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徐小斌小说中的巫术书写

2020-02-24 19:45
昭通学院学报 2020年2期
关键词:巫术梦幻意象

(广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新闻与传播学院,广西 桂林 541004)

翻阅徐小斌所写的小说,会有一种四周巫风弥漫的感觉,仿佛进入了巫幻世界,因为在她的小说中读者最常看到的就是“梦”“幻”“巫”“神”“奇”等字眼,最重要的是徐小斌的小说中有大量的巫术书写,“巫”的意象如梦幻梦境、巫女形象和与巫术相关的其他意象,还少不了“巫”的语言。徐小斌小说的巫术书写,与她自身的成长经验和生活环境密切相关,同时读者又能从其书写中看到现实世界的影子。读她的作品,“似乎有种在充满烟雾的大森林里探路的感觉”[1],尽管分不清方向,但知道这森林中有树木、有杂草、有崎岖的路;尽管有时会走错路,但不会觉得这个森林是神秘而恐怖的、更不会认为会有鬼怪出没。也就是说徐小斌作品中的巫术迷幻并没有完全脱离现实,激起读者的阅读兴趣的同时又引起读者对现实的深刻反思。此外,徐小斌小说的巫术书写展现了其独特的创作风格、形成了其独特的话语方式和叙事模式,为当代文坛增添了别样的色彩。徐小斌小说中的巫术书写有一定的价值和意义,值得笔者深入探析。

一、“巫”的意象

徐小斌的小说里有很多奇幻的与“巫”相关的意象,而且她在多部小说中叙述了多样但都充满着奇幻色彩的事件。《羽蛇》叙述了很多奇异神秘的事件,如主人公羽在寺庙与烛龙的相遇、玄溟年幼时在深宫中所听所见的轶事……《天鹅》中围绕海火描写了种种异象、《双鱼星座》中主人公卜零身边发生的各种怪事、《炼狱之花》的叙事更是魔幻……除此之外,徐小斌小说的巫术书写着重表现在与“巫”相关的意象上,这些意象十分鲜明的体现了她浪漫神秘的巫性思维。

(一)梦

徐小斌小说里的奇幻意象之一是“梦”。徐小斌特别喜欢也十分善于写梦境,她的小说中有大篇幅的梦幻情景的刻画,在她小说中“梦”是反复出现的字眼,可以说梦幻梦境是她小说的重要组成部分。徐小斌有些作品的题目就含有“梦”“幻”二字,如《敦煌遗梦》《迷幻花园》;有的是给梦编号让梦作为目录章节序号,如用十二个梦描绘了众生相的《末世绝响》;而更多的是她在多部作品中描写了主人公形形色色、光怪陆离的梦境,如《天鹅》中主人公古薇的关于自己爱情的梦、《对一个精神病患者的调查》中景焕关于蓝色结了冰的小湖的梦、《双鱼星座》中卜零谋杀负心男的梦……徐小斌文本中的梦幻叙事主要以两种形态出现:一种是梦境、幻想与现实世界有着很清楚的界线,读者很容易区分,是小说中的一两个情节;另一种是是梦幻与现实生活杂糅在一起,界线很模糊,读者也分不清究竟是虚假的还是真实的。

徐小斌小说中梦境梦幻的书写不仅仅是构成其小说情节的重要部分,且具有一定的预见功能,更多的还是在梦中重构一个与现实相对立的梦幻世界,以想象对抗现实、用幻想逃离生活,是女性一种暂时的逃离方式。在徐小斌恍然如梦的叙述中,一部分具有预见性的梦推动着小说故事的发生和发展,如《天鹅》的主人公古薇在梦中对自己爱情的预见,这种预见性就像是咒语般变成了现实,让小说具有了魔幻色彩。“梦”的反复出现,又具有一定的隐喻意义,它们是女性追求自由生活和获得精神独立的无奈方式。《缅甸玉》中的“我”妄想脱离喧嚣、沉沦、浮躁的都市,去往不染纤尘的玉的出产地荡涤灵魂;《海火》中外表美丽诱人与内心邪恶并存的郗小雪,她是书中的“海妖”、被众多读者评为“魔鬼”,然而也是时常逃往自己编织的美梦中,那梦中有爱她、疼她的帅气且多金的男朋友……这些主人公在现实和幻梦之间自由穿行,来去自如,她们或是想得到救赎或是想获得精神自由。徐小斌的巫性思维就体现在她这种时间和空间混沌交错的书写方式上,她模糊了时间将空间凸显,让她笔下的女性们逃往自己编织的独立隐秘的空间里,这梦幻空间也是她们精神的栖息地。

(二)巫女形象

除了写“梦”之外,徐小斌小说创作的“巫”气还来自于大量巫女形象。作为一名擅长刻画巫女形象的作家,徐小斌的小说中的巫女,既包括以巫术为职业的女巫,也有不是巫师却具有巫师气质的女性。

首先是属于真正的女巫师这类形象,像《双鱼星座》中会为他人占卜的老巫婆,《天鹅》中会看手相预测未来的温倩木……这些女巫师的服饰打扮极具特点而十分显眼,更重要的是有预测命运的巫具傍身。如《双鱼星座》中的老巫婆“穿了一件黑衣”[2],还隐约散发着海藻的腥气;上面插着一支鸟羽的高高盘起的但又遮挡大半张脸的头发;她的巫具——水晶球,多棱多面,摆在她面前的小桌上。无论是黑衣还是水晶球,老巫婆的这种装扮是她巫师身份的象征。《天鹅》中女巫师温倩木的装扮也是很吸睛,浓妆艳抹的脸依旧像一张蜡具人像;“手上戴了起码三个极大的指环,镶着沉甸甸的蓝绿宝石”[3];温倩木为人算命的巫具是一张星盘图。温倩木这一女巫师的身份在她的重彩盛装和星盘图上更加明确。

除了刻画真正的女巫师,徐小斌还在她的小说中塑造了一类身上散发着巫女气质的女性形象。如《对一个精神病患者的调查》中被众人认为患有精神病的景焕,《羽蛇》中经历了自己的前世与今生的陆羽,《蓝毗尼城》中可以自由穿梭于两座城市的女人……这些女性,她们不是女巫师,更不用巫术谋生,但她们古怪、孤僻与他人格格不入,还具备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特异功能:准确预测身边人和自己的命运、会看到将来要发生的事情、能知晓他人内心所想、有着异于常人的心灵感应等等。

徐小斌小说中的女巫师们,眼神阴冷怪异,让人感到恐怖不敢直视;那些具有女巫气质的女性,生性怪癖与人冷漠,时常被人忽略。除此之外,她们又都有准确到可怕的预知能力,是现实世界中的“另类”,人们恐惧她们就会有意避而远之。但巫女们并不会因此丧失自己的特点,她们倔强的保留着自己的独特精神不让自己随世俗堕落,回归自己的内心世界。徐小斌有意将她笔下的人物塑造的与众人不同,她们带着邪气,孤僻古怪而又聪慧异常。读者通过她们能听到灵异之音、经历灵异之事,进到了一个迷幻世界最后在迷幻世界里看到世俗的不堪和自己精神的堕落。因此在某种程度上,“女巫的存在就象征了一种孤独抗争的精神”[4]。

(三)与巫术相关的其他意象

徐小斌的巫术书写也表现在其小说中其他奇异多样的与“巫”相关的意象。《羽蛇》中多次出现的湖泊意象,在《对一个精神病患者的调查》中也多次出现,湖泊意象在某种程度上是孤独的灵魂逃离现实停泊休息的象征;《海火》中多次提到的海火则意味着物质社会中对精神自我的追求;还有《迷幻花园》中象征着人的灵魂、少女的青春以及生命的交换场地的墓地花园……

在徐小斌的小说中,有关水的意象数见不鲜,前面所说的湖泊意象、海火意象就与水有关。有的小说题目就直接含有水意象,如《黑瀑》《河两岸是生命之树》;还有的小说直接以大海为创作背景,如《炼狱之花》;除此之外,大部分小说中多次出现了像瀑布、河流、溪水等与水相关的意象。“水”的清净象征着人格的纯净,佛教认为人性如水,本性洁净不染尘垢,而且水能祛除人心的污浊。佛教对水的阐释被中国多数文人认同,显然徐小斌也是其中的一员。在《炼狱之花》中,徐小斌创造了一个“海底世界”,这是一个纯洁、和平、充满爱与温暖的世界,海百合公主离开了这个水中的世界就慢慢被物欲横流的人类世界吞噬以致再没有回海底世界的机会。《炼狱之花》这部小说魔幻风浓厚,巫术书写鲜明,徐小斌借助“水”意象——海底世界,表达了现在的物质世界需要去污,物质世界中的人需要灵魂救赎。徐小斌精确地抓住这一意象的内蕴,与佛教中水意象的象征意义相统一,既增添了其小说的神秘色彩,又加深了小说的主题表达。

由此可见,徐小斌小说中的意象亦真亦幻,但并不是她任意捏造的,而是与中国传统文化密切相连,“是徐小斌在悠久博大的传统文化中挖掘出来具有民族特色的符号代表”。正是与深厚的民族文化相连,徐小斌的小说中的意象不仅在形式上的具有神秘性特征,还在象征意义上的具备厚重感,使意象“言外之意”的特点展现得淋漓尽致,小说的主题意蕴也更加深广。这就是徐小斌小说中意象的独特之处,其“意”有对物质文明和现实社会的批判,也让读者思考和反省人性。

二、“巫”的语言

徐小斌小说中的巫术书写也离不开她独具匠心的词汇选用和精心独特的比喻修辞,这些词汇和修辞的运用构成其小说中具有离奇特点的语言,营造出一种神秘的氛围。

徐小斌选用词语别出新裁,她有时直接用色彩感极强、带有颓败感的词语营造诡异的气氛,有时间接从本身就具有神秘感与梦幻感的神话与宗教中汲取词语进行巫术书写。离奇的语言是其作品的重要特色之一,也凸显了其迷幻的语言风格。徐小斌的小说中有许多色彩词,像描写巫女的脸色多为“蜡黄”、她们的服装颜色多为“藏青”,“蜡黄”和“藏青”两种色彩既有颓败感又有诡异感;她小说中有也大量充满色彩感的句子,如《海火》中“化作一片白雪,上面有绿的光”,这样的句子增加了小说的神秘感;最后类似于“鲜红”“火红”这样色彩感极强词语更是多见,给读者视觉上的冲击。看徐小斌的小说能感到巫风弥漫,是少不了会读到充满颓败感、诡异气息的词语,如“阴爻”“碑林”“荒芜”“坟茔”“神界的黄昏”……运用这些带有阴凉感、沉郁感甚至恐怖感的词语,徐小斌的小说就多了哀怨、凄清的色彩,小说中的故事更加奇特诡异,增强了徐小斌小说语言风格的迷幻性。徐小斌曾说过出自民间的神话具有很强的生命力,因此她的小说中的词语有许多是出自神话和宗教用语的,甚至小说中人物的名字都是直接出自神话传说,让万千读者喜爱的长篇小说——《羽蛇》就是典型的代表。《羽蛇》中几个女性和男主人公的名字就选自远古神话,“羽蛇”是古代印第安人崇拜的神,也是远古人们对太阳的别称,是阴性的太阳;“玄溟”的“溟”也是太阳的别称;“金乌”是古代神话中的太阳神鸟;“若木”在古代神话中是一种长在太阳下落地方的树[5];“烛龙”是古代的火神……女性人物的名字几乎都和太阳有关,这表现了她们顽强而倔强的生命力,也向读者展现了一个传说式的奇特家族,家族里的女性相互复制,她们有太阳的耀眼也有太阳的炙热互相伤害。除了人物的姓名之外,也有很多与神话传说或中西方宗教相关的语句。这些词语在读者的日常生活中很少见,读者感到很生疏,置身于诡谲怪异、巫风弥漫的与现实世界相对的另类空间,这增添了徐小斌小说的神秘感,构成了她迷幻的语言风格。

徐小斌小说中常见的修辞手法是比喻修辞,她用比喻叙写日常生活、描写自然风光,还用比喻刻画人物形象、表现人物的内心世界。最重要的是,徐小斌用比喻营造迷幻的意境,为小说增强了诡谲的色彩。总之,徐小斌用天马行空的想象,构造出了别具一格的比喻,巫术书写鲜明。

三、巫术书写因缘和巫术书写价值

徐小斌之所以善于进行巫术书写,与她自我成长的经验、中国本土巫幻传统的影响、西方魔幻现实主义的冲击密不可分。徐小斌小说中的巫术书写,不仅形成她独特的叙事模式和话语方式,还有着更为深广的文学、文化意义。

(一)巫术书写因缘

徐小斌童年时期很孤僻,不爱与人交流,但能跟神“对话”。她幼年的时候,父母偏爱弟弟而冷落她,很少注意她的行为、了解她的想法。她敏感而孤独,也因此她更多关注的是自己的内心世界。她想象力十分丰富、内心世界敏感细腻,看到盆里的花儿她似乎能听见花在说话,看到窗前的歪藤树她会认为是鬼而害怕,她甚至时常跟神对话而且她一直觉得那个神是存在的。由此可见,徐小斌童年的经历是她进行巫术书写的重要原因。

中国有着五千多年的历史,巫术文化给中国文学带来了更加深远而持久的影响。巫术色彩闪耀着迷人的光芒照耀着中国的文学大地,如远古时期的神话、受到楚巫文化影响的《楚辞》、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志怪传奇……巫术文化不仅仅体现在文学作品中,还体现在民俗风情中。中国民族众多,几乎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独特的巫文化,为文学创作提供着源源不断的养料。当代文坛中,不少作家自觉继承巫术文化、通过巫术文化表达自己的精神寄托。这样来看,中国本土巫幻传统的浸润以及对它的自觉继承也是徐小斌巫术书写的不可或缺的原因。

20世纪80年代,西方魔幻现实主义在中国文坛兴起,引起了新的文学思潮——先锋文学。文学一系列大变革伴随着社会的快速发展相继出现,巫术书写活跃于文坛,巫术成为描写叙述的对象。韩少功的《爸爸爸》、张承志的《黑骏马》、残雪《山上的小屋》等都多少带有巫风。徐小斌恰在20世纪80年代开始了自己的创作,她的创作或多或少会受到西方魔幻现实主义和当代文坛神秘主义之风的影响。

因此,梦幻叙事贯穿于徐小斌的小说中,构造了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梦幻世界;怪异的巫女在小说中的不停闪现,让小说有了诡异神秘的气息;独特又神秘的意象在小说中随处可见,巫文化色彩浓重,巫术书写鲜明。

(二)巫术书写的价值

多年以来,很难将徐小斌的创作归到一个具体的文学流派里,她创作的小说大都有着独特的叙事模式和话语方式,这独特的叙事模式与话语方式与她的巫术书写有一定的内在关系。

徐小斌小说的叙事视角有时候明明是第一人称,有时候也能给读者一种全知全能的视角,这种叙事视角效果的形成是因为小说中巫女之预言、梦的预兆带动了故事情节的发展,这对以往的话本小说既有继承也有转变。其小说的叙事空间、叙事时间也由于梦境梦幻的书写而独特——真实与虚构共存、历史与当下融合、现实与梦幻交错的叙事效果。徐小斌独特的叙事模式极大地拓展了小说的表现空间,增强了小说的艺术性。徐小斌的话语方式是女性的,也是独特的。徐小斌迷幻的语言风格,让她的小说有一种亦真亦幻的美、一种诡谲迷幻的美,不仅有感性的叙述也有理性的分析,是迷幻凄清的也是冷静客观的。徐小斌借助原始神话的力量、借助宗教的神秘,加之其奇特的想象和比喻修辞,构造了一个独属于女性的隐秘的另类的空间,让这些女性逃离现实生活的混乱、腐朽、不堪。徐小斌的巫术书写,形成了她独特的女性逃离的话语方式。同时,徐小斌的巫术书写也展现了自己独有的成长经验、渗透着正确的价值取向,间接地告诉了读者很多人生道理。比如其小说《蜂后》借具有巫女性质并用巫术杀害负心人的养蜂女人,告诫人们要真心对待感情,更不能肆意玩弄别人的感情。巫术书写使得徐小斌小说中的人物和情节都很特别神秘,正是这特别神秘之处吸引着人的眼球,冲击着读者原有的阅读标准,从而造成读者新的审美经验让读者有了新的审美期待。

徐小斌小说中的巫术书写,不仅形成她独特的叙事模式和话语方式,还有着更为深广的文学、文化意义。巫术文化是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一部分,需要不断地挖掘与传承。巫术书写,有助于透视民族文化心理、发现一个民族的精神生活、探寻这个民族的思维方式[6]。徐小斌的小说对巫术文化的涉及与呈现,有利于探讨汉族甚至是我国少数民族的文化心理和思维特征,也有利于传承中国自身的文化传统,推动了中国文学甚至是中国文化的繁荣发展。

徐小斌构造了一个个梦幻空间,塑造了一位位独特怪异的巫女形象,这些巫女们逃离污浊的社会生活在自己的梦幻时空里,由此徐小斌隐晦地传达了她所关住和思考的女性与当今社会、女性与男性以及女性自身的内在矛盾的冲突关系,道出了女性的生存困境以及她们内在的精神世界。徐小斌有自己的文学风格,有着自己的艺术追求,她小说中的巫术书写吸引了当今众多的读者,同时也推动本土文学的写作过程,为当今文坛贡献了另样的文本,所营造的文学空间独特、神秘、令人沉迷其中。通过巫术书写走近徐小斌并不是唯一的方式,从巫文化的角度考察徐小斌并没有也无意呈现出一个完整的徐小斌世界。本文期待的是搭建起一座走向这个完整世界的桥梁,进而有助于进一步认识徐小斌的独特性和她创作的独特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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