国家也试图以此向国际社会宣示,其他国家应该尊重和认可东盟国家在此问题上的基本倾向。

第二,无论是其他合作范围还是“印太”,东盟都试图在其中发挥中心地位的作用。《东盟印太展望》强调,东盟并不是要通过发表这份政策文件创建新的合作机制或取代现有机制。也就是说,尽管将自己的合作范围从东南亚一直逐渐延展到所谓的“印太”地区,但东盟依然会利用现有的机制来处理更广范围的国际和地区事务。更进一步来看,《东盟印太展望》是东盟正式将自己的中心地位扩展到不断演进的地区中的第一步,使其能开始管理更加复杂的地区战略竞争,并促进和平与繁荣。对东盟来说,地区概念的不断演进不仅体现在合作内容上,而且表现在地区范围上。因此,《东盟印太展望》将环印度洋联盟(IORA)、伊洛瓦底江—湄南河—湄公河经济合作战略峰会(ACMECS)、东盟东部增长区(BIMP-EAGA)和环孟加拉湾多领域经济技术合作组织(BIMSTEC)等相关机制也纳入进来,成为东盟未来进行接触与合作的新对象。然而,东盟在落实其愿景、扩大与现有次区域机制合作方面仍需要提供详细的计划。例如,东盟和环印度洋联盟及环孟加拉湾多领域经济技术合作组织之间到底要建立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如何才能将这两个次区域合作机制的成员纳入以东盟为核心的地区合作架构中。

第三,东盟试图消解地区格局转型过程中大国博弈的消极作用。[1]刘琳:《东盟“印太展望”及其对美日等国“印太战略”的消解》,载《东南亚研究》2019年第4 期,第72—90 页。《东盟印太展望》中的一些概念虽然模糊,但很大程度上是在回应美国提出的要建立“自由、开放的印太地区秩序”。对东盟国家而言,美国的“印太战略”体现出美国的战略地位和战略利益,具有强烈的单边主义性质。无论是中美贸易摩擦,还是美国在贸易问题上要挟部分东盟国家,都让那些对美国市场抱有强烈期待的国家感受到,美国只希望地区国家对美国保持自由和开放,而美国却不会对它们无条件地保持自由和开放。无论是“美国优先”、大国博弈还是海洋安全,都让东盟感觉自己可能在美国提出的地区架构中实际上会处于日益被边缘化的位置。因此,东盟特别强调要维护甚至强化自己在地区架构中的核心地位,以《东南亚友好合作条约》《东盟宪章》和其他东盟政策文件及公认的国际法原则为基础,以多边合作机制为主要对话和落实平台,降低美国“印太战略”可能造成的冲击,避免美国挑起的大国博弈导致地区合作架构出现破局的风险。

第四,东盟希望通过继续推进合作发展,从中获得切实的好处。东盟通过提出具体的合作领域,重申自己在促进地区一体化政策立场的同时,也为其与对话伙伴加强地区合作提供了重点议题和契机,为东盟获得可持续发展奠定基础。具体包括:(1)从海洋合作上看,东盟虽然也提到了安全问题,但将重点放在了经济合作方面,与印尼的“全球海洋之轴”战略、促进地区海洋经济具有更多的契合性。除了老挝是内陆国家外,东盟其他成员都是海洋国家或沿海国家,发展海洋经济至关重要。(2)从互联互通上看,其与两个版本的《东盟互联互通总体规划》和泰国提出的“连接互联互通”(Connecting the Connectivities)非常相似,反映出促进地区基础设施建设的广泛性。(3)从可持续发展目标上看,与《〈东盟共同体愿景2025〉和〈联合国2030 可持续发展〉互补性——一个行动框架》高度一致。因此,可以说,《东盟印太展望》是为促进东盟自身发展服务的。

《东盟印太展望》真实地反映了东盟的担心和愿望,以及在这两种情绪冲突下的矛盾心理。东盟既希望能在亚太和印度洋地区维持自己在地区多边合作架构的中心地位及在处理地区事务中的话语权和代表性,但也感受到美国特朗普政府引发的地区形势持续紧张,迫使其不得不为维护和促进自己的利益而亮出战略底牌。在不愿清晰表达自己不满美国战略主张和担心中国持续崛起的情况下,《东盟印太展望》中的许多表述显得比较含混,模棱两可,只是简单地叙述了东盟的政策主张,并列举了以往多次表达的合作领域,总体上缺乏新意。东盟不愿在中美之间选边站,更不愿看到美国挑起地区形势持续紧张导致东盟最终分裂,只能尽量通过采取加强自身战略协调能力的措施,提升管理战略危机和避险的机会,从而在日趋复杂的地区形势中成为虽不能左右局势但却能塑造局势的稳健力量。

三、《东盟印太展望》的意义

作为政治性较强的一个政府间地区组织,东盟无法减弱或消解“印太”概念的战略性和政治性,而仅仅凸显其地理性的特征。美日澳法等国用民主、自由等极具意识形态的战略理念去判定盟友、战略伙伴和朋友,其“印太”概念也赋予了同样的战略竞争意涵。尽管东盟提出了具有自身特色的政策主张,如更强调包容性和经济性[1]Amitav Acharya, “Why ASEAN' s Indo-Pacific Outlook matters,” East Asia Forum, August 11, 2019, https://www.eastasiaforum.org/2019/08/11/why-aseans-indo-pacificoutlook-matters/.,但还是接受了美日印澳等国提出的“印太”概念,无意间暴露了其妥协的一面。在2019年的东亚合作系列外长会议期间,东盟已经宣介了自己的“印太”理念,东盟的许多伙伴国外长“注意到并赞赏”(noted with appreciation)这个文件,并表示通过东盟主导的平台与东盟就其明确的领域促进互利合作。[2]ASEAN, “Chairman' s Statement of the 9th East Asia Summit Foreign Ministers’ Meeting,” August 2, 2019, Bangkok, Thailand, p.7, https://asean.org/storage/2019/08/Chairmans-Statement-of-the-9th-East-Asia-Summit-FMM_FINAL.pdf.然而,在东亚合作系列外长会议通过的各种文件中,并未将地区合作特别指向“印太”合作。

作为一份概念性文件,《东盟印太展望》仅体现出东盟的政策倾向,不可能表述的非常具体体现出东盟的政策倾向。尽管如此,该文件仍具有较强的指向性,是东盟以自身利益为基础,针对美国提出的“印太战略”阐明了自己的政策立场。虽然没有明确东盟的“印太”理念是在积极回应美国的政策主张,但明显还是受到了美国“印太”概念的较大影响。《东盟印太展望》多次提及1982年《联合国海洋法公约》和以规则为基础的法治秩序,并多次提出地区国家间的海洋争端问题,明显将海洋安全也作为自己关注的重点,与美国的“印太”战略存在相当强的契合意味。因此,虽然难以根据此文件就判定东盟明确选择站在美国一边,但东盟的视野和步伐很明显朝向了美国一方,在一定程度上对美国的“印太战略”进行了呼应,提供了支持。在《东盟印太展望》发表后不久,美国国务院就发表声明表示支持,也从另一侧面反映出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东盟都已经被美国利用了。

当然,《东盟印太展望》更符合东盟自身促进地区合作的精神,与美国的“印太战略”具有本质上的差别,在一定程度上甚至存在着竞争性或冲突性。东盟坚持强调以规则为基础的地区多边合作架构,但在解决地区安全问题时又特别强调法治的作用,这都源于东盟成员国之间处理地区内事务和相互关系的“东盟方式”及其基础《东南亚友好合作条约》,有助于提升东盟在国际和地区舞台上发挥更大作用的信心。[1]Kavi Chongkittavorn, “AOIP: A new Asean regional guide,” The Bangkok Post, June 25, 2019, https://www.bangkokpost.com/opinion/opinion/1701272/aoip-a-new-aseanregional-guide.《东盟印太展望》明确表示仍将以东亚峰会为其主要的战略讨论平台,不会因此而增加新的多边合作机制。因此,东盟在将来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依然不会突破这个框架,此后还会通过不断发表诸如《东盟印太展望》等新政策文件补充和增添新内容,巩固和夯实这些既有的原则和规范[2]Rizal Sukma, “Indonesia, ASEAN, and the Indo-Pacific: Strategic Necessities or Norm-Setting Exercise,” Speech in CSIS, August 28, 2019, https://csis.or.id/download/166-post-2019-08-21-Public_Lecture_CSIS_1_revised.pdf.,使之成为其处理内部成员国关系及其与对话伙伴关系时奉行的圭臬。

东盟虽然在多年前就提出其在地区合作中的中心地位,但仍需要细化其处理与对话伙伴关系的具体措施。《东盟印太展望》提出了东盟应对各种环境的平衡措施,但对指导东盟各成员国做出决策的作用还是非常有限的。[3]Hoang Thi Ha, “ASEAN Outlook on the Indo-Pacific Old Wine in New Bottle, ”ISEAS Perspective, No. 51, p.2, 8. June 25, 2019.东盟通过其主导的对话机制处理与对话伙伴的关系并不成功。东盟在和大国关系的问题上仍难以形成共同立场。《东盟印太展望》是促进东盟中心地位的第一步,但更多是一般性原则,下一步措施应是能够得以落实的促进地区互联互通。[1]Prapat Thepchatree, “Expanding ASEAN' s Indo-Pacific role,” East Asia Forum, August 15, 2019, https://www.eastasiaforum.org/2019/08/15/expanding-aseans-indopacific-role/.例如,《东盟印太展望》将东盟推进合作的范围扩大到印度洋甚至非洲,但东亚峰会的成员是有限的,在将来相当长一段时间内都不可能接纳新的成员国。东盟大多数成员国与这些地区国家的关系也并不紧密,对发展相互间关系也不会很积极,更不用说通过相应机制来推动相关合作了。

东盟尽管发表了《东盟印太展望》,但在未来相当长时间内,仍不能消除对大国博弈和地区格局演变的担忧,依然会将观察大国之间的关系及其与大国之间的关系作为主要任务,将避免大国竞争出现恶化殃及东盟及其成员国利益作为首要目标,通过以规则为基础的地区架构、提供战略沟通渠道增进大国间的利益协调,同时也利用大国博弈达到约束甚至消解大国竞争而产生的破坏性后果,进而促进东盟及其成员国的战略利益。在此过程中,东盟绝不允许自己在地区多边合作机制中的中心地位发生任何变化。任何试图挑战东盟这一政策立场的尝试都有可能导致现有地区合作机制的崩塌,让东盟无法与挑战者共同保持在这些机制中。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东盟及其成员国不会与挑战者开展其他形式的沟通与协作。从另一方面来看,即使有些国家承认东盟在地区合作中的中心地位,但也没有被接纳为相关机制的成员。因此,由于东盟整体实力虚弱和内部分化严重的情况在短期内不会改变,东盟处理域内外国家间关系的既有方式就不会被抛弃,这也是东盟及其成员国在不断演进的国际和地区形势中,为了保生存、促和平、求发展而不得不做出的最佳选择。在这一过程中,东盟及其成员国应对各种机遇和挑战的经验也在日益成熟、理性和超然。

总之,东盟在地区形势发展充满高度不确定性的关键时刻发表了《东盟印太展望》,希望以此进一步明确东盟处理国际和地区事务的基本原则,以及与其他国家合作的基本内容,并扩大了未来地区合作的范围,彰显出东盟试图维护地区和平与稳定,促进各国共同发展与繁荣的决心与抱负。这一战略举措无可非议,值得其他国家的肯定与支持。然而,东盟使用了美国提出的极具挑战性和竞争性的“印太”概念,引发了一些争议和分歧。这从侧面也反映出,尽管东盟并不认同美国的“印太”概念,仅强调其地理而非战略属性,却反映出部分东盟国家在界定合作范围时缺乏具有自身特色的概念,不经意间滑进美国理念的陷阱,纵然给出了各种强有力的逻辑去解释东盟的初衷,却无法与其进行有效切割。因此,对中国来说,我们欢迎东盟的“展望”[1]“王毅谈对印太概念的看法”,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2019年7月31日,http://www1.fmprc.gov.cn/web/wjbzhd/t1685012.shtml。,但应极力避免在“印太”概念上进行纠缠。[2]Kavi Chongkittavorn, “Appraising China's stance on the AOIP,” The Bangkok Post, September 24, 2019, https://www.bangkokpost.com/opinion/opinion/1756964/appraisingchinas-stance-on-the-aoip.东盟各国虽已达成一致立场,但仍需有耐心去推动才能与其他国家一道实现共同目标。

从目前来看,东盟与其对话伙伴所进行的几乎所有活动既是在进一步推进东盟共同体建设,也是在切实落实文件精神,但要取得实质性成果,可能还需要更多时间的准备,如制订一些切实可行的行动计划等。[3]Arifi Saiman, “ASEAN Indo-Pacific Outlook: Low hanging fruit?” The Jakarta Post, October 2, 2019, https://www.thejakartapost.com/news/2019/10/02/asean-indo-pacificoutlook-low-hanging-fruit.html.因此,东盟在未来通过的政策文件可延续其以往方式,没必要明确多边合作的具体范围,才是实现《东盟印太展望》的最佳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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