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危险一招”的背后

2020-02-14 05:59崔隽
环球人物 2020年2期
关键词:蓬佩奥中东伊朗

崔隽

新年伊始,美军对苏莱曼尼的刺杀让“第三次世界大战”登上了推特热搜。

特朗普刚在海湖庄园度过了假期,但没影响他在推特开启“狂怼”模式:“如果伊朗袭击美军基地或任何美国人,我们将毫不犹豫用一些漂亮装备去攻击他们!”“美国不希望被威胁!”

当地时间1月8日上午,特朗普发表演讲称,没有任何美国人因伊朗袭击受到伤害,并放狠话说:“苏莱曼尼是‘世界头号恐怖分子,他本在策划对美国的新一轮攻击,但我们阻止了他。”“只要我是美国总统,就不会允许伊朗拥有核武器。”“我们有强大的军队和精良的装备,但这不意味我们一定要使用它们。美国的经济实力和军事力量本身,就是对伊朗最好的威慑。”

特朗普为啥要遏制伊朗

自特朗普上台后,这不是美伊双方第一次在战争边缘徘徊。

2019年6月20日,伊朗击落了1架美军“全球鹰”无人机,引起各方关注。据《纽约时报》报道,特朗普第一时间下达了对伊朗多个目标的军事打击命令。但就在战机升空、军舰到位、导弹即将发射时,特朗普又突然取消了预定打击计划。他对外声称,临时取消是因为担心造成人员伤亡,这“与击落一架无人驾驶飞机并不相称”,他相信这是伊朗军方的“一次失误”。

这和眼下的情形有些类似。在刺杀苏莱曼尼后的几天里,特朗普和国务卿蓬佩奥一边放狠话,又一边往回收着话锋:“我们是阻止一场战争,而不是开启一场战争。”利用实力施压、配以反复多变的态度,正是特朗普的谈判术。即将面临连任选举的特朗普仍然想借“极限施压”的手段,胁迫伊朗低头。

中东在特朗普眼中向来是个“麻烦之地”,他多次表示美国对这些“麻烦”没有兴趣。上任后,他避免深度介入叙利亚问题,不愿援助中东国家的建设,多次表达撤军意向。但这不意味着特朗普要当中东的“甩手掌柜”,在这盘棋局里他有自己的构想,重点是联合沙特和以色列,全面遏制伊朗,从而帮助美国在中东完成一定程度的抽身后,依然能主导中东的命运。

回顾这两年的美伊关系会发现,特朗普对伊朗一贯示强。2017年12月,特朗普政府发布任内首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将伊朗称为“流氓国家”,并认为几乎中东所有问题背后都有伊朗的影子,因此遏制伊朗应该是美中东政策的重要内容。

在那之前,特朗普已经颁布了“禁穆令”,目的是“避免美国成为极端分子的避难所”。这项行政命令要求暂停接收难民,并停止给一些伊斯兰国家的公民发放签证,其中就包括伊朗。

为了打压伊朗,特朗普选择与沙特和以色列联合,并持续推动“阿拉伯北约”同盟机制的建立。2017年5月,特朗普上任后首次出访,目的地就是“反伊朗急先锋”沙特和以色列。在这次中东之行中,他公开指责伊朗“支持恐怖主义”,号召中东国家“孤立伊朗”。

访问期间,除了与沙特签署总价超过 1000 亿美元(约合6931亿元人民币)的军售大单,特朗普在以色列还戴上犹太教帽子“基帕”于哭墙前静思,成为首位在任期间访问哭墙的美国总统。更不寻常的是,从1948 年以色列建国至今,历任美国总统均未承认耶路撒冷为以色列首都,特朗普却轻而易举地打破了这个惯例——2017年12月,特朗普宣布承认耶路撒冷為以色列首都,并开启美国驻以色列使馆搬迁计划。

在伊核问题上,特朗普还上演了一出“退群大戏”。早在竞选期间,特朗普就多次指责奥巴马政府的中东政策,认为只有自己才能做好这个“交易”。他评价奥巴马在任期间与伊朗签署的《联合全面行动计划》(简称伊核协议)是“史上最糟糕的协议之一”。2018 年 5 月,特朗普履行了其竞选承诺,不顾包括时任国防部长詹姆斯·马蒂斯在内的内阁成员以及欧洲盟友的反对,强行退出伊核协议。

2018年11月5日,美国国务卿蓬佩奥(左)和财政部长姆努钦(右)出席记者会,宣布重启对伊朗金融和能源等领域制裁。

2015年7月,伊朗与伊核问题六国达成伊核问题全面协议。

2017年5月,特朗普上任后首次出访,目的地就是“反伊朗急先锋”沙特。

此后,特朗普提出要与伊朗签订一份所谓“更大、更好、更广阔的协议”,内容包括:承认以往核项目包含军事性质,今后永久、可验证地放弃相关工作;停止铀浓缩活动,关闭重水反应堆;允许国际原子能机构无条件进入伊朗境内所有核设施;停止发展弹道导弹技术;释放扣押的美国公民;从叙利亚撤出武装力量等。

特朗普认为,迫使伊朗满足上述要求的方法就是制裁。2018年8月7日,特朗普宣布,美国政府将从2018年8月7日起,对伊朗进行经济制裁,主要涉及金融、金属、矿产、汽车等一系列产业等领域。特朗普政府希望通过“极限施压”的经济制裁手段,迫使伊朗政府放弃所谓“威胁美国国家安全”的潜在行为。

此后,“极限施压”不断升级,逐渐波及到伊朗的经济,包括禁止与伊朗进行与石油相关的交易、禁止外国金融机构与伊朗中央银行进行交易等多方面。在这场最高级别的制裁中,伊朗的金融被打得几近崩溃,经济被打得千疮百孔,石油出口断崖式下降80%。伊朗总统鲁哈尼说,伊朗的油轮正遭到美国卫星的追踪,伊朗的货船无法停靠在任何国家的港口,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出现。

2019年4月8日,美国将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列为恐怖组织,这是美国首次将一国的国家武装力量列为恐怖组织。此后在军事方面,美国增兵动作不断。先是向波斯湾派遣航空母舰和轰炸机,后又于5月和6月分别向中东增派1500名和1000名士兵,以及更多军事资源。

对于伊朗最高领袖哈梅内伊,特朗普不仅在推特上与他大打嘴仗,还对其实施额外制裁。在他宣布制裁措施的推文里,全球媒体注意到,特朗普把哈梅内伊的名字错写成伊朗已故最高领袖霍梅尼。有外媒报道,这可以看出特朗普对待伊朗傲慢无礼的态度,“甚至都不屑于全面了解美国的对手”。

特朗普的“中东谋士团”

“当特朗普总统和他的国安团队,包括蓬佩奥国务卿聚集到一起时,他们看到的是,伊朗对美国人的攻击次数增加了。在伊拉克,有一名美国人被杀害,几名军人受伤……总统面临艰难的决定,那就是:卡西姆·苏莱曼尼死或者活,哪个对美国更加安全?总统决定,他死了,美国会更安全。”2020年1月3日,美国国务院发言人摩根·奥特加斯在接受美国之音采访时说。

另外,据1月5日《华盛顿邮报》的长篇报道,推动总统“下杀手”的关键角色是国务卿蓬佩奥。报道称,2019年12月31日凌晨4点,蓬佩奥被一通紧急电话叫醒,被告知美国驻巴格达使馆遭遇众多抗议者围攻,还被投掷了燃烧弹。蓬佩奥随即与国防部长马克·埃斯珀等人通电话。之后几天,蓬佩奥多次劝说特朗普除掉苏莱曼尼,副总统彭斯也表示支持。最终,特朗普同意了。

无人机发动精确空袭必须依靠详细的情报,而苏莱曼尼的一举一动早已被美国、沙特和以色列安全部门紧密监控。据《纽约时报》报道,五角大楼从线人、电子设备侦听、侦察机和其他监控手段获得了有关苏莱曼尼的高度机密信息,然后由美军联合特别行动指挥部执行了空袭任务。

实际上,在2019年伊朗击落美国无人机时,蓬佩奥就强烈建议特朗普对伊朗动真格的,但在最后时刻特朗普选择刹车,这让蓬佩奥“十分郁闷”。如今,特朗普担心被民众视为犹豫不决,蓬佩奥终于等到了一个绿灯。事后,蓬佩奥接受CNN采访说:“我们把一个恶人从战场上清除,做了正确的决定,我为总统做出的努力感到自豪。”

作为坚定的反伊朗派,早在2016年蓬佩奥就公开要求美国的盟国不要同伊朗进行任何商业贸易,他认为贸易利润很可能会流入伊朗核项目中,间接成为“国际恐怖主义的资金来源”。他直接对伊朗发出极具挑衅性的威胁,如推动伊朗内部瓦解、实施外部军事打击等。

美国防长马克·埃斯珀是鹰派人物,主张对伊强硬。

多次向伊朗放狠话的防长埃斯珀是蓬佩奥的同学,也是美国鹰派人物,对伊朗持强硬立场。他在接受美国全国广播公司采访时说:“我认为,在目前这个时候,不是美国和伊朗之间的问题,而是伊朗与世界的对抗。”“伊朗需要变成一个正常的国家。”前任防长詹姆斯·马蒂斯也曾多次表明美国面临的三个威胁是“伊朗、伊朗、伊朗”。

特朗普上任后的幕僚团队几经更换,但參与外交决策的官员几乎都奉行对伊强硬路线,其中最极端的当属前国家安全顾问约翰·博尔顿,他被称为“鹰派中的鹰派”“一心想搞垮伊朗的耶鲁高材生”,在任期间促使特朗普退出伊核协议。据外媒报道,特朗普与外国领导人会晤,引荐博尔顿时常常会开玩笑说:“大家都知道了不起的博尔顿吧。他会轰炸你们。他会把你整个国家炸掉。”

特朗普的女婿、犹太裔富商贾里德·库什纳也是美国中东政策中的重要角色,他是白宫高级顾问,外界称其为“影子国务卿”。库什纳没有从政经验,但他和以色列政商界关系紧密,几年里一直在中东奔走,帮助特朗普斡旋巴以关系。

尽管反伊的声音不绝于耳,但对于杀死苏莱曼尼这种“向火药桶里丢炸弹”的决定,五角大楼的高级官员们还是感到十分震惊,并对其后果忧心忡忡。过去一年多,不少国防部官员警告过特朗普,反对升级对伊朗的制裁,也不认同过分提升与德黑兰的紧张对峙,因为那会牵扯美国大量资源,使美国再次陷入中东泥潭。

此外,民主党总统参选人伊丽莎白·沃伦在CNN节目上对特朗普发出质疑:“总统将面临在参议院进行的弹劾审判。我们知道他对此很不安,我认为人们有理由问:‘为什么是这个时间?为什么他会在这个时间采取如此高煽动性、高危险性的行动,让我们更接近战争?”

美伊恩怨40年

1月4日,特朗普在推特上回应了伊朗的复仇威胁,并发出警告:如果伊朗袭击美国人员或资产,美国将对已确认的伊朗52个目标实施“快速且严厉”的打击。他强调,“52”这个数字代表从1979年底开始被伊朗扣押444天的52名美国人质。

1979年是美伊关系的重大转折点。此前的20多年,是美伊交往最为密切的时期,双方各取所需,美国利用伊朗作为反苏前沿,拦截苏联的情报信息,监视苏联的导弹计划,侦察苏联边境;伊朗亲美的巴列维国王则倚仗美国的支持与武装保住权力。

1979年,伊朗什叶派宗教领袖霍梅尼(坐者)成立了政教合一的伊斯兰共和国。

1979年,伊朗爆发伊斯兰革命,民众在游行时高举霍梅尼画像。

1979年,激进示威者占领美国驻伊大使馆,扣押52名人质,这就是“伊朗人质危机”。

但1979年的伊斯兰革命改变了这一切。在海外流亡15年的什叶派宗教领袖霍梅尼回到伊朗,成立了政教合一的伊斯兰共和国。霍梅尼宣扬“不要东方、不要西方、只要伊斯兰”“不要法律、不要宪法、只要《古兰经》”,与美国标榜的自由民主、市场经济等价值观格格不入。

巴列维王朝被推翻后,美国不顾伊朗当局抗议,准许巴列维赴美治病,这激起了伊朗人的强烈不满。当年11月发生了震惊世界的“伊朗人质危机”。4000多名示威者占领了美国大使馆,将美国国旗撕下来,挂上写着“真主伟大”字样的白旗。他们向外界展示从使馆获得的秘密文件,还扣留了52名使馆人员,人质经常被蒙上眼睛带到当地人和全世界电视镜头前,这给美国人留下了屈辱痛苦的时代回忆,美伊交恶由此开始。

为了迫使伊朗释放人质,时任美国总统卡特宣布禁止美国从伊朗进口石油,并且要求美国银行冻结伊朗政府和伊朗中央银行高达120亿美元的存款和财产。1980年,美国正式断绝与伊朗的外交关系,并全面禁止伊朗和美国的贸易,禁止美国人前往伊朗或在伊朗从事投资经营和金融交易。

人质危机结束后,美国迎来了里根执政时期。1983年,黎巴嫩真主党策划了贝鲁特美国大使馆的爆炸案,而伊朗被认为是背后指使者。这使得美国政府于1984年宣布伊朗是“支持恐怖主义国家”,两国关系进一步恶化。1987年,里根政府宣布全面禁止从伊朗进口石油。老布什执政时期也延续了这一策略。

2018年5月8日,特朗普在白宫宣布美国退出伊核协议。

上世纪90年代,克林顿政府首先于1995年开始禁止所有美国公司投资伊朗的石油产业,随后推动《伊朗交易监管法》通过,全面禁止美国与伊朗的一切贸易和投资。1996年,美国还通过了《伊朗制裁法案》,将制裁措施的适用对象扩大到美国公司以外的主体:禁止任何人向伊朗的石油工业进行大规模的投资。此时,美国对伊朗的制裁达到了全新的强度。

2001年“9·11”事件后,小布什將美国安全战略调整为“先发制人”,即对手哪怕未必有攻击的意图,只要拥有了攻击能力,美国就可以视其为威胁,将毫不犹豫地采取打击行动,行使“自卫权力”。2002年1月29日,小布什发表“国情咨文”时将伊朗与伊拉克、朝鲜并列为“邪恶轴心”,这在伊朗掀起轩然大波。同年,伊朗秘密进行18年的铀浓缩项目浮出水面,引发国际社会极大震惊。

2005年,伊朗迎来了保守激进的平民总统内贾德。内贾德上台后,伊朗单方面恢复铀浓缩活动,不久便揭去国际原子能机构在三处核研究设施上的封条。从此,伊朗以强硬姿态在核问题上与美国展开博弈。

奥巴马时期,美国的中东政策是“离岸平衡”,利用国际规制约束伊朗,缓和与伊朗的关系,疏远与以色列、沙特的关系,同时在各力量间寻找平衡。2013年9月,被视为务实派的伊朗总统鲁哈尼上台,3个月后奥巴马致电鲁哈尼,这是1979年伊朗伊斯兰革命以来美伊领导人的首度接触,被视为两国由对抗转向合作的新开端。

2015年,经过数十轮的谈判,伊朗与伊核问题六国(美国、英国、法国、俄罗斯、中国和德国)达成伊核问题全面协议。根据协议,伊朗承诺限制其核计划,国际社会解除对伊制裁。国际原子能机构负责督查伊朗履行协议情况,已多次出台报告确认伊朗履行了该协议。但好景不长,特朗普上台后于2018年退出协议。2020年1月5日,伊朗宣布中止履行伊核协议,以报复美国退出该协议并实施制裁的行为。

为什么美国历任总统都特别关注中东和伊朗?美国前国务卿基辛格曾说:“谁控制了石油,就控制了所有国家。”中东是世界石油主要供应地,其中伊朗是世界第四大石油储备国。美国若想发挥“石油政治”威力,牵制世界上其他依赖石油进口的国家,就不得不重视伊朗。此外,伊朗掌控霍尔木兹海峡,是连接欧亚非三大洲的地理要冲,也是攫取中亚的前沿和桥头堡,这也是美国一直抓住伊朗不放的重要原因。

美伊对峙40年,美国不退步、伊朗没屈服,双方的争斗和博弈无休无止,至今仍然看不到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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