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尊卑不一的女性管理者综论

王伟 李云

摘 要： 《红楼梦》塑造了众多不仅容貌出众而且智慧超群的鲜活生动的女性人物形象。她们的阶级地位有天壤之别，性格也迥然不同，但从管理的视角出发，她们又都有一个管理者的身份，尽管所属管理地位有高低之差。以尊卑而论，贾母、王夫人、王熙凤、林黛玉同属一个阶梯，而薛姨妈、薛宝钗、李纨、邢夫人、尤氏、贾探春可归入同一级，鸳鸯、平儿、袭人亦属一类，晴雯、紫鹃、莺儿也可划入此属。旺儿家的、周瑞家的等管家婆婆可归于一类。或工笔细描或粗线勾勒，《红楼梦》使她们在读者心中留下了虽有深浅却无法磨灭的印象。

关键词 ：《红楼梦》 女性管理者 王熙凤 贾母

毛泽东评点《红楼梦》时指出，《红楼梦》虽然只是写了一个家庭，但是贾家是有代表性的，通过它反映了社会。蔡义江认为《红楼梦》是封建末世社会生动而真实的历史画卷，无论《红楼梦》，抑或其他中国古典小说，仅从政治、历史的角度来看待，或是语言艺术来考察都是有失偏颇的。所以在《红楼梦》的文学价值愈发受到重视的今天，也不应该忽略它的社会意义，其中女性管理者的考察就是热点。

一、《红楼梦》中的管理研究综述

目前学界对《红楼梦》中的管理研究，大致可以分为四类：第一类是宏观上的《红楼梦》管理研究，如《红楼梦》管理思想、管理方式、领导方式等研究；第二类是虽从《红楼梦》整体出发，但着眼于其中具体的一项管理，如财政管理、财务管理等；第三类是以几个或一个人物作为研究对象，讨论她们的管理得失；第四类是以现代社会分工的视角考察研究《红楼梦》的管理并提出鉴示。

第一类的研究主要有李廷海《〈红楼梦〉管理方式探析》，对小说涉及的管理方式作了一定的分析，提出了四点教训可以借鉴。王生《〈红楼梦〉的领导思想探析》，他从领导科学的角度考察《红楼梦》所涉及的经营管理模式、各类管理者的人格类型，指出合格的管理者应该具有德才兼备、担当精神和锐意改革的魄力等素质。刘新宇《〈红楼梦〉管理思想初探》认为《红楼梦》反映和表达了一系列的管理思想，如“严格管理，坚决按章办事”“人治和法治的关系”等内容。另外，还有王蒙《〈红楼梦〉中的管理学》，辛颖《〈红楼梦〉中的管理模式探讨》，申秋《〈红楼梦〉中的管理智慧探析》，徐有昌《〈红楼梦〉中看管理》，刘黎平《从管理角度解读〈红楼梦〉》，张琼《从管理的缺陷看贾府的必然衰败》，李泽鹏《从管理学角度分析贾府衰落的原因》，陈宗灿《大观园里看管理》，宋倩《浅谈〈红楼梦〉中的管理思想》，纪磊《浅谈〈红楼梦〉作者曹雪芹的管理思想》，薛会英《品味〈红楼梦〉的管理之道》，等等。

第二类的研究主要有李国祥《〈红楼梦〉理财思想研究》指出《红楼梦》关于当时社会的理财方法有高利贷和典当，还有独具创意的理财方法——降低财产消耗，对大观园从消费型向生产型转变的描写，具有时代特色和生活气息。范佳杰《〈红楼梦〉与雍正的财政制度》认为通过《红楼梦》可以考察雍正的财政措施。刘丽君《〈红楼梦〉中的财务管理方法浅析》认为，《红楼梦》中的财务管理方法虽然已经被历史遗弃，但其中朴素的现代理财观念和一些理财方法仍能为财务管理者提供一定的借鉴。熊春凤《〈红楼梦〉中的经济管理学》指出《红楼梦》从多方面反映出试图通过改革加强经济管理以改善经济上被动局面的举动具有借鉴价值。甘建民《〈红楼梦〉中的“数字管理”意识》认为“数字管理”意识是一项非常重要的管理经验。

第三类研究主要研究对象是王熙凤，如黄留珠《〈红楼梦〉中王熙凤的管理术》、龙金文《王熙凤的“管理技巧”值得仿效》总结了王熙凤五点管理措施。周启志《奸雄乱世之术——王熙凤管理术之批判》认为如果管理者师从王熙凤将是时代不幸。肖春华《王熙凤：管理的行家里手》肯定了王熙凤的知人善任和唯才是举。吴清河和郑宇飞的《对〈红楼梦〉中王熙凤管理方法的思考》认为通过王熙凤的严格管理，宁国府很快由乱变治，值得管理者学习。还有安吾《管理专家王熙凤——读〈红楼梦〉札记之一》，雷宇辉《责权利对等与王熙凤治丧》，李元卿《王熙凤的“治乱”管理艺术》等。另外，还有其他人物的管理研究，如探春和宝钗，如陈大康《探春治家新论》，杜素琴硕士学位论文《试论贾探春的管理理念与实践》，刘盛昌《论探春“改革”的二重性》，罗舟《〈红楼梦〉中探春管理方式略谈》，胡祥鸿《“热面冷心”——宝钗的管理藝术》等以及比较研究如陈秋玲《探春宝钗管理模式的对比》，缪建军《王熙凤模式PK探春模式》，甘建民《宝钗、探春比熙凤的高明之处》，等等。

第四类是现代社会分工视角下的《红楼梦》管理研究。叶楠《“凤姐管理”对家族企业的启示》认为，“《红楼梦》中荣国府的兴衰实际上是中国大家族、大企业兴衰的一个缩影，从中可以发掘王熙凤的管理经验对当前家族企业人力资源管理带来的启示”a。辛妍、蔡影《〈红楼梦〉对现代企业的启示》认为，《红楼梦》中有人力管理的精髓。曲维加《〈红楼梦〉与现代管理》认为，“贾府的家族管理实际是封建中国社会管理的一个缩影，代表着作者对管理的见解。实际上这种管理具有双重含义——既有封建统治的社会属性，又包涵了一般管理的自然属性，对现代管理提供了许多有益的借鉴和启示”b。此处还有刘新建、邵文恰《〈红楼梦〉中管理思想对现代管理的启示》，章乐霞《从〈红楼梦〉兴衰看企业内部控制》，李莲、邢晨《从〈红楼梦〉看航天企业财务管理》，汪才华《从〈红楼梦〉看招标采购管理》，陈建《档案管理与家族兴衰：档案学视角下〈红楼梦〉刍议》和肖荣智《读〈红楼梦〉学企业管理》，等等。

二、《红楼梦》中尊卑不一的女性管理者

《红楼梦》书写了众多令人印象深刻的女性形象，她们的阶级地位有天壤之别，性格也迥然不同，如王熙凤和平儿，贾母和鸳鸯，林黛玉和紫鹃等，但从管理的视角出发，她们又都有一个管理者的身份，尽管所属管理地位有高低之差。以尊卑而论，贾母、王夫人、王熙凤、林黛玉同属一个阶梯；而薛姨妈、薛宝钗、李纨、邢夫人、尤氏、贾探春可归入同一级；鸳鸯、平儿、袭人、晴雯、紫鹃亦属一类，莺儿也可划入此属；旺儿家的、周瑞家的等管家婆婆可归于一类。

管理者拥有必要的管理资源，管理才能有效实施，《红楼梦》中的女性管理者都有一定的管理资源，她们最大的管理资源是森严的封建等级（宗法）制度，其次方是才能，也因此决定了管理者的尊卑不一，也一定程度上左右了管理效果。如查抄大观园之事，不仅贾探春十分抵触、反感，而且王熙凤、惜春也认为有所不妥，薛宝钗通过搬家表达了她不认同的态度，但是她们都无能为力或者不敢发声，因为决定实施行动的是王夫人。身份地位决定了她们的尊卑，从管理的角度来看，则直接决定了她们管理的界域和影响力。考察《红楼梦》女性管理者，必须重视她们的尊卑身份。

《红楼梦》中的女性管理者，以身份来分别，大致可以划分为四个层次。处于顶层的是以贾母为首的王夫人、王熙凤、林黛玉等。贾母是贾家最年长的家长，是金陵史侯家的小姐，在《红楼梦》中被尊称为老太太。“太太”是对官员眷属的尊称。粱章钜《称谓录》引胡应麟《甲乙剩言》：“有一边道转御史中丞，作《除夕》诗云：‘幸喜荆妻称太太，且斟柏酒乐陶陶。”引何良俊《四友斋丛说》：“松江十余年间，凡士夫妻年未三十即呼太太，前辈未有此，太可笑也。”粱谓：“盖部民呼有司眷属，惟中丞以上得称太太，故喜而见诸歌咏。”中丞当是御史中丞，《汉官解诂》：“建武以来，省御史大夫，官属如兰台，特置中丞二人以总之，其权次尚书。”尚书清时职权如何，《皇朝通考》云：“顺治十五年谕：六部满、汉尚书俱作正二品，满字称阿里哈按班，汉字仍称尚书。”可见，“太太”之称应该满足两个条件，即不但要丈夫是中丞及以上的职位而且较为年长；而“老”大概有两种叙事意图，一亦表尊称，如《周礼·地官》“乡老”，注：“老，尊称也”，《荀子·宥坐》：“是老也，欺予也”，注：“老，大夫之称”；二是表年长，在《红楼梦》中以区别于王夫人。《公羊传》宣十二年传注：“七十称老。”因此贾母在两府之中自然也最有权威。其次是王夫人，她是四大家族中王家的长女，京营节度使王子腾的妹妹，贾宝玉的母亲，也是王熙凤的姑姑，是荣国府的实际掌权者，贾宝玉、王熙凤皆称其“太太”，而不以亲属关系相称，目的自是示其尊贵身份和其家庭地位。王熙凤亦出王家，模样标致言谈爽利而且心机深细，嫁入贾家后便将贾琏取而代之，开始料理家务。林黛玉是巡鹽御史林如海的独女，林家祖上也袭过列侯，袭了五代后到林如海便是科第出身，是前科的探花，并且“今已升至兰台寺大夫”。兰台，本是汉代宫廷藏书处，设御史中丞掌管，后置兰台令史、掌书奏。东汉以御史大夫官属省入兰台、置御史中丞，所以御史府也称兰台寺。而御史大夫是秦时开始设置，其位仅次于丞相，主管弹劾、纠察以及掌管图籍秘书，林家的尊显亦是一目了然。故从身份地位出发，她们当属于管理者的第一阶层，虽然林黛玉并没有真正实施管理行为，但其也曾同贾宝玉简单交流过荣国府的财政问题，立足点高，而且一针见血。

薛家“亦系金陵人氏，本是书香继世之家……家中有百万之富”c，薛姨妈是王夫人之妹，虽此，其权势与贾、王、林家不可同日而语。原因有三：一是薛家为提升其权势，薛宝钗“报名达部，以备选择，为宫主、郡主入学陪侍，充为才人赞善之职”；二是薛家“各省中所有的买卖承局、总管、伙计人等……便趁时拐骗起来”，薛家的生意渐渐消耗；三是因贾雨村徇私枉法了结了薛蟠买英莲打死冯渊之事后，“急忙作书信二封，与贾政并京营节度使王子腾，不过说‘令甥之事已完，不必过虑等语”。贾雨村得贾政之力获应天府之职，帮助薛蟠并修书以告贾政，可以理解为报恩，而急忙告知王子腾，显然是攀缘，而恰恰没有向薛家讨好，分明是看低薛家，可见薛家权势之衰落。邢夫人之身份不如王夫人尊贵可由以下四点可知，一是其自身“禀性愚犟，只知承顺贾赦以自保；次则婪取财货为自得”，二是贾母“不大作兴”她，三是其娘家亲戚邢大舅和邢岫烟皆寒贫，四是与王夫人的对比，在老太太眼里“本来老实”“木头人”的王夫人，在邢夫人面前却是拿主意的人，第十一回贾敬寿辰，荣国府诸人前去赴宴，这里尤氏向邢夫人、王夫人道：“太太们在这里吃饭啊，还是在院子里吃去好？小戏儿现预备在园子里呢。”这里我们注意到，作者的安排是邢夫人在前，王夫人随其后，但回复尤氏时却是，王夫人向邢夫人道：“我们索性吃了饭再过去罢，也省好些事”，而邢夫人道：“很好”，变成了王夫人拿主意，邢夫人附和。第46回“尴尬人难免尴尬事”回前评说：“只看他提纲用‘尴尬二字于邢夫人，可知包藏含蓄文字之中莫能量也。”d身为大儿媳妇，话语权却比不上二儿媳妇，应该是其尴尬原因之一吧。尤氏也应该是《红楼梦》中一位处境相对尴尬的女性，第六十八回凤姐因为贾琏偷娶尤二姐之事大闹宁国府，贾珍躲避了出去，无辜的尤氏被凤姐大肆折腾：“把个尤氏揉搓成一个面团，衣服上全是眼泪、鼻涕，并无别话。”可怜的尤氏面对王熙凤辱骂，只是哭道：“何曾不是这样！你不信，问问跟的人。我何曾不劝的？也得他们听！叫我怎么样呢？……我只好听着罢了。”尤氏的尴尬与可怜更是在家人求情言语中展现得淋漓尽致：丫环、媳妇和姬妾们赔笑求王熙凤说：“虽是我们奶奶的不是，奶奶也作践得够了。当着奴才们，奶奶们素日何等的好来？如今还求奶奶给留脸。”尤氏的地位不高大概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是出身不好，也是主要原因，这在文本中有两处显示。其一是尤氏与尤二姐、尤三姐同母异父，其母二嫁，可知非尊贵之家。第六十三回贾敬去世，尤老娘和尤二姐、尤三姐到了贾家，作者写尤老娘“年高喜睡，常歪着”，与客观事实不符，又有讥刺，面对贾蓉对尤二姐的“信口开河、胡言乱道”，其只是不醒，好不容易醒来，又将丫头们都不忍卒闻的戏语“当真”。从这些叙事中可知尤老娘精神品格之低，侧面说明了尤氏出身之低。二是没有为贾珍生养儿女。贾蓉不是尤氏所生，第六十八回王熙凤打骂贾蓉说：“你死了的娘，阴灵也不容你。”李纨虽然也算出于名门，其夫还是国子监祭酒，“族中男女，无有不读书者”，但是对李纨“便不十分令其读书……使她认得几个字，记得这前朝几个贤女罢了，却只以纺绩井臼为要”。而类似纺车这类东西贾宝玉是不认识的，第十五回写贾宝玉见了凡庄农动用之物“皆不曾见过”，可知贾府没有，两相对比，李纨之出身高低自现。探春之不如林黛玉，只是因为其为庶出，第五十五回王熙凤评价她时说：“好个三姑娘……只可惜她命薄，没托生在太太肚里。”其后，又因为平儿的一句话，发表了一番关于正庶的感叹：“如今有一种轻狂人，先要打听姑娘是正出庶出，多有为庶出不要的。”她们属于第二个层次。

鸳鸯、平儿、袭人、晴雯、紫鹃、莺儿基本是同一个层次，第二十九回写“贾母的丫头鸳鸯、鹦鹉、琥珀、珍珠，林黛玉的丫头紫鹃、雪雁、春纤，宝钗的丫头莺儿、文杏，迎春的丫头司棋、绣桔，探春的丫头待书、翠墨，惜春的丫头入画、彩屏，薛姨妈的丫头同喜、同贵，外带着香菱，香菱的丫头臻儿，李氏的丫头素云、碧月，凤姐儿的丫头平儿、丰儿、小红，并王夫人两个丫头也要跟了凤姐儿去的金钏、彩云，奶子抱着大姐儿带着巧姐儿另在一车”，第四十六回“比如袭人、琥珀、素云、紫鹃、彩霞、玉钏儿、麝月、翠墨，跟了史姑娘去的翠缕，死了的可人和金钏，去了的茜雪，连上你我，这十来个人，从小儿什么话儿不说？什么事儿不作？这如今因都大了，各自干各自的去了，然我心里仍是照旧，有话有事，并不瞒你们。”林之孝家的、旺儿家的、周瑞家的等管家婆婆可归于一类。

三、余言

《紅楼梦》书写了数百个男女人物，有重点描写，也有粗略勾勒，因此其中的女性管理人物虽然粗略分为了四个层次，但是无论环境还是性格的原因，同一层次的差别也很显明，如平儿和鸳鸯、袭人和鸳鸯、袭人和晴雯、紫鹃和莺儿、袭人和司琪等。所以，对比讨论尊卑不一的女性管理者，不仅应该充分重视她们的尊卑身份，而且还要注意她们的生活环境以及个人独特的性格。综合而论之，从她们的尊卑不一入手，不失为研究《红楼梦》女性人物的一种新视角，同时也希冀此研究为现代管理提供一些鉴示。

a 叶楠：《“凤姐管理”对家族企业的启示》，《商业时代（理论版）》2004年第27期。

b 曲维加：《〈红楼梦〉 与现代管理》，《政工学刊》2000年第10期。

c 〔清〕曹雪芹著，〔清〕无名氏续：《红楼梦》，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63页。（文章引文皆出此本，后面不再附注）

d 〔清〕曹雪芹著，〔清〕脂砚斋批评：《脂砚斋批评本红楼梦》，岳麓书社2006年版，第435页。

基金项目： 本文系2020年度贵州省理论创新课题（联合课题）“《红楼梦》中女性管理者研究”的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GZLCLH-2020-262

作 者： 王伟，博士，毕节医学高等专科学校讲师，研究方向：元明清文学、医学文化史；李云，海南师范大学文学院2016级博士研究生。

编 辑： 康慧 E-mail： kanghuixx@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