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流变化：那些藏在细微角落里的白驹过隙

史珮瑾

26岁的服装设计师唐心是老成都人，她家客厅电视柜上摆着张发黄的老照片，照片里的小姑娘穿着金黄色的小裙子，身体半蹲，脚下红彤彤的舞鞋若隐若现。父母站在她身后，男的大背头，系着红领带，女的带着超大框茶色眼镜，一头彼时最为流行的沙滩卷。

大背头、大框眼镜、卷头发……都是照片拍摄的那个时期——2000年1月1日——最时髦的存在，也曾经为来客津津乐道，“这一家子人可真时髦”。

唐心还记得2010年前后客人称赞少了、家人觉得老土了，照片从柜子上移步到柜子里，直到前几年再拿出来，“我发到朋友圈，大家都說复古中有一种时髦，点赞的很多”。

20年，潮流这回事千回百转，不知道掀起过多少波浪，它不仅是照片，还是妈妈的衣柜翻了数次新，是爸爸的手机从蓝屏变成了5G，是家里的卡拉OK变成了投影仪，是音乐磁带变成了音乐App。

唐心说，20年，潮流变化大概就是藏在细微角落里的白驹过隙。

服装：藏在衣柜里的轮回

唐心打开衣柜，衣服上的尘絮一下子涌进鼻腔，和着一层不变的樟脑丸的味儿。鼻腔止不住地痒，蹙眉噤鼻后总会弯腰打两个喷嚏，这才从柜子最底下翻出那几件早已不穿却也舍不得扔的衣服。

红色的雪纺面料，星星点点地缀着黄豆大小的白点，在唐心看起来像极了姥姥院子里种下的满天星。袖口和领边上嵌着的白色蕾丝，就像院子边儿上的白色栅栏。套上衣服，唐心觉得自己把夏天穿在了身上。

这是20年前姥姥买给妈妈的衣服，十足的老古董了，当年凭着《花样年华》的大热，就狠狠刮了一阵复古风。唐心却觉得十分好看。每到换季找不到衣服穿的时候，她总喜欢去姥姥家翻一翻衣柜，V领花衬衫、宽松黑西装，姥姥的“压箱货”一件件地成了唐心的“传家宝”。

姥姥笑话唐心那么多新衣服不穿，来讨她的“破烂儿”，可唐心说这是许多追求新潮的人的套路。在2019年戛纳电影节上，艾丽·范宁凭借一套美国50年代风格的复古着装刷遍了全球各大社交媒体，为人人所称赞的就是“复古及时尚”。

对此，唐心的妈妈深有体会。上世纪80年代，吹过一阵儿喇叭牛仔裤的热潮，却在90年代渐渐偃息。直到2003年左右牛仔喇叭裤再次成了大街小巷年轻女士的挚爱之物。试问2003年的夏天，谁的衣柜里不会放上几条或绣着大蝴蝶，或绣着小梅花的喇叭牛仔裤。不过难逃再次消逝定律的喇叭裤，面对几年之后直筒牛仔裤强势来袭，也只能再次进入衣柜吃灰。可2019年复古风一刮过，“重见天日”的牛仔喇叭裤照样“独领风骚”。

眼下的复古风袭来让不少70后80后都觉得自己曾经的衣服现下又有了用武之地。

作为世纪交替之时一部颇具影响力的电影，《黑客帝国》曾刮起了一股流行热潮，子弹时间、墨镜皮裤都是当时新潮的表达方式。

70后夏小江如今在老家湖南的一所小学当体育老师，他拿出自己20年前因为疯狂迷恋《黑客帝国》中基努·里维斯而买的黑色长风衣，居然一点也不土。当他再把同款的窄框黑超眼睛戴上之后，还会被8岁的女儿夸一句“潮”。夏小江是得意的，这得意让他觉得自己不曾老去，这衣柜里20年的花销也没有浪费。

电子设备：一座没有顶点的山峰

新世纪以来的20年间，若要探问新潮事物发展迅速的切身体会，很多人最直观的感受恐怕是手机的更新迭代。

从背光灯都没有到蓝屏再到彩屏，从按键到触屏，从大砖头到小方块再到大平板，从别在腰间的身份象征到人手一个或两个，从刚能用手机上网时一个月小心翼翼的30M流量到如今30G甚至无限流量……方寸之间变化万千，手机正是这个时代日新月异的缩影。

快速迭代不止体现在手机行业，而是几乎出现在每一种电子产品身上。

20世纪80年代出现的背投电视，在21世纪初几乎是“豪门必备”。刘森还记得家里装好大背投时邀请小伙伴们去家里玩时的得意劲儿。“去我家玩儿，我家跟‘电影院一样。”

那时候四四方方的背投电视可不就是堪比电影院一样“高大上”的存在。不过饶是如此，每每打开电视总少不了用一番“工匠精神”，才能把画面中的“雪花”减到最少。可现在，4K曲面电视，高清晰投影仪，占地小不说，可移动、更清晰还可以连接网络。背投电视就算是白送，也没人愿意要这“大块头”。

按下出仓键，放进碟片，再按一下按钮，电视上就会显示“读碟中”，这是儿时的唐心一天中“最神圣”的一件事——播放DVD动画片。有时候，她也会插上话筒，和妈妈放上一张音乐碟片一起唱卡拉OK。

但在时间的浪潮中，这些曾经代表着最尖端技术的产品都被送进了废品回收站。CD机、随身听、复读机、MP3、MP4、软盘、傻瓜式的数码相机，这些曾经人手一个的“潮物”就在潮流大浪中被快速取代了。

娱乐：“心儿”从没变过

夏小江从小生活在南方，20年前是市里旱冰协会的成员之一。当年在旱冰场滑冰时的情形，他始终忘不掉。

旱冰室门口左边是收银台，右边是放置旱冰鞋的柜子，高高的柜子下面是一排长条椅，供顾客坐在这里更换鞋子。因为旱冰鞋人人都穿，夏小江每次都自己带俩塑料袋套在袜子外面。给了门票钱和鞋子押金，就可以进场了。

场内并不亮堂，昏暗间闪烁着一些斑斓的舞台灯光，劲爆的DJ音乐总是响得要把室内的木地板都震翻一样。木地板的另一边有起伏的造型，一帮年轻靓丽男女在随着音乐一圈一圈地逆时针滑行。

和《白日焰火》里的冰场有些相似，暖黄色灯光下，桂纶镁饰演的吴志贞在冰场像舞者一样滑动着，让夏小江觉得最有一丝浪漫的似曾相识，而片中始终提及的年代就是1999。

每个溜冰场里，总有一两个爱秀技术的高手，夏小江是其中之一。一阵表演过后，除了划过耳畔的风，更不乏场内的欢呼，这是夏小江记忆里最美好的光景。他有些惋惜，“场子早就关闭了”，但转念一想，自己不过只是在感叹青春不在。

他现在偶尔带着女儿去商场里溜冰——那种干净、有序、漂亮的冰场，有着专业的教练和不菲的价格。但夏小江觉得这些东西，归根结底“心儿”没变。

李佳琦的直播间里，每天对着动辄百万的“所有女生”兜售产品，其实质和多年前的电视购物如出一辙。夏小江新买给女儿的“据说小朋友们都喜欢的滑板车”，不过就是比20年前多了一圈走马灯。而那个从未曾远离的掌机王者——红帽蓝裤马里奥，只是从红白机穿越到了SWITCH。

流行文化：可瞬间，可经典

2020年1月，如果表达情绪低落时说“蓝瘦香菇”，那么你大概率会被人嘲笑OUT。这个诞生于三年前的流行语，俨然已经可以进入流行语博物馆。而此时符合流行趋势的表达是：“我自闭了”或者“我太南（难）了”。

流行文化的变迁，太快，太大，追逐往往嫌慢，预料更难上加难，以至于说出“时髦”二字都会显得不“时髦”。而新潮，意味着转瞬即逝，也意味着稍不留神就会沉入海底。

21世纪初，《我型我秀》《加油，好男儿》《超级女声》等选秀节目如同雨后春笋般涌现。而当一场场狂欢结束，幕布落下之后，还能被人们记住的，其实屈指可数。

可潮流从不曾阻止“新潮”成为“经典”，事实上在潮流的助推下，“新潮”也可以登上“神坛”。

20年前，周杰伦像一股龙卷风，迅速席卷大江南北，从此，这个名字无人不知。2019年年底，周杰伦在“死忠粉”的疯狂打榜之下，荣登微博明星超话排行榜榜首。

那个才华横溢的周杰伦已步入中年，开始以慈父、“挺妻狂魔”的身份刷爆微博。他所代表的潮流与复古同样也是经典和传奇。

2020，还有多人记得朴树20年前曾经写了一首《我去2000年》的歌，说人们“你追我赶去2000年”。

2020，基努·里维斯已经发福、邋遢……就连唱着《奇洛李维斯回信》的薛凯琪都快四十了。

2020，唐心的妈妈还是梳着2000年流行的沙滩卷，她穿着姥姥20年前买给妈妈的雪纺衫。

2020，旧梦无需记，不妨期待下一个20年里开在细微末节出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