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凉好个秋

2020-01-16 05:36蔡晓妮
青春 2020年1期
关键词:莲娜菲菲大军

蔡晓妮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这种事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清雅觉得如果二十岁的时候知道了现在的生活,也许她会换一个活法。谁能有前后眼呢?谁知道二十年后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呢?只有到二十年后真的来了才知道。她不是个聪明女人,目光短浅得很,也后知后觉得很。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人生是一个不断失去和颓败的过程,这二十年中她失去了青春、美貌……但并没有获得什么,这更让她觉得这是一个彻底失去的过程。虽说女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就容易伤春悲秋,但是清雅还是不太喜欢多愁善感。她觉得人应该往前看,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人是为今后而活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清雅很少表露自己的感情,以前她哭就哭、笑就笑,从不掩藏自己的感情,但现在她觉得情绪不如憋在心里,宣泄这些情绪就好比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放在自己心里,始终还是自己的情绪,不用任何人安慰,自己就消化了。她想起了外婆说的话:心胸是让委屈撑大的。那个小脚的、并不认识多少字的女人,说出的话却并不比哲学家逊色,也在她黯淡的少女时光中给了她一丝温暖。

清雅拿行李出门,楼道里打扫的阿姨每次看到她都要和她打招呼,表情有点谄媚。清雅想起这个阿姨第一次见她时说的话:“你长得真漂亮。”不是没有人说过她漂亮,但是从一个打扫阿姨的嘴里说出来,她还是觉得很惊奇,不好意思地说:“没有吧,我怎么能算漂亮呢?”阿姨说:“乔小姐,你不漂亮那就没有漂亮的人了。”清雅笑着说了声谢谢。漂亮是一把双刃剑,可以带给你想要的一切,但同时也会伤你,清雅很早就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她从来不运用美貌这个武器。她常说,如果你有一个武器,而你不觉得它是武器,把它束之高阁,让它蒙灰,那它的确不一定是武器。漂亮对清雅来说没有用,这个和家庭有关,她的妈妈是一个很男性化思维的女人,从小她就给清雅剪比男孩还要短的头发,穿的衣服永远是蓝白灰黑,几乎没有鲜艳的颜色,一件女孩子喜欢的粉红色衣服也没有。十五岁之前清雅一度觉得除了名字比较女性化以外,自己几乎就是一个男孩了。因此从来没有人夸过自己长得好看。而她的妈妈乔芝芝的长相很是一言难尽,如果不说她们是母女的話,很少有人会觉得她们是一家人,但她确实就是乔芝芝的亲女儿,而且还跟了乔芝芝姓。人类就是这么奇怪,长相不出众的乔芝芝生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但乔芝芝并没有像别的妈妈那样善于发现和炫耀自己女儿的美丽,她是隐藏的,甚至是刻意忽略的。乔芝芝的丈夫陈大军是个军人,常年驻扎外地,只有探亲的时候才可以回来。陈大军并不爱乔芝芝,他每年回来的天数屈指可数。他对乔芝芝的留恋少之又少。说起来乔芝芝是个好女人,除了长相平平无奇之外,她全身都是优点。她做的菜比五星级酒店厨师做的还要好,她拿手菜非常多,而且不限菜系,只要她吃过的,她都能做得八九不离十。这是一种天赋,乔芝芝在这方面得天独厚,不仅在做菜上她显得特别突出,在整理打扫上她也是一把好手。她洗的白衬衫总是比别人白,她擦的皮鞋总是比别人亮,她烫的衣服总是一个褶子都没有,缝都是笔直的。她家里的地板总是一尘不染,一根碎头发也不会有。乔清雅总在想妈妈为什么给她剪那么短的头发,妈妈的头发为什么也是那么短,印象中她从来没有看过留长发的妈妈。所谓物极必反,大学毕业的乔清雅迫不及待地选择了逃离,她没有顾及妈妈希望她回到小城的想法,而是义无反顾地留在了省城,她要过属于自己的生活,和妈妈不一样的生活。

印象中她和妈妈争吵的机会不是很多,大部分时候妈妈都是说一不二的,并不过问她的意见和感受,所以养成了没有主见的习惯。很多年之后当她试图去理解妈妈的时候,她才想到了形容词来形容自己的妈妈,呆板、规规矩矩、凡事都活在条条框框里。妈妈所有的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就和她的抽屉一样,打开来每一样东西都分门别类,整齐划一地摆在那里。清雅觉得大学毕业独居的日子如同脱缰的野马,再也没有人束缚自己了,留起了随心所欲的长发,烫得很爆炸,远远看去像一个洋娃娃,穿衣服也是各种风格混搭,和乔芝芝的简洁单调形成鲜明对比。每天早上起来找衣服经常把衣服拖得地毯上、床上、柜子上到处都是,清雅觉得很开心,有一种报复的快感。乔芝芝不爱乱花钱,她每一分钱都花在刀刃上,每一季的衣服她都是数着件数买的,绝不多买一件,也绝不少买一件。乔芝芝活得这么精准,乔清雅却把自己的工资都用来买衣服了,以至于她的出租房都堆不下。这种肆意消费的结果是让她没有什么女性朋友,公司里的女同事都很不喜欢她,觉得她是个妖精,每天穿的衣服都不重样。乔清雅也无所谓,她觉得友谊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脱离了乔芝芝的模式。当然,这些乔芝芝并不知道。每次回家,乔清雅都会穿上白衬衫黑裤子,戴上黑框眼睛,把肩膀上的头发规规矩矩梳好,紧紧地绑在脑后。乔芝芝完全看不出来,她只是疑惑在国际化大公司、经常出国的女儿为什么总是经济紧张。

陈大军并不怎么来看乔清雅,他在乔清雅七岁的时候就转业到了省城,随后就离婚和另外一个女人结婚了。乔清雅并不太懂大人的悲欢离合,所以她没有很悲伤,也因为陈大军在她的成长岁月里的缺失。对于父亲,她实在觉得陌生,以至于她并不能真正理解离婚这个词的意义。而乔芝芝不一样,她痛哭流涕了三天三夜,谁也安慰不了,连她的妈妈都安慰不了她,更别说其他人了。但是乔芝芝恢复得很快,乔芝芝对乔清雅说:“没有谁能救得了你,只有你自己能救得了你自己。”年幼的乔清雅根本搞不清楚乔芝芝这句话是对她说的还是对自己说的。她只是觉得那一刻的乔芝芝很美,从未有过的美丽。乔芝芝悲痛来得撕心裂肺,去得也是无影无踪,反而让乔清雅觉得外婆才是这件事最大的受害者,她的悲痛显而易见,好像离婚的是她而不是乔芝芝。

一个三十多岁离了婚的女人,即使你长得不那么漂亮,也不妨碍有人给你说媒,其实那些说媒的人也不是真的要给你说媒,希望你能找个好的归宿。他们都有着极其奇怪而复杂的心理,带着一点同情以及自身的优越性来施舍不如自己的人。乔芝芝非常反感这些,以致于和陈大军离婚十几年乔芝芝都没有再婚的打算。其实乔芝芝过得并没有外人想得那么苦,她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很清静,并不那么需要男人,换灯泡、修马桶这些她都在行得很,有些实在需要男人的重活,她可以让她弟弟帮忙。也许正是因为有乔芝芝这么一个强势的妈妈,才让乔清雅没有因为父爱的缺失而出现性格缺陷。但是成年后的乔清雅才真正明白过来,父亲的缺失是真实地对自己产生了影响,这种影响不是表面可以看出来的,有些内心的东西只有自己才可以感知,那的确是一种很难弥补的缺失。她很害怕同别人去谈论自己的父亲,因为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言去形容自己的父亲。如果家里面的三个人,各自不了解对方,丈夫不了解妻子,妻子不了解丈夫,女儿不了解父亲,也不了解妈妈,而妈妈也不了解女儿,父亲也不了解女儿,这是一个多么大的盲区。清雅读大学的时候常常听到女生们讨论各种幸福的条件,还有人列了幸福清单。当女生们对幸福发表意见的时候,清雅就觉得没有什么话好说,她觉得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幸不幸福这回事,其实了解和懂得才更重要,至少了解和懂得能让人与人和平共处下去,如果你连了解都不了解一个人,何来幸福呢?至于什么幸福清单她更觉得没有什么意义,就是列了很长很长的清单,你都实现了清单里的愿望,你也不见得幸福。幸福清单和幸福是两回事。至少乔清雅知道幸福是描述不出来的,也是列举不出来的。

清雅所在的这家公司,是非常知名的一家国际型大公司,做进出口贸易,清雅在语言上的天赋非常强,这也得益于乔芝芝的军事化管理。几乎小学到初中的每个夜晚,乔芝芝都会花一个小时的时间督促清雅学习英语、单词默写、背诵课文。这种死方法造就了清雅不错的外语能力,所以才能在世界级大企业中谋得一席之位。清雅有一次去东南亚出差的时候,恰巧看到了陈大军和他的新夫人和女儿一起出游,陈大军带着新组建的家庭,其实也不能算新组建的家庭,陈大军在清雅七岁的时候就再婚了,也就是离婚的同年再婚了。而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也仅仅只比她小了八岁。陈大军长相英俊,五官立体,可是这种美貌没有遗传给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陈清灵,清雅用一种讽刺的眼光看着清灵,清灵也正在用一种不太友善的目光看著乔清雅。清雅拿着自己的登机牌假装没有看到他们,把脸转到了别的地方。她的父亲陈大军再婚的女人菲菲是一个很强悍的女人,有家族企业的工厂,陈大军因为和她结了婚,也辞职在工厂做了经理,表面看上去很风光,但实际上一切都在自己老婆的控制之下。看着陈大军在新家庭面前的谄媚和巴结,清雅内心有说不出来的厌恶,当然她也不喜欢自己的后母,她身上有一股让人厌恶的傲慢,好像所有人都低她一等,不就是个暴发户吗?人与人之间的感觉都是相通的,你不喜欢别人,别人自然也不喜欢你,乔清雅知道,她们对自己的不喜欢绝对超过了自己对她们的不喜欢。乔清雅个子很高,而她的继母恰恰是一个很娇小的女人,她在乔清雅面前总是喜欢像树袋熊一样挂在陈大军的身上,以显示她的主权。

陈大军喊住自己的大女儿。对她,他有很多愧疚,但是他有什么办法呢,他是一个自私窝囊的男人,在现实面前他选择了低头,他抵挡不住诱惑,他抵挡不住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他抵挡不住庸庸碌碌的平凡生活的侵蚀……所以他要过自己的生活,至于乔芝芝、乔清雅会怎样,他不想去想,他认为乔芝芝那么能干,没准没有他还能过得更好,他这样想着,负罪感少了好多。唯独对这个女儿,他有愧。乔清雅听到父亲叫自己,回过头,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好巧!”短暂的寒暄之后,同事彼得出现了,彼得是在美国长大的华裔,高大英俊,沃顿商学院的高材生,懂三门外语,是公司亚太区的销售总监,是全公司女性暗恋的对象,也是清雅的上司。他的出现解救了乔清雅,乔清雅结束了和父亲的谈话,和彼得进了登机室。陈大军有些失落,菲菲凑过来说:“你女儿走了什么运,和这么帅气的男的出游,难不成是当小三?”陈大军气不打一处来,对着菲菲吼道:“你才是小三!”一直以来陈大军在菲菲面前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的,这让菲菲实在没有料到,当场愣住了。

彼得是特别有教养的男士,这种教养倒不是说他有多么干净,而是表现在他从不过问别人的私事,甚至连一丝一毫的兴趣都没有,别人如果不说,他绝对不会问。清雅自然也不想说这些,毕竟她在公司里走的是高冷妖精路线,那些女同事没有少在彼得面前搬弄是非,除了她爱打扮,其实她也没有什么,但话到了别人嘴里就不一样了,一张白纸在以办公室政治为生,以各种宫斗为人生乐趣的女人嘴里一定会变得色彩斑斓。所以清雅看向彼得,想从他的眼睛看出点什么,可惜没有,那是一双平静清澈但是也无比深邃的眼睛。空姐发放饮料的时候,清雅醒了过来,彼得说:“你看上去有些疲倦。”清雅打了个哈欠,长长的睫毛忽闪了几下,上面居然还挂了一滴泪珠。清雅不好意思地抹了下眼睛,对彼得说:“有点疲倦,不过不严重,本来只是眯一下,没想到真的睡了过去。”清雅翻着自己面前的航空杂志,上面介绍科罗拉达湖,也就是红湖,里面的图片非常漂亮,清雅惊叹起来。彼得说自己去过,大学时暑假和同学去过,这就是红湖,在玻利维亚西南部和智利的交界处。因为湖水中含有红色矿物质,所以从远处望去,湖水呈现一片红色。两人由此打开了话匣子。

因为这次出差,彼得和清雅的关系近了一些。在这样的跨国公司中,明争暗斗是少不了的。清雅并不擅长,所以被暗箭伤了很多次,彼得或明或暗保护了她不少,公司有一个到美国培训三个月的机会,彼得把这个机会给了清雅,于是关于他们的流言蜚语多了起来,当然基本都是针对清雅的,还没有人会蠢到去得罪领导。幸好去美国的日子很快来临,多少可以清净一会儿。

在美国的时候,清雅总是喜欢一个人去纽约中央公园喝咖啡、喂松鼠,她觉得时间这才慢了下来。空闲时,清雅把纽约的博物馆、美术馆跑了个遍,在艺术世界中才能感受到内心的宁静。彼得因为工作也在此期间回美国,他尽地主之谊,带着清雅逛了不少纽约的大街小巷。因为彼得,清雅对纽约的了解不再仅限于旅行团的网红打卡景点,而是了解了这座城市的韵味。忘乎所以的两人不知道公司此时关于他们的流言已经漫天飞舞了。

回国的清雅明显感觉到公司里那些同事的敌意,彼得的副手乔治,一直对彼得的职位虎视眈眈,虽然平时他总是伪装得忠心耿耿,但背地里小动作一样没少做。忍不下去的清雅选择了辞职,但是这并不妨碍她和彼得的恋情更进了一步。以清雅的能力她很容易在另一家公司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反正都是打工,只要薪水不少拿,都是一样的。

虽然清雅想要和乔芝芝不一样,但是随着年纪的增长,她发现自己内心坚硬的部分越来越像乔芝芝,只有在面对彼得的时候,她才能慢慢放下内心的防备。清雅离开原来的公司之后,彼得就和清雅同居了,彼得对清雅很好,带清雅去了一直想去的红湖。两人很是海誓山盟了一段时间。然而生活并不总是一帆风顺,有的时候也会有乌云时隐时现,不管多相爱的人在相处中也会出现不和谐的音符。彼得和清雅也是不可能例外的。陈清灵读大学,来到了清雅的城市,她常常来找清雅,但清雅并没有那么欢迎她,她来清雅这里主要是因为彼得,她来几乎只缠着彼得,姐夫长姐夫短地叫着。变成大姑娘的陈清灵比以前要漂亮一些,但是和清雅比起来要差不少,但是陈清灵继承了她妈妈的娇嗔,举手投足间倒也显得可爱青春,彼得显然没有那么讨厌她,陈清灵知道彼得喜欢听歌剧,不知道她从哪里搞到的票,隔三差五喊彼得去。彼得国外长大,也不避嫌,认为这是正常的交际。清雅没有少为这个发火,渐渐彼得觉得清雅有些不可理喻,清雅越来越难控制自己的情绪。她几次打电话给陈清灵让她不要到她这里,但是收效甚微。

清雅想结婚也许一切就好了,和彼得同居了五年,时间也不算短,清雅觉得如果不结婚,两人可能也该分手了。彼得并没有要结婚的打算,他甚至计划去东南亚工作,公司也有这个意向。清雅觉得彼得和自己渐行渐远,而她快三十岁了,二十八岁是女性的一道坎,如果不结婚,清雅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即使没有陈清灵的打岔,清雅也觉得她和彼得很难走下去了。莲娜出奇不意的到来,让清雅貌似平静的世界崩塌。那天清雅为一个合同条款在公司咖啡间和客户据理力争,激谈中,咖啡都打翻在清雅白色的西装裙上,清雅心情颓败不堪时,接到了一个电话,让她立刻从三十层的公司楼上下来。这通电话很神秘,打电话的女人从口气中就散发着一股复杂的情绪,清雅带着一丝好奇飞快下了楼。清雅面前的这个女人,有着不输清雅的高挑身材,甚至她的身材更加玲珑有致,一身得体的阿玛尼套装显得庄重而典雅。清雅有些愣住了,快速过滤了一遍自己的社交圈,发现并没有这号人物。清雅很少在女性面前自卑,倒不是因为这个女人比自己漂亮,而是一种气质,这个女人身上的贵气,让清雅觉得望尘莫及,甚至顯得自惭形秽。这几年清雅渐渐丧失了自信,但是她一直都不承认,见到莲娜之后,清雅终于知道了自己潜在的自卑的原因。她有点恨自己为什么要穿白色的套裙,为什么还要在裙子上沾上咖啡的污渍,这样显得邋遢而不干练。清雅一直梦寐以求自己成为一个杀伐决断的女强人,却越来越发现,她似乎到不了那个境界,差了点火候、狡诈和狠心。

莲娜开门见山地做了自我介绍,她是彼得的未婚妻,清雅惊呆了,好半天没有缓过神来,她看着眼前的女人,只感到一阵眩晕,瞬间失语了。两个女人在茶座坐下,开始互相审视对方,茶馆里的音乐非常的柔美浪漫,是Taylor Swift的《Love Story》。莲娜诉说了她和彼得的故事,莲娜和彼得青梅竹马,父母都是一起移民到美国去的,两家有颇多往来。他们曾经也非常相爱,只是因为莲娜事业心太强,于是留在了美国的华尔街做股票经纪人,而彼得选择了回到中国工作。两人关系越来越疏远,虽然没有正式分手,但这种聚少离多的感情已被时间冲淡,无法维系。经过几年分合,一直以事业为重的莲娜始终无法放下彼得,想要重新寻回这段感情,双方父母也不希望他们关系破裂,毕竟他们在相似的环境中长大,有着共同的价值观。

清雅不清楚自己是如何走回办公室的,路上熙熙攘攘,人来人往,清雅却似没有灵魂的穿行者,本就平淡的感情好像秋天最后一片落叶,眼看就要落了,却还在枝头拼命垂死挣扎。她想起有一年年会,她和彼得跳的一支卡德里尔舞曲。原来爱情不在的时候,所有的浪漫都是讽刺。清雅觉得自己不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在爱情中后知后觉,还非常被动。街上有人在拍摄婚纱照,天空中飘着五彩气球,呼啸而过的汽车喇叭声在写字楼林立的街上回荡,清雅想幸好街上这么热闹才能掩藏自己内心的荒凉。

回到家,难得彼得没有应酬,他正在煮咖啡,问清雅要不要来一杯,清雅沉默地看着他,摇了摇头,彼得拿着自己的咖啡杯,坐到了清雅对面,清雅觉得不管自己情绪有多低落,也应该和他谈谈。“我见到了莲娜。”清雅开口道。她注意到彼得搅动咖啡的勺子停了下来。彼得有些艰难地开口说:“我也见到了。”原来彼得早就和莲娜见过面了,而且进行了深入地长谈,莲娜这次来找彼得是为了复合,她希望彼得和清雅分手,回美国和自己结婚。听彼得说完,清雅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很长时间以来清雅没掉过眼泪,但这一刻她只是流泪。哭了很久,她问彼得怎么办?你们都已经决定好了,那我怎么办?两个人能生活在一起,需要共同的价值观和思想。他们能够在一起五年,就是因为彼此有共同的气息、共同的爱好,例如他们都喜欢普鲁士蓝,所以家里的沙发靠垫、床单、餐具、柜面都是普鲁士蓝;他们都喜欢猫,但是都对猫毛过敏,所以绝对不会养猫;都喜欢在家吃饭,哪怕吃得很简单,也喜欢自己做饭……磨合了很久,渐渐习惯了,快要变成一个人了,却发现关系并没有更亲密,好像谁都可以插进来,让他们的关系脆弱不堪。

最终彼得还是和莲娜回到了美国,不到一年莲娜和彼得的孩子就出生了,那是一个很漂亮、圆圆脸蛋的男孩,大大的双眼皮,目光炯炯,看着你的时候专注而灵动。这些还是陈清灵告诉她的。

再见到彼得已经是五年之后了,五年的时间有的人可能一点不会变,有的人可能会变化很大,甚至连命运的走向都会改变。再见到彼得是因为公司的酒会,虽然离开了原来的公司,但总归是一个行业的,公司也会请一些相关的公司代表。时间是这个世界上最复杂也最简单改变一切的方式,所有的一切都可能因为时间而改变或者不变,但时间所带来的不变也是一种改变,那是一种无法位移的潜移默化。清雅拿着酒杯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躲藏这种喧嚣,这些年她改变了不少,她不太喜欢觥筹交错的热闹场合,更喜欢独处。生死搏杀的名利场、生意场时刻让人紧绷着弦,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金钱财富权力的确可以给人带来成就感,也可以改变一个人,从气质到谈吐等等。有时候她想她这么拼命工作、努力奋斗,其实仅仅不过是为了独处时更加悠闲和从容。乔芝芝在老家县城,并没有过来陪伴她,她也变了不少,不再像年轻时那么一板一眼。她放松了不少,松弛了自己的状态。她每天晨练的时候也会和别的老头老太开开玩笑,因为放松,她的皱纹也舒展了不少。相反,陈大军过得并没有那么好,他破产了,他和菲菲瞬间一无所有了,穷得只剩很小的一套房子,但是陈清灵从小享乐惯了,大学毕业非要到美国去,又拿不到奖学金。陈大军和菲菲迫不得已卖掉了房子,供她出了国,陈大军和菲菲落了个租房居住的下场。陈大军早年混迹生意场,吃吃喝喝太多,加上心情不愉快,得了不少病,照顾他和维持生计的事情就落在了菲菲身上,养尊处优半辈子的菲菲不得不出来打工。有一次清灵看到菲菲在快餐店端盘子,远看上去和一般的大妈并无二致,人像发酵的面包一样松垮。往日菲菲居高临下、盛气凌人的态势早就一去不复返了。有一次她来找清雅借钱,表情显得特别谦卑,也许这就是所谓的人穷志短吧,人一穷,气场上就弱了不少。清雅没有借钱给菲菲,她不是没有那个钱,而是不想借,她看到陈大军和菲菲这么落魄,有一种报复的快感。世界上没有平白无故的爱,也没有平白无故的恨,既然有恨,为什么要宽恕呢,就让恨在心里。但是清雅没有想到,陈大军去找了乔芝芝,乔芝芝居然借钱给了陈大军。清雅听到这个消息,只觉得心往下沉,为什么她自己活得越来越像乔芝芝,越来越爱憎分明,而乔芝芝却活得越来越不像自己,变得无比宽容。岁月让很多事变得清晰,也让爱恨发生了转化,淡化还是加深,因人而异。

清雅准备离开这种无聊的酒会,彼得却端着酒杯过来找她,他显得更加成熟,彼得说:“你看上去一点没有变。”清雅说:“你也是啊!”说完这些两个人倒有些释然,还有什么比恋人久别重逢后没有变化来得更让人畅快的呢?当年彼得走是因为莲娜生了一场大病,莲娜非常绝望,所以找彼得倾诉,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爱彼得要比自己以为的多得多,她比任何时候更希望和彼得在一起。然而彼得却觉得自己在这段感情中无能为力,他情感的天平早已倾向清雅了。然而一个多月后也就是五年前莲娜来找清雅的前一个星期,莲娜发现自己怀孕了,而当时莲娜的身体是不适合怀孕的,莲娜的医生对她说:如果怀孕了,病情会恶化。莲娜却义无反顾生下了这个孩子。彼得看着绝望但是充满母性的莲娜,实在于心不忍,即使不是恋人,也是青梅竹马,他怎么能让她孤军奋战呢?

当年两个人分别后,清雅也久久不能平复。莲娜冒着生命危险生下了孩子,使她的病情恶化了。她用命去搏斗来获得一切,是莲娜的活法。她不知道自己是输给了莲娜,还是输给了命运。

清雅给自己放了一次长假,开始了一段旅行,她去了很多地方,以前出差都是开会工作然后直奔飞机场,现在不一样了,她去了非洲散心,在电影卡萨布兰卡里的咖啡馆坐了坐,她看着当年的英格丽·褒曼,感慨万千。五年前和彼得在一起的时候,两人曾一起相约来这里,没想到现在来是来了,却形单影只。在丹吉尔的城堡上看海鸥飞过,她突然觉得自己需要的东西并没有那么多。因为吃素和信佛,乔清雅活得越来越从容,三十多岁的她看上去像二十多,她再也不害怕失去什么,所有的失去都能坦然接受,所有的命运都可以不再执着。清雅和彼得解开了心结,她觉得彼得五年前告诉她这件事和五年后告诉他这件事,她的心态会有巨大的不同,五年前她可能会不顾一切地争取、挽留,那么她和彼得莲娜之间一定会有更多剧情上演,而五年之后彼得所说的却像一个结局。似水流年,平生尽在杯中酒,就如同她和彼得最后喝的那杯酒。

清雅虽然觉得如果再回到二十岁,她会改变人生的很多决定,但是往事是不可能回头的,人只能向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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