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背后的矛盾
——论《欲望号街车》中威廉斯的思想矛盾性

2020-02-26 10:58
宿州学院学报 2020年4期
关键词:斯坦利异性恋威廉斯

孙 伟

安徽大学外语学院,安徽合肥,230601

田纳西·威廉斯作为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杰出的美国剧作家,一生创作了许多优秀的作品,其中《欲望号街车》(下文简称为《街车》)则是威廉斯的代表作。《街车》讲述了女主人公布兰奇在经历一段放荡生活后,只身来到新奥尔良投靠妹妹斯黛拉想重新开始生活,期间却受到妹夫斯坦利的处处敌视。斯坦利不仅处心积虑地破坏布兰奇的恋情,甚至对她实施了强暴,并最终把她送进了疯人院。国内外对于《街车》的研究主要聚焦于文明与两性冲突、象征主义与表现主义、女性主义与同性恋主题的探讨。哈罗德·霍布森认为“《街车》是关于两个代表着不同历史力量的人物斗争,即旧南方与新南方之间的冲突”[1]。姜涛从社会、历史和心理角度分析了《街车》中的两性冲突[2]。徐锡祥等从作品的创作风格、舞台艺术和语言艺术特征三个方面探讨了《街车》的象征主义和表现主义手法[3];孙桂林运用女性主义批评的基本理论分析了《街车》中的女性形象并指出了造成女性悲惨命运的背后因素[4];宋杰等基于酷儿理论视角,剖析了剧中的同性恋主题,解读威廉斯通过《街车》为同性恋群体发出呐喊[5]。另有学者虽以作品的矛盾性为切入点,如徐静从读者反应理论入手,阐释了读者在阅读时与作者的思想如何产生差异并导致阅读的矛盾性[6],但未将作者与矛盾性结合起来。鉴于此,笔者从威廉斯在《街车》中塑造的人物入手,分析威廉斯在作品中表现的矛盾性思想。正如费利西亚·德隆尔所言,《街车》“给大家留下了最深刻的印象,首先是关于创作这部伟大作品的作家的神秘感,其次是作品本身的神秘感”[7]。本文试从作者威廉斯在《街车》中塑造的人物入手,分析他在作品中表现的矛盾性思想。文本认为威廉斯在《街车》中呈现了新南方与旧南方、男性与女性、同性恋者与异性恋者之间的矛盾,但他在这三组矛盾背后所传达的思想却充满着矛盾性。对此,文本通过列举这三组矛盾性思想并从社会现实背景和威廉斯个人经历剖析这三组矛盾思想的成因,试图为《街车》的矛盾性研究提供一个新视角。

1 矛盾性之新南方与旧南方

《街车》讲述了以工业文明为代表的新南方与种植园文明为代表的旧南方之间的矛盾,斯坦利和布兰奇,即新南方与旧南方之间的矛盾贯穿于整个剧本,但威廉斯对两者的态度却存在着两面性——他在认同以斯坦利为代表的新南方的同时却又在缅怀以布兰奇为代表的旧南方,因此,《街车》是一首新南方的“凯歌”却又是一曲旧南方的“挽歌”。

1.1 新南方的凯歌

首先,《街车》可以说是一首新南方取代旧南方的凯歌,正如汪义群说道:“布兰奇的失败可以看成整个守旧、没落的南方的失败,是贵族阶级在资产阶级面前的失败”[8]。威廉斯在其中表明了新南方战胜旧南方的必然性,这种必然性则从两个方面表现出来,即威廉斯对旧南方代表布兰奇和新南方代表斯坦利的描述。首先关于布兰奇,就像《玻璃动物园》中的劳拉,布兰奇总是呈现出一副与环境互不相容、柔弱、略带神经质的形象。她一出场时就显得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她的衣着和这个环境很不协调。她穿着一身讲究的白色衫裙,束着一条柔软的腰带。戴着项链、珍珠耳环、白手套和帽子,看来就像是来花园区参加夏季茶会或鸡尾酒会似的”[9]8。不仅如此,布兰奇被描述成一只白飞蛾,这似乎在暗示着她的命运,来自贝尔立夫庄园的布兰奇来到伊利恩地段无异于一只扑火的飞蛾,只是在自取灭亡,这同时也象征着旧南方在工业化进程下不可避免的消亡。与此同时,布兰奇也尽显她的神经质人格,她无时无刻不在揣摩别人对她的看法,不断说谎掩饰她的过去,神经高度紧绷的她经常偷喝斯坦利的酒和通过淋浴来缓解这种状态。所以,威廉斯笔下的布兰奇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如百花正开的花园里一朵凋零的玫瑰,注定将被淘汰,正如她所代表的旧南方。

反观斯坦利,作为工业文明的典型代表,他强壮有力,与布兰奇展现出的消沉状态形成鲜明的对比。尽管斯坦利呈现出一副粗犷强势的工人形象,但他对周围的人和物却有着高度的敏觉性,在团体中扮演着领导者的角色。看见布兰奇穿着光鲜亮丽便立即怀疑她的财富来源,并且能轻易识破布兰奇的谎言,查出她不光彩的历史。同时,与布兰奇深陷身份的囹圄相反,斯坦利对自己的身份有着明确的定位。当布兰奇骂他是波兰佬时,斯坦利反驳道:“我可是百分百的美国人,出生、成长在这个地球上最伟大的国家,而且引以为傲,所以别再叫我波兰佬”[9]34。由此可见,在美国南方工业文明不断发展之时,斯坦利对自己的工人身份有着高度的认同感,认为自己是推动国家不断向前发展的动力,为自己的工人身份而自豪。因此,与布兰奇缺乏活力、格格不入的形象截然相反,斯坦利表现出强烈的生命力,他敏锐地察觉着周围的人与环境,并且能够根据变化作出准确的判断,主动让自己适应、融入到周围的环境中。

在《街车》中,象征着新南方完全征服旧南方的是斯坦利对布兰奇实施强暴的场景,表明苟延残喘的旧南方终于走到了生命尽头,戏剧中新南方发展和旧南方灭亡是必然性,而这正是当时社会现实的真实写照。自美国内战结束后,种植园经济便开始没落,工业不断发展,而到了20世纪40年代,以种植园文明为代表的旧南方早已没落,以工业文明为代表的新南方则处在不断繁荣的阶段,所以在这样的背景之下,威廉斯在《街车》中唱响新南方胜利的凯歌便是时代所趋。

1.2 旧南方的挽歌

从以上威廉斯对布兰奇和斯坦利的描述可以看出他的天平倾向于以斯坦利为代表的新南方,然而细读剧本的第四场会发现威廉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态度,在第四场中,威廉斯通过布兰奇对斯坦利长篇大论的描述赤裸裸地表明了斯坦利的兽性:“他的举止行动就像是野兽,他有野兽的习气!吃起来、动起来、说起话来都像是野兽!他身上有种低于人类还没进化到人类阶段的习性!是的,有一种类人猿一样的东西……”[9]87她还谈到了以她为代表的旧南方:“自打有人类以来我们也取得了一些进步了呀!像艺术,比如诗歌和音乐这类东西,这类东西,这类新的光明也已经进入这个世界了呀!在某些类型的人当中,某些更加细腻温柔的情感也已经开始了萌芽……”[9]89。这两段描述虽出自布兰奇之口,却道出了威廉斯对斯坦利和布兰奇的另一种态度:即斯坦利在品行上尚未开化,他的世界里充斥了野蛮、粗俗与物欲。与之相比,布兰奇则更具文明社会所应有的特质,她的世界充满了幻想、诗歌、音乐。在这背后,威廉斯也表明了他对新南方和旧南方的另一种态度,即反感新南方对物质主义的崇尚和精神文明的匮乏,怀念旧南方清教式和浪漫式的生活。威廉斯的这种态度也有着现实背景,即:随着工业文明的不断发展,尤其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美国经济迅速繁荣,然而在物质文明不断呈前进之势时,精神文明却呈倒退之势,提倡节俭节欲的清教主义早已被当时的美国社会所遗弃,取而代之的是物质主义和享乐主义,导致当时美国社会奢靡贪婪之风四起,物欲横流。在此背景下,切身感受到社会精神文明倒退的威廉斯便对旧南方清教式和浪漫式的生活表示怀念,他曾在访谈中说道:“我还能记得儿时在南方的生活经历,旧南方充满优美、典雅……这是根植于文化中的东西……我为目前的状况感到十分的遗憾”[10]。因此,《街车》可以说是威廉斯缅怀旧南方文明的一曲挽歌。

2 矛盾性之父权主义与女权主义

在《街车》中,威廉斯不仅呈现了新南方与旧南方之间的矛盾,还描绘了男性与女性之间的冲突。《街车》第二组思想矛盾性便体现在威廉斯的男性观和女性观上,他一方面扮演着父权主义者的“同谋”,另一方面又扮演着女权主义者的“知己”。

2.1 父权主义者的“同谋”

首先可以说《街车》是一部父权主义作品,威廉斯在剧本中充当了父权主义者的“同谋”,站在父权主义者的角度书写了顺从男性的南方传统女性,女主人公布兰奇便是佐证。由于南方女性长期脱离实际劳动和种植园管理活动,致使女性对男性有着极强的依赖性,在剧本中,布兰奇自始至终都在寻求男性的庇护,来到伊利恩地段之前依靠情人艾伦;当艾伦自杀后,失去庇护的她便一直寻求新的依靠,随后便与多名男性发生关系;与米奇有过一段交往后,便把米奇当作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把自己的命运完全寄附于米奇身上。然而,因为她不光彩的历史被斯坦利揭穿,她的希望再次落空,之后,精神开始错乱的她又把希望寄托在达拉斯富商谢普·亨特利身上,等待他来拯救自己;剧本最后,处于绝境的布兰奇又指望着那位男医生,布兰奇紧紧抓住那位医生的胳膊,并对他说道:“不管你是谁,我总是指望陌生人的慈悲”[9]45,这句话便道出了她强烈的依附心理。

其次,在旧南方社会,拥有“淑女”气质也是南方女性必须的品质之一,而实际上这一称号只是父权主义者强加在女性身上的一种规范,“淑女”必须举止优雅,端庄美丽,她们的根本任务是取悦男性,扮演着男性要求她们扮演的角色。在剧本中,威廉斯笔下的布兰奇正扮演着这样的“淑女”角色。她对自己的外表极度在意,十分注重穿着打扮,当与妹妹斯黛拉见面时就不停地要求她对自己的外貌发表意见。她对外谎称自己的年龄,认为男人对三十岁以后的女人毫无兴趣;在米奇面前她显得端庄有教养,并对他说自己遵循着一条自然法则,即女士必须取悦男士;在剧本最后,即使处于疯癫状态下的布兰奇仍在意着自己的“淑女”形象,在经过男人玩牌的房间时说道:“请不必站起来,我只是经过一下”[9]90。

由此可见,威廉斯对于女性的书写依旧没能摆脱男性对女性的传统认知,这种理想女性的标准,是男权文化用伦理道德和他的个人欲望相整合的,完全是按照男性的心理需求来设置的。因此,威廉斯在不自觉的状态下便流露出他的父权意识,充当了父权主义者的“同谋”。

2.2 女权主义者的“知己”

《街车》也可以被视作一部书写女性反抗父权的剧作。威廉斯虽为一名男性作家,但似乎在剧本中化身为女权主义者的“知己”,站在女性阵营书写女性对男权的反抗,刻画新女性形象。不仅如此,他还在剧本中呈现出与传统父权形象不符的男性,颠覆了传统的男性形象,从而解构了父权主义的权威。

布兰奇是威廉斯刻画的最为矛盾的人物,上文提及了她对男性的依赖和淑女特质,表明了她是一位传统的美国南方女性,但在剧本中她同时又是一位颇具反抗精神的新女性。当布兰奇寄居妹妹家期间,她与斯坦利的屡次“交锋”则显现了她的女性反抗意识,当斯坦利怀疑她私自变卖贝拉里夫的土地时,布兰奇便察觉出他的异常,她先刻意支走斯黛拉,然后语气一改强硬,对斯坦利说:“现在,科瓦尔斯基先生,咱们就废话少说,直奔主题吧……”[9]56斯坦利突然有些局促不安,态度软了下来,在这次交锋中,布兰奇完全占据了上风。随后更是多次透露出她对斯坦利的轻蔑,称他是“波兰佬”“类人猿”,毫无教养与人性。当妹妹斯黛拉受到斯坦利的殴打后,布兰奇对斯黛拉的迁就行为表示十分愤怒,她认为斯黛拉应该行动起来,挣脱束缚,为自己创造一种新的生活。由此可见,布兰奇追求新女性气质,她敢于追求婚姻上的平等,敢于反抗父权,争取女性的自由。

威廉斯的女性知己身份还通过他对男性人物的描述表现出来。首先,他在戏剧中刻画了两位具有女性气质的男性——艾伦与米奇,从而颠覆了对传统男性的认知。关于艾伦,布兰奇对他的描述如是:“他很神经质,柔弱温柔,不像是个男人”,后来又发现他是名同性恋者,而当这一身份被布兰奇揭开后,艾伦便不堪羞辱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因此,作为男性,艾伦不仅丝毫没有男性气概,而且他的同性恋身份更是颠覆了当时社会对男性的认知和期待。同样,米奇也是一位颇具女性气质的男性,他具有强烈的恋母情节,被视为妈妈的男孩,大家都在专注于打牌时,米奇却一直在惦记着他的母亲。当他得知布兰奇肮脏的历史后,说道:“你不够干净,我不能把你领回家跟我母亲住在一起”[9]78。除了米奇和艾伦,即使是男性气概十足的斯坦利在剧本中也展现过他柔弱的一面,当斯黛拉遭受斯坦利家暴离家后,酒醒的斯坦利便开始抽泣道:“我的宝贝娃娃离开了我!我要找我的宝贝!”[9]45此时,斯坦利一反平日凶狠的父权主义形象,被斯黛拉抛弃的他尽显软弱气质。因此,通过塑造具有同性恋身份的艾伦、具有恋母情节的米奇和展现斯坦利的柔弱一面,威廉斯在文本中对父权进行戏谑,从而解构了父权高高在上的形象。

可见,威廉斯在《街车》中展现了他矛盾的男性观和女性观。然而分析威廉斯的个人经历同样会发现矛盾中的合理性。首先关于威廉斯的身份与威廉·福克纳相同,威廉斯从未否认过他的南方作家身份,他曾说:“南方不仅是养育他的故土,也是他灵魂的永远家园”[11]。南方文化对威廉斯有着巨大的影响,以致于他后来的创作几乎都打上了南方深刻的印记。因此,从小深受父权主义影响的威廉斯在《街车》中以南方男性的视角书写南方女性便不足为奇。其次,出生于传统南方家庭,威廉斯从小就目睹了母亲备受父亲折磨,见证了南方女性的悲惨境遇。同时,由于他懦弱的性格,威廉斯无法找到伙伴,只好和姐妹一起玩耍,便与女性建立起了良好的关系。基于以上个人经历,成年后威廉斯便在作品中对女性表示同情,关注女性的命运。因此,威廉斯在《街车》中化身为女权主义者的“知己”,描写女性对男性的反抗,戏谑颠倒男性形象便在情理之中。

3 矛盾性之异性恋观与同性恋观

威廉斯的异性恋观与同性恋观,是剧本中最为隐蔽的一组矛盾,这其中的原因则在于威廉斯在《街车》中以一种曲折隐晦的手法表达了他的同性恋观。威廉斯在《街车》中一边明显地表明了他的异性恋观,站在异性恋群体中反对同性恋,然而他又在剧本中隐晦地表达了他的同性恋观,控诉异性恋群体对同性恋群体的压迫。

3.1 显在的异性恋观

南茜·蒂什勒认为“《街车》是关于家庭矛盾,男人与女人之间的冲突”[12]。《街车》可以说是一部完全关于异性恋的作品,威廉斯在剧本中着重刻画了男性与女性之间的关系,尤其在性方面。剧本有多处涉及到性,比如,一开始斯坦利就向斯黛拉扔去一包生肉,而在西方生肉则代表着性。斯坦利与布兰奇之间虽然矛盾不断,但在性方面两者相互吸引,比如斯坦利初次见布兰奇时,便以舒服为由在布兰奇面前脱掉上衣,而布兰奇在换衣时让斯坦利帮她系扣子。两者在言语中也透露着暧昧,比如布兰奇说道:“你简单、直率又诚实,我想还多少有点粗野。要引起你的注意,一个女人就得——”斯坦利说道:“要不是你是我老婆的姐姐,我可要打你的主意了”。布兰奇初遇米奇后,便问斯黛拉他是否是个色狼;独自一人在家的布兰奇抑制不住她内心的性冲动,与收报费的年轻人搭讪并主动上去吻他;斯坦利最后对布兰奇实施强暴。剧本中充斥着男女之间性方面的描写。除此之外,剧本中对同性恋嗤之以鼻的态度也十分明显,这一态度则通过对艾伦同性恋身份的描写表现出来。剧本中,艾伦的同性恋身份受到作品人物的强烈排斥,斯黛拉称他是个变态,布兰奇则觉得艾伦让他恶心。因此,通过剧本中充斥着对性的描写和剧本人物对同性恋者嗤之以鼻的态度,可以看出《街车》是一部异性恋、同时也是一部反同性恋剧作。

3.2 潜在的同性恋观

仔细分析文本,便会发现威廉斯在剧本中潜在的同性恋观。其中布兰奇则是发现威廉斯潜在同性恋观的关键,此处有必要提及威廉斯的创作原则和他曾对《街车》的评论,他曾说:“在某种程度上,我自己必须就是那个所塑造的人物,否则的话,那个人物就不真实。”[13]威廉斯也曾在公开场合多次宣称“我就是布兰奇·德波瓦”[14],因此,威廉斯实际上在剧本中对布兰奇进行了想象性投射,布兰奇实则是威廉斯的化身,是一位具有男同身份的女性。依据这一点,布兰奇在剧本中多处让人疑惑的地方便迎刃而解了。比如布兰奇总是喜欢呆在黑暗的地方,她认为暗黑能让她自在,不敢把自己暴露在灯光之下。为了避免灯光的直射,她让米奇套上灯罩,她与米奇的约会都在傍晚过后。布兰奇习惯生活在黑暗之中则与同性恋者的生活状态相呼应,同性恋者习惯生活在无人注意的黑暗之处,因为他们时刻担心自己的身份会暴露于众。除此之外,在剧本中米奇与布兰奇有过一段对话,米奇说道:“I was fool to believe you are straight”[9]93布兰奇则回答道:“who told you I wasn’t straight?”[9]93“straight”在英语中不仅有“坦诚”的意思,还有“异性恋”的意思,威廉斯实际在此处利用一词多义巧妙地暗示了布兰奇的多重身份。威廉斯在他的回忆录中也提到了这一词的来源,他在追求一名少男时,对方就抗议说自己是“straight”[15]。不仅如此,在剧本中还可以看出布兰奇对具有女性气质的少男情有独钟,她的情人艾伦柔弱温柔,与收报纸费的年轻人调情、与性格软弱具有恋母情节的米奇约会,这更加印证了布兰奇是威廉斯的投射,因为威廉斯同样有着钟情少男的特点,威廉斯“曾在罗马爱上了一位来自弗洛伦萨的金发少年弗朗克,不久后又包养了一名流浪街头的男孩拉法罗”[16]。由此可见,威廉斯在剧本中以非常隐蔽的手法,即对布兰奇进行想象性投射,让自己化身为剧本中的女性人物,从而显现了自己的男同身份。同时通过描写布兰奇的悲剧,威廉斯则揭露了同性恋者在社会中的悲惨境遇。威廉斯在谈到《街车》时说:“《街车》的意义在于表现现代社会里各种野蛮的势力强奸了那些温柔、敏感而优雅的人”[17]。威廉斯所指的野蛮势力便是美国主流社会中对同性恋缺乏包容的异性恋群体,而温柔、敏感而优雅的人则代表着被排挤的同性恋群体。所以在《街车》中,威廉斯实际上以同性恋者的身份在控诉异性恋群体对他们的压迫。

威廉斯在表面突出他的异性恋观的同时,却在文本深层隐晦地传达了他的同性恋观,《街车》可以说是一部披着异性恋外衣的同性恋作品。这一文本表层与深层的矛盾也道出了威廉斯作为一名同性恋者的无奈——20世纪40年代美国社会对同性恋的排斥正处高潮阶段,同性恋群体在美国主流群体施加的压力下不得喘息。在此背景下,威廉斯一方面在文本表层刻意强调自身的异性恋观,反对同性恋者,使自己免受舆论压力,并使作品通过审查。另一方面则在文本深层赋予女主人公男同的身份,对布兰奇进行想象性投射,从而隐蔽地揭露了同性恋者在社会中的悲惨境遇,控诉了现代社会中那些排斥同性恋群体的“野蛮势力”。

4 结 语

本雅明·内松说:“《欲望号街车》是一部极其客观的剧作,该剧的伟大性则在于其客观性。”[18]正是威廉斯客观性的描写才使这部剧作充满矛盾性。剧本矛盾性的本源来自于威廉斯对他所处的社会客观的看法,正是因为威廉斯清楚地认识到新南方和旧南方各自的利弊,所以他在认同以工业文明为代表的新南方的同时又在缅怀以种植园经济为代表的旧南方。正是因为威廉斯的南方身份和对旧南方男性和女性的了解,所以他一边从自身典型的南方男性视角描述了南方女性,一边又从女性视角讲述了女性对父权的反抗。正是因为威廉斯的同性恋身份,使其感同身受地体会到同性恋群体所承受的社会压力,所以他便披着异性恋的外衣来书写同性恋。总而言之,《街车》的成功在于其客观性也在于其矛盾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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