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霍小玉传》与《紫钗记》李益形象的异同

2020-02-04 08:04郑珊珊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20年12期

摘 要: 汤显祖的《紫钗记》是在《霍小玉传》的基础上进行改编的,既有继承又有创新。本文将着重从两个文本中的李益形象进行探究,尝试分析不同文本中李益形象刻画上的交叉性和相异性,并试归纳李益形象相异性背后的深层原因。

关键词:李益形象 交叉性 相异性

唐传奇作为小说的新样式出现,标志着我国文言小说的成熟,更是因其丰富的故事内容为后世的话本、戏剧提供丰富的改编素材。《霍小玉传》描写了士人李益和霍小玉的爱情悲剧,其笔致清丽,富有情致,为后世学者胡应麟赋予盛誉,“此篇尤为唐人最精彩动人之传奇, 故传诵弗衰”a。后世汤显祖的《紫钗记》便是在继承《霍小玉传》的大体框架上,大胆地进行二次生发创作,汤显祖笔下的李益也在蒋防刻画的人物底色上,增添了不一样的形象特点。

一、《紫钗记》和《霍小玉传》的交叉性

《紫钗记》是以《霍小玉传》为底本进行的二次创作,对于李益的形象刻画,于一定程度上保留了唐传奇中的人物性格,因此在一记一传中,李益形象存在着交叉重叠的部分。

(一)李益的“好美色” 无论是在《霍小玉传》还是在《紫钗记》中,李益都表现出“好美色”的情感欲望,这也是促成其与霍小玉结合的原因之一。在《霍小玉传》中,开篇便以一句“每自矜风调,思得佳偶,博求名妓,久而未谐”b点出李霍得以相交的前缘。“佳偶”一词自含姿态秀美之意,“名妓”更需才貌双全,但是李益却“博求”“未谐”,足以见得其对于女性的挑剔。在后文同霍小玉的交谈中,李益更是直道轻薄之语,“小娘子爱才,鄙夫重色,两好相暎,才貌相兼”。李益“好美色”的形象在《霍小玉传》中显现无遗。同样的,在《紫钗记》中,李益也表现出对于美色的欣赏与喜爱。当李益谈及自身遗憾时,提到“年过弱冠。未有妻房。不遇佳人。何名才子”c。李益站在文人视角,对“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爱情理想充满向往,为了更加凸显李益的爱美之心,汤显祖生动形象地刻画出霍小玉这一具体可感的佳人形象。李益也对霍小玉的美一见钟情,因美生爱,李霍爱情也有了开端。

(二)李益的“被动性” 在《霍小玉传》和《紫钗记》中,李益形象的重叠还表现在其“被动性”上。也正是因为李益的被动性,才导致李霍爱情的曲折性。在《霍小玉传》中,李益的被动具体表现在,李益不敢同家中长辈道明自己和霍小玉的海誓山盟,而是一味屈服于家中安排的迎娶卢姓望族的亲事,前后六次刻意回避同霍小玉的再续前缘,导致霍小玉痴心错付,郁郁而终。李益性格上的怯懦、对家族安排的屈服、对霍小玉真情的回避,都坐实了李益负心汉的形象。《紫钗记》中的李益形象延续了前者的被动性。在面对权贵卢太尉的逼婚,李益态度存在模棱两可的含糊性,文中借卢太尉之口,“我一心看上了李参军, 可恨此人性资奇怪, 一味撇清”,来展现李益对于霍卢抉择的犹豫感,正是因为李益的延宕,才让卢太尉对李益抱有幻想,并对其加以人身限制,这也造成李霍爱情的误会迭起。于一定程度上削弱了李益在《紫钗记》中的正面形象,为后世所诟病。

二、《紫钗记》和《霍小玉传》的相异性

在李益形象上,《紫钗记》虽保留了《霍小玉传》中的人物底色,但更重要的是汤显祖对李益形象进行创新,将其从唐传奇的负心汉形象中拖曳出来,刻画成《紫钗记》中钟情霍小玉的翩翩公子,增添了前作所不具备的形象特点。

(一) 风流浪子与有志才子 相对于《霍小玉传》,《紫钗记》进行了场景的扩充,增加了前作不曾有过的边塞地区,李益从相对狭小窄仄的长安城跳脱至广阔的远疆地区,其形象随着时空的转变而呈现出异质性。《霍小玉传》中的李益是自负肤浅一心追求风流的浪荡子。在他小露才气、初客长安的时候,便想着寻找名妓来吟弄风月。唐传奇中描写到鲍十一娘为李益觅得“仙人”霍小玉,李益欣喜若狂地脱口而出“一生作奴,死亦不惮”,全然不顾读书人的气概,皆现轻薄之态。纵观唐传奇,李益身上所展现的皆是不堪的一面:自负自傲,薄情寡义,怯懦无为,猜忌多疑,自私自利。相反在汤显祖笔下的李益,是一个智勇双全的才子形象。汤显祖在《紫钗记》中通过正面展现李益在边疆所做的数首诗文,突显出李益卓爾不凡的文学才华。边疆情节的增述,描写了李益平定大小河西的壮举,在原本的才子基础上,进一步展现士人李益的鸿鹄之志、报国之心,将原本意境狭小的文人形象拔高,塑造出志向远大的能力多样的有志儿郎。

(二)负心汉与痴情人 李益形象在《紫钗记》 与《霍小玉传》中最大的不同,还在于两者对于李霍情感的态度上。在《霍小玉传》中,李益与霍小玉的结合,只能算是文人狎妓,还谈不上真正的爱情。李霍的情感是建立在李益博求名妓的基础上,没有心意相通的爱情基调,这种因“色”起意的开始,也就注定了李益对霍小玉的“始乱终弃”。李益对霍小玉的感情更多的是出于生理欲望的需求和虚荣心的满足,一旦这种需求和满足能够被其他事物所替代,那么霍小玉之于李益也就没有更大的价值。就如文中所写,卢氏姻亲能够给李益带来更大的价值,李益也就顺理成章地舍弃霍小玉的真情,其薄情负心也致使霍小玉郁结而亡。相反的,在 《紫钗记》中,以数十章的篇幅,描绘了李霍相遇相识相爱的过程,步步推进二者感情,扎实两人对这段感情的珍重。于此基础,促使李益在强权的卢太尉面前依旧说出与霍小玉的山盟海誓,“已有盟言, 不忍相负”;更是在误会霍小玉再嫁之时,流着泪将责任归咎自己,“是俺负了你”。值得一提的是,李益将霍小玉“再嫁”之责归咎己身,这不仅体现出李益的痴情,更是李霍有担当的表现,在父权主义至上的封建社会中着实少见,也成为《紫钗记》中李益的闪光点。

三、李益形象相异性的原因

(一)社会因素的不同 《霍小玉传》作为唐传奇中的代表作之一,一定程度上是唐代社会现实的反映。在《霍小玉传》中,李霍爱情悲剧,受当时唐代社会的婚姻门第观念影响。霍小玉身份低下,和士人李益在身份上有天壤之别,两人之间的感情是难以有未来的。唐代社会有同高门结姻来抬高家族声望的趋向,就如《隋唐嘉话》所载:“薛中书元超谓所亲曰:‘吾不才, 富贵过分, 然平生有三恨:始不以进士擢第, 不得娶五姓女, 不得修国史。”求娶五姓女为世人理想之一。《霍小玉传》中,李益求娶的正是五姓女的卢氏,李益于此成为封建婚姻制度的得益者,这使抛弃霍小玉有了恰当的理由。而在《紫钗传》中,汤显祖为李霍脱去了门第枷锁,霍小玉非娼妓出身,李益也无家族羁绊,李霍之间的姻缘存在门当户对的可能性。随着明代商品经济的发展,戏剧的受众群体逐渐世俗化,民众对“大团圆”的喜剧模式更为青睐。故而《紫钗记》中的李益形象也朝着民众所喜爱的“才子佳人”方向发展,演化成更有市场的痴情专一的翩翩公子形象。

(二)蒋防与汤显祖的个人色彩 “文学即是人学”,文学作品是作家意识形态的投射。《霍小玉传》和《紫钗记》的不同,展现的是蒋防与汤显祖创作思想的不同。《霍小玉传》据言为牛李党派相互抨击之作。史书上的李益是牛党人士,而蒋防则根据《庞严传》中的记载,“严与右拾遗蒋防俱为稹、绅保荐至谏官内职”,推测其为李党成员,这为李益在蒋防笔下成为尽显人格道德的劣迹斑斑的负心汉提供可能性。《紫钗记》的作者汤显祖,具有强烈的“至情观”,立志“以戏曲救世,用至情悟人”,在戏剧文学创作中也尽显“至情”的终极目标。《紫钗记》作为汤显祖表现“至情”的代表作之一,将李益刻画成“有情人”,坚守李霍之间的强烈情感,展现出汤显祖对于情感欲望的深深肯定,寄寓了“有情人总成眷属”的美好理想,是個人情感色彩在戏剧作品中的饱满展现。

(三)侧重点不同 《霍小玉传》和《紫钗记》所要表达的侧重点不同,对人物的刻画上也有所倾斜。《霍小玉传》旨在对封建婚姻门第制度的反抗,《紫钗记》则着重于对坚贞不屈爱情的肯定和歌颂。在《霍小玉传》中,蒋防通过撕裂李霍之间的海誓山盟,以李益另结高门和霍小玉的郁结而终为李霍爱情的终结,附带上李益的婚姻悲剧作为故事结尾,来展现出其对于唐代婚姻门第制度的不满,尤其是李益的婚姻悲剧,更是以一种天道轮回的笔法,来对这种始乱终弃的负心汉进行惩罚,也是对于所谓“门当户对”的婚姻进行无声的嘲讽。而在《紫钗记》中,汤显祖在情节上进行扩充,将前作未曾提及的卢太尉大加刻画,成为李霍爱情中的阻碍,将以李霍所代表的自然天性诉求和卢太尉为代表的专制主义制度相对立,通过李益在权势下不屈不挠的捍卫爱情者形象,并以李霍爱情的胜利为结局,在控诉官场黑暗倾轧的同时,展示了真挚爱情的强大力量。

四、小结

《紫钗记》对《霍小玉传》的改编是成功的,既有继承的一面,也有大胆创新的一面。两部作品在大致的故事框架上,却演绎出截然不同的文学意味,在艺术价值上更是各具特色,仍为后世的艺术创作提供不少借鉴价值。

a 〔明〕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丛》,中华书局1958年版,第10页。

b 〔唐〕蒋防:《霍小玉传》,高等教育出版社2012年版,第4页。本文中《霍小玉传》引文均出自此版本,不再另注。

c 〔元〕汤显祖:《紫钗记》,百花文艺出版社2015年版,第3页。

参考文献:

[1] 董炜.《霍小玉传》李霍爱情悲剧新解——论李益的性格缺陷[J].河南科技学院学报,2019(5).

[2]汪辟疆.唐人传奇小说[M].台北:文史哲出版社, 1999.

[3] 华霞.从《霍小玉传》到《紫钗记》李益形象变迁[J].安徽文学(下半月),2017(5).

作 者: 郑珊珊,集美大学文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2017级学生。

编 辑: 张晴 E-mail: zqmz060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