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克白夫人与王熙凤的婚姻悲剧比较

2020-02-04 07:21孟世颖
名作欣赏·学术版 2020年10期

摘 要:《麦克白》中的麦克白夫人与《红楼梦》中的王熙凤,颠覆了传统的女性形象,然而其婚姻家庭不约而同地由伉俪情深逐渐走向悲剧。麦克白夫人与王熙凤在性格狠毒、挑战男权、子嗣单薄等方面各有异同,其婚姻悲剧照应了作品“虚空”的主旨,反映出中外文学中女性婚姻悲剧的共性与特性。

关键词:麦克白夫人 王熙凤 婚姻悲剧

一、性格狠毒

麦克白夫人和王熙凤都是异于传统的女性形象,她们“从父系文化传统的‘贞女‘荡妇两极化女性形象的窠臼中脱颖而出,各具鲜明的个性和典型性,独放其异彩”。“只有像莎士比亚和曹雪芹那样伟大的天才作家,才能给予他们笔下的反面人物那种不可抗拒的艺术魅力。”

麦克白夫人常常是残忍、野心的代名词,她拥有一腔激情,为了欲望不择手段。听闻女巫的预言后担心麦克白天性善良,她不禁向魔鬼乞求“解除我的女性的柔弱”,抛弃传统意义上女性温柔无力、等待男人救赎的刻板印象,主动出击,着手谋杀。麦克白夫人如一位“有着巨大作恶本领的马基雅维里式的冒险家”,为谋杀邓肯王出谋划策。这样的果敢和勇气已经超出了性别的限制,简直是“一只极其凶猛的野兽”。但麦克白夫人的凶残是建立在丈夫的野心之上的,其所作所为是为了成就麦克白的权力欲望。麦克白夫妇起初十分恩爱,外出打仗的丈夫得知将要登上王位的预言,立即派人快马加鞭告知家中的妻子,他在信中将她称为“我的最亲爱的有福同享的伴侣”,见面时更称呼她为“我的最亲爱的亲人”。

同麦克白夫人相似,王熙凤也是一个狠辣角色,贾府下层奴仆们暗地里评价她是“嘴甜心苦,两面三刀”;王熙凤与贾琏的冰冻关系并非一日之寒,他们婚姻初期也曾有过美满的日子,贾琏送黛玉回扬州探亲,凤姐思念到“屈指算行程该到何处”。待贾琏归来,二人互相恭贺嬉笑,一派喜气洋洋的欢乐场面。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二人的感情渐生嫌隙,貌合神离,贾琏对王熙凤逐渐由爱转为畏惧。矛盾的焦点最终爆发于贾琏偷娶尤二姐一事。从下人口中得知贾琏纳二房的来龙去脉后,王熙凤并没有直接撒泼去找贾琏闹,或是求贾母主持公道,而是不动声色,酝酿计谋。她先背着贾琏把尤二姐接入园中,面上装着热情,礼数十分周全,见面一席话便将尤二姐骗得“竟把凤姐认为知己”。她的这一番行为举止令人大为惊异,甚至改善了众人眼中善妒的印象。然而王熙凤背地里指使原本已与尤二姐定亲的张家告发贾府,暗中用银子收买官府等;计谋环环相扣,暗地使绊子明面上却显得大方贤惠,“把酸、泼、辣、毒都占全了,但她表面上又占了理”。

王熙凤对贾琏并非像麦克白夫人那样为了丈夫甘冒危险,与丈夫并肩同行,而是时刻与贾琏钩心斗角,抢占上风。王熙凤的狠毒不是出于对丈夫的爱,而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这也让王熙凤这一人物形象更加无情。

二、挑战男权

麦克白夫人与王熙凤同为男权社会下的女性形象,却不同于传统女性贤惠持家、温柔内敛、依赖男性的风俗习惯,而是涉足政治和经济社会,展现她们足智多谋、精明强干的形象特点。这无疑是对自己丈夫的男性权威的挑战,无疑也是对男权社会的极大挑战。

麦克白夫人的强势首先从侧面反映出麦克白的无能。她深知丈夫拥有谋权篡位的野心但畏惧玩弄奸诈的手段,因此赋予自己艰巨而重大的使命,一心要帮助丈夫登上王位。哈兹里特评论:“同麦克白夫人相比,他(麦克白)性格中软弱的这一面是非常令人惊讶的。”对于麦克白而言,麦克白夫人虽然是他的精神伴侣和行动伙伴,但他们比起夫妻而言更像同盟,而一旦任务完成,同盟军的感情也随之土崩瓦解。麦克白夫人更是不止一次地从言语上对丈夫的男性权威发起挑战质疑。在麦克白对谋杀邓肯一事犹豫不决之际,麦克白夫人嘲諷他的懦弱,甚至不惜用他们之间的爱情来威胁他以激发他的勇气:“从这一刻起,我要把你的爱情看作同样靠不住的东西。你不敢让你在行为和勇气上跟你的欲望一致吗?”而当麦克白果然被激起血性、鼓起勇气时,麦克白夫人更进一步,转而夸赞丈夫的男子汉气概;麦克白杀完邓肯后惊惶失措满手鲜血地回来,麦克白夫人反而指责他意志动摇,嘲讽“只有小儿的眼睛才会害怕画中的魔鬼”;同样在杀害班柯看到鬼魂的宴会上,麦克白夫人一次次质疑丈夫“你是一个男子汉吗”。麦克白夫人的果敢坚毅衬托出麦克白的懦弱,她在口头言语上对他的威逼利诱,都在极大程度上挑战了麦克白的男性权威地位。但麦克白夫人并非一味贬低男权,她意识到自己女性的特征,因此她呼唤“解除自己女性的柔弱”,但良心的折磨最终逼她发疯梦游,她对男权的挑战不过是一时激情的结果。

王熙凤同样挑战丈夫的权威,这一方面归因于她自己家族显赫的权势地位,王氏家族的财产和地位和贾府相比不相上下,王熙凤奚落贾琏道:“把我王家的地缝子扫一扫,就够你们过一辈子呢。”这样一个门当户对、强强联合的婚姻,王熙凤拥有的背景和靠山自然提高了她在家庭中的地位,但也“助长了她的骄横”。虽说如此,被刻画成“女强人”“醋坛子”的王熙凤并没有逃脱封建社会的传统习俗,她的管理才能只能在家族允许的内务范围内适度发挥,她的妒忌和狠毒游走在世俗伦理的边缘。可以说,王熙凤不是女性意识觉醒的代表者,反而是父权制度的牺牲者和维护者。

因此,麦克白夫人和王熙凤都在传统的夫妻关系中挑战丈夫的男权地位,不仅以自己的果敢才谋、能力突出反衬丈夫的懦弱无能,还在言语和行为上贬低男性的勇气和能力,但归根结底,她们的挑战是有局限性的。

三、子嗣单薄

子嗣向来是东西方家庭观念中的重要概念,文学作品也经常涉足这一主题。在麦克白夫妇和王熙凤、贾琏的夫妻关系中,子嗣虽非作者描写的重点,但如幽灵一般,一直盘旋在家庭的上空,俯瞰着这一桩婚姻的悲剧。

莎士比亚的《麦克白》改编自霍林斯赫德的《英格兰、苏格兰与爱尔兰编年史》,全剧对麦克白夫妇的子嗣并没有直接说明白,我们只能从夫妻对话中管窥一丝踪迹。当麦克白夫人向麦克白谋杀邓肯前的懦弱发起攻击时,她以自己为例,说明谋杀的勇气:“我曾经哺乳过婴孩,知道一个母亲是怎样怜爱那吮吸她乳汁的子女。”这暗示着麦克白夫妇有孩子。然而这个孩子没有被过多提及,而是一笔带过,连出场的机会也没有。麦克白更是说:“愿你所生育的全是男孩子,因为你的无畏精神,只应该铸造一些刚强的男性。”孩子不仅是婚姻的结晶,更是麦克白夫妇王位的继承人。“早期现代英国的父子关系不仅是家庭关系,也直接涉及王位继承,是相当重要的社会关系。”麦克白荣登王位之际,却时常为女巫的预言忐忑不安——麦克白成为君王,而班柯子孙“将要君临一国”。他独自坐在孤单的宝座上,思考女巫不幸的预兆:“她们把一顶没有后嗣的王冠戴在我的头上,把一根没有人继承的御杖放在我的手里,然后再从我的手里夺去,我自己的子孙却得不到继承。”子嗣决定着王位的更迭,而缺少子嗣则意味着徒劳无功,这无疑是横亘在夫妇二人之间的鸿沟。因此,麦克白夫妇的婚姻悲剧也是政治悲剧,因为缺乏子嗣使得他们的全部谋杀行动丧失意义。

相比于麦克白夫妇子嗣稀少的政治悲剧,子嗣对王熙凤婚姻悲剧的影响则更具社会性。《红楼梦》对王熙凤贾琏子嗣的描写更明确,展现出整个家族甚至社会的主流观念。王熙凤自成婚以来只生了巧姐一个女儿,之后便一直身体有恙,难以生养。在古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教诲中,这已是犯了伦理纲常的大忌,更不论凤姐吃醋捉奸,不允许丈夫在外眠花宿柳,娶妻纳妾。贾琏对此多有怨言,抱怨缺乏子嗣,以致与女人偷情也有了正当理由。即便王熙凤是一个精明强干的管理高手,也不得不在封建礼教的熏陶下成为相夫教子、宽容大度的“贤妻”角色。接被贾琏偷娶的尤二姐回府时,凤姐对娶二房一事表现得十分热心赞同:“奴亦曾劝二爷早行此礼,以备生育”;尤二姐怀孕生病却被胡庸医打下胎来,全家上下着急,凤姐更是做了一回“贤良夫人”,愿吃斋念佛保佑尤二姐再得一子。王熙凤不仅接受了自己不能生育的无能,还以世俗风气约束他人,不自觉地将女人视为生育机器,而众人对此“无不称赞”,世俗礼化可见一斑。这是王熙凤个人和婚姻命运的悲哀,也是社会风气的悲哀。

麦克白夫人和王熙凤的婚姻悲剧都脱离不开子嗣的问题,麦克白夫妇因缺乏王位继承人而背水一战,王熙凤则因不能生育遭到丈夫甚至家族社会的厌弃。可见在当时特定的政治环境或社会背景中,子嗣在婚姻中占据极其重要的地位。

《麦克白》中的麦克白夫人与《红楼梦》中的王熙凤都是文学世界中异于时代特色的女性形象,她们的婚姻从一开始甜蜜恩爱逐渐走向悲剧,从主客观方面究其原因,主要是由性格狠毒、挑战男权、子嗣单薄等缘由导致的。麦克白夫人和王熙凤同样性格狠毒、手段阴险,但麦克白夫人是为丈夫的野心出谋划策,而王熙凤的狠毒计谋是为自己谋财争权;她们也都对自己丈夫的男性权威发起挑战,不仅表现在以自己出众的能力衬托丈夫的懦弱无能,更是在言语和行动上切实贬低丈夫,但她们都无法超越男权观念的局限。麦克白夫人与王熙凤都子嗣单薄,这在政治上对麦克白夫妇的王位继承大大不利,而王熙鳳的生育则不为封建社会的世俗礼教所容,从而导致婚姻的悲剧结局。她们的悲惨命运和夫妻关系的转变,映照了其文学作品中的“虚无”主旨,为文本内涵的丰富性增添了色彩。

参考文献:

[1] 曹雪芹.红楼梦[M].北京: 人民文学出版社, 1982.

[2] 杜景华.王熙凤与《红楼梦》的艺术结构[J].文史哲,1982(1):18-23.

[3] 方平.王熙凤和福斯泰夫——谈“美”的个性和“道德化思考”[J].文学评论, 1982(3):112-127.

作 者: 孟世颖,浙江大学外国语言文化与国际交流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文艺复兴时期英国文学。

编 辑:曹晓花 E-mail:erbantou2008@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